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照得林間透亮，少年騎鶴東南行。

李賀來摩挲著腰間長劍，麂子皮劍鞘上釘了銅扣。他練劍時大拇指時常按在上面，黃銅光澤的邊緣微微有了些銹跡。他閉著眼，不見手指微動，劍便靈活的躍進了掌心中。寒光映下微有些冷，天上一輪滿月手間一輪殘月，風把李賀來的發(fā)絲吹的有些亂，他不甚在意。一人一鶴速度不慢，少年正想著過往十六年的時光，自打他有記憶起便不曾離開青陽村。師父只說了他這一生當應在山外而非老死成爛柯人，每當李賀來要再問時，老頭卻總是搖搖頭不肯多言。

夜微動月也微動，那翼展丈余寬的白鶴竟驀然間開了口吐出人言，將李賀來嚇得一跳。

“要去何處？”

少年差點連手中劍也握不穩(wěn)，這鶴過去也曾見得，某幾次招光振翅而來落在青陽山槐樹下歇息，翅膀間系個布包或者嘴里叼著信件。師父往往也不多搭理它，取了包直身入草廬內(nèi)，那仙鶴單足立在水塘邊歇息，等第二日李賀來起床練晨功，鶴多半也不見了。今聽得坐下大鳥趁著月黑風高竟敢口吐人言，饒誰也得疑神疑鬼幾分。

見李賀來半晌未曾回話，白鶴輕易伸腿，略帶了些不耐煩。言語間市儈氣更重，全然不似某仙家生靈。

“快些，小子，你要往何處去？”

就是仙鶴不曾回頭瞪他，李賀來也能感到它鄙夷的眼神。半響回過神來，李賀來匆忙道：

“前輩，我?guī)煾杆?/p>

“我不是前輩，我只是只鶴?！毕生Q煩躁，一副脾氣不太好的樣子?！鞍Q，會說話，能馱人下山，怎么了？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你還小，不要總被怪力亂神的迷了眼。世上謎團沒那么多，山下也沒你想的那么好?！?/p>

李賀來怔了一下，不知是沒消化好白鶴說的話還是單純沒想到這仙物也是個碎嘴子。白鶴見他不言語，也沒理，自顧自的繼續(xù)：

“你師父什么也沒說，那老頭只叫我今日月正高時來接你，往何處去不曾告訴我。你自己來定，小子。我非伴你同行，只是來接你下山。山下人茫茫，我不愿久留，送你至一近處就離開?！?/p>

少年聽了這話低著頭，只顧弄手中劍。他將紅繩解開繞手心一圈又一圈，劍柄在手中攥的緊了些。風漸高，月有些要下移了。白鶴只當他是個悶葫蘆，正要說隨便尋一城寨，便聽得坐上少年突然開口：

“前些日我見山下人影憧憧，來者披金掛玉多不似青陽村人，那是誰？”

白鶴漠然“是皇帝?！?/p>

少年喃喃自語，低著頭，從仙鶴翅膀間白羽里望下面景色，夜過半，前方挑幾盞燈的不知是何處郡城幾所人家。白鶴飛得極快，沿東南官路回頭望，青陽山已不可見。

“數(shù)月前郡守來拉人，青陽村男丁一去過半。徐家父親只道是尋活計來掙錢貼補，至今未歸。懷花姐這些日正擔憂，春耕時分她爹還未歸，只怕今年要誤農(nóng)時。我在時尚可幫得一二，如今她一個女孩家可如何是好。”

說話間白鶴振翅出山巒，展翼沖月高飛，身下平原茫茫。李賀來抬頭，輕拍了拍白鶴脖頸間翎毛。那鶴被弄的有些癢，一抖腦袋回頭瞪了李賀來一眼。少年訕笑：

“鶴前輩，可知皇帝在何處？”

仙鶴轉(zhuǎn)頭，目光向前方平原。

“華道五百里，帝從大梁來?！?/p>

“那便去大梁?！?/p>

李賀來搓了搓手，似乎月光照的他有些冷了。他把長劍系回腰間，身形挺拔有些像個俠客，只是臉上稚氣仍未脫。白衣少年騎白鶴，李賀來想了想似乎有些招眼，從布包里翻了件灰色外織披上。

“我從小便想當個大俠客，便從大梁開始吧。生了十六年，倒也不知其他地方。對了鶴前輩，那大梁城里可有酒？師父叫我不要動這葫蘆，可沒說過不許去別處尋酒。”

那鶴白了他一眼， 速度驀然加快。李賀來只聽呼呼風聲從耳邊過，月光與樹的枝椏都化作兩道殘影，在空中劃出瑰麗的兩行。

“天亮可到，坐穩(wěn)小子，別掉下去?！?/p>

?

城門上下是滾滾紅塵，城門內(nèi)曾懸諸公頭顱。千乘萬騎入雄城，花轉(zhuǎn)夷門復文臺。

馬在嘶鳴，韁繩拉扯著讓它小步前行。有人挎劍從北郡來，有人拉著老驢殘車往城門里鉆。有女子穿彩紗低著頭蒙面跟在車隊后，趙國人的車隊占據(jù)了主路的一半。蠻人胡人在須子上抹了油，赤右臂與衛(wèi)門披甲兵士大聲叫嚷，那肌肉膨脹的胳膊幾乎頂?shù)奖康目?。嘩啦兩聲鐵器振響，大梁城外兩排兵戈齊斜指向前，鋒刃差一毫要刺進那蠻人的胸肌里。草原上帶來的翻譯急的滿頭汗，想要上手拉開雙方又不敢。

路人只顧前行，風只顧把紅塵吹進大梁。

萬客何所往？王門復侯門。

五月一朵花隨風要飄進城，白衣閃在車馬后，腳下泥土被前面車隊踩的發(fā)亮發(fā)硬。少年眼睛盯著那抹在空中搖曳的花瓣，李賀來正伸手要捉住，手指還差半寸就要越過城門，卻被一副盔擋住。

那朵花搖搖晃晃飄了進去，未等到第二陣風起，便被鐵靴一腳踏進泥里。

李賀來抬頭，入城的車隊自他這里被分隔成兩截。

“拿入城信來?！蹦歉笨渍f。

白衣上下連個兜也沒有，緊袖持劍的衣服里面不像是裝了信的樣子。

大梁軍威勢如山，霎時間幾十副鐵盔一并轉(zhuǎn)頭看過來。清晨時分，日頭初升帶來的暖氣竟被鐵甲齊齊踏碎了幾分。身側路人慌忙讓開，免得兵戈的寒光下一刻就劃到自己脖頸上。

李賀來面色不變：“沒有信?！?/p>

領頭者向前一步，李賀來隔著盔上孔，看見里面黝黑的眼。

“無憑證擅闖大梁皇都，死罪。”

正說著幾只手伸過來要抓他的肩膀羽織。李賀來嘆了口氣，他不是沒想過這種情況發(fā)生，手從劍柄黃銅扣子上松開，雙手一攤示意手中無劍。那領頭兵士正要按住他脖子，另一只手翻過來往李賀來腰間摸去，卻想解下少年的劍。這下李賀來一瞪眼，脖頸一挺擋開兵士的手，身形挺拔如鶴，竟是掙脫了控制。領頭人鐵靴蹬蹬蹬往后踏了好幾步，空氣凍結在戈與矛尖上，晨間的風更冷了。

一聲，兩聲，金與鐵抽出。

十二柄矛圍作一圈環(huán)住李賀來的腰，一柄劍刷一聲抽出來直指少年眉心。左手腕右手腕處各有勾戈繞了上來限制他的行動，城門望樓上有紅纓者解弓拉滿，箭尖下指黑壓壓的人群。女人、孩子、行商、無兵無甲者大聲哭喊著四散奔逃，趙國車隊見狀皺了皺眉，往邊上讓了一道。

兵士透過頭盔看著李賀來無畏無懼的眼神，他不知道這個少年為何如此勇敢。

“帶走?！鳖I頭者大手一揮。

正當這時馬車聲從城內(nèi)由遠及近傳過城門，黃雕雙駕馬車壓著晨間的光緩緩駛來往城門外去。一老仆坐于左側手執(zhí)馬鞭，一壯漢手挽大錐跨坐車前。馬車窗門半關，透著簾看不清里面是一個人還是兩人，其中卻隱有歌聲傳來：

“花堂攜君一同醉，玉袍珠履何繽紛。長云決去英風在，而今覆履是閑人。”

城門樓上那紅纓收在顫抖，慌忙按下了弓。進城萬般來客低頭不敢言語，胡人瞪大了眼，卻被同行翻譯先一把拉到了邊上。趙國人滿面堆笑向前拱手。卻見馬車門緊閉，并無人應他。

那車前壯士虎目一豎，起身立錐大喝：

“公子無忌出城，速開正門來?！?/p>

李賀來只感覺腰間十二柄兵戈似乎有些顫抖，包圍圈松動了幾分。領頭那將士頭似乎低了低，手按劍柄不動。

“此人是皇城奸細，現(xiàn)捉拿歸案為要，公子當以皇城規(guī)矩為重?！?/p>

壯士如鐵塔般站過來，黑壓壓的一立。離得這么近，雖不向他，李賀來也能感受到那種讓人窒息的壓迫感。一座纏繞著血的山，跟腳比大梁地下的磐巖還要穩(wěn)健。那大鐵錐頭磨的有些圓了，想必這般武器唯一的磨刀石只能是面前人的頭蓋骨。

衛(wèi)門將士手已經(jīng)握不住劍柄，但嘴上仍然不動：

“城門令行大過一切，還望公子以規(guī)矩為重。公子此去遠赴趙國，當為——”

話音未落風聲響動，壯士手中大鐵錐掄的渾圓，一道萬鈞力從左邊耳側傳來，便要將面前這鐵盔連并腦袋一齊擊碎。下一刻正要血濺當場，馬車門吱呀一聲推開，一道錦袍人影邁步走出。鐵錐嘩一聲停在風里，離那腦袋還剩半寸。

魏人齊拜，趙人退后而立，胡人站在門側墻角不發(fā)一言。城門上下黑壓壓的人頭微低：

“見過公子無忌?！?/p>

李賀來轉(zhuǎn)頭，迎著光向城門內(nèi)的方向看過去。只見公子無忌無視面前人群，正順著他目光看來。兩人對視片刻，卻是公子無忌先拜：

“吾友，此來大梁為何？”

李賀來恍神，面前人大他幾歲，嘴角帶笑如春風，三刻三問驚朝堂的魏公子無忌今日驅(qū)車出大梁。片刻后李賀來低頭拱手一拜，沉默半晌后回道：

“我聽聞大梁城中有江湖，而今來此一觀?！?/p>

魏公子笑了笑，從車上跳下來，還有些少年的靈動，不像傳聞中那般刻板如圣人。公子來到城門前，揮手讓那壯士退下。看著面前低著頭的兵士，俯下身子將他的盔正了正，和煦的笑著說：

“此人為我過往所識好友，并非城外細作。無忌以公子名號擔保，此人無信也可入城，兵長通融些許。”

兵長惶惶怯懦，冷汗卻從盔甲縫里滲出來。他抬頭，黝黑的眼不敢看公子面容，他往邊上看去，女人孩子嬉笑憐憫著看他，趙國行商一捋胡須，嘴角揚起了詭異的微笑。那壯士鐵錐不在，這兵士最后看向日頭，此刻太陽升高早間寒氣要散盡，一抹暖陽照來照進他的頭盔里，人們此刻才看清他的臉與他顫動的唇。

天光也要殺他的頭，他今日活不了了。兵士咬牙，開了口。

“帝言大梁門間無尊卑，公子此行遠游不知何日歸，莫要以公子身份誤了大梁城規(guī)。”

公子無忌只是笑笑，挺直了腰板。

“何必如此隱晦，承和二十年大敗，我此行不過留趙當質(zhì)子。近些年我令不出信陵亭，你們不熟悉倒也正常?！?/p>

“大梁有大梁的規(guī)矩，皇城有皇城的規(guī)矩，公子有公子的規(guī)矩。我大魏以令法尊為六國正統(tǒng)，無論是誰都不能壞了規(guī)矩?！?/p>

正說著，公子無忌一手遙遙指向天光，錦袍被風向后吹去。

“你看那出城門西三千里，即是我魏趙邊界。一入那里我便是留趙質(zhì)子，只是現(xiàn)在——”

魏無忌收回手，捻了一點風中紅塵下來。陽光照在巍巍大梁城門上，影子隨著日頭升高向城內(nèi)遷移?？纱丝坦恿⒃诔情T下，雙足踏在陰影里。大梁城是無聲的巨人，伸手遮住了他。

“大梁城內(nèi)，我仍是魏公子無忌?！?/p>

說罷公子無忌哈哈大笑，笑聲直沖城門望樓。緊接著李賀來笑，他把布包披在肩上，大踏步向前邁出往文臺方向。緊接著駕車老者撫掌大笑，執(zhí)鐵錐虎士大笑，趙國行商最后跟著尷尬的笑。魏無忌轉(zhuǎn)身不再看面前兵士，向著那趙國車隊一問：

“你們趙人說說，大梁城內(nèi)忤逆公子，該何罪？”

趙國領頭行商脫冠棄履，向公子面向三拜而長跪。而后低著頭趴在地上作答：

“依大梁令，當斬?！?/p>

十二柄閃著寒芒的兵戈再起，樓上紅纓長弓再起，只是這次換了目標。公子無忌不再看，轉(zhuǎn)身踏回馬車上。城門下萬人再次一齊低頭，禮后一柄劍光閃過，衛(wèi)門副隊一刀斬下他先前上司的頭顱，那男人黝黑的眼睜大，滾落在地上似乎還有話想說。隨后副隊低頭挽劍行軍士禮，先是看向李賀來：

“請君客入大梁——”

呼聲再次直上城門樓。李賀來白衣背影已走了有些許距離。馬車上幾人已經(jīng)歸位，車窗緊閉，除了馬兒踏地再無聲。

“請魏公子出大梁——”

輪轂碾過門下黃土，那一朵花被馬蹄撕扯作爛泥。馬車不過行了數(shù)十丈遠，卻又在附近的地方停下不前。老馬夫一扯韁繩，馬兒不耐煩的嘶鳴。

公子無忌再出車門，袖手立在風中。片刻后一道清朗聲音從城門內(nèi)傳來，帶著少年俠氣直沖云霄。

“我友公子無忌，此去大梁為何？”

這個問題如一道驚雷炸響城門，有些魏人被嚇的哭喊，捂住耳朵不敢聽答案。城門將士肅穆而立，手中兵甲握的更緊。

無忌看著城里越走越遠的白衣背影，沉默片刻后卻又是先禮后答：

“我于大梁城內(nèi)多豪士，但三千里外是人間?！?/p>

步履復踏踏，車馬復軋軋。晨間大梁萬人來往，排成了兩道黑色的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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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西出城門數(shù)十里，黃衣駕馬老者放慢了速度，從路邊撈起一顆枯草剔牙。那執(zhí)錐壯士大馬金刀跨坐在邊上，鐵錐的圓頭有些頂?shù)搅死险?。老人不滿，伸腳踹了那壯漢一下?；⒛繅咽亢俸傩?，也不還手。

風將車窗吹的半開，帶來一絲西風的清醒。車廂內(nèi)原來不止公子無忌一人，令有一女子正挽著女紅。馬車略有些顛簸，但清秀女孩手上針腳卻絲毫不亂。她甚至沒看著手中工活，好看的眉皺起來望向公子無忌的側臉。公子斜躺于車中椅，手中書半合放在自己腿上閉目養(yǎng)神。

“哥，你出城真是完完全全擱了皇帝的面子。承和二十年至今我們一路隱忍，怕不是今天都要抹了?！鄙倥畵鷳n說。

“沒有規(guī)矩，那是你父君?！惫訜o忌說，撿起書放在一邊。“沒人會相信一匹小狼能吃三年草，也沒人能相信一頭老狼假寐只是閉目養(yǎng)神。我愿意留趙就是最大的面子，其他的不重要?！?/p>

“不過父君老了，他不一定能看清眼前的肉。他守著皇城和大鐘一成不變，那不是我要的人間?！睙o忌瞇眼，看著窗外的農(nóng)田。

月姬看著她有點不著調(diào)的哥哥有點氣也有點笑，二十歲破軍三千里的公子無忌文武全才，亭中門下三千客，一朝竊符曾救國。不過他哥哥說那不叫竊，那叫借用，因為早晚會是他的。魏符是他的，趙符早晚也是他的。不過若問他有何長遠良計，公子無忌總是搖頭晃腦不可說。外人看不見這副景象，就算是親眼看著她哥哥一次未敗，月姬也只覺得心頭沒底。她張口只想再說幾句，公子無忌甚至沒睜眼看她，揮手側躺下：“女人之言不可聽。”

魏無忌正閉著眼，聽著窗外田間風聲。片刻后一句清亮的問語從車廂內(nèi)傳來，駕車嘿嘿笑的兩人豎直了耳朵。

公子無忌先問：“祁老，你觀那大梁門下白衣少年如何？”

黃衣老者正了正臉，向大梁方向遙遙一拜：

“少年劍氣充盈卻無俠氣，假以時日非池中物?！?/p>

公子再問：“大兵衍，你看那少年怎樣？”

拿大鐵錐壯漢沉默了很久，抬頭望了望天，把手中鐵錐立起來放在車馬架旁。

“衣不染塵身不沾傷，劍未出而染血。二十合之內(nèi)可敗我，我難敵也?！?/p>

天光照四野，草間燕難尋。

車前二人正冠起身，向車內(nèi)一拜：

“敢問公子所觀為何？”

半晌后一個聲音悠然從車廂中傳來，聞見卻是女子聲音。月姬聲音悠揚婉轉(zhuǎn)卻冷，像是一枚銀針劃破迎面而來的西風。

“今日見鳳凰入大梁，三十年風雨起六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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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賀來執(zhí)劍挎包入城內(nèi)，左手邊一道集市攤販羅列如棋盤，煙火氣叫賣聲繚繞五感。正面前六駕大道驅(qū)入城內(nèi)，白玉章華起文臺。大梁自古多養(yǎng)士，魏一國二十四帝百年鑄高臺。文臺一階一通天，下層可入將侯府，中者入帳成王僚。二十四層幕客如星羅，最高端一帝一君府，天下俠客熙熙來，無非是為進這帝宮或信陵亭。

文臺下黃金所鑄春秋榜，上有天下豪俠名。李賀來抬頭看了看，他卻一個也不認識。今晨沒有練功也沒吃早飯，李賀來心里稍稍有些不安。他聞了聞旁邊集市的煙火氣，肚子咕咕叫著，卻還是抬腳往前走去。白衣少俠沒下過山，就是把他扔進集市里他也沒有錢。

來到文臺一層下，李賀來抬腳向前。守臺人抬眼看了一下他的劍，沒多言語讓他繼續(xù)向上走。少年踏過第一層，上第二層，衛(wèi)士同樣不曾阻攔。第三層第四層同樣亦如此。李賀來一路上至第九層，眼觀四下玉牌高懸，守臺者持戟立在下層門前。玉牌上皆是公卿府名，既然已經(jīng)上得第九層，有意者摘下玉牌納頭拜，自有人引路帶他至侯門。

李賀來端詳著面前離他最近的一塊玉牌，饒有興致的問：

“此牌背后為何人？”

執(zhí)戟人面色不變，答：“征威將軍，現(xiàn)戍北邙山?！?/p>

李賀來搖搖頭，看向執(zhí)戟人身后。

“我欲上去，還請讓一讓?！?/p>

執(zhí)戟人睜眼再次細細打量一番眼前這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搖了搖頭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你不可上?！?/p>

說著往前大步一頂，高大的身軀橫在李賀來面前，把通往更高層的樓門堵了個干凈。少年卻也不惱，只是笑笑，伸手要拉面前執(zhí)戟人手中武器：

“稍安勿躁，借你戟一用?！?/p>

正說著少年的手探來，如摘一朵花一般就將那重幾十斤的大戟從衛(wèi)士手中拿了去，兩根手指環(huán)狀捏住兵柄。衛(wèi)士眼前一花便覺得手里空空，剛想要發(fā)作，忽然一滴冷汗從腦門上流下。李賀來向后退了兩步，手里拎著大戟，卻是轉(zhuǎn)頭問道：“樓上弟兄們站腳處也都是你那里？”

衛(wèi)士呆住，只木木的點了點頭。李賀來笑著說：“那我便讓讓?！?/p>

說著再退一步，正立在第九層臺中間。衛(wèi)士只見眼前少年人直豎大戟入旗，一聲低吼手臂發(fā)力，竟將這幾十斤重的大戟直直拋起如一桿標槍。戟頭之勢力大無匹，隨少年臂上發(fā)力竟脫手向上飛去，一頭扎碎了第九層與第十層之間的青石白玉樓板。那大戟勢大力沉無可阻擋，沿途石階竟如枯木敗絮一觸即碎。呼呼風聲間大戟一路向上，沿途兵士不可擋。戟頭一路穿透所有樓板扎在二十四層白玉梯上，碰撞時轟隆一聲整座文臺劇震，高層處人竟是站也站不穩(wěn)，嚇得哭爹喊娘無不以為地動天罰將至。那大戟正扎在象征著帝宮選客的玉梯前。只待震動平息煙塵散盡，戟前帝宮玉牌微微晃動幾下竟然自行掉落，正巧掛在戟的小枝上。

第九層守臺衛(wèi)士嚇得眼球暴凸，喉結滾動，難以想象眼前平平無奇的白衣少年竟身負龍象之力。李賀來拍了拍手，重新背起來布包，轉(zhuǎn)頭只是問道：

“我見今日公子無忌出城，身側有一壯士貌神勇，執(zhí)一大鐵錐有萬夫莫當之力。那壯士是何人？可入第幾層？”

衛(wèi)士喃喃自語：“‘虎士’大兵衍，春秋榜上第九，稱『力絕』。當為二十四層公子無忌上賓?！?/p>

李賀來笑著說：“我一劍可斬他?！?/p>

二十四層高臺直入九霄，其上似乎有鐘聲鳴起。一道聲音伴隨這鐘聲飄飄揚揚傳下，從天邊響徹大梁城。

“帝請君客入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