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守云

? ? ? ?作家鐘求是在小說《宇宙里的昆城》（《收獲》2023年第1期）中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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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1）所以那天的婚禮是出國前的一種儀式。這種身份認證式的儀式是雙方家人所需要的，尤其是在出遠門前。不過對同學們而言，不僅是婚禮，還是送別，有些“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的意思。酒席間，回憶的話和展望的話交替出現(xiàn)，一筐一筐的；白酒和啤酒也是交替上桌，一箱一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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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回憶的話和展望的話”表達的是觀念意義，而“筐”是用來盛放實物的器具，兩者本來是不能搭配的，但在隱喻的作用下，“回憶的話和展望的話”被看成物體，可以盛放在“筐”這樣的容器中。這就是“觀念是物體”隱喻。

? ? ? ?“觀念是物體”隱喻，和“管道隱喻”密切相關(guān)?！肮艿离[喻”是美國認知語言學家邁克·雷迪構(gòu)建的理論，該理論認為，整個語言交際過程就像是傳送包裹。說話人先把觀念放在話語里，這就像把物體放在容器中，形成一個包裹；說話人把這個“包裹”傳遞到聽話人那里；聽話人接收到話語，就像是收到包裹，而理解話語，就是理解觀念，就像是打開包裹取出物體。

? ? ? ?比如，量詞“條”是用于長條事物的量詞，它既可以用來計量具體的長條事物（“一條繩子”），又可以用來計量抽象的長條事物（“一條短信”）。其中計量抽象的長條事物就涉及管道隱喻：發(fā)送短信的人把相關(guān)內(nèi)容形諸文字，作為短信發(fā)出，這就好像把包裹發(fā)出去，接收短信的人收到短信，理解短信的內(nèi)容，就好像打開包裹取出物體，整個過程中短信實際上就像是一個抽象的長條，哪怕短信只有一個字，由于整個過程中短信是抽象的長條形狀，因此可以用“條”來計量。在整個過程中，“觀念是物體”是非常重要的隱喻內(nèi)容，是決定整個“管道隱喻”的關(guān)鍵因素。

? ? ? ?在漢語中，“一籮筐”和表達觀念意義的詞語搭配，是特別常見的現(xiàn)象，能很好地反映“觀念是物體”隱喻?！耙换j筐”常見的搭配對象是表示話語意義的詞語，話語是觀念的載體，可以表達言者的觀念。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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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2）再村草的話，在她嘴里從來不曉得打頓，一串一串像放鞭炮一樣。只不過狗肉包子上不得席面，這種話，說了一籮筐也當不得一句正經(jīng)話，沒有哪個會把它當成本事的。（陳世旭《將軍鎮(zhèn)》）

? ? ? ?（3）童大經(jīng)理，你這一籮筐話是頂真說的呢，還是鬧著玩，若是鬧著玩的，便罷了。若是認起真來，今天夜晚我倒要和你把這筆賬給算算。你們夜巴黎要做生意嗎？（白先勇《金大班的最后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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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一籮筐”常見的搭配對象還有抽象名詞，抽象名詞本來就是表達觀念的詞語。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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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4）以上這些倒是得心應(yīng)手，真正令他焦頭爛額的是起軒那一籮筐永無休止的問題：樂梅好嗎？樂梅快樂嗎？樂梅今天穿什么顏色的衣裳？吃了幾碗飯？樂梅……（瓊瑤《鬼丈夫》）

? ? ? ?（5）谷仲忍轉(zhuǎn)過身望著他說：“阿杰，你太小看他了，若非他居心叵測壞主意一籮筐，哪有可能讓他逍遙了十幾年才逮到他的把柄？”（林小力《萬能小艾》）

? ? ? ?（6）也許每個人都有不同意見，也許意見一籮筐，想要全都記下實在太難，也許給予意見的人都不是成功的領(lǐng)袖?。▌⒍▓浴兜秳πΑ罚?/p>

? ? ? ?（7）欽宗本來還抱著一線熱望，經(jīng)此一說他又涼了心了！他心中清楚，敵人是他自己引進來的！他不是國君明主，是國賊！明明來了敵人，你不能打仗，理由一籮筐，卻收取民錢去孝敬敵人?。ü珜O千羽《塞上飛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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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例（4）—（7）“一籮筐”分別和“問題”“主意”“意見”“理由”這些抽象名詞搭配。這些抽象名詞都是用來表達某種觀念的，說話人把這些觀念看作放在“籮筐”這樣的容器中的物體，通過“觀念是物體”這樣的隱喻方式表現(xiàn)出來。

? ? ? ?“籮筐”本來是用于盛放具體物品的容器，“一籮筐水果”“一籮筐土豆”“一籮筐石頭”“一籮筐沙子”都是具體的數(shù)量和名物。由于“觀念是物體”隱喻的作用，“一籮筐”也用于話語和抽象名詞，兩者形成創(chuàng)新性搭配，并逐漸規(guī)約化。

? ? ? ?此外，“一籮筐”和具體物品搭配，不一定表達量大、量多意義，比如“也就一籮筐水果”表達的是量小、量少的意義。而“一籮筐”和話語、抽象名詞搭配，一定是表達量大、量多意義的，“一籮筐廢話”形容廢話很多，“一籮筐好事”形容好事很多，這是“一籮筐”所在結(jié)構(gòu)在運用中浮現(xiàn)出來的意義，是不可預測的結(jié)構(gòu)意義。

? ? ? ?（本文刊于《咬文嚼字》2023年第11期《語言哲思》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