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口
序
「啊,這首歌叫做《道口》來著。
??說是鐵路的道口,卻壓根沒提到它。」
「是講離別的故事嗎?」
「大概是吧,
‘相信永遠(yuǎn)都會在一起’的兩個人突然被拆散了的感覺。」
「那可真悲傷啊。
??說起來還沒見過道口是什么樣的呢。」
「可能之后也見不到了。
??自從最后一批上流人士去世,沒了資金支持的舊東海道也在前幾天宣布停運(yùn)了……一起成為了時代的眼淚呢。」
「……我也一樣吧。」
「嗯?」
「沒什么。
??我是說,想去夢里的道口看看。」
「梅莉,喜歡以前的景色呢。
??如果準(zhǔn)備好的話就出發(fā)吧。」
那可不單單是“以前的”啊。
一
「請問您的目的地是?」
「我不知道。」
「去稚內(nèi)(わっかない)嗎?好的。
??……就您一個人嗎?」
「沒有伙伴這一點實在很抱歉呢。
??比起這個,請給我一張去稚內(nèi)的單程票。」
? ? ? ?回過神來時已經(jīng)看到紅色的警示燈在閃爍,鈴聲中隱約能聽見汽笛鳴響。
? ? ? ?沒有想到這場終究要告別的旅行居然就這樣開始了,更沒有想到魂牽夢縈的道口竟就在那天未能一游的舊東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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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似乎比起卯酉東海道的全息影像來說是逼真了一些,但終究還是幻象……”
? ? ? ?蓮子試圖扶住一根要倒下的欄桿,后者卻穿過了她的手心,重重砸在地上。
? ? ? ?“如果你也能真正地到這里就好了,”
? ? ?? 我甚至略顯匆忙地將欄桿扶起,不愿放過任何一件我尚能做到的事,“想找個世外桃源一般的夢境和你一同隱居呢?!?/span>
? ? ? ?“要是能那樣子的話,真好啊——但其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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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汽笛轟鳴,踱著步的列車邁進(jìn)站臺,等待著同樣踱著步的乘客前來。
? ? ? 有東北人、有印度人、有上流人士……總之都是未知地域的“探險者”。在這個旅行尚且?guī)е剿饕馕兜氖澜?,常有旅者跨坐上這頭鋼鐵巨獸,前去追逐遠(yuǎn)方明滅不定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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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明天我也要這樣離開嗎?“東北人一樣悠閑地”離開。
? ? ? ?列車載著我的思緒在橙色的霞光中遠(yuǎn)去,直到耳邊再沒有汽笛聲,才意識到離別的時刻還未來臨。
? ? ??“抱歉,你剛才說什么來著?”
? ??? “但其實,我只想和你一起?!?/span>
? ?? ?無論什么時候,蓮子都能對我笑臉相迎,如同天使那般。
? ? ??但天使的光環(huán)總會灼燒著那個不堪的念頭,令人刺痛、恐懼、無所遁形。
二
? ? ? ?不知是什么讓我從夢中驚醒。夢里我漂浮在霧靄之中,而她站在地面焦急地望著我,有些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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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她是一位不折不扣地生活在當(dāng)下的人,只因?qū)ξ遗c新奇事物的熱情而助我那“與友人踏遍天方夜譚”的幻想。她的目光能夠囊括整個星空,卻穿不透遮蔽著心意的言語。而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把視線從我身上移開。
? ? ? ?我便接受著這樣不計回報的愛,被最溫暖的港灣庇護(hù),自知而不自覺。她不清楚我將要前往何處、為何而去,卻一如既往地為我指引方位;她不清楚我的感傷從何而來,但總會想方設(shè)法幫我平復(fù)內(nèi)心的波瀾。如此純粹的愛,如此包容的愛,如此一廂情愿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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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可惜她終究不能替我諒解無能的自己,無論她再如何大度——我沒有辦法悅納自己不能報之以李的事實,只能品味著這本不應(yīng)屬于我的雞肋,無可逃避地被負(fù)罪感煎逼。
? ? ? ? 或許初識時也有戀慕與甜蜜吧,但早已忘卻了那樣的感覺。追著情結(jié)的我愧疚地放慢了腳步,追著我的她卻推著我向前方全力沖刺。
三
「道口只不過是舊時地面交通無法避免和公路交匯而產(chǎn)生的妥協(xié)方案啦,如今位于地底的新干線自然是沒有那樣的麻煩了。」
? ? ? ? 早在謎團(tuán)尚多的年代,便有哲人思慮知識是否存在盡頭。這樣艮久綿延的問題終于在我所出生的年代得到了肯定的答復(fù)。
? ? ? ? 哲學(xué)和科學(xué),汲取著對方的權(quán)威和周到,融合成當(dāng)下的真理。這一次,人們不再為大廈邊縈繞著的疑云發(fā)聲,而是驅(qū)趕之、定義之,試圖抹煞這完滿上的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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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已經(jīng)很難設(shè)想瑪艾露貝莉氏引以為傲的靈感是何貌的存有。那樣“沒有科學(xué)依據(jù)的斷言”,早已逃逸出這片因果交織的網(wǎng),去往似有似無之鄉(xiāng)。
? ? ? ?沒有靈感的我,或許會在數(shù)年后畢業(yè),工作,創(chuàng)造我所能創(chuàng)造的價值,以我應(yīng)有的方式消亡。在凍結(jié)的歷史中,主角的人竟無處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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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蓮子依舊保持著對新事物的熱忱,但這份驅(qū)力也將隨著可能性消亡。真理下的道口已然喪失了鮮活地佇立在眼前的資格,而委身于代言著絕對正確的符號。
? ? ? ?無從解釋的樣貌、印象與心緒被白紙黑字全然剝奪,只留下“妥協(xié)方案”這一含混不清的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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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人的步履尚且局限于地表,井底仍能開展數(shù)天一度的音樂會。一群青蛙在秘室中忘我地歌唱著,唯有一只曾為馬車的轟鳴所震撼的,中了邪一般眺望著天空。
四
? ? ? ??細(xì)而韌的紅線,一圈一圈纏繞,一點一點拉扯,痛的同時又那樣切近地親密,甚至最后都生長進(jìn)肉里。
? ? ? ?當(dāng)我在平坦的大道上卻仍舊踟躕不前時,便該意識到自己早已逃不出這個“靈魂的歸宿”。
? ? ? ?回到科學(xué)世紀(jì)之中,好任由神經(jīng)間的每一縷電流被審判?如果留有朦朧和寬慰的眼下也要被批判為“白日夢”的話,我倒天生是如此“醉生夢死”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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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就算蓮子也只是始終接納地陪伴著我。這樣的接納反倒令我惱火——為何明明不能夠完全地理解我,卻要用這般蹩腳的寬慰換來我由衷的感謝?
? ? ? ?那為了我的苦痛而蹙起的眉梢,那努力地消融我的戒備的笑靨,像極了細(xì)而韌的紅線。不失溫柔地牽引著,卻令人無可退避。
? ? ? ?細(xì)而韌的紅線,一圈一圈纏繞,一點一點拉扯,痛的同時又那樣切近地親密,甚至最后都生長進(jìn)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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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稚內(nèi)(わっかない),稚內(nèi)”地念叨著,生怕忘記了要去的地方一般,卻完全無從說起。
? ? ? ?任鮮血滴落一地,只是麻木不仁地視羈絆為無物,尋覓著痛苦背向而行。期待著那馴養(yǎng)著我的主人勃然大怒,在失望中棄我而去,歸予我舔舐傷口的權(quán)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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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不知道將要去往何處,我也不知道她何時跟在我的身后,就這樣安靜地欣賞著又一場兒戲。
? ? ? ?如果她此時痛斥著我的不堪,就這樣與我決裂,或許我將抱著這不深不淺的創(chuàng)傷在余生茍延殘喘。但我知道,對于控制如此地恐懼和憎惡的我,決不會為這般粗魯?shù)膶Υ恢搿?/span>
? ? ? “我錯了……就算梅莉決定永遠(yuǎn)留在這里,我也會一直陪你下去的……所以不……不要離開我,好嗎?……”
? ? ? 蓮子帶著哭腔扯著我的衣角,像是一個全力補(bǔ)救著自己心愛玩具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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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知道,我再也離不開她了。
? ? ? 無論怎么樣,我都要被她的翹盼牽扯著,一直,一直,為我的無能之罪懺悔。
五????
? ? ? ?我似乎做過一個很長,很長很長的夢。
? ? ? ?夢里的我能夠在“境界”間自由穿梭,在幻想中的竹林采掘鮮筍,為憧憬盛會的朋友帶來曲奇。
? ? ? ?那時的我是快樂的。蓮子為我找到秘境的入口,我則帶她暢游被定義的世界所不能包容的勝景。我們彼此需要著對方,又能夠?qū)⒆钫湟暤氖挛镆煌窒怼?/span>
? ? ?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真想就停留在那個時候,那個我還能為她做點什么的時候。
? ? ? ?那股躁動在不經(jīng)意間尋來,又在不經(jīng)意間遁去?;蛟S這只是受人供養(yǎng)的不良反應(yīng)吧。明明生活已經(jīng)如此地平靜,平靜到我有余裕以原住民的口吻將那個身處未來紀(jì)元的長夢記述,感嘆著生命之有限。
? ? ? ?供養(yǎng)著我的蓮子卻未從夢中醒來似的,即使白晝忙于工作,也要在閑暇的夜里徜徉于“科學(xué)世紀(jì)”當(dāng)中。
? ? ? ?只有那時候的我才能從蓮子的笑容中拾起些許欣慰。就算不能帶她身臨其境,我也能用文字為她打開通向天方夜譚的大門。
? ? ? ?直到我再難構(gòu)想出這個虛構(gòu)世界的新事物,我才意識到幻想也終有它的盡頭。就算是這么一種勉強(qiáng)的歡娛,也要結(jié)束了嗎?
? ? ? ?如此難以忍受地平靜的生活,我卻擔(dān)心著它終有一日要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