來自西部長城的警鐘之聲，終于傳到沙漠中心的爛柯寺。

  掙開其他魔神的攙扶，滿口血液的犬獄惡伐聽著鐘聲，盯向血玫赤棘，道：“不是告訴你一定要攔下所有去報信的人嗎！”

  “犬獄惡伐，同為前十位的魔神，請你不要用對下屬的語氣對我說話?！彪p手環(huán)抱，突起飽滿的雙胸，血玫赤棘的心情顯然也不滿到極致?！岸椰F(xiàn)在的你也沒資格說我吧?！?/p>

  不僅沒能斬殺青燈曉世佛，此時的犬獄惡伐身上戰(zhàn)甲支離破碎，胸口也凹陷下去，完全沒了一開始的雄姿，也難怪會被血玫赤棘嘲弄。

  本來就看不慣對方的作風(fēng)，可犬獄惡伐不得不忍下內(nèi)心的怒氣，咬牙問道：“剛才你不是有機會殺了那個咒嬰嗎，怎么最后又收手了？”

  這時，血玫赤棘正色起來，以她少有的不安情緒說道：“是那個家伙，他還活著，雖然不在這里，但就在剛才，是他在某個地方向我做出了威脅?！?/p>

  聽完后，不止犬獄惡伐，另外十一名也都瞪大了雙眼，臉上盡是驚懼和不可思議。要知道他們可是魔神，除了魔神皇，這世上再難有什么事能讓他們露出這樣的表情。

  “怎么可能！我們魔族可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從大破滅下挺過，那個該死的噩夢就只身一人，他是怎么……”犬獄惡伐抱頭喃語，他自然明白血玫赤棘說的是誰，一段糟糕到極點，不愿回憶的記憶從他的腦海中浮出。

  “撤！必須趕快回去向陛下稟報這件事！”犬獄惡伐不容置疑的道。

  “可是佛家的屠滅任務(wù)還沒有……”一名魔神說道，卻立馬被犬獄惡伐一巴掌扇過。

  “事關(guān)魔族存亡，你覺得哪個更重要！”

  “是！”雖然同為魔神，但面對第四魔神的怒斥也只能捂著臉，不敢再多言。

  十四根魔神柱升起，心中不甘的犬獄惡伐再望了最后一眼，仍挺立于佛殿前的塵回后，怒哼一聲，隨著魔神柱一起遁入上空的那只巨大的血紅眼珠中。

  “還算不錯的表演?！碧斓亻g響起了血紅眼珠主人的聲音，正是魔神皇，天照烈陽。在對塵回表露出贊賞的目光后，血紅眼珠在爛柯寺上方消失不見，天空再次恢復(fù)了清明。

  至此，佛家的危機算是暫時解除了。鮮血從頭上流下，在塵回的右臉上劃下一道血痕，顯然之前的戰(zhàn)斗并不是表面上的那么輕松。

  “藏覺，領(lǐng)眾佛家弟子，拜見新佛?！?/p>

  塵回轉(zhuǎn)身，便見以藏覺菩薩為首，眾比丘僧皆向他五體投地拜下。而青燈曉世佛此時已閉目，帶著一絲微笑靜躺在佛殿正中。

  一個時代就此過去，被拜為新佛的塵回沒有表露任何的情緒，只是慢慢攤開了他的右手，散發(fā)著青光的佛之舍利子浮于掌心，與其浮在頭頂雙角間散發(fā)著金光的佛之舍利子，一起照亮了整座爛柯寺。

  不久，總計十萬的大虞援軍借助傳送陣趕到了爛柯寺，面對眼前的慘狀，所有人自然也是震驚不已，但更讓他們意想不到的是，將這一切救出水火的只是一個人，不，是一個咒嬰。

  領(lǐng)軍的將領(lǐng)讓一部分軍士把守爛柯寺周圍，又讓剩下的人與爛柯寺僧人一起清理現(xiàn)場，自己則找上的塵回。

  “敢問大師——”哪怕在平時，王福王將軍都對咒嬰是避而遠(yuǎn)之，但為了事件的調(diào)查，他也不得不靠向被眾僧稱為新佛的塵回。

  此時，塵回正盤坐在地上，在他面前還擺有一男一女兩具尸體，王福剛想開口詢問，卻被一個女孩沖來撞開到了一旁。

  “塵回，救救我父母吧！”伊莎跪在塵回身旁泣道，那兩具尸體正是她的父母。

  搖了搖頭，塵回以無言表示自己的無能為力?？丛谘劾锏囊辽缧沽藲獍?，身子不由得一軟，不愿相信的瞪大著眼，望著死去的父母。

  “怎么會？父親一直跟我說過，佛主法力無邊，無所不能，怎么會？！”突然，伊莎激動的抓住了塵回的手臂。“塵回，你是佛主，一定能的，我求求你救活他們吧?！?/p>

  “佛，終究只是人?！眽m回扭頭望去，平靜的語氣讓伊莎似乎認(rèn)清了事實，最終慢慢放開雙手，低頭泣聲起來。

  “所有死去的人，我會為他們念誦《往生經(jīng)》，讓他們的魂魄能早日投胎轉(zhuǎn)生。這是我現(xiàn)在唯一能做到的。”塵回起身便要離去，如他所言，所謂“佛”也脫離不了人的范圍。

  佛可渡百萬、千萬的生者，卻救不了一個亡者。

  “我知道了?！本驮趬m回抬步離去時，跪在地上的伊莎顫抖著說道?！耙欢ㄊ且郧拔腋赣H不喜歡你，更說你是咒嬰，是不祥之人，所以你就懷恨在心，不愿救他，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周圍的人只覺眼前的女孩瘋了，居然這么對新佛說話。但作為當(dāng)事者，塵回明白，伊莎的心已經(jīng)死了，而能讓她繼續(xù)活下去的方法，只有仇恨，沒錯，仇恨他塵回，這樣心靈已經(jīng)支離破碎的少女才能有繼續(xù)活下去的理由。

  “我恨你！我恨你?。?！”哭泣中伴隨著鉆骨的嘶喊。與之徹底緣盡的塵回不悔這樣的結(jié)果，讓伊莎活下去，是他唯一能為之做到的事，哪怕讓其最后的希望化為泡影過于的殘忍——

  見塵回離開了這里，王福立馬追了過去，想要繼續(xù)詢問，卻再次被人打斷。兩名僧人抬著一副擔(dān)架來到了塵回的面前，而在擔(dān)架上是胸口被挖去了大半的塵念。

  “師兄?！眽m回蹲下身來，雙手緊握住塵念開始冰涼的左手。

  “總算在死前見到你了?！闭Z氣無力的塵念說道，或許佛家弟子都不會畏懼死亡，只認(rèn)為這是一種解脫和新的開始，但在塵念受到重創(chuàng)后靠著意志一直挺到了現(xiàn)在，只是為了他一直放心不下的一人。

  “不過也不用我再擔(dān)心了?！眽m念欣然一笑，看到了師弟超過自己的成長?！皼]想到當(dāng)年還一直跟在我身后咿呀學(xué)語的小子，變成了爛柯寺的新佛，塵清、塵寧、塵空這些死在我之前的家伙，真想立馬趕到他們身邊好好吹噓一下。看看，我?guī)煹苓@才是高人不露相。哎？你哭了？”

  塵回平靜的臉上沒有一絲波動，更別說會有眼淚滑下，將死的塵念卻說他哭了……或許，塵回正在內(nèi)心深處默默流下淚水吧。

  想要替塵回拭去那不存在的淚水，但塵念的手伸到一半，又重新落了下去。

  王福怎么說也是個會看氣氛的人，在看到擔(dān)架上的僧人死去后塵回低頭陷入沉默，也不敢再上前一步，只得前去加入眾人的清理。

  近萬名從各處趕來的信眾，現(xiàn)在只剩下三千人左右，死去的人的尸體與之前為保護(hù)他們而戰(zhàn)死的僧人們的尸體，被收集清理并確認(rèn)身份后，全都運到了寺外準(zhǔn)備進(jìn)行火葬。

  青燈曉世佛的遺體也被輕輕放在柴堆上，一旁站著的藏覺菩薩雖有些不舍，但還是離開了，而在另一邊，塵回親自將師兄塵念的遺體放在柴堆上后，當(dāng)即走開，又向所有死者一拜，道：“送往生?！?/p>

  在火焰燃起后，剩下活著的人們再難忍住內(nèi)心的悲痛，面對正在被火化的親人尸骨，全都泣不成聲，到現(xiàn)在他們也無法接受這種事實，又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匆馐苓@樣生離死別的痛苦。

  “父親！母親！不要??！”伊莎痛哭著，幾次想要沖到火化父母的柴堆上，卻都被與她一樣幸存的兩名親戚攔下，家人的失去，他們又何嘗不痛心，卻也只能于無言中低泣。

  以佛家新佛的身份，塵回帶著剩下的一千零三名比丘僧，包括藏覺菩薩和十八羅漢，一起盤坐在地上，開始念誦《往生經(jīng)》。

  以經(jīng)文之力引導(dǎo)死者魂魄投胎轉(zhuǎn)世，免受輪回之苦，前世的記憶也自然會在經(jīng)文的洗禮下徹底被消除，而這種特殊之法，也只有百家中，道、佛家兩家掌握。

  果然，隨著塵回等人對《往生經(jīng)》念誦的繼續(xù)，一團(tuán)藍(lán)光從熊熊烈火中升起，有如孔明燈一般，緩緩升入空中，向遠(yuǎn)處飛去。

  “父親？母親？”有兩團(tuán)藍(lán)光來到伊莎的身旁，似做出了擁抱的樣子，進(jìn)行了最后的告別后，兩團(tuán)藍(lán)光也在伊莎不舍的凝視下飛向了遠(yuǎn)處。

  一團(tuán)藍(lán)光要大于其他，在從火中升起后，化做青燈曉世佛的模樣，在與下方的塵回對視并相互點頭后，青燈曉世佛的魂魄亦升入了空中。

  塵回低下頭，繼續(xù)念誦著《往生經(jīng)》，也在剛才他已將師兄塵念的魂魄去往的方向默默記于心中。

  被載于大虞史書的“佛災(zāi)”就此落下了帷幕，前來的大虞援軍在之后又充當(dāng)起了護(hù)衛(wèi)，護(hù)送著幸存者，帶著他們親人或者同伴的骨灰離開了爛柯寺。伊莎是最早離開的，到最后塵回與之也沒有再說上一句話。

  之后，塵回將自己一直關(guān)在屋里，也不知在做什么，同樣沒有接近任何人，直到第四日的清晨，王福與藏覺菩薩一起向塵回的住所趕來。

  “藏覺尊者我都等到了現(xiàn)在，塵回新佛還是不愿見我，這不利于對事件的調(diào)查呀，時間長了我也不好向上頭交代。”哭喪著臉的王福緊跟在藏覺身后，一路上不停的央求著讓他能見上一見塵回。

  “王施主，你也不要著急，現(xiàn)在我正要向塵回新佛匯報事務(wù)，到時我一定會跟他說你的事的?！?/p>

  于公于私藏覺都不好拒絕王福，也正好四天前塵回交代給他的事辦好了，順便一起說給塵回就是。

  王福還在感謝時，不覺兩人已到了塵回的住所，只是還未等他們踏入院中時，房門由內(nèi)被人打開。

  “塵回新佛！您是要出門嗎？”藏覺菩薩驚咦道，也難怪他會如此，此時站在門口的塵回頭戴著斗笠，背著重重的行囊，明顯是一副要出遠(yuǎn)門的樣子。

  塵回只是一笑，手持著九環(huán)禪杖來到藏覺面前，道：“藏覺尊者，我拜托您的事辦的怎么樣？”

  “哦，在這兒。”藏覺立馬從袖中拿出一枚獅頭戒遞給塵回，“這是始祖佛留下的‘界環(huán)’，藏經(jīng)閣內(nèi)總計十萬七千三百五十六卷經(jīng)書的拓印本都在此中?！?/p>

  “感謝?！眽m回一拜后從藏覺手中接過獅頭戒，又將一物放入了藏覺手中，“另外，這算是物歸原主了?！?/p>

  “這是！這可行不得！??！”藏覺大驚失色道，只因在他手上的正是原屬于青燈曉世佛的佛之舍利子。雖然已知塵回成始祖佛后第二位自凝佛之舍利子者，但畢竟作為佛主地位的象征，藏覺實在不敢收入懷中，剛想要還給塵回，卻立馬被塵回伸手推開。

  “我不過只是一盜法之徒，實當(dāng)不得佛主之位，爛柯寺還是交給尊者您才最為放心。”塵回說道。

  “可是，青燈曉世佛是希望……”望見塵回的一笑，讓藏覺止下了言語。

  “青燈曉世佛相信我，但我卻相信尊者您，自然也是青燈曉世佛相信尊者。這樣，尊者還要拒絕嗎？”

  帶著偽論味道的話語，讓藏覺一時說不出話來。他也看出了塵回去意已決，而且如今的塵回若要走，誰也留不下他。猶豫片刻后，藏覺點了下頭，算是答應(yīng)了下來。

  “但我只是暫為保管，待新佛回歸時便會奉還?！?/p>

  塵回再拜，只要藏覺能收下佛之舍利子便可。

  “塵回新佛，你看……”王福上前，有些不好開口地道。

  “王施主，四日前發(fā)生的一切，我已全部錄入印音靈牌之中，就放于房中桌上，你以此復(fù)命即可。若還有不足，你再找藏覺尊者和十八羅漢便是?！?/p>

  不等王福開口，塵回交代完后就要離去。

  “新佛！還請你告訴我你此去的目的，又將去往何處？”藏覺叫住了塵回問道。

  停下腳步，塵回并沒有轉(zhuǎn)身，而是笑著說道：“只是去尋那未盡的緣。”

  沒有任何留戀和惜別，塵回就這樣離開了那科室，一千零三名比丘僧在藏覺的帶領(lǐng)下長跪在寺門前不起，以此相送他們的佛主離去。而已走遠(yuǎn)的塵回，又轉(zhuǎn)過身向眾僧一拜后繼續(xù)前行，漸漸消失在那茫茫沙漠之中。

  ——

  沙塵滾滾，一株枯木孤獨的挺立在沙漠之中，就算樹已死，但根仍牢牢的扎于地下，頑強的迎接勁風(fēng)摧折。

  在樹下，坐著一名身上有多處刀傷，而導(dǎo)致失血過多而亡的婦女，在她的懷中，還有一個應(yīng)該是剛出生不久的嬰兒，正嚎啕大哭?？梢圆聹y應(yīng)該本是一個幸福的家庭，結(jié)果在外出趕路時，遭遇了馬賊的襲擊，婦女與丈夫走散，而又為保護(hù)懷中的孩子，最終死于馬賊刀下。

  這時，一只手伸來，在婦女臉上劃過，讓其瞑目， 之后一人從其懷中抱過嬰兒。也是神奇，嬰兒在被這個人抱在懷中后，竟停止了哭泣，甚至還對對方露出的微笑。

  “師兄，總算找到你了?！?/p>

  狂沙之中，塵回抱著嬰兒，靜立于枯木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