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高掛于夜帷之上。

希望、愿望、寄托……

無論何時，星辰都在獸人向往的眼光中閃耀，理所當然，懸浮在茫茫星海中的星辰，被賦予了太多的神秘，太多的未知。

當異界的星辰墜落，獸人意識到，星星擁有的力量太過強大，即使會傷及自身，他們也渴望將天上的星星握在手中。

在寶興城內，隱于鬧市的戰(zhàn)場之上，生命因剝奪而誕生，雪帶來沉寂的死亡，雷霆大聲宣稱著自己的存在，是神之光。

常人無法直視，強者無法干涉，經歷過戰(zhàn)場的熊獸人士兵對其感到恐懼，身負責任的家族祈禱神的慈悲，不再讓任何獸人踏入被結界隱藏的戰(zhàn)場。

走一會兒就能看見歡聲笑語的獸人，他們?yōu)樾苌窦蓝鴣恚憦靥炜盏牡谝宦曮@雷如同信號般點燃了煙火。

在那之后，他們便沉浸在祭典的氛圍里了。

這就像是一枚一旦爆發(fā)就會摧毀整座寶興城，以及熊族聲譽的不穩(wěn)定炸彈，只有寥寥數(shù)人知道，混亂的中心，四處都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自然，全是源于星辰的碰撞。

如果說這是場將獸人的常識踩在地上狠狠踐踏的戰(zhàn)斗，那么發(fā)生在城外的，便是站在大地上獸人的極致之一，立于頂端的獸人所展開的，華麗而又充滿野性的風暴。

風暴的中央，只有一個身影。

熊族的每一個孩子，都感受過他懷抱的溫暖。

廣闊的胸懷，堅實的臂膀，柔順的黑白毛發(fā)，他將熊族扛在肩上，踏上了背對夢想的道路。

“怎么，不開門了嗎？如果你們以為拿出這點東西就能攻我熊族，那還真是……鼠目寸光啊。”

已經入夜的天空，墨月貓玄獨自漂浮在黑夜中，他單臂舉起，在他的上方，龐大的黑白二色氣團照亮著夜空，四扇只有門框的石門殘骸被擠壓在陰與陽的糾纏之中，如同墨月貓玄表現(xiàn)出的那樣，沉穩(wěn)，平靜，靜待著敵人的進攻。

“西齋，貓玄，比以前，更強了?！?/p>

將熊族族長纏住的敵人，是兩團胡亂拼湊的肉塊。

腫脹的身形中，有翼族的羽翼、熊族的力量、獅虎族的肌肉、龍族的鱗片、狐族的尾巴、角族的長角、狼族的利爪……

就像是將各族所長全部取下，強行縫合在一起，扭曲的肉塊足以摧毀懼怕異性的幼小心智。

“是，因為這里，是熊族？”

兩團肉塊發(fā)出了聲音，那是種在夜空下顯得陰沉而背后發(fā)寒的低語，墨月貓玄到現(xiàn)在也沒分辨出來他們的發(fā)聲器官，同樣也無法識別早已不是獸人身軀的兩個個體的身份。

頭部隱藏在巨大的肉塊之下，纖細的手臂，粗壯的手臂，缺了一根手指的手臂，數(shù)十名獸人的手臂分布在肉塊的身體上，幾只覆蓋著黑色長毛的手臂和蜘蛛般的數(shù)根針狀的腿部一起承擔著肉塊的重量。

在肉塊堆積起來的夾層中，幾十只烏黑得如同豆粒的眼珠子一同眨眼，盯著墨月貓玄。

“為何，能破壞極界，之門？”

“為何啊……雖不知你們是何物，何不運用你們的思維，再打開幾扇極界之門來分析呢？”

極界之門會出現(xiàn)的原因不明，但極界之門出現(xiàn)時的應對方法，狛納獸人已不在陌生，此刻墨月貓玄只希望眼前的兩個肉塊能再多召喚幾扇極界之門出來。

極界之門是絕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出現(xiàn)兩次的，貓玄手中的四扇極界之門是在極近距離下錯開了坐標，才得以成立，只要有足夠的觀測，或許就能找到極界之門成立的其他條件。

對肉塊來說，他們需要知曉貓玄摧毀極界之門的方法，貓玄也同樣需要知道極界之門成立的條件。

“……無用，援軍，不需要?！?/p>

其中一個肉塊的手臂忽然伸長，察覺到動靜的貓玄抬手，用他手中的一桿毛筆輕輕一點，一道有別于黑夜的墨色光芒瞬間洞穿了伸出的手臂，以及肉塊的身體。

“好痛，好痛，好痛——”

就像是無數(shù)的蟲子爬行填補了空缺，肉塊身體的愈合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極界之門的殘骸被黑與白徹底碾碎，兩團氣散開，縮小，歸于貓玄手中握著的毛筆中。

“勝算——不存在，與預訂計劃，不符。”

“——【先生】，不在，現(xiàn)在，沒有能與，西齋貓玄，對抗的，個體?！?/p>

那毒蛇般的的‘嘶嘶’寒意讓墨月貓玄略有不安。

“先生啊……破元戰(zhàn)役時，指揮極獸的那位，你們極界的參謀么，他若是在熊族，那還真是釣到條了不得的大魚啊?！?/p>

八象衛(wèi)的戍長已經全部回到寶興城，準備熊神祭最后的儀式，熊族的大部分戰(zhàn)力也都分散在廣闊的大地上，以清剿在熊族各地都冒出頭的極獸。但寶興城還有幾位來參加熊神祭的族長，若是他們相助，能否生擒極界的【先生】？

“我們的，任務是，拖住熊族族長，西齋貓玄，我們的愿望是，死亡。”

“因此，繼續(xù)，攻擊?！?/p>

死亡？難不成攻擊他并非兩團肉塊所愿？

生死存亡之際，容不得墨月貓玄留手，他嘆息一聲，手持毛筆，開始思考該如何將死亡贈與兩個肉塊。

肉塊發(fā)出咕嚕嚕的聲音，他們的羽翼高高揚起，卻無法將滿身污穢的肉塊帶上天空。

丑陋的肉塊在地上奔跑起來，貓玄驚訝于龐大的身軀能跑出這種速度，他沒有絲毫怠慢，握著毛筆，以大地為布，瞬間在面前畫出了一座墨色的山脈。

“【崇山峻嶺】”

連綿不絕的墨色山脈出現(xiàn)在肉塊的頭頂，帶著萬鈞之勢朝他們壓下。

這還是貓玄族長第一次在熊族內釋放全力，兩個肉塊都有著能將傷口瞬間愈合的再生能力，無論是將他們碾成爛泥，還是撕扯成碎末，都能在極短的時間內恢復原狀。

這次也是與之前一樣的結局，被如同山嶺的壓力碾成肉泥，肉塊也在哀嚎與流動著的腥臭血液中凝聚胡亂拼湊的身體。

“那就……”

那就再狠點吧。

貓玄握著毛筆，畫出一朵蓮華，這次卻是白色的顏料，在黑夜中閃閃發(fā)光。

隨后，貓玄在白色的蓮華上輕輕一點，比夜色更為漆黑的墨色光柱升上天空。

在其頂端，白色蓮華散發(fā)著圣潔的光芒，緩緩閉合 沉入墨色的光柱。

一點白色的閃光以墨色光柱為通道，向著落點，也就是兩個肉塊存在的地方砸下。

‘轟——’

劇烈的爆炸卷起塵煙，沙礫和土屑，在熊族的大地上又留下一個大坑。

“……西齋貓玄，這樣，還不夠——”

即使在再生過程中遭到致命性的攻擊，這種墨月貓玄從未聽聞過的再生能力也牢牢地將肉塊的生命維持著。

扭動的殘渣，仍在向著丑陋的身形靠近。無休止地渴望呼吸現(xiàn)世的空氣，拋棄一切也要拜托死亡的陰影……

這就像是永無解脫的詛咒。

“還沒完呢?！?/p>

這次墨月貓玄往握著毛筆的手施加了幾分力道，對立卻互相交纏的陰陽二氣從毛筆中涌出，成為墨，將墨月貓玄即將描繪的畫作銘刻于黑夜和大地之上。

“西齋，貓玄，你的，一切，都已經被，我們的主，研究，透了。”

“墨月家的，【陰陽術】，我們，這一批，就是為了，你，而被，創(chuàng)造的?！?/p>

不成形狀的泥團發(fā)出的聲音如同窗外的蟬鳴，夾雜著足以啃食龐大身形獸人的蚊蟲群虎視眈眈。

只是，他們的聲音隨著天空上出現(xiàn)的太極圖消失了。

墨月貓玄漂浮在陰陽交界的中心，每當陰與陽旋轉一圈，熊族的空氣都仿佛變得更為干燥。山間清泉在這股影響下加快了速度，鳥獸驚醒，隨后繼續(xù)沉睡。

墨月貓玄在此刻，成為了世界的中心。

以及，天邊錚亮的明月。

“超出預測，西齋貓玄，在熊族，能發(fā)揮的實力，遠超預計?！?/p>

“還是，無用。”

碎肉們睜開長出來的黝黑眼珠，過度開發(fā)的身體提升了他們的感覺，被墨月貓玄攻擊時造成的肉體的痛苦，不完美的肉體自動進行的完美的再生的痛苦，一次又一次被拉回活著這一生命狀態(tài)的痛苦……

他們只央求死亡，能夠重組的身體拖慢了他們的思維，頭腦不再過多地思考，若說填滿他們腦子的是什么，那么就只有一個。

和墨月貓玄一樣，他們想的是如何死亡。

墨月貓玄有足夠的自信，也正如碎肉們所感受到的，大地，天空，乃至吹來的夜風都對他們展現(xiàn)了敵意。

面對這樣一個凝聚著熊族的意志，拒絕碎肉們生命的熊族族長，碎肉們，仍不認為自己的生命會在此終結。

即使他們希望如此。

碎肉們不留一絲一毫，全部被卷入忽然出現(xiàn)的灰色風暴中，在那里面，天與地似乎是顛倒的，因為他們磨滅而又復生的眼珠看見，天邊是一輪黑色的明月，大地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輪看不見邊際的白色太陽。

太陽的寒冷帶去冷酷的毀滅，他們的世界已經變成了黑，白，灰三色交融的世界了。

碎肉們……不，碎末們……也不能這么說，他們已經被破壞地更為徹底了，他們現(xiàn)在是灰色風暴里那些肉眼已經看不見的細小微末。落向白色太陽卻在途中就被消滅，之后仍存在，只是變得更加細小，更加微不足道的零散之物。還有飛向黑色月亮時悄無聲息地消失，倔強地出現(xiàn)時已比以往更渺小，更分散的塵埃。

墨月貓玄有些疑惑，如果肉塊們死亡，他這招【日月同輝】也應該解除了，沒接觸就說明肉塊們還沒死，可在這場風暴內，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墨月貓玄也無法再看見肉塊們的遺留。

哪怕一切都被磨滅，哪怕能用于思考的大腦，身體和神經也已經被徹底的破壞了，僅剩下感覺的塵埃，也能叫生命嗎？

“墨月，貓玄……你的，【陰陽術】，墨月家的，【陰陽術】，我們的主，在取得，你熊族的，陰陽鑰之后，就徹底地，研究透了?！?/p>

黑白灰的世界很干凈，風暴，白色太陽和黑色月亮也一直在發(fā)揮著它們的作用，但聲音仍然回蕩在這個世界里。

墨月貓玄或許認得這個聲音，他莫名覺得有些耳熟，但這份回憶壓在記憶深處，位于非常遙遠的過去，不是那么簡單就能回想的起來的。

嘶吼，咆哮，對于單純的混沌世界里發(fā)出的不協(xié)調之音，墨月貓玄讓那個聲音沉入了陰與陽的螺旋中。

“老夫……也要，瘋了，你這一招，一秒，竟讓老夫死了，數(shù)百次……”

數(shù)百次的死亡，就是數(shù)百次的復生，痛苦卻是成倍增長。

“先生到底是何人？是如何知曉我熊族的九鑰之一，陰陽鑰的？”

墨月貓玄的身影出現(xiàn)在黑白灰的世界里，他停滯在三色的中心，即是區(qū)分三色的點，亦是凝聚三色的點。

“一百年前，熊族的，陰陽鑰，被盜，這成為了，你們熊族，日后，與角族戰(zhàn)爭的，開端。實際上，是極界之主，派人盜走的?！?/p>

“然后，他做了什么？”

“他，從不斷開啟，陰陽境的實驗中，找到了墨月家，強大的根源，【陰陽術】的來源，但，這不是，他的目的，這是他在，準備召喚儀式時，順帶，發(fā)現(xiàn)的?！?/p>

墨月貓玄耐著性子，聽那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吐，順帶？這讓他心生了一點怒氣。

“陰陽鑰，是為了，分離，某人?！?/p>

分離？熊族持有陰陽鑰兩千年之久，墨月貓玄還未聽說過陰陽鑰有分離的作用。

“研究的方向不同么……”

但事實就擺在他的眼前。

“陰陽合一，才是他，蘇醒的時候，所有的，極界，所有的，極獸，都知曉，極界之主，只隱瞞了，狛納的，獸人?！?/p>

持有陽鑰的風間?，持有陰鑰的芳湫?，兩個依靠陰陽鑰才得以生存的不完整的生命，墨月貓玄已經全都見過了。

“原來如此，所以那兩個孩子身上的缺陷才如此完整……”

可是要解決這件事的話，無論如何都繞不開陰陽鑰的合一，而兩個孩子作為生命的缺陷是以陰陽鑰填補的，當陰陽鑰合一后，風間?和芳湫?的意識呢？

不過現(xiàn)在是思考這個的時候嗎？

“——也就是說，你們之前所言的，是專門為了對付我而創(chuàng)造的，并非虛言了？”

盡管不太可能，但墨月貓玄現(xiàn)在必須要以肉塊們能破開他這招為前提去戰(zhàn)斗了。

只要【日月同輝】還在，我就有絕對的主動權，那么就應該在這時候盡量削弱敵人——墨月貓玄是這么想的。

他身在熊族，有結界的加持，貴為一族之長，放眼狛納，能和他一同欣賞眼前風景的獸人也十分稀少，他有實力，有底氣這么想。

實際上，墨月貓玄已經足夠謹慎了，但他還是低估了極界之主的瘋狂。

“你，看起來，依然和年幼的你，一樣冷靜，一樣的，胸有，成竹啊?！?/p>

看起來？墨月貓玄已經探尋過很多次了，在這日月之間，已經沒有獸人常識中的任何生命了。

能發(fā)出聲音且不被日月影響，能觀測到墨月貓玄，自己卻毫無蹤影......

“你的臉色，變了，終于，反應過來，了嗎？”

“......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摸清日月之氣的流動，極界之主，必須要再度提高警惕了啊，難道說，【陰陽術】也被你們參悟了？”

“知曉原理，和，實施，是完全，不同的，更何況，【陰陽術】，提取萬物的，完全相對的兩面，將之融合，驅使，歸一，是，身為熊貓獸人，的墨月家，才能做到的?，F(xiàn)在的，太陽，就是熊族大地，反轉后，成為，陰的姿態(tài)，在這個，混沌的世界里，唯一的，真實，就是，被你，化為，陽的，明月?！?/p>

秘術，指的便是不為外人道也，唯有自身及家族才知曉的血氣功法。在以家族體系存在的熊族中，幾乎每家每戶都有至少一本家傳秘術，例如十泉家的【流泉術】和【溟泉術】，藤鳴家的【轟雷術】和【鳴雷術】，以及作為族長家系的，墨月家的【毫陽術】和【墨月術】。

唯有將至陽之術【毫陽術】和至陰之術【墨月術】全部參透，能將陰陽二術歸一，才是世人盛傳的【陰陽術】。

即使【日月同輝】的奧妙被揭開，墨月貓玄也不緊張，他此刻知道，極界之主僅是洞悉了陰陽的變化，如果重復開啟陰陽境，這自然是能得到的結論。

但極界之主并不知曉【陰陽術】的真面目，既然如此的話——

墨月貓玄立刻按下將血氣全部灌入腳下的太陽，催動【墨月術】的想法，在不能確保消滅對方之前，平白使用其他的功法，也只能暴露自己更多的手牌。

“雖然我還不知道你們那過于頑強的再生，但和另一只只會嗷叫的想比，你的腦子，好像挺靈光的嘛？”

對于撕扯地已經比塵埃更小的肉塊還能活著的再生，貓玄心里已經有了一些假設?，F(xiàn)在的問題是，在陰陽的歸一時產生的混沌中也能存在的地方。

“你該不會，以不是肉體，不是靈魂，亦不是精靈的存在方式停留在這個世界里了吧？”

這里不存在肉體、靈魂、精靈、元素的容身之地，甚至連視線也應該被灰色的混沌遮掩，即使是按照陰陽境模擬出來的陰陽交錯，其他種族的族長進入之后也不可能安然無恙。

狛納世界里有著許許多多的能人奇士，若是說能改變自己的存在形態(tài)，墨月貓玄可以直接在寶興城里找?guī)讉€出來，但他們無一例外，都是狛納世界內所知的的形態(tài)。

墨月貓玄未知的存在方式，且對方似乎親眼認識他，這樣一想——

即使他現(xiàn)在被熊族的孩子叫爺爺，有些過去鮮明的記憶，褪去色彩，失去內核，僅?？諝ぱ诼裨谟洃浀纳碁├?，也能夠找出來。

在一百年前，因陰陽鑰盜竊，角族也失去了重要之物后，熊族和角族互相猜疑，到最后還是爆發(fā)了戰(zhàn)爭。

在那場戰(zhàn)爭里，年幼的墨月貓玄被當時的族長帶上戰(zhàn)場，他記得其中有一個角族的獸人，被當時的熊族族長視為大敵，他的能力是——

“——啊，我想起來了，你是角族族長的繼承人吧？現(xiàn)在算算，理應早就死去了才對......”

一切都清晰了。

墨月貓玄已經遺忘名字的，過去的角族族長繼承人的獸印，能創(chuàng)造一個將周圍的一切都放逐進虛空的黑洞。而這種強度的再生，只有一生只能用一次的獸印級別的【祝?！?，或者【詛咒】，或是北境翼族的算命師一直掛在嘴邊【緣分】才能施于他人。

“莫非你將自己放逐了，但因為在狛納和某人的聯(lián)系實質化，將你鎖在了狛納，從而導致你現(xiàn)在不完全存在于狛納的現(xiàn)狀？”

本人聽起來也覺得簡直就是胡言亂語，但可能性……是有的。

結果就在眼前，而開端不難想象，就是極界之主，那么極界之主要怎么做，才能達成現(xiàn)在的局面？

——實驗，墨月貓玄曾在極界見過的實驗的痕跡，肉塊看起來也只是將各族所長憑湊在一起的半成品。

他們的翅膀拖不動龐大的肉泥，數(shù)十雙本應飛馳的腿也只是帶著慣性而強行拖動身體，這早已是別的生物了。

而肉塊中的意識，卻是理應安葬在墓園中的獸人？

這種事情……是可能的。

極界之主有多棘手，極獸們有多瘋狂，極界有多么混亂，墨月貓玄在破元戰(zhàn)役時就領悟到了。

“理論上，獸人也，可以做到。所以，你才，找到了，正確答案嗎，墨月貓玄？”

“理論上和實施起來可是天差地別啊……”

先是各族之間的隔閡，獸人釋放的魔法之間的排斥性，每個獸人都獨一無二的獸印，光是要集齊能夠進行實驗的條件可能就得花費十幾年，之后還要踏足靈魂和緣分這種北境翼族的獸人一知半解，對于其他獸人則充滿了未知與風險的領域。只是想一想，墨月貓玄就覺得除了圣月島統(tǒng)一號令，就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能保住性命，值得欽佩，但你該如此攻擊我呢？”

“因此，才，將另一人的，神志，設定成，遭到數(shù)萬次，毀滅后，就會全部，消失?！?/p>

你已經來不及了，斷斷續(xù)續(xù)缺乏感情的話語中，帶著這樣的嘲諷。

只是小小的不協(xié)調，只是天邊的黑色明月里出現(xiàn)了一點亮光。

陰與陽的平衡，就此打破。

“你已經，維持不了，日月的，平衡了吧？”

正如肉塊所說，不止周圍模擬出的混沌世界，墨月貓玄自己的身體也失控了。

“破壞，你的，陰陽平衡，本就是，他的作用，但，你好像，本來就，不穩(wěn)定？”

當陰陽都抵達一個點時，【陰陽術】的魔法就會成立。

但陰與陽的成立，卻有著極為苛刻的條件。

當任意一種能量多一點或是少一點，太極的平衡就會被打破。墨月貓玄從未想過肉塊能干涉陰陽螺旋的可能性，畢竟墨月家里，算上他也就三人修成了【陰陽術】。

“解除，魔法吧，在你被，自己的魔法，撕裂之前?！?/p>

不解除的話，失控的陰陽螺旋會吞噬周圍的一切來彌補缺口，最終將釋放出來的魔法推向真正的混沌，直到無限接近陰陽境的世界，最后分崩離析。

但，在這種狀況下解除的話——

“在這種，情況下，解除的話，在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你都必須，維持，自己體內的，陰陽平衡，使其回歸，太極?！?/p>

在這種時候，墨月貓玄僅是一個上了年紀后還有些拳交功夫的凡人，就像現(xiàn)在，他拼命地壓抑著體內的毫陽之氣和墨月之氣，盡力不使兩者相撞。

“明明，只需要，小心一點，就不會，被這種，小把戲，干擾。”

天地回歸清明，遠處寶興城的喧鬧傳了過來，城內零零散散升起一些孤單的煙花。

“真是惡心啊，這樣的再生。”

在趴在地上，顯出狼狽模樣的墨月貓玄面前，從地上的泥土爬出與沙礫相差無幾的蟲子，蟲子聚在一起，瞬間擴大。

從沙礫大小，到米粒大小，到豆子大小，到花苞大小，到果核大小，到果實大小，在這個階段，墨月貓玄看見再生已經初步成型，翅膀、羽毛、鱗片、利爪等等都如同新生的雛兒一樣。

散發(fā)著惡臭，翻滾著的肉塊在幾秒后，已經長得比之前更加龐大了。

“嗷，嗷嗷，嗷——”

大地輕微震動了起來，發(fā)瘋的肉塊似乎已經再生完畢，只是離得遠了些，他沖來的聲音讓墨月貓玄苦笑了一下。

“墨月，貓玄，你沒有，勝算，我們，趕工而成的次品，就是為了，你而，誕生的，你卻，無法讓我們 死亡?！?/p>

算了一下身后越來越大的聲音，大概還有幾句話的時間吧。

“我倒是想問，你不是角族幾十年前的繼承人嗎？為何一口一個為我而創(chuàng)造？你的自我里，還混雜了其他東西吧？”

就像拼湊的肉體一樣，意識很有可能也是經過融合后形成的。

“——我是？我是……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這樣啊……”

墨月貓玄可以肯定了，他所戰(zhàn)斗的兩個肉塊，都是人為創(chuàng)造的，從頭到腳，一切的一切，甚至是靈魂——全都是被創(chuàng)造的。

材料恐怕就是……狛納的獸人吧。

“也罷，我就送你們上路……”

陰陽失控？那就只使用過多或過少的那一邊，在失控的情況下，無論是毫陽之氣還是墨月之氣，瞬間爆發(fā)力都比【陰陽術】高，雖然確實難受了一下，但墨月貓玄并非沒有反擊的能力。

這是只接觸過太極理論的肉塊所不知道的。

“住手啊啊啊啊啊??！”

不合時宜，不合地點想起的哭喊聲讓墨月貓玄頓時失了力，他在某個時間段里幾乎每天都會聽見這聲音，這下他露出的是真的苦笑了。

“喝呀！離我貓玄爺爺遠點，惡心的怪物！”

毛發(fā)偏藍的小熊拿著刀沖了過來，夜色將他的毛染成黑色。

沖向墨月貓玄的肉塊捕捉到刀鋒的寒光，立刻調整身位，發(fā)出嚎哭，揮舞著數(shù)十只手臂，邁動數(shù)十雙腿，帶著駭人的恐怖身姿撲向小熊。

“我的媽呀！我要吐了，寧緒，袁笙昰快來救救我呀！”

身體顫抖，雙腿發(fā)軟，看了這么恐怖的東西，晚上睡覺一定會做噩夢吧。宮本道明這么想著，他的眼神，他握著刀的手卻堅定不移。

可不能讓熊族的武道天才出事啊。

墨月貓玄嘆息一聲，清冷的月光便洞穿了他眼前揮舞起利爪的肉塊的大部分雙腿，讓其失去平衡，險些倒地。

超快的再生能力讓肉塊在摔倒前就用新長出的腿支撐起身體，但在肉塊重整姿勢之前，墨月貓玄就一跳越過他，比奔襲的肉塊更早一步到了宮本道明身邊。

“是道明啊，你今年不是滿十歲，去歷練去了嗎？怎么回來了？”

墨月貓玄還未出手，從他身側沖出去的棕紅色毛發(fā)的小熊便沖了出去，宮本道明也跟著棕紅色小熊的節(jié)奏，與他一起向奔襲的肉塊發(fā)動攻擊。

“你們不要命啦！這種碰撞會碎的肯定是你們啊！”

跟著那群老師傅，好的壞的全學了。貓玄又忍不住嘆了口氣，月光在他手中輕輕凝聚出了一支毛筆，他在瞬間完成了一副刀劍圖，散發(fā)著墨氣的虛幻刀劍便從中沖出，向奔襲的肉塊斬去。

與其一同攻擊的，還有一片羽毛。

“——哦？”

羽毛的速度極快，最先攻擊到肉塊的中間位置，肉塊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大叫，緊接著，兩道寒光斬過，肉塊被平均分成四塊，而墨月貓玄的攻擊則讓肉塊碎成了十幾塊。

但肉塊沒有再生，十幾塊肉塊一同發(fā)出哀嚎。

“請問……”

“西齋族長，我叫袁笙昰，世人稱我為小天師，此番從北境前來——這個之后再說吧，現(xiàn)在先解決眼前的危機才行。道明，寧緒，盡量把那怪物砍碎，越碎越好！”

年輕人……不，小孩子好像有些緊張？墨月貓玄笑了笑。

“那么，你是如何讓他不能再生的呢？袁笙昰。”

“西齋族長請小心那個完好的怪物?！?/p>

袁笙昰又扔出幾片羽毛，卻都被有神志的肉塊躲過，那肉塊看見散落一地的肉塊，仿佛一個快要餓死的獸人找到了食物，帶著激昂的感情沖向袁笙昰。

“不值一提，【畫地為牢】”

若是不用分心，可以只對付一個的話，墨月貓玄的手段就多了。

就像此時被困在墨色的牢籠里，仍不懼死亡，也想將一手一腳向袁笙昰靠近的肉塊，只要不移開注意力與墨月之氣的供給，墨月貓玄能困住他相當長的時間。

“好厲害的魔法……咳咳，西齋族長，其實……我該怎么說呢……”

袁笙昰有些猶豫，背后收攏的羽翼不安地晃動著。

“……其實，他們那個并不是再生?！?/p>

“嗯，那是什么呢？”

“……是【緣】，構成他們的要素里的獸人們靈魂的【緣】，只要怪物身體里作為材料的復數(shù)獸人生前在狛納所創(chuàng)造的羈絆，遺留的故事沒有斷絕，怪物就會在強烈的渴望回歸的愿望中復活?！?/p>

“是你們北境翼族那套【緣】的說法啊，可你也看到了，他們渴求是可是死亡哦？”

“那是因為，比起死亡，他們更渴望回歸，但若是他們以這種……這種扭曲的模樣回到狛納的話，他們寧愿……一死?！?/p>

“……可悲，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靠你那雙天眼嗎？”

“是的，還有【占星術】……”

“既然小天師都這么說了，我也沒有天眼那奇特的視角，我相信你，孩子?！?/p>

“——但是！我能破除緣分的鏈接，是因為這種鏈接本身就是異常的，能做到這種事的，除了翼族……不對，就算是北境翼族也不行，可能……只有天師……能做到吧……所以我能切斷這種不自然的鏈接……”

袁笙昰說到這里，沉默了下來，他緊張地觀察著墨月貓玄的反應。

“嗯，我在聽，繼續(xù)吧?！?/p>

“——但是，和我，和現(xiàn)任天師都沒任何關系，我想應該是前面的天師做的吧……”

袁笙昰說這話沒有任何根據(jù)，不，是沒有任何能向他人證明的依據(jù)。

在他內含星河的天眼中，有一片【無】的地區(qū)，因為天眼之間無法互相觀測，所以那是現(xiàn)任天師，也是他的師父米徳諾特所在的位置。

只是，米徳諾特離他的位置很近，而且，那片在星辰與光芒中特別顯眼的【無】之地區(qū)，要比平常大一倍。

“對了！是那個上泉爺爺一路送我們過來的，他借走了常平在，也就是我身邊的龍族獸人，他們倆都前往那個地方去了，就是我?guī)煾负妥龀鲞@種事的天師戰(zhàn)斗的地方?！?/p>

千萬別問我我是怎么知道他們在戰(zhàn)斗的啊！

袁笙昰在心中祈禱，他能感受到米徳諾特的憤怒，這是天眼之間的聯(lián)系，他不知道要怎么向墨月貓玄解釋。

“你身上有傷，是怎么回事呢？”

墨月貓玄向前跨出一步，將后背裸露給袁笙昰，他一邊用毛筆對掙扎出牢獄的肉塊發(fā)動攻擊，一邊向他搭話。

“我……我們在寶興城附件發(fā)現(xiàn)了很多潛伏的極獸，他們大都藏在從寶興城觀測時無法發(fā)現(xiàn)的死角……”

“非常……非常棒哦，袁笙昰，過會兒我會給你畫個手印，寶興城熊神祭里所有的設施都會向你開放哦，有道明和寧緒這兩個孩子當向導，你會放開玩吧?！?/p>

“您，您不懷疑我嗎？”

“對我來說，你的眼睛和我熊族的孩子一樣美麗，我為什么要懷疑你？我一開始就相信了你啊。”

要是知道會發(fā)生這種事，袁笙昰恐怕早就到熊族來了吧。

“在那之前，我要拜托你一件事——讓他們安息吧?！?/p>

“嗯，當然！不過要花一點時間——”

“是你！是你！是你！是你！”

一個嬌小柔弱的身影在墨月貓玄沒注意到的時候，已經走到了被宮本道明和佐佐木寧緒持續(xù)切割的一地肉塊里去了。

每一個被切開的肉塊都在哭嚎，不再是肉體感到疼痛的叫聲，而是從心底涌出的惡毒，恐懼與詛咒。

即使神志全部消失，仇恨也讓他們去詛咒。

“是你！是你！都是，因為，你！我，我，我們，他，我們，才會，變成，這種，樣子！”

每一塊肉塊的聲音都不一樣，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全都在詛咒著同一個人。

“好吵啊，我要受不了了！有什么辦法讓他們閉嘴嗎？”

跟在那個身影旁邊的雪豹族幼獸，峛鞏忍不住說道。

“是你！是你！有你，才有了，開端！才有了，改進！才有了，次品！”

“是你啊……沒想到你會來我熊族。”

墨月貓玄看向肉塊的中央，芳湫?正帶著慘白的笑容望著他。

【其實是第二次了，第一次的時候，一定沒有引起您的注意吧。】

這是無法傳達的心聲。

“是你……是你，是你！”

有神志的肉塊此時也發(fā)現(xiàn)了芳湫?，他同樣發(fā)狂，失去了與墨月貓玄交談時冷靜的語氣。

“看來……在一個月之前，我去赤狐島救你之前，你所遭受的，遠遠比我當時所看見的多啊……可憐的孩子。”

看著哀嚎遍地的肉塊，芳湫?下意識地將后背露出，毛茸茸的赤色狐貍毛發(fā)如同雜草般生長在光滑的皮膚上。

這讓她好受了一些。

聲音沒有停止，宮本道明和佐佐木寧緒似乎在說著什么，但他們更多的是忍著惡心，切割已無威脅的肉塊。峛鞏在芳湫?耳邊大聲說著什么，但芳湫?的一雙肉耳和一雙獸耳此時已經聽不太清了。

芳湫?看見殺氣騰騰朝她殺過來的肉塊被一團月光困住，這很奇怪，清冷的月光讓她渾身發(fā)寒，隨后一根羽毛扎進那肉塊里面。

宮本道明和佐佐木寧緒持刀走過去分割那個肉塊，在經過芳湫?身邊的時候，他們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些肉塊里有多少意識？有多少條生命？墨月貓玄不知道，袁笙昰看去也只是一片星河，但芳湫?十分清楚。

兩個肉塊，每只里面都糅合了九十九個靈魂，四十九個極獸的靈魂，五十個獸人的靈魂。

她在赤狐島曾與他們朝夕相處，那是她的父親下落不明，她的姐姐被狐族的神社抓去后，她在監(jiān)牢里度過的最快樂的時光。

還有更多……還有更多的獸人和極獸不在這里……

全都是極界做實驗的素材，全都是為了完美的存在而獻上的祭品，全都是……為了拯救世界而鋪在萬千生靈之下的枯骨。

外界的仇恨一同聚集在芳湫?身上，內心的仇恨在翻騰，在愧疚中接納著外界的仇恨。

這就是曾為狛納世界秩序的維護者，現(xiàn)在已經成為了極獸口中的【先生】，與極界之主同流合污的過去亡魂所布下的最后一張牌。

“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是誰……我們的，我們……我們，還剩下，什么？”

什么都不會剩下，實驗失敗的產物只能叫次品，同時也能稱之為祭品，而祭品將獻上自己的一切，發(fā)動除了天師外誰都不會察覺到的攻擊。

“唉？袁笙昰，貓玄爺爺！肉塊們全都……溶解了？嘔，好臭！”

什么都不會剩下，白色的火焰將肉塊與其混亂的靈魂燃燒殆盡，升至上空，形成一片烏云。

除了袁笙昰，誰都沒有看見。

將一百九十八條生命的經歷，過往，記憶和軀殼全部獻祭，只留下鎖定目標的【緣】作為燃料，烏云在芳湫?頭頂愈發(fā)濃厚。

好像……可以消去？

袁笙昰伸出手，在那瞬間，他看見出手后，天邊的一百九十八顆星辰隕落。

他放下手，所見的仍是一百九十八顆星辰隕落。

——無論怎么做，都會有一百九十八名獸人死亡？

那么袁笙昰不會猶豫，他要救的，是眼前人。

袁笙昰伸出手。

其代價，便是他的死劫。

明月隱去，星辰躲進黑夜的衣下。

天理消逝，大道無存，秩序土崩瓦解。

唯有神的意志，展現(xiàn)于空無一物的天空，展現(xiàn)于立足大地的生靈面前。

來對違背契約，違反天命的守護者，降下天罰。

世界的防護暫時停止，命運開始突破枷鎖，一切都將——從此起步。

（第四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