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易胭落荒而逃。

　　陳辛言住的小區(qū)就是易胭所在的水灣小區(qū)，以前從沒碰過面，卻在易胭最不想碰到的時候見面了。

　　在反應(yīng)過來之后，她戴上口罩離開，沒再看兩人一眼。

　　重逢后每次遇見似乎都很尷尬，每次都讓易胭慌亂不安。

　　人被愛才有底氣，人不被愛，二人面對時不被愛一方早已輸了一截。

　　對上邊伯賢，易胭知道自己必輸。從以前到現(xiàn)在，無一例外。

　　易胭車開往郊區(qū)，半路下起小雨，細(xì)線般織滿整座城市。

　　刮雨器節(jié)律地運動著，易胭有點分神。

　　回來兩年，其實這座城市也沒有很多易胭去過的地方。

　　年少的時候總喜歡天南地北跑，沒有一天安分，現(xiàn)在卻是拘泥在一個地方，一生活就是兩年。

　　雨天路上人和行車不多，路面空曠。?

　　在易胭分神之際，耳邊先是傳來引擎加速聲，突兀地加速，越來越大聲，刺耳囂張，帶著毀滅欲望。

　　易胭被這聲音刺得眉心反射性一皺，正回神，前方一輛車早已沖出雨幕。

　　黑色轎車直直朝她沖來！

　　易胭瞳孔驟然一縮，但也不至于慌亂，猛打方向盤。

　　一陣刺耳的輪胎刮地聲劃破空氣。

　　郊區(qū)都是平坦寬闊的公路，易胭車在快撞下旁邊作物區(qū)時猛地剎停，整個人被安全帶勒著狠狠撞在了椅背上。

　　易胭轉(zhuǎn)頭看向窗外，黑色轎車沒緊追不舍，竟只是那么一撞后便收手，直行消失在易胭視線里。

　　雖然沒出事，但也會有沖擊力，更何況易胭還發(fā)著燒，現(xiàn)在警惕性一消，她才察覺腦袋一刺一刺地疼，耳邊傳來模糊的雨落聲。

　　易胭手搭方向盤上，許久沒動。

　　人，是沖著她來的。

　　易胭方向盤上手指蜷縮了一下，半晌閉上眼睛，緩?fù)鲁鲆豢跉狻?/p>

　　或許是因為想到什么，易胭眉心抖了下，臉上難得出現(xiàn)一瞬痛苦神色。

　　她這一生從來不配安穩(wěn)。

　　不知過了多久，易胭才緩緩睜開眼睛，閉眼太久，睜眼一瞬眼前一片迷蒙。

　　她又維持這個動作許久不動。

　　直到旁邊手機振動，嗡嗡聲在閉塞的車廂里格外清晰。

　　易胭早已調(diào)節(jié)好，臉色已恢復(fù)往日鎮(zhèn)靜，她伸手拿過手機，按下接聽鍵。

　　“易胭姐，你到了嗎？”崔依依聲音從聽筒那邊傳來。

　　緊接著崔老太太聲音也傳來：“怎么還沒到啊，這都多久了，快到了嗎？依依菜做好啦?！?/p>

　　崔老太太一向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她想讓易胭過來就會打電話，崔依依則是怕打擾到易胭，打斷崔老太太的話：“奶奶，易胭姐說不定突然有事，你就別催她啦?！?/p>

　　電流夾帶人聲，恍惚間仿佛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聽到這聲音，易胭才有被重新拉回這個世界的真實感。

　　就像方才只是做了場噩夢一般。

　　易胭沉默幾秒，聲音如常：“快到了?！?/p>

　　這地方離崔家所在的竹德巷已經(jīng)不遠(yuǎn)，易胭估摸兩分鐘后能到。

　　“那我和奶奶不打擾你開車了。”崔依依跟易胭說了再見后才掛電話。

　　易胭收了手機，車還橫在公路上，她早已跟個沒事人一般，換檔打轉(zhuǎn)方向盤離開。

　　邊伯賢回了父母家。

　　邊母正在房間里忙活，看邊伯賢回來，手里拎兩套裙出來，在自己身上比劃一下。

　　“過來幫媽看看，哪套好？晚上要去辛言家見她父母，要穿好看點?！?/p>

　　雖然邊伯賢平時寡言少語，但別人一向問他問題他都會答，而且不會敷衍。

　　他指了邊母左手那套。

　　邊母挽唇，邊伯賢一向目光好，她進屋把右邊那套掛進衣柜里，又拎了兩個袋子出來。

　　客廳邊伯賢正坐沙發(fā)上，雙腿敞著，熨燙整潔的西褲拉出一絲褶皺，上身前傾手肘搭在膝上，修長指節(jié)交叉著。

　　似乎在想什么。

　　前段時間在醫(yī)院意外碰見易胭，其實邊母一直都心有不適，雖后來回來沒與邊伯賢提起過，但實際都心里難安。

　　她很清楚，這個女孩對自己兒子的毀滅性多大。

　　也格外清楚邊伯賢對她的抵抗力多微不足道。

　　當(dāng)年見過邊伯賢鬼迷心竅、陰暗可怖那一面，邊母此生再也不想看見了。

　　她也決不允許這種事再發(fā)生。

　　最近只要一看到邊伯賢狀態(tài)稍微不對勁，邊母就難以自控想多。

　　她害怕邊伯賢在想易胭。

　　想到這，邊母臉上笑色淡下，但她仍舊牽強笑著走過去：“我給辛言買了些衣服，你來幫我過目是不是辛言喜歡的類型，上次看她裙子落家里，那風(fēng)格挺適合她的，這次多買了那種類型?！?/p>

　　邊伯賢被打擾，抬眼看去，邊母拎著袋子坐在他旁邊。

　　邊母養(yǎng)尊處優(yōu)，從小家庭背景好，嫁給邊教授后丈夫也是百般疼愛她，閑暇時逛街，約上兩三朋友喝茶，日子也算愜意。

　　衣服這方面邊母一向品味好，眼光也高，給陳辛言買的這些衣服都不錯。

　　邊伯賢隨意掃了眼，給出中肯回應(yīng)：“嗯?！?/p>

　　“裙裝好看點還是單件好看點？”

　　“都行。”

　　邊伯賢慣常話少，平時邊母并不介意，也理解他，但今天不知為何，也許只是因為想到易胭，邊母莫名煩躁起來。

　　她稍有不悅，但聲音卻仍保持得體：“都行是什么意思？辛言是你女朋友，你要多上心一點?！?/p>

　　邊伯賢掀眸看去，眸光竟是又寒又漠。

　　竟是看得邊母一咯噔，她臉色稍變。

　　邊伯賢發(fā)現(xiàn)邊母情緒又開始不穩(wěn)定，到了嘴邊的話沒再說出口。

　　他只是收回目光。

　　邊母繼續(xù)道：“辛言是個好女孩，長得好看，性格開朗善良，也很孝順，跟你很搭的類型?！?/p>

　　邊伯賢不為所動。

　　這才是邊伯賢的正常狀態(tài)，邊母見沒有不對勁，心里稍稍松懈了。

　　她還是不敢也不想提到易胭兩個字，她多希望易胭這兩個字此生不會出現(xiàn)在他們母子之間。

　　邊母見好就收，也不再嘮叨，把給陳辛言買的衣服收好放進紙袋里，最后叮囑邊伯賢一句。

　　“晚上要去辛言家見她父母，你也換身新衣服過去，衣服我給你放你房間床上了?！?/p>

　　說完邊母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有點感傷，聲音落寞：“要是你哥哥還在就好了，他要是還在的話，現(xiàn)在也娶妻生子了?！?/p>

　　這時邊教授剛好從書房出來，今日邊教授沒課，出來聽到這話，眉心稍蹙。

　　但他還是沒有表現(xiàn)不悅，走了過來，在沙發(fā)上坐下，攬住邊母肩膀，語重心長道：“過去的事就看寬點，別拘泥在這些不好的事上，邊泊在天之靈也不想看你這樣。”

　　邊泊，邊伯賢的哥哥，邊泊性格與邊伯賢截然不同，暴躁不服教，一意孤行當(dāng)了消防員，年紀(jì)輕輕便在一場火災(zāi)中喪生，為了救人，命都搭進去了。

　　這導(dǎo)致后來邊母對邊伯賢的病態(tài)控制，自從邊泊去世后，她一直認(rèn)為是自己管束不當(dāng)，才導(dǎo)致兒子喪生。

　　如果，如果一開始不讓他當(dāng)消防員就好了。

　　邊母一提起逝世的兒子便心情壓抑，沒再說什么，從沙發(fā)上起身回屋去了。

　　客廳只剩邊父和邊伯賢。

　　半晌，邊父嘆了口氣：“你媽媽……自從你哥去世后她身體不好?！?/p>

　　身體不好，他們都很清楚，邊母不僅僅生理上不健康，有時情緒激動心理也會不健康。

　　所以這個家里，大家都試圖不激怒到她。

　　邊父說話一直不疾不徐，聲音穩(wěn)重，他對邊伯賢道：“我知道你很辛苦，但你媽媽也不容易。我們都是男人，比你媽能吃苦，多讓讓你媽媽，好嗎？”

　　邊伯賢沉默。

　　許是知道說出這樣的要求太不合理了，邊父斷了話頭，也說不下去了。

　　就在邊父以為邊伯賢不會開口的時候，客廳響起邊伯賢鎮(zhèn)靜低寒的聲音。

　　“那我呢。”

　　邊父心里一驚，看向了邊伯賢。

　　邊伯賢斂著眼眸，視線淡漠落在光滑瓷磚上。

　　“我怎么辦?！?/p>

　　他聲線又低又冷，聽著無欲無求，邊父卻整顆心臟被攥緊。

　　人不是本身無欲無求，而是在絕望過后才無心欲望。

　　僅僅七個字，邊父聽出了邊伯賢的絕望。

　　還沒等邊父緩過這瞬驚訝，邊伯賢緊接著的話讓邊父徹底怔在了原地。

　　“她要怎么辦？”

　　邊父當(dāng)然知道邊伯賢說的她是誰，張張唇，卻一句話都沒說出來。最終只拍拍他的肩膀。

　　邊伯賢也不需要他回答什么，從沙發(fā)上起身離開客廳。

　　邊父看著邊伯賢背影，胸口積壓著一口氣久久舒緩不了。

　　不知為何，邊父突然想起多年前那個絕望又陰郁的邊伯賢。

　　他滿世界找不到那個女孩。

　　他第一次反抗邊父邊母，仇視邊母。

　　在那個黑暗小樓閣，邊伯賢蜷成一團躺在地板上。當(dāng)時發(fā)著高燒，已經(jīng)連著被關(guān)著餓了很多天，神智稍稍不清醒。

　　那晚去接他出來的邊父第一次感到錐心刺骨，他不小心窺見了邊伯賢的秘密，他永遠(yuǎn)不會視人的秘密。

　　他永遠(yuǎn)記得那晚的邊伯賢說了什么。

　　僅僅八個字，卻足以毀滅邊伯賢整個人。

　　那時的邊伯賢不過十七歲，臉色蒼白，雙眼緊閉，卻仍在無意識呢喃。

　　他唇瓣虛弱張合，就那樣一遍一遍、似永不瞑目般呢喃。

　　“沒有她，我會死掉的?！?/p>

　　沒有易胭，邊伯賢不再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