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屆華語科幻星云獎于今日頒獎。晝溫《解控人生的少女》獲得2022年度中篇小說金獎，恭喜！

頒獎詞：

作者以卓越的想象力對技術時代人的異化問題做出深刻的批判與反思。強大的敘事能力將人的感覺、情緒、神經(jīng)系統(tǒng)與自持力加以純粹透視，由此作品實現(xiàn)了科學理性與人文之光的完美統(tǒng)一。

如果世界上有這樣一個地方，那里的人們不會對任何事物沉迷和上癮，跟他們打交道，會發(fā)生什么事？

晝溫說，這是一篇兩位少女相遇相知、共同成長的故事。

女孩的一生會面臨很多選擇，成長的過程就是不斷反思，自己的選擇是否被哪些事、哪些人左右，每走一步，是否都真正遵循了內(nèi)心。“人生最悲哀的事情，難道不就是完全活成了這個時代的縮影嗎？” 有時候隨著潮流盲目前行，只會離自己想要生活越來越遠。

愿你勇敢展雙翼，恣意沖云霄，闖出一片屬于自己的天空。

更多少女成長和語言學題材科幻，指路晝溫短篇《偷走人生的少女》！

晝溫 | 科幻作家。作品發(fā)表在《三聯(lián)生活周刊》《青年文學》《智族GQ》和“不存在科幻”等平臺?！冻聊囊艄?jié)》和《貓群算法》分別獲得2018年、2021年的中國科幻讀者選擇獎（引力獎）最佳短篇小說獎。2019年憑借《偷走人生的少女》獲得喬治·馬丁創(chuàng)辦的地球人獎（Terran Prize）。《沉默的音節(jié)》日文版收錄于立原透耶主編的《時間之梯 現(xiàn)代中華SF杰作選》，并于2021年獲得日本星云獎提名。多次入選中國科幻年選。著有長篇《致命失言》。出版?zhèn)€人選集《偷走人生的少女》。

解控人生的少女（下）

全文約16500字，預計閱讀時間35分鐘

第四章

因為那些火星顯然沒被擊敗，

只不過是在潛伏或休憩，盡管無人知道

它們到底代表著生命還是死亡。

?

1、姜染-檢查

還是本科生的姜染坐在北京首都醫(yī)院地下一層放射科核磁共振室的塑料椅子上，呆呆地望著自己的雙手。她今天穿了一身運動服，沒有拉鏈，沒有金屬扣子，什么首飾都沒帶，帆布包和手機都放在了走廊那邊的更衣室，護士一遍一遍提醒不要留下任何金屬物品。

來這里做檢查的大多是老年人，有一些坐在輪椅上，由同樣年邁的老伴或子女照看，像她這樣年輕的面孔很少。連她自己也很難過：年紀輕輕的，大腦怎么會出問題呢？

一周前，姜染鼓起勇氣去于教授的辦公室，坦白希思羅在那堂公開課上公然早退的背后原因。姜染說都是她自己的錯，請于教授不要扣希思羅的分數(shù)。于教授很意外，也接受了姜染的說法，條件是姜染必須給她當一個學期的助手。姜染不懂什么“文明社會病理學”，但還是答應了。那時兩人已經(jīng)分道揚鑣，姜染偶然知道希思羅可以有保研資格、甚至能留在中國的事情，不希望由于自己的原因造成阻礙。

與其說是助手，不如說實驗對象更恰當。于教授的主攻方向是神經(jīng)方面，一來就給姜染做了全方位檢查，腦電帽、眼動儀、肌電儀，什么都用上了。本來只是拿個樣本數(shù)據(jù)，可幾天后，于教授卻很嚴肅地讓姜染去醫(yī)院掛個號，做一下顱腦平掃。

于是姜染就一個人來了，腦子很亂，心里很冷。

“006號，姜染！”護士終于叫到了她的名字。她趕忙上前，把預約表遞給護士，走進了磁共振室。“脫鞋，躺在這里。手放在兩邊，頭不要動，不要咳嗽，不要清嗓子?！?/p>

姜染閉上眼睛，感覺自己被送進了一個狹小的空間。本來她也不想清嗓子、咽吐沫，但護士這么一提醒，她反而有了這種沖動。她總是很難抑制自己的沖動，只能拼命握緊雙拳，盡力忍耐。為什么就不能在患者能看到的地方裝一個屏幕呢？在耳機里放點音樂也好啊。那時她還不知道，這些電子設備都會在儀器的影響下壞掉。太難受了。她開始在心里默默數(shù)著一道穿過儀器巨響的鐘表滴答聲。

1，2，3……

“我不能肯定這是一種病，”于教授的聲音在她的腦海中回蕩，“可能大腦有器質性病變，只有核磁能看出來?！?/p>

老師，到底是怎么回事？

“根據(jù)目前看到的數(shù)據(jù)，我只能說你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有一些不正常?！?/p>

34、35、36……

“你平常情緒怎么樣？起伏大嗎？有沒有對任何東西成癮？抽煙喝酒嗎？喝咖啡嗎？”

我……還行。有時候確實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不抽煙不喝酒，喝不了咖啡，心臟會難受?？赡苁强Х纫虿荒褪?。

“有其他上癮行為嗎？奶茶？性？網(wǎng)絡小說？電子游戲？暴力？”于教授還記得她只是一個大三學生嗎？

呃……確實挺愛玩電子游戲的。小學時還被家里送去戒癮。不過現(xiàn)在玩游戲的人這么多，也挺正常的不是嗎？

“戒癮……是戒癮學校嗎？”

對……

“會用電擊的那種？”

125、126、127、128……

“人體內(nèi)有兩種神經(jīng)，”于教授敲了敲木桌，“植物性神經(jīng)和軀體性神經(jīng)。植物神經(jīng)系統(tǒng)也叫自主神經(jīng)系統(tǒng)、不隨意神經(jīng)系統(tǒng)，很大程度上負責無意識地調(diào)節(jié)身體機能，如心率，消化，呼吸速率，瞳孔反應等等。與之相對的，軀體神經(jīng)系統(tǒng)——也叫動物神經(jīng)系統(tǒng)——可以將中樞神經(jīng)系統(tǒng)所下達的命令傳到骨骼肌以產(chǎn)生所需的運動。不太嚴謹?shù)恼f法是，植物神經(jīng)系統(tǒng)是我們無法控制的，他們自動運轉來維持基本生存狀態(tài)，而動物神經(jīng)系統(tǒng)則可以靠我們的意識來控制，指揮手腳完成腦海中的動作，使我們面對著這個世界，有更強的主觀能動性?！?/p>

姜染呆呆地聽著。

“人是最有可塑性的生物，什么人文、社會環(huán)境都能適應。再難吃的食物，再難堪的屈辱，再痛苦的風俗，再惡劣的氣候……人總是能活下來，正是因為軀體性神經(jīng)的存在。理論上來講，兩種神經(jīng)存在相互轉化的可能性。電擊就是其中一種情況。根據(jù)手上有限的數(shù)據(jù)，我大膽猜測，你的身上存在軀體神經(jīng)植物化的情況，所以自控力相對其他人來說比較低下。”

這是說，我就像一個原始動物一樣，只是靠反射活著？

“不不不，你別這么想。數(shù)據(jù)還在正常范圍內(nèi)，只是接近邊緣值，”于教授拍了拍她的肩膀，手有點抖，“說實話，我一直在尋找辦法，去治愈我們現(xiàn)在文明世界的疾病，我想我快看到曙光了?！?/p>

您什么意思？您想把人的軀體神經(jīng)都變成植物神經(jīng)？

345、346、347……

“恰恰相反！我想要的是將植物神經(jīng)變成軀體神經(jīng)的法寶。你還小，你不知道一個人人可以自控的社會，將變成多么美好……沒有暴力，沒有欺騙，人人負起應有的責任，不會因為私欲拋妻棄女……不好意思?！?/p>

于老師，您這么哭了？沒事吧？

“不好意思，想起了一些家里的往事。沒事，孩子，先去約個腦部的核磁共振，把片子拿回來我看看。沒事的，孩子。”

563、564、565。

“好了，完事兒了小姑娘，下來吧。兩個工作日回來拿結果?！?/p>

姜染回到更衣室，默默套上羽絨服。拿自己的大腦做實驗？可以。但她已經(jīng)打定主意不讓于教授知道希思羅的存在。不知道為什么，那天于教授的眼神如此可怕，就像……就像要挖開某些人的腦殼。

2、姜染-發(fā)病

姜染參加工作的第三年，聆風公司提出了進軍錫曼嶼的戰(zhàn)略宏圖。她本來沒有什么興趣參與，可男友吳玘一直在勸她。情緒激動之下，她誤將吳玘的手沖當成自己點的無因咖啡喝下，立刻昏倒在地。

那天是吳玘開車送她去醫(yī)院的，幸好沒等救護車。到了急診室?guī)缀跣呐K驟停，大夫立刻上了電除顫，這才撿回一條命。

從病房醒來時，守在她身邊的是從村里連夜趕來的父母。母親看起來哭了一晚上，見女兒醒了又開始哭訴，說當初就不該聽信騙子的話把送染染去戒癮學校，害得乖女兒因為心臟問題進了無數(shù)次醫(yī)院。父親的頭發(fā)全白了，面孔已經(jīng)掛不住肉，眼睛下面耷拉的皮膚和放在膝蓋上的左手都在不停顫抖，那是極力在控制煙癮的表現(xiàn)。

“小染，你醒了？”

姜染抬起頭，半晌才反應過來這個戴著口罩的女人竟然是于教授。幾年沒見，于教授看起來又老了不少。姜染很意外，自從拒絕繼續(xù)幫于教授做實驗后，她們就沒有再聯(lián)系過。

“爸，媽，你倆能幫我去買點吃的嗎？我想吃面條。”

“哎，哎，沒問題?！蹦赣H趕緊站起來，抹了把眼淚就往外走。父親立刻跟了上去，左手已經(jīng)在口袋里摸煙了。

等老人走遠，于教授才在姜染旁邊坐下。

“于老師，您怎么來了？”

“我雖然現(xiàn)在在大學教人類學，當年可是醫(yī)學出身，北京現(xiàn)在很多神內(nèi)的大夫都是我的學生?！?/p>

“您是不是把我當案例給他們講過？畢竟您說過，我是您見過的第一個有軀體神經(jīng)植物化傾向的人?！?/p>

于教授沒有正面回答。“你知道你這次有多危險嗎？心臟植物神經(jīng)紊亂，很嚴重的那種，隨時可能過去。這次如果再晚會兒到急診室，哪怕一分鐘，都——”

“會讓您少一個珍貴的活體樣本，對嗎？”

“小染！”

“對不起?！苯敬瓜履抗?。她一直不喜歡于教授的理念，認為整個社會都是需要醫(yī)治的病人。

“小染，我知道，你一直在利用從我這里學到的技術?！庇诮淌谛α诵Γ澳切〢PP做得很精巧，使用者會經(jīng)歷短暫的軀體神經(jīng)植物化，從而失去自控力，沉迷你通過小屏幕灌輸給他們的欲望。產(chǎn)品魔女，他們是這么叫你的，對嗎？”

姜染瞪大了眼睛，“你跟吳玘聊過了？”

“是他主動拜訪的我。他想知道你的秘密，而我一看你設計的頁面就知道了。雖然不知道具體細節(jié)，我無法復制你的技術，但原理絕對是相通的。”

姜染閉上眼睛，一時心慌氣短。

“小染，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你現(xiàn)在的病啊。各種層級、各種器官的植物性神經(jīng)紊亂非常難以治愈，很多患者終身帶病，靠良好的生活習慣、平和的心態(tài)延長生命，最多吃點兒谷維素來幫忙調(diào)節(jié)。但對于一些病情非常嚴重的患者，這是遠遠不夠的。你認識趙信嗎？”

姜染遲疑地點點頭，在遙遠的記憶中搜索到了那個名字——是小時候鄰居家的同齡男孩。兩人經(jīng)常湊在一起打游戲，父母總說是小信帶壞了她。

“兩年前已經(jīng)去世了。也是嚴重的植物性神經(jīng)紊亂，突然人就沒了。紊亂的原因，跟你差不多——軀體神經(jīng)植物化。”

姜染的心整個涼透了?！澳俏疫€有救嗎？”

“小信反復發(fā)病那段時間，是我的學生一直在救治?！庇诮淌诘难劬α辆ЬУ?，“為了能救更多類似的患者，他早早簽了遺體捐獻協(xié)議……是我親手解剖了他，剝下一片片神經(jīng)。我們終于找到了一種辦法——植物神經(jīng)軀體化。一種可以把植物性神經(jīng)短暫轉變?yōu)閯游镄陨窠?jīng)的藥物，能夠讓你的意識拿到更多的控制權。換句話說，有了它，你可以控制自己的心跳，命令它永恒規(guī)律地跳動。”

姜染立刻抓住了于教授的胳膊，像窒息的人抓住氧氣面罩，“我需要它?！?/p>

于教授看著她，臉上露出遺憾，“那種代號‘風信子’的試驗藥物是小信的神經(jīng)做成的，量非常少，而要扭轉一個人的身體里所有相關神經(jīng)，是遠遠不夠的。你需要找到一種信號模式，一種能在體內(nèi)正常運轉的植物神經(jīng)軀體化模式。然后我會用小信的神經(jīng)做藥引，為你植入可以轉換神經(jīng)模式的電信號儀器?！?/p>

“電信號儀……那不就是一種電擊嗎？”姜染的眼神黯淡下去。

“對，也不對。只是一個改變神經(jīng)傳導方式的小玩意兒罷了。裝置加手術只需要五百萬?！?/p>

“這么多錢……”

“對，這都是在找到轉換信號的前提下?！?/p>

“沒有別的選擇了嗎？”

于教授似笑非笑，“對你來說，這至少還有的選吧?！?/p>

第二天，姜染不顧病容返回公司，直接沖進大領導的辦公室。

“請給我批個15人的團隊，包括推薦、DATA、開發(fā)和運營?！?/p>

“姜染，你……”本來也在辦公室的吳玘驚呆了。姜染看都沒看他一眼。她要為自己的心臟爭取時間。

“只要一個月，我一定代表公司拿下錫曼嶼。”

?

3、姜染-治療

又一個北京深秋的夜晚。

姜染嘆了口氣，從網(wǎng)約車上下來，走進高樓林立的CBD。這里沒有銀杏樹，各種耀眼的燈光和招牌讓人恍惚。她的約會在一家東南亞風情的高級餐吧，門口有保安盤查，里外的墻壁上都裝涂著巨大的現(xiàn)代藝術作品。常有外國人在餐吧后院的小花園酒吧里辦婚禮party，自從開始接手公司的海外產(chǎn)品，她就時常在外國同事的朋友圈刷到這里。

見到姜染，吳玘從預定的餐位上站起來迎接她，同時示意服務員上菜。

她輕輕抱了一下吳玘，脫下外套搭在他的電腦包上，坐在了卡座對面。她注意到那里還藏著一個首飾盒，看不出來是卡地亞還是梵克雅寶，心里一緊。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她默默數(shù)著自己的心跳。

十五天前，姜染猛地起身，一時間頭暈眼花，各種連在她身上的儀器導線乒乒乓乓互相碰撞。

過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自己在一間病房里。裝潢看起來像首都醫(yī)院。她已經(jīng)回中國了嗎？

不太對勁兒……她周邊的視野非常模糊，只有視野正中間的東西才能看清。她必須主動轉動眼球去看周圍的東西，然后讓大腦把信號拼接起來，試圖獲得一個正常的視野。沒過多久，眼睛就變得又干又癢——正常人每分鐘大約要眨動15次眼皮以達到清潔和濕潤眼球的作用，而她自清醒以來就沒有眨眼。姜染閉上眼睛，把眼淚擠出來，感到眼球像被刀劃破了一樣疼痛。

接著，窒息感涌來。姜染閉著眼倒回病床上，胸部劇烈起伏。但她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頻率，防止二氧化碳過量排出引起呼吸性堿中毒。

最后，姜染感受到了心跳。不是摸到脈搏，不是聽見“撲通”聲，而是像移動手指一樣的掌控感。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姜染讓它快，它就快，讓它慢，它就慢。姜染確信，如果勤加練習，她甚至可以控制瓣膜的開合?！爸参镄陨窠?jīng)軀體化”。她已經(jīng)接受于教授的神經(jīng)治療了嗎？

“哎呦我的染染，你終于醒了！”母親拎著兩袋包子沖進病房，摸了兩把她的臉蛋兒，撲在女兒身上痛哭。母親的面孔滄桑了很多。

姜染輕撫母親的后背安慰她，在床頭的小鏡子里看到了自己的面孔：冷漠、淡然，像戴著一副人皮面具。就跟錫曼人一樣，跟過去的希思羅一樣。

“女士，有些事我想跟姜染交代一下。”

“哎，哎，好的大夫，我這就出去，”母親抹著淚起身往外走，“包子別忘吃，還有啥想吃的就跟媽說哈！”

等母親關上房門，于教授再次坐在姜染的病床上，觀察她的臉色?！盎謴偷貌诲e?！?/p>

“你是不是給我用了‘植物神經(jīng)軀體化’療法？”

于教授點點頭，“第一次用，沒掌握好量，有點過了……你可別忘了心跳啊?！?/p>

“啥？”

“我說你得時刻記得要心跳，”于教授面不改色，“你現(xiàn)在的神經(jīng)都歸意識管了，你要是忘了，心可就不跳了。”

“這……”姜染趕緊深呼吸平靜一下，“我昏迷了多久？”

“十五天，從首都機場暈倒算起。幸好沒在錫曼發(fā)作，算你命大。”

姜染僵硬地笑了一下，“以后我干不了別的，只能在家里數(shù)心跳嗎？”

“那倒不是，”于教授說，“神經(jīng)有自我恢復的特質，你很快就會變得像過去一樣。但我在你左手的大拇指上植入了一個神經(jīng)電信號轉換儀，只需要按動一下，你的植物神經(jīng)就會進行短暫的軀體化。如果出現(xiàn)植物神經(jīng)紊亂的癥狀，比如心臟不舒服，你就按一下?！?/p>

姜染看著自己的手指，內(nèi)側有一道淺淺的疤痕。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不適。小時候的她肯定想象不到，有一天她會把電擊用的儀器戴在身上，只要一按就可以獲得近乎完全的自控力。

“染染……”她敏銳地察覺到，于教授換了一種語調(diào)，“我盡心盡力幫你完成了手術，算是救了你一命。我要的東西，你是不是也該給我了？”

“什么東西？”她明知故問。

“植物神經(jīng)軀體化的信號啊，你給我的是加密版本，能用，但我沒法破解。你能給老師解密嗎？或者告訴老師，這個信號是怎么得來的？你明知道老師一直——”

“認為這個社會有問題，想要改變它，是嗎？”姜染冷靜地說，“對不起，這個信號的來源，已經(jīng)被我先一步改變了。過不了多久，這種信號就會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對不起?！?/p>

“我救了你的命，你怎么敢——”于教授的臉皺成一團，一把將桌上的玻璃水杯摔在地上。一聲巨響，玻璃渣四濺。姜染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母親和幾個護士應聲進來，只見紅著眼睛的老教授，緊按著自己不住顫抖的左手。

?

4、姜染-恢復

“小染……小染？”

姜染回過神來，吳玘正擔憂地望著她。

“你的臉……剛才變得很白，而且一動不動，連呼吸都沒了，沒事吧？”

姜染搖搖頭，感到有些眩暈。自從接受了治療，她一陷入回憶或沉思就會化成一尊沒有血氣的雕像，身體仿佛忘記了呼吸、甚至是血液循環(huán)。即使沒有按動左手大拇指的開關，偶爾也會這樣。有時候，她會懷疑這是于教授的報復。五百萬都給她了，還想怎樣？

“我沒事……”

“小染，”吳玘舔了舔嘴唇。每次要說出一些姜染不愛聽的話前，他都會下意識地這么做。姜染提高了警惕?！拔覀冞@次合作很成功，我那一部分的獎金也用來給你治病了，可是眼睛都沒有眨一下——我這么說可不是要你還錢哈。我只是……咱倆也談這么久了，這次也算經(jīng)歷了生死考驗，我覺得是不是……”

“吳玘……”

一位戴口罩的侍者端來一個花盤，放在兩人中間。嬌艷欲滴的香檳玫瑰花中間是一顆閃閃發(fā)光的鉆戒。

“小染，你愿意嫁給我嗎？”

沒來得及阻止，吳玘已經(jīng)手持戒指、單膝跪地。餐廳的樂隊開始演奏情歌，其他客人也開始禮貌地起哄，鄰桌的外國人甚至吹了幾個口哨。

姜染一下子愣住了。

她愛吳玘，毫無疑問。生理上激素的愛，心理上對他溫柔的依賴。而她對吳玘的感情也毫不懷疑。他曾兩次在生死關頭救下了她，毫不猶豫拿出平生一筆最大的獎金保她性命，在婚后一定也會繼續(xù)呵護她、愛她。

理智上來講，吳玘的客觀條件也非常好。除了個子不高，五官是姜染從小就喜歡的劍眉星目；家庭條件一般，但事業(yè)心強，目前的收入遠超同齡人；最重要的，他完全知道姜染難治的病和后遺癥，并完全接受，換成別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換句話說，如果拒絕了吳玘，姜染懷疑自己這輩子都難嫁人了。

可是，盡管感情上、理智上吳玘都是最優(yōu)選擇，為什么此時此刻，她還會遲疑呢？

也許正是這份最優(yōu)。吳玘太正常、太完美了——以這個社會的標準來看。他是完美的男友，五個女朋友的經(jīng)歷教會他如何挑口紅、如何說甜言蜜語，滿足當代女孩獨立又脆弱的心理；他是完美的“社會人”，挑中風口上的行業(yè)，踩著時代的潮流步步高升；他也將是一個完美的丈夫，養(yǎng)育幾個孩子，周末開車帶全家去阿那亞旅游，生日送她最火的奢侈品包包。他們會是朋友圈里最完美的眷侶。

吳玘仿佛就像……這個社會的人形化身。有時候，姜染甚至懷疑吳玘使用隱語義算法算出了這個時代的底色，然后在這個標準里走向成功。

如果姜染接受了他，就意味著接受了這個社會賦予她的一切。她也將成為一個好妻子、好母親，在商城里盡享珠光寶色，在朋友圈展現(xiàn)幸福家庭。當然，她還是會繼續(xù)工作，成為新時代需要的女強人，負責影響范圍更大的產(chǎn)品，把全世界的人都拴在一方小小的屏幕前，為他們制造欲望然后滿足。而她呢？她的一切欲望也可以被滿足。盡管那也是其他人為她制造的愿望。

總有一天，新的社會會為她的孩子們創(chuàng)作新鮮的欲望，而她太老了，無法容忍那些新奇的東西，就像自己的父母拼命阻止她玩電腦，甚至不惜借錢把她送進戒癮學?！?/p>

吳玘的面孔深情而熱切，鉆石在燭光下無比閃耀。

她一定會說yes。

——如果她不曾認識希思羅，如果她沒有去過錫曼。如果她沒有見過另一種社會形態(tài)，欲望從來無法被撩撥：每個人都有控制自己生活的權利，而不被情緒或社會習俗本身捆綁，盡管他們甚至沒有選擇的意愿和欲望……盡管姜染已經(jīng)親手終結了那一切，愧疚感讓她在飛機落地時差點丟了性命。

但至少，她知道有那種生活，曾經(jīng)存在。

抬頭的瞬間，希思羅的面孔在眼前一閃而過，與在不遠處待命的侍者重疊。

幻覺罷了，她安慰自己。侍者的身高和體型都跟希思羅差得很遠，只是……不對。

姜染再次望向侍者，后者戴著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墒悄请p眼睛，是熟悉的銀灰色，好像水體深處瑩瑩發(fā)光的銀湖。

短暫的注視后，侍者轉頭離開了

“抱歉。”

姜染的目光緊緊盯著侍者，抓起卡座上的外套就追了出去。

她沒敢看吳玘的眼睛。

第五章

我能看到萬物，

唯獨看不到你希望的，

如今我愿遵從。

?

1、希思羅

姜染走后，希思羅很快發(fā)現(xiàn)了變化：僅僅幾天的時間里，低著頭使用手機的行人明顯增多了，而且不僅是外鄉(xiāng)人，連賣花的小姑娘也蹲在角落里死盯著自己的功能機。港口旁的主干道上，司機甚至因為看手機差點撞到路邊的雕像。路過市政府時，幾個從未在錫曼嶼出現(xiàn)過的大幅廣告在宣傳一款手機應用：聆風互動。

希思羅記得，這就是姜染供職的公司。這一切都是姜染做的。

回到家里，巴耶利就拿著自己的手機沖了上來，“姐姐，有好玩的東西！”

希思羅躲閃著耀眼的屏幕，雙手卻已經(jīng)接過了手機。

也許除了姜染，這個機制遲早也會被其他人研究出來；也許這并不是一個很可怕的改變，畢竟外鄉(xiāng)一直這樣生活著，甚至在二戰(zhàn)前的錫曼嶼也是如此，他們才是不正常的存在；也許接受這一切，她就能擁有創(chuàng)造力，去想象從沒有人想象過的事物，用水彩描繪出從沒有人見過的畫面……

更重要的是，她從心底里相信，就算姜染喜怒無常、利用了小妹，但姜染絕對不會傷害她……

手機開始震動，她扭頭一看。

她接過巴耶利的手機，那種能暫時將軀體化的植物神經(jīng)恢復成常態(tài)的信號就通過眼睛和指尖感染了她。一切逐漸變得不一樣了。好像掉進了融化了的糖果里，一切都軟綿綿、暈乎乎，凌厲的理智變成了蜿蜒的絲綢，四處沾粘。除了顏色、氣味和質地外，眼前的物品轉眼多了一種屬性：墻上的壁畫好美，地上的毯子真丑，桌上小麗花的氣味難聞，讓她煩躁。人也是如此?？吹桨鸵械綉z愛卻恨鐵不成鋼，在廚房做飯的母親，她感到畏懼卻尊重與感激。這就是“喜歡”和“不喜歡”嗎？

希思羅沖進自己的房間，翻出晾曬干凈的拉斐爾畫冊，撲面而來的美感像吃了芥末般直沖大腦。她抓起簽字筆直接在地板上作畫，噴涌而出的靈感仿佛將她送上了云霄。兩個小時過后，她氣喘吁吁地停筆，才知道母親和妹妹在她身后看呆了。

她笑了，“媽，巴耶利，我愛你們?！?/p>

母親依然冷漠地看著她，巴耶利則咧開了嘴，盡情地叫喊……

但事情逐漸有些不可控。原本平靜的錫曼嶼，暴力犯罪的絕對數(shù)量直線上升，政府暫時開啟了宵禁；一些地方官員的貪腐被揭露出來，權力更迭明顯加快；交通事故也在增加，人們突然變得又急躁又粗心。希思羅去找已經(jīng)退休的尼爾老師，連他也承認，自持之力已經(jīng)無法維護整個島嶼的和平與安寧。

然后就是不斷發(fā)生的休克事件，各大醫(yī)院緊急調(diào)用大型體育館來安置失去意識的植物人。一切都發(fā)生得太快了，整個社會亂成一團，沒人知道是什么帶來了改變。

只有希思羅知道，但她卻遲遲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不分白天黑夜，她都在作畫。紙上，地板上，電腦上。曾經(jīng)飄渺易逝的靈感全都被抓在手里，曾經(jīng)難以言喻的空虛一點一滴被畫筆抹平。

“在勞動的過程中，即在塑造及改變自身之外的自然界的活動中，人也塑造并改變了自己。他掌握了自然，并由此脫離了自然；他的合作能力、理性及美感得到了發(fā)展。……法國南部洞穴中美麗的圖畫，原始人武器上的裝飾，希臘的雕像和神廟，中世紀的大教堂。技藝高超的匠人做出的桌椅，農(nóng)名培植的話、樹及谷物——所有這些都是人靠理性和技能對自然所做的創(chuàng)造性改造的表現(xiàn)……”

本科時期于教授對佛洛姆理論照本宣科式的宣講漂浮在腦海中，她終于理解了整個世界對于藝術的欣賞與推崇。此時此刻，她與出現(xiàn)在歷史長河中的所有藝術家融為一體，揮起自己的雙臂對自然進行創(chuàng)造性改造。不想去管外面的世界如何，不想去理會警笛和火焰，她只想把這么多年空洞的時光補回來，把自己的一切從指尖由內(nèi)而外翻開，把靈魂融進畫筆，在無數(shù)表面剖析成獨一無二的存在……

那是她真正感受到自己活著的時刻。

這，就是姜染說要送給她的禮物嘛？

直到有一天，她在臥室的墻上畫出一副長著翅膀的英雄赫女像，母親告訴她，巴耶利倒在了廚房里。

2、相見

“希思羅，是你嗎？”

餐廳后面的小巷里，侍者停下了腳步。五光十色的高樓大廈懸在頭頂，都無法照亮這塊小小的洼地。也許這才是她真正的位置，大城市后巷的螻蟻。

“希思羅！”

侍者回過頭，銀色的雙眸在黑暗中閃出光芒。那人身材修長，真的比希思羅高太多。姜染開始后悔自己的行為。手機在口袋里嗡嗡振動，她正要伸手，侍者卻突然沖了過來，一柄銀色的餐刀轉眼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別動，我磨了一晚上，非常鋒利?！?/p>

姜染舉起雙手，按下拇指內(nèi)的開關，開始奮力控制身體里激增的腎上腺素。

“希思羅，是你嗎？”

侍者空著的左手摘下口罩，是一張從未見過的面孔。持刀很穩(wěn)，神色淡然，典型的錫曼人。

“你是怎么認出來的？”

“我只是……直覺?！苯痉畔率?，短暫松了口氣，她知道希思羅不會傷害自己。“你來中國，為什么不跟我打個招呼？”

“你難道不知道我會來嗎？還是你認為，我早就已經(jīng)死了？”

“怎么會！”姜染被搞糊涂了，“我其實……只是想保護你們……事情很復雜，你先放下刀，聽我解釋……“

“用不著解釋，你這個劊子手，殺人犯?。?！”

利刃切進了姜染脖子上的皮肉。希思羅的手顫抖了。

“你說清楚，我利用你妹妹做實驗是我不對，但我只是把錫曼人變成了正常人，我沒有殺過任何人！”

“別裝傻了，你的應用害死了多少人！”

“我沒有……我沒有理由害你們！“

“沒有理由？”希思羅冷笑了一聲，“我知道，你曾經(jīng)像奴仆一樣使喚我。你操縱別人的神經(jīng)掙錢。你小時候被自控力這種事害得很慘，你的家人愚蠢到把你送進電擊治療所。你嫉妒我自由的族人……”

“你怎么敢這么說我的父母！”

“你害了我的親人，我的親妹妹！”

“我……”

姜染本在震動的手機突然發(fā)出一聲尖利的哀鳴，把兩人都嚇了一跳。

“您有一條來自聆風公司的S級加急信息，請盡快查看處理！您有一條來自聆風公司的S級加急信息，請盡快查看處理！”

3、姜染

咚，咚，咚。咚，咚，咚。姜染默默地數(shù)著自己的心跳。

20個座位的會議室至少擠下了多一倍的人，旁邊工位的椅子都被搬空了，還有不少人抱著筆記本站在房間后面。北京的深秋，空調(diào)熱氣很足，很多人頭上都在冒汗。最后一個人進來時，姜染艱難地給他挪了位置，自己緊靠在玻璃門上。

業(yè)務領導坐在最里面，人們自覺地在他身邊空出一圈。他剛到40歲，見證過太多互聯(lián)網(wǎng)產(chǎn)品的火爆和凋零，此刻也看起來十分鎮(zhèn)定。只是看起來而已。即使隔著一個會議室，姜染還是察覺到了他的慌張。畢竟，她現(xiàn)在才是這個小空間里唯一冷靜的人。多次按動大拇指上的開關，那種絕對的冷靜就像一張敏感的薄膜，捕捉到此起彼伏的恐懼與緊張……在過去，錫曼嶼的人也是如此輕易將她看穿的嗎？

“線上會議已經(jīng)掐了，這里都是自己人。小苗，重新說一下你的報告?！睒I(yè)務領導習慣性摸了下口袋，攥出了煙盒的形狀，然后又放開了。他咽了口痰，嘴唇微微顫抖。

“是，”戰(zhàn)略部的同事很年輕，有點身為目光焦點的興奮，她也參加過那次酒局，當時拼命奉承吳玘?！案鶕?jù)當?shù)匦侣?，錫曼嶼于一周前，也就是10月14日開始出現(xiàn)聚集性休克現(xiàn)象，如今患病人數(shù)已達7.5萬人。其中近百人死亡，其他人均有成為植物人的風險?！币粡堈劬€圖出現(xiàn)在大屏幕上，以日期為橫軸，以患病人數(shù)為縱軸，箭頭不斷走高。大家齊刷刷扭過頭去看。姜染的視線被擋住了，但沒關系。

“這份數(shù)據(jù)，”同事點擊鼠標，另一條折線從縱軸7萬的位置出發(fā)，隨著患病人數(shù)增加而不斷下降，仿佛是第一條折線的鏡像，“是聆風互動在錫曼的DAU?！彼钗艘豢跉獠耪f出后半句話，仿佛在制造戲劇性的場景。不出所料，有幾個人倒吸了一口冷氣。姜染發(fā)現(xiàn)苗梁不自覺地笑了一下，應該是很滿意自己的表現(xiàn)。

“有更多證據(jù)嗎？”業(yè)務領導問。

“云哥他們跑了一批數(shù)據(jù)，”苗梁立刻回答，顯然是準備好了，“分區(qū)域的數(shù)據(jù)能對得上，而且——”

“當?shù)卣胁煊X嗎？”

“沒有，但我覺得很快就能查到我們這里……PA風險很大。我們要不要先跟外交部——”

業(yè)務領導揮手打斷了她?！皡谦^，你是負責錫曼國的產(chǎn)品經(jīng)理，怎么回事？”

矮小的男人被從人堆里擠出來，幾乎是踉蹌地撐在了桌子上。他的臉色煞白，雙腿發(fā)抖，眼珠亂竄，咬緊牙關一句話也說不出。

“怎么回事？”業(yè)務領導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屋里像冰窖一樣安靜，一張張擔憂公司存亡的肅穆面具后，幸災樂禍，準備跑路，漠不關心，借機上位……什么都有。每個人都被自己的癮控制著，煙酒，咖啡因，權力，金錢。畢竟，聆風互聯(lián)網(wǎng)就是靠撩撥大眾的癮起家的。姜染之前怎么沒注意到呢？哦對了，她只顧沉浸在屬于自己的情緒里，被自己的癮所牽引。現(xiàn)在，她唯一關心的是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

要來了。

“是她！”吳玘突然直起腰板，一手指向擠在門上的姜染，“是她開發(fā)了錫曼國的APP，是她從一開始讓他們上癮的！她該負外交責任……刑事責任！”

道道目光釘在姜染臉上，擔憂的，看戲的，憤怒的。業(yè)務領導的眼神最犀利，但即使如此老謀深算的靈魂，也無法看穿姜染的秘密。姜染的臉開始發(fā)熱，但隨著不斷按動手指上的開關，情緒又迅速冷卻下去。就算剛剛跟她求婚的男人在牢獄之災面前選擇出賣自己，她依然很平靜，就像周六的早上在出租屋的冰箱里拿出一塊便利店面包。于教授說過，植物神經(jīng)軀體化開關的按動頻率不能太高，會有生命危險。但此時此刻，她絕對不能慌張……一旦自己被控制住，錫曼嶼無辜的生命就徹底沒有希望了。

“吳玘，錫曼的聆風互動起量時，我可是躺在首都醫(yī)院做手術呢，”姜染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而且我傳給公司的數(shù)據(jù)都被你改過，關鍵代碼都是你寫的。當初號稱拿下這塊互聯(lián)網(wǎng)荒地的人，可是你?！彼熬桶l(fā)現(xiàn)了，是吳玘的修改導致了一些副作用發(fā)生。他的貪心那么明顯，她早該發(fā)現(xiàn)的。

目光的利劍又轉向吳玘。他無法解釋。畢竟連集團老總都知道他吳玘攻陷了無癮之國，通稿里甚至沒帶上姜染的名字。雖然拿給姜染做了手術，但那五百萬獎金和名聲，實際上都在吳玘名下。

手機微微震動，一條消息確認了她最大的擔憂：巴耶利快不行了。

有那么一瞬間，過去的姜染涌了上來：恐懼，愧疚，緊張，無助，想要干嘔，想要尖叫著要把秘密說出來，快速挽救7萬個無辜的錫曼人。

按動，再按動一下。她很快控制住了情緒，只留下決絕的冷靜，像一汪凍成堅冰的湖水。理智告訴她，人類還沒做好準備接受這個秘密，世界必將因此混亂。理智還說，她必須要救希思羅的族人，不惜一切代價。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劍拔弩張的會議室里，姜染悄聲消失在玻璃門后。

?

5、姜染、希思羅

“師傅，去首都機場?！?/p>

姜染拉著希思羅跳上車，打開電腦放在膝蓋上。

“最后一個航班，我已經(jīng)買好機票了。”

“什么時候到？”希思羅焦急地說，“收到醫(yī)院消息，病人的情況大都急轉直下，估計熬不過4個小時了?！彪S著面孔一陣發(fā)熱，眼淚又落了下來。

“盡快?！苯旧钗豢跉猓^續(xù)在電腦上敲打。“對不起，確實是我的錯。我只給吳玘傳了部分信息，如果他完全按照我說的設計代碼，錫曼人根本不會有這么強烈的反應。只是他太貪心，加大了代碼的強度……我知道你們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很特殊，如果過度專注，或者是沉迷于什么東西，呼吸、心跳就沒空管了。嚴重時大腦會產(chǎn)生自我保護機制，所以巴耶利他們才會呈現(xiàn)植物人狀態(tài)。軀體神經(jīng)植物化過度了。”

聽到巴耶利的名字，又是一陣擔憂涌上心頭。希思羅努力克制著自己。

“別擔心，我一定會救巴耶利的。畢竟我這條命，也算有巴耶利的一份?！苯竞喴忉屃讼伦约荷窠?jīng)和心臟的問題，還有拇指里的那個神經(jīng)電信號儀。

“那那份報告？”

“《錫曼嶼互聯(lián)網(wǎng)爆發(fā)式增長可行性報告》？你看到的是唯一的一份。我誰都沒有給。連我這指頭里的信號，都是加密的。”姜染笑了下。

“為什么？為什么要給我看？”

“我只是想給你一個選擇，”姜染平靜地說，“我說過，我要幫你找到你的‘喜歡’?！?/p>

希思羅解開安全帶，緊緊抱住了她。

“好了好了?！苯具€遲遲無法適應感情豐富的希思羅，“你的臉是怎么回事？快變回來，回頭沒法過安檢的?！?/p>

“我也不知道。情緒爆發(fā)的時候，我突然就可以控制臉上的肌肉了，”希思羅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眉尾加速生長出了新的毛發(fā)，顴骨向外突出，臉頰凹陷下去，她的身體也縮小了些。

“很神奇……看起來有些軀體神經(jīng)植物化的過程中，另一些植物性神經(jīng)反而軀體化了。我需要趕緊研究一下吳玘的代碼?！?/p>

“能救巴耶利嗎？”希思羅趕緊問。

“救，當然要救。之前吳玘用的數(shù)據(jù)不全，導致神經(jīng)特性紊亂。我在編寫反向的治愈信號，希望可以讓神經(jīng)回到正軌?！?/p>

“回到正軌……回到從前的我們嗎？”

“怎么？”

“沒事，我很喜歡現(xiàn)在的自己……一個藝術家。”希思羅輕笑了一下，“我從未想過自己可以……謝謝你?！?/p>

“小希，你終于學會用‘喜歡’了?！?/p>

“是你教會的?！?/p>

兩人再次相視而笑。

“對了小染，還有一個問題?！?/p>

“什么？”

“那些信號……”希思羅問，“那些植物人已經(jīng)不能使用手機，治愈你的神藥又很少，你該怎么把信號傳遞給他們的大腦？”

姜染沉思了幾秒，抬起頭。她還不知道，在不斷按動拇指的過程中，自己那雙眼睛也已經(jīng)變成了銀灰色，像兩座盈盈波光的銀湖。

?

“當然是電擊?！?/p>

6、姜染

兩人下了車，快速往國際航班入口那里趕。首都機場太大了，希思羅臉上全是細密的汗珠，巴耶利的生命已經(jīng)開始按小時倒計時。

終于辦好手續(xù)，兩人向安檢處奔去。姜染握著希思羅的手，希望通過自己的冷靜來安撫她，就像希思羅曾經(jīng)對她做過的一樣。

“姜染！你給我站??！”

姜染停下腳步，左手立刻被鉗住，幾乎動彈不得。

“吳玘，你想干什么？”

“姜染，你可別想逃走，”男人的臉被憤怒和恐懼扭曲了，“你走了，這鍋就全是我背了，搞不好還得坐牢……我的職業(yè)生涯就全毀了！”

“我的鍋？要不是你篡改我的代碼，想要激進地拿結果，根本不會發(fā)生這些事，”姜染冷靜地回應，“這全都是你自找的。還有上次在咖啡廳，我嚴重懷疑是你故意換了我的咖啡，才逼我對錫曼嶼出手，對不對？”自從獲得了通透的思維，那是一個越想越不對勁的巧合。

“你……我不管，你就是不能走?！?/p>

“你再不放手，保安就要來了?！?/p>

“來了正好，反正你們也趕不上那趟飛機了?！?/p>

“你放開她?！毕Ｋ剂_握了下吳玘的胳膊，男人立刻像觸電一樣抖了一下，“你不要喊，喊得話你這胳膊就別要了。”

吳玘放開姜染，她的手腕已經(jīng)青紫一片，“好啊，還帶兇器，我看你們怎么過安檢?！?/p>

“小希？”

“我沒事，”希思羅把右手藏在袖子里，“快走，錯過這場航班，巴耶利就沒救了?！?/p>

“嗯！”

兩人快速通過安檢，留下吳玘一人在原地。

?

飛機終于起飛，姜染松了一口氣，她突然覺得肩膀一沉。

希思羅臉色蒼白，額頭都是虛汗，倒在了她的身上。

“小希，怎么了？”

希思羅沒有說話。姜染掀開蓋在她胳膊上的毯子，鮮血從希思羅的右手手掌中間涌出來。

“怎么回事？”姜染趕緊給她包扎，同時警惕地注意空姐和其他乘客的動向，“你剛才，是用你的骨頭在威脅吳玘？”

“我想英雄赫女曾經(jīng)這樣做過，也許我也可以……只是，我做得沒有她好?！?/p>

“快別說了，專心止血！”

過了一會兒，傷口已經(jīng)愈合了，希思羅的臉上也恢復了血色。

“小染，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p>

“你說?！?/p>

“你發(fā)現(xiàn)了我們的秘密，應該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科研成果，足以改變世界，你為什么不把它公之于眾，只是給了吳玘最溫和的代碼？這次你也完全可以告訴公司，說我們錫曼人的生理狀態(tài)與常人不同，所以出現(xiàn)問題也不是你們能預見到的。這無可指摘……為什么你要冒著風險逃跑，跟我飛回混亂的錫曼？”

“我……首先，出現(xiàn)這種情況，確實跟我分不開干系。自從我們相識，有好多人跟我打聽你們的秘密。于教授，吳玘，還有公司里其他人。你知道我為什么拒絕跟于教授讀研嗎？她就一直想找到你們這種人，植物神經(jīng)高度軀體化的人種。我這次做的APP，其實是想最大程度地把你們變回普通人，這樣就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你們的秘密。都怪吳玘太貪心，才釀成大錯?！?/p>

“為什么？”

“其實，我認同你們是更高級的存在，甚至是人類進化的下一步……生命是從大自然的混亂中產(chǎn)生，進化出薄膜、控制物質進出才有了最初的原型。你說得對，自持是人類最偉大的財富，是與植物和動物最根本的區(qū)別。但現(xiàn)在，我們的大腦中還是殘留著獸性，欲望，和癮。總有一天，我們會進化成更理智的物種，擺脫條件反射的束縛，但不是今天……人類還沒準備好迎接這一切，這種生理變化一定會導致社會劇變。就像錫曼嶼現(xiàn)在的混亂，放到全球會混亂一千倍、一萬倍。人類控制自身的能力加強，以上癮為生的產(chǎn)業(yè)怎么辦？”

“也許本來就不應該存在……”

“更重要的是，壓迫會加劇。如果沒有自身的偏好和選擇，人們是否會更傾向于服從權威？就像你和巴耶利永遠聽從你的母親，而所有的錫曼人都遵循一套社會規(guī)范。這在錫曼小國還行得通，到放到整個世界呢？”姜染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一個圣人。她在絕對的理智中思考了很多?！皳Q句話說，小時候，家長會因為我游戲打得太多而我把送進戒癮學校，那當我有了完全的自控力，我會變成什么呢？一個學習機器，難道不是嗎？”

希思羅呆住了，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澳恰鸵麄儯筒痪攘藛?？”

“救，當然要救。”姜染閉上眼睛，“要在死守住這個秘密的前提下救。接下來的一周，我會想辦法潛入錫曼嶼所有的醫(yī)院，將治愈信號輸送進每一個病人的大腦?！?/p>

“這……太難了?！?/p>

“我接受了植物神經(jīng)軀體化的治療，在理智幫助下，我能做的事很多?！苯据p輕地說，“剛才在路上，我已經(jīng)黑進了你們的醫(yī)療系統(tǒng)。為了驗證最佳上癮效果，吳玘開了很多組ab實驗，錫曼各個行政區(qū)的神經(jīng)轉化程度也不一樣，真正有危險的只有少部分人，大部分人的大腦會自我修復，正常醒來。根據(jù)病危程度施救，我有信心把傷亡度減到最低，當然要在你的幫助下——

“小染?！?/p>

“怎么了？”

“我們……我們永遠沒法及時趕回去?！?/p>

7、希思羅

“為什么？”姜染感到不解，“只要在樟宜機場轉機，再坐上船……我們來得及！”

希思羅搖搖頭，“其實我一開始就知道來不及了。我跟你上飛機，只是想多跟你待一會兒，聽聽你的想法。錫曼嶼的海關早就關閉了，我差點就沒能出來。”

“那巴耶利……那錫曼嶼那么多無辜的人……”

“也許……是時候告訴世界我們的存在了?！?/p>

“小希！”

希思羅抹掉眼淚，透過狹小的舷窗望向東南亞上空潔白的云層和遠處的太陽。

“你知道你說的那些可怕的后果，我也理解你的擔憂。但我想，你再怎么努力，這些都是瞞不住的。你知道嗎？從我有意識以來，我就經(jīng)?？吹揭恢换瘌B……一只全身鮮紅的火鳥。但它總是一閃而過，我抓不住它。我一直覺得那是不夠自持的懲罰。”

“小?！?/p>

“來到中國后，你讓我見識到了另一種社會，另一種生活，后來你又賜予我感情和創(chuàng)造力。最后我才抓住了那只火鳥……她就在我臥室的一面墻上，真想讓你看看她?！?/p>

“小希，你在說什么！”

“姜染，我想藝術就是這樣，讓我們?nèi)ハ胂髲奈聪胂筮^的東西，然后才能實現(xiàn)。也許我們可以從更基本的層面去改變自身，長出翅膀，像火鳥一樣在空中翱翔呢？也許我們能變成不需要氧氣的生物，從而直接飛上月球？”

“更可能變成一顆沒有感情的螺絲釘，被塑造成別人想要的形狀……”

“小染，不要害怕。我知道你的過去一直在困擾你……但事情已經(jīng)爆發(fā)了，我們還要隱瞞多久，壓抑多久？你明白壓抑的痛苦，對嗎？看見一只火鳥，也許就是我們的使命呢？”

“小希，你到底怎么了？”姜染第一次有些慌了。她仿佛在希思羅臉上看到了于教授的樣子——她一輩子都在研究文明社會病理學，想要改變些什么。

“你知道的。你能感受到。感受到我們的世界也許需要一些改變。而當改變發(fā)生，必定要有流血犧牲，就像赫女腿骨化劍……”

姜染愣住了。那些迷失在北京CBD的夜晚，那些不想被卷入世俗洪流的迷思。是的，她是如此羨慕無癮之國，羨慕那里長大的孩子永遠不用和自己拉扯。接受植物神經(jīng)軀體化治療后，姜染欲望的化身第一次出現(xiàn)在了身邊，那個女孩漂浮在她的眼前，要求她正視自己的最大的渴望……

希思羅的面孔開始出現(xiàn)血色的細紋。她深吸一口氣，身上的籠沙沙沙作響，好像有什么東西要破繭而出。姜染突然知道她想干什么……用一種最藝術、最大膽的方式，像世界昭示他們的存在。

“把你算出來的信號告訴我，讓我去救妹妹吧?！?/p>

希思羅望著姜染，她已經(jīng)下定決心，準備振翅飛躍滄海。

8、姜染

“該死……你為什么，為什么總是這樣啊?！苯邮苌窠?jīng)治療之后，姜染第一次崩潰?！澳銥槭裁纯偸窍胫鴦e人?！?/p>

“小染……”

“小希，對不起，對不起，我一直都太自私、太自私了……”她壓抑著哭聲，努力不把空姐引來，“為了自己的身體，我把你們整個國家都置身于危險之下，又試圖用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服自己……其實你可以報警，可以把我們的公司告上法庭，可以拿刀逼我把救人的信號公之于眾。可是你卻……這么相信我。一直這么相信我?！?/p>

希思羅沉默不語。

“我騙了你，”姜染抹掉眼淚，“我利用絕對的自控力騙了你。我根本沒有那么大能力去救那么多人……反向信號需要公司的超級計算機算三天三夜才能算出來。”

“那我的族人……巴耶利……”

姜染搖搖頭，“就算你化成火鳥飛回去，都沒有用了?！?/p>

“可是，你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我害怕啊，”姜染擦掉眼淚，“不管愿不愿，我已經(jīng)活成了這個時代的縮影。我的所有欲望都是這個時代打造的，也只有這個時代能滿足我的所有欲望。只要不常按動拇指里的開關，我身體很快就會恢復正常，過上舒舒服服的生活……我值得這種生活，不是嗎？”

希思羅無言以對。

“其實你說的對，你們的潛力簡直超乎想象。你們可以做出無數(shù)足以改變世界的事情。是我，舊世界的我，太害怕了。我想，我變成了我父母一樣的人，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消滅某些新鮮的事物，他們無法把握的事物……有那么一瞬間，我覺得你們都死掉我也無所謂?！?/p>

“小染，你不是這樣的人……”

“我是，我已經(jīng)這樣做了，我將要為此付出代價?！苯旧钗豢跉猓靶∠?，你記得，你們族人的自控能力也是包含一些腦區(qū)的，只要集中精力，就可以實現(xiàn)絕對短期記憶。就像你在大學期末考試時一眼記住一頁書的內(nèi)容，對嗎？”

希思羅點點頭，“就像我曾經(jīng)記住你的面孔那樣?！?/p>

“那好，過會兒我會給你傳遞一份振動信號，我要你運用你的絕對記憶能力一點不落地記住，然后飛回去救你的妹妹。”

“你不是說，這個信號需要超級計算機計算三天三夜才能算出來嗎？”希思羅不明白。

“那是機器，”姜染笑了下，“目前在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一臺計算機能超越人腦。更何況，處理神經(jīng)信號本來就是人腦最擅長的工作?！?/p>

“別！”

來不及阻止，姜染已經(jīng)緊緊按下左手的拇指。她的大腦瞬間飛速運轉，在一秒內(nèi)透支了50年的計算資源。當她再次睜開雙眼，眼白里已經(jīng)爆滿血絲。

“小染！”

姜染倒在希思羅的身上，口中鮮血直接噴到了過道。

“這里有人吐血！”“是錫曼嶼那種烈性傳染??！”“空姐！空姐！?。　?/p>

來不及了。姜染撐起身子，與希思羅額頭相抵。她再次按動手指，控制自己的頭顱以一種極其快速而復雜的頻率振動，那是救活錫曼人的密碼。

對不起。初見時秋日的陽光。隨風落下的銀杏葉。畫展。

希思羅捧著姜染的面頰，同樣集中全部的精力接收、記憶這份振動。

對不起。一起聽課。一起化妝。一起拍視頻。

“女士，您怎么了，您還好嗎？女士？？”

對不起。在另一個國度重逢。殷血花的香氣。為你尋找“喜歡”。

“女士，女士？”

對……不起。

9、浴血的希望

解開安全帶，希思羅徑直走向飛機的安全門，回身最后看了一眼姜染。那口型好像在說，謝謝你，我去救妹妹了。

在乘客的驚叫聲中，希思羅已經(jīng)瞬間從艙口消失，安全門也隨即關閉。姜染爬向舷窗，一只由血肉組成翅膀的火鳥從云端飛起，轉眼不知所蹤。

姜染流淚了。模糊的視界中，她看見了一個光明的未來，人們脫離了自身欲望的掌控，飛上更高更遠的天際，再也沒有孩子會被送進戒癮學校，在一聲聲尖叫中忍受幾乎貫穿一生的痛苦。那是一個她不敢開啟的未來。會流很多血，會死很多人，社會將發(fā)生巨變，但人類作為一個物種會迎來新生。

可惜她以身贖罪，再也看不見了。

就在姜染永遠閉上雙眼之前的一刻，那只火鳥終于追上了飛機，正落在舷窗前。豐滿強壯的羽翼之間，露出一張少女的面孔。在獵獵狂風中，她附身望向舷窗。

姜染笑了，嘴里再次咳出血塊。她伸出沾滿鮮血的右手，伸向舷窗，仿佛想再一次觸摸神女。浴血的手和血化成的翼，最終隔著厚厚的舷窗無法相碰，只在內(nèi)外各擦出一道血痕。

飛機穿越云層，火鳥已不知蹤影?；杳缘纳倥畯堥_手，那里躺著一片鮮血凝結而成的銀杏。

我厭倦了有一雙手

她說

我想要一雙翅膀——

但如果沒有手，你怎么

是人類？

我厭倦了人類

她說

我想生活在太陽上——

?

（完）

解控人生的少女（上）

解控人生的少女（中）

參考資料：

《愛的藝術》艾·弗洛姆

《健全的社會》艾·弗洛姆

《推薦系統(tǒng)實踐》項亮

《直到世界反映了靈魂最深層次的需要》露易絲·格麗克

編者按

這篇小說讓我想起了勒奎恩的《一無所有》，兩個相距不遠，互為鏡像的世界，每個世界所充溢著的，習以為常的，正是對方世界所匱乏和渴望的。在晝溫的這個故事里，隨著中國互聯(lián)網(wǎng)企業(yè)海外拓展，中國人終于也來到了陌生的，新奇的國度，迎接不同的文化之間的沖擊。而這一切，兩個女孩的命運選擇中，以一種掙扎而又堅定的姿態(tài)，展現(xiàn)了出來。

——宇鐳

上海果閱文化創(chuàng)意有限公司已獲得本篇權利人的授權（獨家授權/一般授權），可通過旗下媒體發(fā)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眾號、“不存在新聞”微博賬號，以及“未來局科幻辦”微博賬號等

責編 宇鐳??

題圖 《天氣之子》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