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窺伺

順著井然的備忘錄,夫夫倆乘船同游憶昔湖,參觀帝國博物院,去了著名的816酒吧,看過朝陽落日明月繁星,亦共賞盛大的煙火晚會。
行程充實的一周過后,陳一鳴終于忍不住叫暫停。
晚上他洗完澡,暖乎乎地抱著枕頭晃來晃去等井然洗漱。
井然擦著頭發(fā)出來時,床上的愛人轉(zhuǎn)著一雙大眼睛溜溜地看他,熾熱又濕潤,拖著嗓子撒嬌:“然哥~我們明天在酒店休息休息吧~”
于是次日,白色的床褥皺成團狀,地上桌上一片狼藉。某人肩頭布滿咬痕根本爬不起來,成功實現(xiàn)了休息休息的愿望。
井然生物鐘十分精準(zhǔn),八點整就醒了。側(cè)身吻過愛人的臉頰,得到不滿的哼唧后含笑起身洗漱。
等到洗漱完畢,時針指到八點半,井然的手機忽然響起。
聯(lián)邦的來電。
井然蹙眉,又是克萊恩。他很快想起愛人的話,按平眉頭放松表情。
“一鳴,我出去有點事,給你帶早餐回來,你再睡會。”井然匆匆穿鞋,還不忘繞回床邊叮囑愛人。陳一鳴嫌他吵,嗯嗯兩聲算回應(yīng)了。
井然失笑,啄了一口他的臉頰,起身離開。
陳一鳴睡到將近十點才睜眼,慢吞吞地起來穿衣洗漱,卻發(fā)現(xiàn)井然還沒回來。他拿起手機給井然發(fā)了短信,決定自己出去找點東西吃。
但是這個時間點很尷尬,早飯過了午飯沒到,陳一鳴來到樓下咖啡廳要了份焦糖布丁和摩卡。布丁很不錯,但摩卡卻甜了點,陳一鳴用勺子攪了幾圈就怏怏放下了。
夫夫倆都是重度咖啡控,井然偏好清淡的純黑咖啡,陳一鳴更愛口感復(fù)雜的摩卡,酸甜苦辣平衡到極致的頂尖摩卡充斥著濃濃的可可香,巧克力和牛奶柔和口感,卻不會掩蓋它微酸微辛的余味,猶如一位個性美人,漂亮外表下還有豐富的內(nèi)在。
可惜市面上大部分的摩卡過甜過酸,破壞了整體的協(xié)調(diào),陳一鳴嘴刁,忍不了。正想和服務(wù)員要杯檸檬水,門鈴清脆叮咚,有客人來了。
服務(wù)員迎過去招呼,陳一鳴便放下手等待。
來人身材高大挺拔,穿著正式體面的藏青色條紋呢子大衣,內(nèi)里是一整套黑色正裝,像是剛從什么會議下來。
他的圍巾蓋住下半張臉,同色禮帽壓得低低的,叫人看不清面目,向服務(wù)員點完單就徑自往前,行走之間步伐穩(wěn)健,有種特殊的規(guī)律,陳一鳴看不出名堂,只覺得這位先生冷峻而威嚴(yán)。
他走的過道正好經(jīng)過陳一鳴身邊,陳一鳴下意識往座位里挪,盡管他本來就影響不到人走路。突然動作引來對方視線,陳一鳴也不覺尷尬,笑瞇瞇地抬頭,就當(dāng)打招呼。
這番對視,正好撞進一雙深邃的黑眸。
陳一鳴愣住,莫名熟悉。
對方也打量他片刻,眼神復(fù)雜,像是懷念,又像是驚訝??戳似?,他猝然轉(zhuǎn)身。衣角翻飛間,陳一鳴瞳孔皺縮。
......好香!
雖然只有很輕微的一縷,但不會錯!
這是他這么多年以來聞到過的最好的摩卡咖啡了!
重度咖啡控雷達(dá)滴滴作響。陳一鳴顧不得失禮地死死盯住那位先生落座,猶豫了三秒就要起身。
他必須問問這咖啡在哪做的!
“先生?”陳一鳴輕輕敲了敲對方的桌面,臉上洋溢著笑容:“方便打擾一下嗎?”
男人似乎很詫異。這位坐到座位上也全副武裝的先生足足看了陳一鳴三秒,才頷首。
陳一鳴有些意外,他本來以為對方會拒絕呢。不過事已至此,陳一鳴干脆自來熟地靠近了些,一邊低聲詢問道:“您身上有股很好聞的咖啡香,我很喜歡,請問是哪里的咖啡呢?還有賣嗎?”
話音落下,陳一鳴保證,他看到這位氣勢沉穩(wěn),足以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先生震驚了。
他有問什么奇怪的問題嗎?為什么他的反應(yīng)這么大?
陳一鳴細(xì)細(xì)反芻,突然發(fā)覺自己剛剛的詢問十分容易讓人有歧義。
怎么聽起來像是在搭訕?。?!
他干咳兩聲,不好意思地?fù)蠐献约汉竽X勺:“對,對不起,可能冒犯您了......”
“我不是搭訕啊......”
陳一鳴結(jié)巴著,晃了一下自己戴著婚戒的手:“我有伴侶的?!?/p>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對方眼神平靜如常,陳一鳴臉上發(fā)燙。
太尷尬了!
可能看夠了陳一鳴的窘迫,對方終于低笑一聲,凝固的氛圍輕松起來。
“你很喜歡咖啡?”
磁性的男音,比陳一鳴想的要年輕。
“啊,嗯。”他訥訥點頭。
空氣里慢慢浮起淡淡的咖啡味,逐漸清晰。
“就是這個!”陳一鳴眼睛一亮直愣愣地說,旋即有些失望。
“難道是香水嗎?”他往男人的手中身側(cè)看去,試圖找到香水瓶的痕跡。
而林楠笙的眼神變得意味深長。
一個Omega在Alpha面前坦言喜歡他的信息素味道,還肆意嗅聞,這種行為放在哪里都無疑是赤裸裸的暗示了。
剛出完差收到下屬報告的林楠笙只是想來看看他那日驚鴻一瞥的對象到底如何,卻不料有這么多驚喜。
作為懂事起便接受殘酷訓(xùn)練,在軍營中長成的人形兵器,林楠笙從未來過咖啡廳。這些文藝,溫情,浪漫的私人社交場所與他天生隔閡。了解,卻并無喜好。
自從唯一愛他的親人離世后,林楠笙尚未長成的感性便全部夭折。支撐他的只剩下公式化的理性,用浴血搏殺出來的不折手段和權(quán)衡利弊的冷酷果斷立足權(quán)力之巔。
戰(zhàn)場官場,林楠笙縱橫馳騁,無人知曉他的內(nèi)心只剩下一片空曠,虛無,黑暗的冰原。
走進咖啡廳,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溫暖的苦澀香氣,厚實的黑胡桃木地板很有質(zhì)感。陽光穿過大片明亮干凈的落地窗鋪滿地板,悠揚的樂曲回蕩著,是李斯特的《愛之夢》第三章。
“愛吧!能愛多久,愿愛多久就愛多久吧!你守在墓前哀訴的時刻快要來到了......
你的心總得保持熾熱,保持眷戀,
只要還有一顆心對你回報溫暖。
有人對你披露真誠,你就得盡你所能,教他時時快樂,沒有片刻愁悶!還愿你守口如瓶:嚴(yán)厲的言辭容易傷人。天啊——本來沒有什么惡意——卻有人含淚分離?!?/p>
深情繾綣的曲調(diào),歌詞卻透著悲傷和勸誡。
卡座并不多,錯落有致地分布在綠植和黃銅的裝飾之間。打發(fā)走服務(wù)員,林楠笙一眼就鎖定了背對他的那個身影。
他還是穿著那身藍(lán)色的休閑西裝,頭發(fā)卻沒有上次精致打理的造型,毛茸茸的,靠近發(fā)旋的位置倔強翹起幾根。面前有一碟吃完的甜點,一杯未動的咖啡。
林楠笙走近他時并未想做什么,只是他的反應(yīng)卻有些出人意料。
并無必要的避讓禮節(jié)。面對隨便經(jīng)過的陌生人也會露出那樣漂亮的笑容。
林楠笙知道,只有一帆風(fēng)順幸福長大的人才能如此沒有戒備。他一定是得到了很多愛意的寵兒。
是林楠笙最想成為的那種人。
他有牛奶一般潤白的皮膚,眼珠渾圓烏黑,透著清澈純真。溫柔多情的眼尾近看更加明顯,笑起來彎彎的樣子令林楠笙恍惚。
他曾擁有過這樣的笑容,來自于愛他的母親??墒撬哪赣H更愛他無情的父親,那份笑容很快便凋零,連帶他的整個童年一起成灰。
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人這樣對他笑過了。
單純善意的笑容在他臉上鮮活得像一束光,哪怕沒有回應(yīng)也不沮喪,反而笑得更加明顯,好像要努力傳達(dá)這種美好,一對淺淺的梨渦掛在了白嫩豐潤的臉頰上,小小兩洼,甜得出水。
身居高位多年的林楠笙在那一瞬間心臟驟跳,莫名的情緒涌上頭腦,以至于慌張,猝然轉(zhuǎn)身。
面上平靜的Alpha匆忙坐下,甚至都沒有注意到自己信息素泄露。
直到陳一鳴找上門來,林楠笙看著他毫不避諱地靠近自己說喜歡他身上的咖啡味。
林楠笙從不噴香水。
咖啡是他的信息素味道。
對于AO而言,信息素是極度私密的東西。Alpha的信息素天生具有攻擊性,高等級會對低等級有壓制,S級林楠笙已經(jīng)習(xí)慣性使用抑制劑避免誤傷。
然而受傷或情緒激蕩時,信息素還是會有輕微的泄露。這股味道會讓同性Alpha煩躁,也會令低等級的O感到不適。
像這種聞到以后面色如常甚至還能靠近他的,林楠笙第一次見到。這說明對方至少是S級的Omega,且與他極為匹配,天生一對。
再次釋放信息素確認(rèn),餐廳里的Beta店員毫無反應(yīng),可他卻連連追問這味道的來源,林楠笙就知道,他是他的。
至于為何作為被標(biāo)記過的Omega的他好似全然不懂生理常識等種種不同尋常之處,林楠笙并不在意,他也完全沒有將那枚寒酸的戒指放在眼里。
目標(biāo)既定,那便去取得。
陳一鳴不知道他即將跌入怎樣的深淵??磳Ψ絻?nèi)斂沉思的樣子,趕忙起身告辭。
“打擾了,先生?!?/p>
“有緣,我們會再見的。”林楠笙食指輕輕敲擊桌面,抬眼看向陳一鳴的目光已經(jīng)徹底不加掩飾。
“啊?”陳一鳴沒聽清,但對方并沒有多說一遍的意思。攝于其迫人的氣勢,他并不想多待下去,也就離開了。
這件事在陳一鳴的腦海里并未留下多少印記,只能算是一個烏龍。因為實在尷尬,他甚至都沒有與井然說起。那位從頭到尾只看清雙眼睛的神秘先生在陳一鳴看來和每天擦肩而過的路人一樣,根本不會與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
原本,應(yīng)該是這樣的。
陳一鳴離開咖啡廳后沒多久,林楠笙也起身離去,來到停候在對面的專車中。
他摘去帽子和圍巾靠坐在真皮座椅上。駕駛位的秘書長遞上一份報告。
“將軍,這是您讓我查的那位先生的大概信息......”秘書有些出汗:“因為是聯(lián)邦公民,調(diào)查需要更多的時間,詳細(xì)匯報正在整理?!?/p>
林楠笙接過就放在手邊閉眼休憩,好像并無查看的意愿,對秘書長的行動瑕疵也沒有什么責(zé)怪。
秘書長不敢懈怠,暗暗地繃緊神經(jīng)。
下一秒,男聲低沉慵懶:“把他帶到我面前。要完整,隱秘,盡快?!?/p>
秘書長了然,點開終端,復(fù)雜的路形圖中央一個小紅點微弱而頑強地閃爍著。
行動開始。
陳一鳴走在帝都主干道的路上,仰頭,秋天的陽光輕薄透亮,風(fēng)是涼爽宜人的。
可惜不能填飽肚子。
“咕嚕嚕~”
陳一鳴捂住小腹阻止它繼續(xù)丟人,拿起手機。
井然在十分鐘前給他回信抱歉,說工作室有緊急事務(wù)需要坐鎮(zhèn),中午不能回來吃,讓陳一鳴自己安排。
然哥不回來吃啊。陳一鳴有些短暫的失落,不過很快就拋下這點矯情,想起他們之前去過的一家飯館還不錯,就是有點距離。
好在井然思慮周全,來到帝國后就去租車行租了一輛普通的黑色轎車代步,陳一鳴遠(yuǎn)遠(yuǎn)瞧見車還在,便想著自己開車去。
帝國的交規(guī)和聯(lián)邦差不多,陳一鳴考到駕照好幾年,城市道路跑了遍,自信慢些沒問題。
鑰匙還在酒店里,陳一鳴上樓去取。但是在打開酒店房門的一剎那,異變突生!
房里有人朝他撲來!
陳一鳴愕然閃避,好在他經(jīng)常鍛煉,動作敏捷,對方撲了個空,轉(zhuǎn)身就拽住了他的胳膊。陳一鳴眼疾手快用力踢了一腳,直中要害。
那人也沒想到陳一鳴會這么干脆往下三路招呼,痛苦之下松了手。陳一鳴搶過柜子上的鑰匙就往外跑。
陳一鳴一邊跑一邊大喊著火了,果不其然住客紛紛出門探聽,人一多就嘈雜混亂,追蹤陳一鳴的男人悻悻通過耳機匯報:“目標(biāo)逃脫,啟動二號計劃!”
陳一鳴已經(jīng)跑到了樓下,緊張得四下張望,遠(yuǎn)遠(yuǎn)看見有人朝他奔來。他不知道好壞,決定先上車報警。
進了車放好手機點火,陳一鳴匆匆用袖子擦去已經(jīng)滑落到下巴的汗珠。他心跳很快,五感調(diào)動到極致,大腦飛速回憶然哥跟他說過的意外事項。
語音指令手機撥打報警電話,陳一鳴用最快的速度倒車。
他記得這輛車的車牌,也記得酒店附近的道路名字。
“你好,帝都中心區(qū)警察局?!?/p>
“喂,我要報案,有人要綁架我。”
陳一鳴等不及對方回復(fù),他能感覺到自己聲音緊張顫抖:“我現(xiàn)在正駕駛車輛逃跑,在東昌路盡頭,帝國景秀酒店停車場!”
“請稍等,您是說您遭遇綁架?正在逃離中?”
“對,我的車牌號是帝A88416......”
說到這里,陳一鳴從后視鏡看到一輛黑色轎車在尾隨他,立馬加大油門,速打方向盤。
刺耳的橡膠與地面的摩擦聲響起,陳一鳴被向心力拉扯,又被安全帶推回椅背,從不開快車的他險險漂移過了路口。
急促喘息令陳一鳴眼前發(fā)黑,但他不敢松懈油門。沒有兩秒,追蹤便至。
“請盡快出警!”陳一鳴大喊一聲:“我堅持不了多久!”
“好的,請您不要掛斷電話,我們正在全力捕捉信號......”
陳一鳴喉嚨梗塞,憋出了一聲嗯。
他已經(jīng)開出了熟悉的地帶,只能在這條路上飛速行駛,隨機應(yīng)變。
而身后的黑色轎車緊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