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中）

? ? ? ? 沈愿明坐在星巴克的玻璃桌旁，看著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匆匆走過，宛如水流緩緩漫過山野。太陽照在人海里，總有些人，在浩渺的人海中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一陣波光粼粼，人群仿佛豐收的稻谷。不要問何所依，何處去，沈愿明在星巴克，她就往星巴克去了。人群中，有人往地鐵站去，有人往公交站去，有人往商場去，這就是何處去。而當(dāng)你到了星巴克，又會有新的“何處去”。這是時間與空間的局限，也是時間與空間的魅力。人生的精彩來源于不確定性，沈愿明很感謝那個經(jīng)常批評她的主任，因為有了主任的批評，她的人生又多了些不確定性。多了不確定性，就多了選擇，多了道路，多了可能。沈愿明的那些同學(xué)們，有的跳槽了，有的辭職了，有的換了一個地方開始了新的人生。她很理解她的同齡人們，沒有人規(guī)定人生必須怎樣，沒有人能規(guī)定我們走到哪里。我們做出一種選擇時，我們只有努力才能實現(xiàn)，我們走上一條道路時，我們就要走下去。當(dāng)?shù)缆芬呀?jīng)走到終點時，不妨看看天邊的云聚散離合，人生尋常。

? ? ? ? 離開玻璃桌時，人間已是另一副模樣，褐色的糖稀涂滿了天空，孩子的笑聲宛如鴿子般在空中飛舞，樹木成了搖曳的手指，用天空上的糖稀作畫。一瞬間，人群中的每個人都有了自己的顏色，他們該往哪一管顏料里去？在那里，人們活成了斑斕，又無限透明的模樣。沈愿明獨自走在街道上，她又想起了那位叫王佳的朋友。她的名字叫王佳。有的人的名字宛如浮萍，在生命的海面上漂浮，直到更多更多的浮萍涌來，組成家庭與社會；有的人的名字宛如女紅，一針一線，用疼痛繡出活著的美；有的人的名字宛如靶子，在箭矢的飛奔中璀璨，破碎，迸濺，灑在大地上，無數(shù)朵沒有名字的野花；有的人的名字宛如迷宮，無法參透命運的讖言。沈愿明相信自己的名字不過是一張被面了幾筆的白紙片，在生命的海面上浮了幾下，緩慢地沉了下去，成為地球上的另一種元素。王佳的名字是什么呢？沈愿明嘆了口氣。所有的名字不過是倉頡的排列組合之一，你來到了這個世界，倉頡用這億萬分之一的可能稱呼了你。

? ? ? ? 回到家，沈愿明給自己泡了杯牛奶。母親的視頻電話響了起來，問候了幾句，說些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她看著母親已老的面容，不知該說什么。沈愿明說自己一切都好。母親問她上次的相親對象處得咋樣了，沈愿明才想起這回事，她說馬上聯(lián)系那個男孩。母親似乎很滿意，掛了電話去準備晚飯了。

? ? ? ? 男孩說他這周六晚上有空。兩人聊了幾句，各自忙各自的事去了。沈愿明看了會兒書，又聽了會兒音樂，玩了會兒手機。她不認為自己是孤獨的，因為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是孤獨的。有的人聚在一起打牌，紅桃A是他的孤獨，梅花Q是她的孤獨，方塊K又是他們的孤獨；有的人一起逛街喝奶茶，珍珠是她的孤獨，新一季的衣服是她的孤獨，花花綠綠的世界是她們的孤獨；有的人獨自斟酒，明風(fēng)街他的孤獨，碟子里的花生米也是他的孤獨；有的人被舞臺上的鎂光燈照耀，那一刻，他又是世界上最孤獨的人。孤獨沒有大小、高低、優(yōu)劣之分，正是因為孤獨，人類有了社會、團體、感情與文明。而大自然里的每一個生命，也都是孤獨的。

? ? ? ? 出于一份孤獨與孤獨的碰杯，沈愿明給王佳打了電話。

? ? ? ? “你怎么樣？”沈愿明問王佳，“感到孤單嗎？”

? ? ? ? 王佳似乎不屑于回答這個問題說：“我有長頸鹿?！?/p>

? ? ? ? “我知道那頭長頸鹿并不存在?！?/p>

? ? ? ? “你以為，存在的東西一定要見到嗎?我相信它存在，我能感覺到它，它也能感覺到我。宇宙里的物質(zhì)與能量你又能看見多少？”

? ? ? ? “你是說暗物質(zhì)與暗能量嗎？”

? ? ? ? “人對人的愛，讓這個世界更美好了。你能看見愛嗎？”

? ? ? ? 沈愿明起身，關(guān)掉了燈，一個人坐在黑暗里說："你相信愛？”

? ? ? ? “你能看見光嗎？”

? ? ? ? “光不是七彩色嗎？”

? ? ? ? “光是通過介質(zhì)讓我們看見的。我們不能看見光的所有，而光讓我們看見了我們能看見的所有?！?/p>

? ? ? ? “你是讓我相信愛之類的東西嗎？我長這么大，也沒被什么愛過?！?/p>

? ? ? ? “不是讓你相信愛之類的什么，而是你要相信你的相信。相信你能相信愛，相信你能相信光明，相信你能相信這個世界的復(fù)雜與純粹?！?/p>

? ? ? ? “我相信我能愛人，但我沒法相信我能被愛?！?/p>

? ? ? ? “那就請你再一次相信你的相信。只要還活著，做任何事都不晚。”

? ? ? ? “世界依舊復(fù)雜嗎？”

? ? ? ? “世界很復(fù)雜，有光明也有暗影，有冬天也有夏天?？墒澜缫琅f純粹，純粹的在于你的心靈與你的靈魂。若你用心靈感觸這個世界，你會更能體會到世界的美好，只有疼痛，才讓人感知到自己的存在，他人的存在。而疼痛之后，是愈合，是七色的彩虹，是能讓我們看到更多事物的光?！?/p>

? ? ? ? 男孩并沒有把那杯拿鐵喝完，沈愿明一個人看了一場電影。電影講了一個俗套的愛情故事，沈愿明很喜歡這個結(jié)局，等銀幕上的情侶擁抱在一起，背景音樂響了起來，沈愿明才發(fā)現(xiàn)已是午夜時分了。她獨自走在街道上，想起了這個叫作王佳的朋友。人到了一定年紀，就會對孤獨產(chǎn)生恐懼，而閱歷的增加，又讓他們覺得孤獨是可貴的。兩個孤獨的靈魂走到了一起，于是有了愛情片。一個孤獨的靈魂走在路上，于是有了文藝片。無數(shù)孤獨的靈魂相聚，于是有了歷史片。沈愿明知道，大家都愛看愛情片，因為一個生靈找到了另一個生靈，這是極小概率的事情。而那些嘈雜的人群，不過是孤獨的假性釋放方式。雖然王佳并不在此處，但沈愿明慶幸，在這個世界上，她還有一個朋友，名字叫王佳。

? ? ? ? 回到住處后，沈愿明躺在床上，準備看會兒短視頻再睡覺。視頻里的人在跳，沈愿明的孤獨也在上下躍升。跳躍的每一步都宛如鼠標的點擊，沈愿明覺得一個愛使用鼠標的人，內(nèi)心的孤獨只會多不會少。

摘自《白貓一閃》——龐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