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漆的桌臺，試圖訴說什么而未果； 微弱的燭光，驅(qū)散不了濃稠的黑暗。 千百人頭攢動，大家屏息凝神， 等待著，等待著…… 吱呀一聲巨響，沉重的門挪動著， 眾目睽睽之下，一個女孩出現(xiàn)了。 她的頭發(fā)如月光般慘白； 她的眼睛如琥珀般透亮； 她的肌膚如嬰兒般剔透。 人們驚呼著，伸長了脖子，貪婪地看著。 過往的演出皆是鬧劇， 今日的審判貨真價實。 端坐萬人之上，威嚴的人們。 他們試圖開口，卻無法發(fā)聲。 臺下，那女孩蒼白的唇開合， 從中飄出羽翼般輕盈的話語： “我有三百六十五名—— “逐草木之生長變化， “因日月之升落不同。 “若是無法正確選擇， “你們便無法呼喚我。 “何不放棄所謂規(guī)則， “直呼我為魔女？” 眾人皆驚， 為她的容顏， 為她的話語。 噔噔——木錘被兩次敲響， 實意人們肅靜。 端坐的人兒清清嗓子， 居高臨下地發(fā)問： “魔女，你可知罪？” 魔女金色的瞳直直刺向那人： “罪，知何罪？ “世人皆稱我為魔女， “因我的力量令他們戰(zhàn)栗； “因我的作為令他們不解； “因我的長存令他們艷羨。 “人們追隨我；唾棄我；供奉我；放逐我。 “你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明白。 “為我的長存，為我的力量。 “如果得不到我的力量，那么就該將我毀滅。 “可我問你們啊，問你們， “這份「長存」，這份「力量」， “你又怎知它是美麗？ “為這份力量將我毀掉的人兒， “你又是怎樣丑陋？ “罪，我有何罪？ “罪，你莫無罪？” 威嚴的人兒冷哼一聲： “你當然有罪： “你企圖將世界顛倒； “你企圖將戰(zhàn)爭挑起； “你企圖讓人類與你同流合污； “你企圖讓人類變得不再是人！” 魔女冷笑一聲： “人類，如此愚妄！ “試圖將世界顛倒？那不過是口說無憑的妄言！ “試圖將戰(zhàn)爭挑起？那不過是掩飾野心的陷害！ “試圖讓人類同流？那不過是那些人類的悲愿！ “至于變得不再是人，我承認。 “只是那是換取力量的代價。 “瀕死的戰(zhàn)士為生存向我祈禱； “淚盡的孤兒為復仇向我祈禱； “驕傲的君王為征服向我祈禱， “那么我便將力量賜予他們， “只是要讓我牽走一絲靈魂。 “他們自己放棄為人， “是變成爬蟲也好， “是變成野獸也罷， “強大的力量總有代價，不是嗎？” 威嚴的人兒皺起眉頭： “邪惡的魔女， “你攫取人的靈魂有何用意？ “是為了豢養(yǎng)你殘暴的野獸嗎？ “是為了維持你不老的容顏嗎？ “是為了填補你空癟的腸胃嗎？ “你到底有何企圖！” 白發(fā)的魔女低下頭，默不作聲。 許久，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那雙金色的瞳直直看向眼前熊熊燃燒的火： “是為了——拯救我?！? “時間啊，時間。 “它對于普通人來說意味著什么？ “自那降臨世界的嬰啼， “邁過意氣風發(fā)的韜略， “走向行將就木的失語。 “它擅自向前推進， “不為任何人所止。 “時間啊，時間。 “它擅自裹挾人的生命， “無人能夠反抗它逆行， “須臾便迎來油盡燈枯， “它仍不為所動，向前。 “時間啊，時間。 “它從來公正。 “它縮減了普通人生命的長度， “卻無法禁錮他們生命的寬度； “它無法決定魔女生命的長度， “卻牢牢鎖死魔女生命的寬度。 “在無盡的歲月長河之中， “我的心早已化作那風化的沙丘， “只剩下粉末。 “胸膛中腐朽的心與擱淺的沙舟， “又有何不同？ “這顆心不因任何悲劇而傷感， “這顆心不因任何喜劇而歡愉， “真正能喚起這顆心的， “只剩下愛。 “是的，愛。魔女也需要愛。 “第一個千年，我愛上一個人。 “可對我來說，他如一瞬的煙火， “剛沒入我的眼中，轉(zhuǎn)瞬即逝。 “我在無窮無盡的歲月長河之中， “不斷撕扯我的傷口， “回味失去他的目眩。 “才發(fā)現(xiàn)，我已著魔。 “第二個千年，我愛上一個人。 “我賦予他超乎常人的壽命， “可時間卻將他的靈魂燃盡， “只剩下行尸走肉。 “于是，我殺了他。 “于是，我失去愛。 “我在無窮無盡的歲月長河之中， “不斷擁抱我的傷口， “品嘗失去他的陣痛。 “才發(fā)現(xiàn)，我已著魔。 “第三個千年，我愛上一個人。 “這一次，我要給他無盡的壽命； “這一次，我要給他不老的容顏； “這一次，我要給他長存的靈魂； “我要給他、他要給我——永不完結(jié)的愛。” 威嚴的人兒怒發(fā)沖冠， 他兇狠的眼中射出尖銳的光： “只是為了一個人的永生？ “何其自私！何其狂妄！” “是啊，多么自私。 “如果我不需要愛， “我不會成為魔女； “如果我不需要愛， “我不會擁抱黑暗； “如果我不需要愛， “在今天沒有人會死。 “可這毒藥早已生效?！? 人們看見，白發(fā)的魔女 從袖中掏出帶血的心臟 ——傳說中靈魂的容器。 四座皆驚，人們奔逃。 但為時已晚。 人們狂奔著，跌倒著，掙扎著，扭曲著， 被不存在的巨掌， 生生將靈魂抽出。 慘白的月光照耀在慘白的魔女身上， 竟也有一絲圣潔的味道。 魔女手中的心臟開始跳動， 噴涌出殷紅的鮮血， 噴灑在魔女的身上， 但她毫不介意。 “原諒我，我早已著魔?！? 她直勾勾地盯著那跳動的心臟， 她的眼里燃起新的火光。 第三個千年，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