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苦海滔滔孽自召，

迷人不醒半分毫。

世人不把善事做，

枉在世上走一遭。

明月岡之戰(zhàn)，穆楓茗一鳴驚人，一式千蝶拂穴輕取凈衣派掌門拔得頭籌，技壓全場，自此一戰(zhàn)成名，江湖喝號——百毒圣手。

擂臺下眾英雄驚嘆之余不禁暗暗自勉，同為修行之人，這穆楓茗小小年紀(jì)便如此修為，反省自身，日復(fù)一日，馬齒徒增，便紛紛暗下決心，將此奇女定做了目標(biāo)。

此等后話暫且按下不表。只見穆楓茗吐納如常，翻身下了擂臺，無視了上前遞水的葉云輕，徑直走到了然大師座前，深施一禮。

“大師，楓茗獻(xiàn)丑了?！?/p>

了然大師笑瞇瞇的上下端詳著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

“不錯不錯，小家伙長大了，螣星決和拂穴手用的都越來越有你師父的樣子了。”

“大師謬贊了，楓茗這點(diǎn)三腳貓功夫，不值一提?！?/p>

穆楓茗最后四個字特意咬得很重，眼睛瞥向才剛剛蘇醒過來的胡掌門，似笑非笑的冷哼了一聲。

“誒?！贝髱煍[了擺手?！澳馨盐熜菦Q練至化形之境，非同小可啊?！?/p>

螣星決。

毒后所創(chuàng)之無上功體，修行者以自身五臟為五行之勢，以內(nèi)力飼喂毒源功體。功體大成之時，甚至可脫出丹田，獨(dú)立化形為銜燭赤龍，威能無上。

但今日穆楓茗所施展之青色巨蟒卻又不同。

本來，要將螣星決練至化形，縱然毒后那樣的奇才也需花上三十年的修行。但穆楓茗卻另辟蹊徑，將葉云輕那學(xué)來的擒龍控鶴之法與之融會貫通。擒龍控鶴原是少林絕學(xué)，如練到上乘境界，便可數(shù)丈之內(nèi)隔空取物，但歸根結(jié)底還是把控內(nèi)力的法門，按葉云輕說的，擒龍控鶴就是把內(nèi)力想象成自己的手腳，入門之后便可揮灑自如。穆楓茗這螣星決便是以擒龍功為骨，只做出巨蟒之形，混淆視聽而已。

寒暄幾句，穆楓茗昂頭飲盡杯中香茶，柳眉輕挑，螣星之招再出，威能攝人魂魄。

“請！”

一聲請，倩影翩翩上臺，巨蟒迎風(fēng)一晃，立長三丈，蛇信吞吐，獠牙猙獰，堪有吞天之勢。

“無量天尊……”

無畏巨蟒張狂，茅山上清劉太真拂塵輕撣，悠然踏來。

那劉道爺，手搭拂塵，身背寶劍，一身素白道袍，高挽牛心發(fā)籫，正氣凜然，仙風(fēng)道骨。

“道爺請了！”

穆楓茗豪氣正盛，周身經(jīng)脈猛然一震，螣星呼應(yīng)無上豪情，昂首長嘯，吞吐口中毒霧，電射而出，直取劉太真面門。

劉太真面不改色，腳下踏罡步走，氣運(yùn)丹田，劈手一掌，竟是要硬撼螣星之威。

電光火石間，兩股雄渾內(nèi)力轟然對撞，螣星威能竟是愕然受阻。眼見劉太真單手擋螣星，穆楓茗心下震驚，一瞬遲疑，巨蟒懸空不動，一剎那空門大開，劉太真腳下運(yùn)起縮地之法，背后寶劍鏘然出鞘，仗劍欺身。

青鋒破玄空，利刃斬毒虺，一劍，已到眼前。穆楓茗心知避無可避，強(qiáng)運(yùn)螣星毒功，一身內(nèi)化奇毒立刻破體而出。

霎時間，暗塵彌天日，烈毒籠蒼穹，毒元化為層層濃霧殺網(wǎng)逼命而來。

忌憚猛毒之威，劉太真急收劍勢，點(diǎn)步后撤，抬手間，袍袖中靈光乍現(xiàn)，層層毒陣竟又莫名收阻，逡巡不前。

穆楓茗此次并未遲疑，步下騰挪，暫避利劍鋒芒，同一時間，巨蟒狂嘯撲回，龐然之姿相助毒霧殺陣，共沖神秘靈光。又是恢宏一擊，螣星借毒功之力，愈戰(zhàn)愈狂。

“破！”

一聲破，穆楓茗急運(yùn)功體，螣星展露毒牙，驟然咬下，終于震碎神秘靈光，再取劉太真。

臺上二人戰(zhàn)的如火如荼，臺下了然禪師卻泰然穩(wěn)坐，瞇眼一笑，只嘆后生可畏。

書中代言，與首場胡來不同，上清劉太真五歲修道，七歲習(xí)武，是當(dāng)之無愧的茅山第一人，實(shí)力毋庸置疑。面對穆楓茗狂放之毒，仍劍意揮灑，游刃有余，一口神銳進(jìn)退自如，單這一手茅山劍訣上的造詣，就非常人能比。但劉太真所倚，并不止手中神銳，那神秘靈光才是劉太真真正的殺手锏。

“茅山困仙符……”葉云輕苦笑兩聲?！皸鬈@下可啃到硬骨頭了?！?/p>

一旁了然見葉云輕低語，欣然道:

“小家伙有見識，認(rèn)識茅山符箓？”

葉云輕只是笑說游歷時偶然得見，便不再出聲，眼中僅剩穆楓茗騰挪的身影。

再回戰(zhàn)局，二人鏖戰(zhàn)多時竟依舊相持不下，雙方皆頭上見汗，呼吸漸粗，心知此戰(zhàn)再不可拖，各自暗運(yùn)真元，下一招，便定勝負(fù)。

劉太真不再周旋，寶劍歸鞘，同時嗑破中指，逼出指尖心血，揮灑靈符之上，滴血瞬間，符箓頓生異變，生出漫天黑氣，那濃重黑氣之中似有精靈作祟，竟倏然聚攏，化形五位天降靈官，威風(fēng)八面，氣排云海。

此招一出，臺下眾人愕然不止，眼看劉太真所用，正是茅山不傳之秘術(shù)——上清五鬼符。

那符箓所化五靈官，各使法器，攜無上威壓，逼命而來。

“來得好！”

穆楓茗一聲爆喝，巨蟒全身鐵鱗炸立，長嘯一聲，竟盤卷身體，淬于穆楓茗掌中。

螣星歸身，穆楓茗內(nèi)力再漲三分，掌間乍現(xiàn)騰蛇虛影，攪動星云。

“龍虺破星！”

怒喝一聲，二人終于極招相對。

長蛇戰(zhàn)五鬼，螣星斗靈官。騰蛇閃轉(zhuǎn)，毒氛攪擾天河亂；靈官切齒，五心歸一勢除妖。

雄渾內(nèi)力，無上神威，頓生天地異變，云裂天開。

兩股掌力對沖，原是平分秋色。誰知，百毒圣手再次強(qiáng)運(yùn)功體，巨蟒應(yīng)勢竟生變化，渾身鐵鱗一震，頭生獨(dú)角，吞吐毒氛更顯張狂，原是蛇化走蛟，蛟龍翻覆之間，再與五鬼斗在一處，勢頭更盛。

突然。

人影閃過，一道金光沖入蛟鬼亂局，光芒乍現(xiàn)之際，兩股掌勢驟然分開，煙消云散。

定睛看時，竟是葉云輕蠻力破局，矗立二人中間。

“得罪了。”葉云輕抱拳拱手輕施一禮。“這一局，是重木堂敗了?！?/p>

此言一出，四下嘩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方才之局不過平分秋色，并未分勝負(fù)，然而這葉云輕卻主動認(rèn)輸，分明不可理喻。

穆楓茗原地吐納，平復(fù)戰(zhàn)后躁動的經(jīng)脈，卻毫無懊惱，依舊對劉太真拱手行禮。

“道爺，承讓了！”穆楓茗豪氣道。

“無量天尊，豈敢豈敢，施主少年英雄，武林未來可期矣。”

回禮下臺，劉太真遣退弟子，行至無人之處，嘴角竟現(xiàn)血絲，口嘔殷紅。調(diào)息半晌，才勉強(qiáng)穩(wěn)住身形，連嘆三聲，后生可畏。

第六章

魔非魔，佛非佛。

佛蘊(yùn)魔胎根難凈，魔生佛心擾神清。

須彌一葉江山渡，也難逍遙也難輕。

兩場鏖戰(zhàn)，風(fēng)飛云滾，螣星狂，神銳剛，各顯神通。有生之年得見這等高手對局，在場英雄皆豎指嘆服，拍手稱快。

唯一人例外。

只見少林方丈能池緊鎖眉頭，太陽穴青筋直跳，臉色難看的就好像用老抽泡了三天的豬腸子，額頭上層層冷汗淌落腮邊，右手緊叩青龍禪杖，連指甲里都滲出絲絲鮮紅。

該來的還是來了。

為籌本次比武，能池豁出老臉?biāo)奶幥笕?，但卻處處碰壁。天師府，潮生門，火德宗……武林中所有和少林無仇的勢力他逛了個遍，可最后卻僅有這么兩家愿意出手相助，其中一個竟還是名門正道最不齒與之為伍的丐幫。

他自食寬心丸，想著好歹是一派掌門，收拾兩個乳臭未干的女娃娃還不是手到擒來。但終究還是錯打了算盤，先有穆楓茗橫空出世，橫掃凈衣派，硬撼劉太真，又有那可恨的葉云輕計生連環(huán)，佯裝投降將比武拖入了終局，反將一軍，將自己置于這騎虎難下的境地?？珊蓿】蓯?！

能池這邊急尋解圍脫困之法，一旁的葉閻王可想不給他喘息之機(jī)，微笑上前，輕拍能池肩膀。

“師兄，請?！?/p>

能池嚇得一激靈，忙退兩步，手中青龍禪杖驚慌中差點(diǎn)脫手飛出。待穩(wěn)住心神，回頭再看，葉云輕卻已上了擂臺，居高臨下，抱拳拱手，正沖自己作揖。

能池頓時無名火起，甩開八寶袈裟，掄起紫金青龍杖，騰空上臺。怒喝一聲，宛如金剛怒目。

他最恨葉云輕那居高臨下的態(tài)度。

論輩分，他是玄慈座下首徒；論資歷，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少林監(jiān)寺。但為什么，卻是這個不知道從哪個山溝里爬出的女娃繼承了師父的衣缽。

他恨，恨葉云輕常年三分戲謔的微笑，恨葉云輕永遠(yuǎn)好似看透一切的眼神，恨葉云輕表面謙恭實(shí)則目空一切的態(tài)度。

今日，他再忍無可忍。

只見能池氣運(yùn)周身，佛功涌動，摧動手中青龍禪杖錚錚作響。霎時間，奪目佛光爍爍生輝，青龍杖舞如飛，風(fēng)雨不透。所用正是少林絕學(xué)，金剛伏魔杖。

能池這回真的是孤注一擲，一上來就掏出來壓箱底的真功夫，他深知退路已斷，今日若敗，那少林再無翻身之日。

金剛伏魔，聲勢浩大，杖掃之處，余孽不生?？稍倏茨侨~云輕，氣定神閑，卻是兀自巋然不動，眉眼之間更帶三分憐憫。

眼觀此舉，能池怒極反笑，什么清規(guī)戒律統(tǒng)統(tǒng)拋之腦后，手中禪杖大開大闔，逼命而來。

只見葉云輕不避不躲，反而踏前一步，提運(yùn)一身佛元，挺身受杖。

鏗然巨響，能池頓感手酥臂麻，虎口劇痛，這一杖就跟砸在生鐵上似的，竟發(fā)出了鋼鐵碰撞之音。能池愕然，猛然抬頭，卻見葉云輕神色驟變，眉宇間戲謔不見，唯剩凜然肅穆。能池一驚，惶然撤杖，連退數(shù)步，吐納調(diào)息，嚴(yán)陣以待。

這時，葉云輕才幽幽開口:

“這一杖，還那日蕭山縣衙罰銀之辱。接下來，三招之內(nèi)，清算你之劫數(shù)?！?/p>

“休得夸言！”

能池心知力有不逮，但事到如今無路可退，唯有背水一戰(zhàn)，以死換死。于是怒喝一聲，掄杖再起，一招金剛降世，杖影百八重，重重搏人魄。

杖兇搏命，卻見葉云輕，一息一葉動，一步一蓮華，足邁一葦渡江，鏗然上前，竟是抬手硬接伏魔杖之威。剎那間，佛光流轉(zhuǎn)，葉云輕單手有如龍爪通天，碎骨裂石，轟然截住萬鈞杖勢。

“這一招，懲你無忠無識?！?/p>

能池杖勢收阻，收回不得，即刻下弦掃腿，欲借大力金剛腿之力殺出生門?？赏瓤熘父?，掃腿未至，葉云輕右手龍爪頓收，左手瞬拈指訣，佛元花海，一指拈花，直點(diǎn)能池鴆尾之穴。能池頓感一股雄渾內(nèi)力隨柔勁涌進(jìn)五臟六腑，緊接著心窩一緊，喉頭一甜，口中血花噴涌，敗退連連。

“這一招，懲你辱沒佛名?！?/p>

葉云輕元功再提，手拈菩提圣印，納掌吐勢，背后竟乍現(xiàn)古佛虛影。但看佛面閻羅雙掌翻覆，似攜九山八海之威，大千世界之勢，一掌蘊(yùn)千機(jī)，一氣動山河！極招上手，正是少林絕學(xué)之魁，如來千葉手。

“最后一招，懲你欺師滅祖！來世勿做不肖徒！”

魔佛一怒，萬孽不生。

然而，這最后一掌，卻終究停在了能池眉前二寸。

葉云輕仰天長嘆，伸手扶住能池，行至臺邊，面相天下英雄，高聲喝道:

“今日比武非葉某本意，只欲借此平臺為我重木堂沉冤昭雪！”

說著話伸手一拍能池背心，能池一陣力竭，跪倒在地。臺下少林弟子見方丈受辱，勃然大怒，卻忌憚葉云輕武藝，不敢上前。

“方才比武之時，我已讓楓茗將蘭心谷獨(dú)門吐真散布于擂臺之上，現(xiàn)在臺上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句句屬實(shí)?！?/p>

臺下劉太真聞言一驚，轉(zhuǎn)頭望向穆楓茗，只看穆楓茗正沖自己嘻嘻地笑，心下恍然大悟。方才戰(zhàn)斗中，穆楓茗從頭至尾未收螣星，看似損耗真元的不智之舉，原來是為了完成布局。而看似示威的蟒化走蛟，就是提醒葉云輕入局示弱投降以免藥效減弱的信號。一出連環(huán)計，環(huán)環(huán)相扣，劉太真不禁自嘲發(fā)笑。

“方丈！三年前火燒萬佛塔之事到底真相為何！”

此言一出，四下嘩然，連了然大師都肅穆了神情，離座起身。

半晌，能池才顫抖著聲音，艱難道:

“萬佛塔……是……是我燒的……”

詳情聽說。

能池原是老方丈玄慈大師座下大弟子，佛法，武藝在同輩弟子中皆是出類拔萃，是下任方丈的不二之選?？烧l知，突然有一天，玄慈大師竟帶回一個孩子，并當(dāng)即收為俗家弟子，親自教她佛法武藝，將她撫養(yǎng)長大。那孩子就是葉云輕。葉云輕佛法天賦極高，年紀(jì)輕輕就入達(dá)摩堂深造，又經(jīng)玄慈點(diǎn)化，習(xí)得只有歷代方丈才有資格參悟的秘傳功體菩提印。這一切，能池看在眼里，恨在心里，雖表面和和氣氣，實(shí)際卻已妒火中燒，動了凡心。

三年前，玄慈大師圓寂，葉云輕黯然出走，能池終于名正言順的坐上方丈寶座。可他知道葉云輕身負(fù)菩提印，如若某日回寺，方丈之職必落她手。于是惡向膽邊生，十道密令急召葉云輕，言說有歹人覬覦萬佛塔舍利，騙她守塔，自己卻趁夜縱火，以絕后患?？烧l知，葉云輕不僅安然無恙，還從火中搶救出了歷代方丈舍利，獨(dú)帶玄慈舍利，連夜逃離嵩山。能池怕事情敗露，惡人先告狀，誣陷葉云輕縱火盜寶，廣撒綠林貼，全武林通緝。于是，才有了今日種種事端。

一席言罷，真相終于昭然天下，葉云輕沉冤得雪。

少林如何處置能池，眾英雄如何善后按下不表。這邊葉云輕，穆楓茗拜別了然大師，老沙剛好駕車趕到，三人乘車歸家，一路談笑風(fēng)生，觀星賞月，江湖恩怨風(fēng)波，皆拋之腦后，原是應(yīng)了古人教誨:

紅塵波浪兩茫茫，

忍辱柔和是妙方。

人為貪財身先喪，

鳥為奪食命早亡。

任你奸猾多取巧，

難免荒郊土內(nèi)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