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無聊的事件與無聊的人們。 嘿，如果往海的方向，走那么一百多米，你就可以到達(dá)漁村了。那里的房子全是由一塊塊腐肉組成的，滲透著由內(nèi)向外的黑。他們則都是螞蟻。任何氣味的物，都會使它們聚在一起，然后迅速分食，大快朵頤。 你若肯接著走，就能夠看到無數(shù)的魚蝦還有螃蟹死在岸上了。上面的凈是些蒼蠅與蛆蟲在飛舞蠕動，同時還有擱淺的漁船。那漁船上面的，全是由藤壺與銹跡組成的結(jié)痂，是海浪無論如何都拍打不掉的結(jié)痂。它們彌漫于海里、風(fēng)中，充斥著獨有的骯臟與腥臭。 若可以再抬頭，那你就可以發(fā)現(xiàn)天上根本就沒有什么太陽了。除了密布的陰云，和幾只逡巡著亂叫的海鳥就再也看不到什么，這向來都如此。 ……… 你知道么，瘋子說海嘯快來了。幾十米的黑浪會把我們?nèi)夸螞]，然后摧毀房屋，殺死人。風(fēng)平浪靜后，我們就會浮腫著躺在沙子上，就像臭魚爛蝦，被海鳥所啄食，然后排泄掉。 倒是有可能，我不太相信。他們都說我們會沒事的。不會有什么海嘯，更不會有摧毀的房屋與浮腫的人，我們會圍著他坐一天，然后照?；丶页燥?，睡覺。就這樣。 遠(yuǎn)處的戲臺上有個人在胡言亂語，臺下則全是他們。他們像螞蟻，發(fā)現(xiàn)殘剩的螞蟻 ，把那人圍在人圈里，彼此交頭接耳地議論、譏誚，饒有興致。 你是說這個外鄉(xiāng)人么？ 對。他這幾天一直在戲臺子上忙活，對著爬蟲和老鼠指揮來指揮去的，似乎真是要演些什么。大家覺得好奇，便都來圍著看，已經(jīng)有兩三天了，真不知道他說的三天后要唱的是什么戲。 嗯…我還是更傾向于瘋子的說法，什么黑浪湮滅，然后吞噬一切。 切，真沒勁，聽一個瘋子胡言亂語，那我還不如去看看海呢，走了，回家了。 好吧。 瘋子獨自住在距離海一百多米的樹林里。他們有的人說瘋子是未開化的野人，時不時就躲在樹后面盯著房子看，遠(yuǎn)離光火；也有的說瘋子是精神受了刺激的病人，老是一個人站在海邊盯著天看…對于這些，從來沒人給出過正確答案。 記得有一次，他們趁著瘋子不在，去了樹林里他的住處。一眾人圍著瘋子那沒有窗戶的庇護所站了半天，一只只眼睛來回地從庇護所縫隙間窺視，且交頭接耳著。他們圍了很久，似乎真想要發(fā)現(xiàn)點什么驚天秘密，直到瘋子回來，這才離去。 后來再見到瘋子，就是在海邊的那塊最大的礁石上了。他蹲在上面，看著海，然后一直重復(fù)著什么“燒焦雞蛋殼，磨成粉，防螞蟻；燒焦雞蛋殼，磨成粉，防螞蟻…”沒人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這卻并不妨礙他們議論。在第一個人把這個消息傳回漁村后，他們就炸了窩，反復(fù)與彼此交流這幾個字眼，喋喋不休。 ……… 明天傻子就要演戲了，他們圍著的人比前兩天還多。 傻子獨自在臺上舞動著，爬蟲老鼠在他的腳底下亂竄。他們把傻子圍在人圈里一層又一層，望過去全是蠕動的嘴和眼。 嗯，海的那邊也不平靜，這兩天潮水漲落得不自然。你說，那瘋子說的海嘯是不是真的？ 嘖，誰知道呢，不過他們說沒事，難道你還更愿意相信一個瘋子的話嗎？反正我還是更相信他們。 海鳥難聽的叫聲與濤聲此起彼伏；黒色巨浪猛然沖向海礁。剎那間，白色浪尖被炸得粉碎，隨即又緊跟著一波黑浪。黑浪與風(fēng)同行，欲吞噬一切所及之物。由此反反復(fù)復(fù)，擊打著礁石；一波而又一波，浩浩蕩蕩。 瘋子獨自跪在沙子上。面朝洶涌的海水，他展開雙臂舉過頭頂，對著黑浪吶喊。沒人能聽清他吶喊的到底是什么，當(dāng)然，也不會真的有人真地去聽一個瘋子的吶喊。 那是瘋子嗎，他在做什么？ 誰知道呢，你管這個干什么。依我看啊，我們還不如是去看看那個傻子弄出了什么名堂比較好。 可是… 走吧！ 傻子在臺上時而蹲著，時而站著；時而轉(zhuǎn)個圈，又時而跳兩下。他們對傻子的種種行為鄙夷不已，卻又時而突然全體爆笑。而在短暫發(fā)笑后就又恢復(fù)到那種模糊的嘀咕中，交頭接耳著。 “黑浪啊，你氣憤吧；黑浪啊，你怒吼吧！就讓這黑色的浪潮吞噬一切，把所有的糜爛腐朽與愚昧無知，都湮滅于駭浪之中！海妖阿刻羅伊得斯啊，請把你的悲歌唱得更加哀痛吧，只有這樣，癡者們的罪行才會不容；而海神波塞冬啊，也請把你的罪罰行得更加猛烈吧，只有這樣，愚者們的罪孽才會不赦！…” ……… 黑浪。還在沖擊著礁石，一次而又一次，浪息而浪又起，經(jīng)久不衰；浪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其中的洶涌令人絕望，恐怖得就如同海水要從天而降，無處可逃。閉目后，四周只有駭浪。 今天傻子就要演戲了，他們?nèi)嫉烬R了，就在臺底下。圍了十幾圈呢，都快要看不到傻子了。哈，這幫人可真有意思，一個唱戲的傻子能有什么好瞧的。 確實。 嘖，我說，你能不能別再往海那邊看了，無非就是風(fēng)大了點，浪大了點。別再多想了，一個瘋子的話有什么可值得想的。 可是… 好了好了，別老可是了。走，咱們也看看那個傻子去。 三日已至，眾所期待的戲碼即將上演。傻子與他的戲臺被圍了十幾圈的人，這使他他看起來那么的特別，以及那么的弱小。而瘋子則還是獨自一人在沙子上，與此前不同，竟對著愈加險惡的海水手舞足蹈起來，其間依舊不忘吶喊。但沒人會去好奇，更沒人會去理會，他就這樣自娛自樂。 此時的海面，黑浪之上的白色浪尖，組成了起伏夸張的巨型漁網(wǎng)，它小心地向海礁潛行，于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后，沖向陰云幾十米，在下落中，吞噬一切。死魚、爛蝦，帶著結(jié)痂的船只盡被湮滅，再無留存。 傻子也在這濤聲中開始了他的表演。先是四肢不協(xié)調(diào)地舞動，小跑會兒，跳兩下，轉(zhuǎn)兩個圈…頭上的一圈羽毛在他的怪異舞姿下?lián)u搖欲墜；其次是臉上的表情，時而歡喜，時而悲，配合著他那白花的妝容無不映襯出一片滑稽與可笑。 他們對此有的喜，有的怒；有的哀，有的樂，但無不是夸張的。他們?nèi)缤l(fā)現(xiàn)殘剩的螞蟻，把傻子緊緊地包圍。相互瘋狂地交頭接耳，說著、笑著、議論著，樂此不疲。 黑浪與陰云連成一片，暴雨讓人分不清云和海。濤聲與風(fēng)聲不斷從遠(yuǎn)及近地逼迫，海面起伏成山脈。死魚、爛蝦，帶有結(jié)痂的船只早就已經(jīng)被黑水所吞噬了，現(xiàn)在是千里狂風(fēng)，席卷百尺驚濤，形成了一重由黑色海水組成的巒山，正氣勢洶洶向漁村襲來。 別…別看了，海嘯真的來了，快跑?。? 這個傻子可真滑稽，就像小丑一樣。 我說，別他媽的再看了！快… 堅挺的房屋在與黑水接觸的瞬間，和白色浪尖共同粉碎； 戲臺子被整個掀翻，看戲的人們被紛紛卷入水中，幾百個腦袋一閃而逝，于水中消融。 駭浪湮滅了漁村的一切，可即便如此，他們的笑聲、議論聲，還偶有出現(xiàn)，至死方休；而瘋子，則到死都在吶喊，也沒人知道他究竟說了什么，但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駭浪驚濤似乎還沒有發(fā)泄完憤怒，浪尖組成的白線，一波而又一波地對漁村進(jìn)行著清洗，現(xiàn)場只剩下連綿不斷的狂風(fēng)與駭浪聲。 “驚濤啊，快來吧！駭浪啊，快來吧！就讓這愚昧與朽腐全部葬于海水之中！驚濤啊，我欣喜！駭浪啊，我振奮！就讓這一切的一切全部消逝！就讓這一切的一切，全部沉沒。致敬啊！該死的事件；致敬啊。該死的人們！” 最后， 風(fēng)平浪靜了。陰云也被狂風(fēng)駭浪所攜去。漁村房屋的碎片和浮腫的尸體散落在整個海岸，好久不經(jīng)光照的沙子現(xiàn)在變得異常干硬。海鳥們不斷得在殘剩上面來回跳踱、包餐。一切的一切都恢復(fù)了自然。 ………… 嘿，你聽說了嗎，有個漁村被淹沒了。 真的假的？ 邨東子 二零二二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