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偷盜》
凌晨時分。無風(fēng)的湖上涌起了波浪。藍(lán)色的波浪中浮起了淺白的泡沫,一兩個人的腦袋露了出來,很快又消失在水中。

不久,曙光照亮了湖面,在岸邊閃爍著漆黑的光芒,火炮朝著梁山泊的方向一字排開。在湖岸的另一邊,『轟天雷』站在那里。部下的炮兵們忙著運送巨石,往炮身中填充火藥。凌振在其間來回地走動,依次確認(rèn)了瞄準(zhǔn)的方向。一切準(zhǔn)備就緒之后。凌振手持點著的線香,眺望著火炮的隊列。只要點燃引線,火藥就會爆發(fā),炮石也會隨之飛過湖面。一想到那個震動,那個轟鳴,以及那個驚人的威力,凌振的心情就飄然起來。
“那么——”
凌振輕輕吹動線香,火苗燃了起來。

“今天也是——快樂的一天開始啦!”
就在這時——凌振面前的湖水突然破碎了。從水中躍出數(shù)個半裸的男人們
“臥槽,那是啥啊???”
“動手?。 ?/p>
童威等人踢散岸上的炮兵,用繩子套住火炮,隨即跳回湖中。繩子被水底的男人們操縱著,火炮晃動著朝湖面傾斜過去。
“一、二,拉?。 ?/p>
就在炮兵們忙著阻止的時候,湖上出現(xiàn)了李俊、張橫帶領(lǐng)的梁山水軍,一起把火炮拉進(jìn)了湖里?;鹋陔S著濺起的水柱一門接一門地落入湖中,向水底沉去。
“啊啊啊,我的大炮??!”
凌振慘叫著奔進(jìn)波浪之中。
“不能進(jìn)水?。P的?。?!”
“比起炮來,應(yīng)該先擔(dān)心你自己才是?。 ?/p>
從凌振面前跳出的張橫,一拳打在他的臉上。凌振倒向水中,同時有誰抓住了他的腳
“咿!!”
轉(zhuǎn)瞬之間,凌振已經(jīng)沉到了波浪之中。他只顧著拼命地在水中掙扎,但抓住腳的可怕力量卻把他越拖越深。凌振在翻卷上升的泡沫中睜開了眼睛,隱約看見面前有個全身像銀魚一樣發(fā)光的男人,笑著放開了抓住自己腳踝的雙手。凌振拼命地往水面游去。他在昏暗湖水的彼方看到了光芒。凌振瘋狂地朝著水面掙命,但因為沉重的盔甲怎么也浮不起來。已經(jīng)被脫掉了頭盔,腰上的劍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凌振的身體像鐵塊一樣沉重,向水底的黑暗沉了下去。
「要死了!完蛋了!!」

凌振逐漸失去了意識,他的視野中只有茫茫黑暗。已經(jīng)沒有劃水的力氣了——就這樣,連人帶炮一起沉入水底。
另一邊,張順正觀察著逐漸沉入水下的凌振。凌振正咕嚕咕嚕地喝著水,嘴里還不斷地吐出氣泡,張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托出了水面。再次回到空氣之中的凌振,瘋狂地呼吸起來。遠(yuǎn)處的岸邊升起了朝霞。
“啊……”
凌振絕望地呻吟起來。已經(jīng)無法游回岸邊了。身體再一次沉了下去。
“救救我?。 ?/p>
凌振向著旁邊浮水游泳的年輕人叫道。
“我不想死?。 ?/p>
“是嗎?”
“救命?。?!”
張順抓住了正在下沉的凌振的手腕。
“既然如此,救一下你也無所謂咯——”
張順本來就沒打算殺死凌振,于是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準(zhǔn)備游向鴨嘴灘的方向。然而,凌振的身體突然變得很沉重,拉也拉不動。張順更加用力地拖動著,同時叫出聲來——
“誰在搗亂?。 ?/p>
在與張順相反的方向,有其他人抓住了凌振的另一只手。
“想硬搶嗎?好見外??!”
“阮小五!?”
短命二郎面帶微笑浮出水面。
“不好意思喲——這家伙我們也要借用一下。才不讓給你?。 ?/p>
接下來,阮小二、阮小七也相繼露出了腦袋。很快,就在水中開始了一場凌振爭奪戰(zhàn)。凌振的身體一會兒浮上水面,一會兒又沉入水里,以眼花繚亂的速度被拉來拽去。如果張順抓住了凌振的頭,阮家氏兄弟就會各自拖住獵物的手和腳。凌振被在波濤中來回地玩弄著,不停地喝入洶涌的湖水。
“嗚啊……嗚啊啊……”
凌振一邊吐出水沫一邊懇求。但是水軍的家伙們已經(jīng)完全聽不進(jìn)去了。凌振的頭腦中,比大炮更可怕的聲音在不斷地轟鳴著。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卦谀X內(nèi)奏響,腦袋中的窒息感接近破裂。心臟像爆竹一樣跳動,肚子快被水灌滿了。已經(jīng)到極限了——意識即將消逝,就在馬上要挺不下去的時候,凌振再一次看到了光芒。
“阮氏三雄啊——”
抓著凌振右手的張橫發(fā)話了。
“搞什么,二張兄弟!”
抓著左手的阮小二回應(yīng)道。
“我們平分獵物吧?”
抓著右腳的張順接著說道。
“沒辦法咯!”
抓著左腳的阮小五回答。
張橫把筋疲力盡的凌振拖到了船上。小船上乘坐的是全程負(fù)責(zé)處理火炮的李俊。李俊使勁按壓著凌振的肚子,大量的水從凌振口中噴涌而出,凌振就這樣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凌振正躺在鴨嘴灘堆積的瓦礫之間。奄奄一息的凌振連輕輕地呼吸都感到筋疲力盡,儼然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不久,接到通知的宋江和吳用趕了過來。
“這樣就有勝機(jī)了?!?/p>
晁蓋笑道。時遷到東京去帶回徐寧還需要相當(dāng)多的時間。只要沒有了這火炮,就可以輕松地扛過這段時間。
“真是做了粗暴的事情!”
宋江扶起氣息奄奄的凌振。
“非常抱歉,請到山寨里休息吧!”
凌振痛苦地呼吸著,同時張望著四周
“我……我的大炮在哪……”
張橫指了指凌振的身后。
“在那?!?/p>
張橫手指的沙地之上,浸濕的火炮已被拖上了岸。
“啊啊……”
凌振顫顫巍巍地跑到火炮旁邊,用手輕輕撫摸著炮身,將臉伸進(jìn)炮口里面探查著。
“嗯,還可以用——啊,太好了!”
吳用走到凌振身邊,用平靜的聲音說道。
“火炮好像是您非常重要的東西呢。”
“炮就是我的命!”
“想要我們還給你嗎?”
凌振的眼睛亮了起來。
“可以還給我嗎?”
晁蓋笑著點了點頭。
“沒關(guān)系。生命也好,大炮也好,兩樣都會還給你。但是,有一個條件——”

凌振仰望著晁蓋的臉,對方的臉上露出了自己從未見過的爽朗笑容。
“下次瞄準(zhǔn)的目標(biāo),不要再是這個梁山泊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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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火炮的驚駭中解脫出來的梁山泊,立即采用了接下來的對策。
晁蓋等人早已為時遷收拾好了行裝,備齊路費之后,將時遷一路送到聚義廳前。冬日的太陽已經(jīng)開始傾斜了。時遷打算趁著黑暗沖出呼延灼軍的包圍。
“拜托了,時遷——”
對著拍肩膀的晁蓋微微點頭,時遷把老鼠放到懷里。
“我們走吧!”

時遷從林沖那里問過徐寧家的位置之后,就帶著老鼠一起走下了山寨的石階。小小的身影一瞬間便消失在暮色之中,悄悄渡過湖面,離開了梁山泊。走上正路之后,時遷扮作流浪藝人的樣子一路向東京行進(jìn)。路上,時遷想起了在聚義廳時吳用對他說的話。吳用是這樣說的——
“我想讓你從東京把一個叫做徐寧的男人帶回來?!?/p>
“徐寧?”
這對時遷來說也是一個耳熟能詳?shù)拿帧?/p>
“啊,我該怎么做?”
時遷扭過頭來,吳用搖著羽扇小聲說道。
“賽唐猊。”
“??!”
時遷拍了拍手。
“三萬貫!!”
“什么意思?”
晁蓋感到疑惑,一旁的吳用慢慢解釋起來。
“關(guān)于『金槍手』徐寧,有一個很有趣的故事。有一樣?xùn)|西,比他的生命還要重要。就是“賽唐猊”。這這樣吧,湯隆殿?”
“啊,確實有這樣的事情?!?/p>
“那到底是什么東西?”
“那是徐家世代流傳的鎖子甲。在這世上也是獨一無二的絕品,它不會受任何武器的傷害,做工也很精良。據(jù)說是徐家四代以前從西方商人那里得到的良品?!?/p>
“哦?你見過嗎?”
“這……也只是聽說而已?!?/p>
湯隆聳了聳肩,林沖接著話頭說了下去。
“徐寧的傳家鎧甲的事情,我也聽說過。包括高俅在內(nèi),許多官員、將軍、和貴公子都曾對此表示感興趣。之前王太尉出資三萬貫要購買他的盔甲,但也被他拒絕了?!?/p>
“三萬貫!?”
聚義廳沸騰起來。
“的確是稀世之寶。如果我們得到了那件寶物,又能怎么樣呢?我不明白。”
“他當(dāng)然會拼盡全力地奪回?!?/p>
“是嗎?”
晁蓋回視吳用。
“吳用老師,這不像你。梁山泊的人不是小偷,這跟搶生辰綱的道理可不一樣?!?/p>
“不,沒關(guān)系?!?/p>
吳用輕輕地?fù)u動著白羽扇。
“那么大的寶藏,總有一天會被誰奪走。據(jù)說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有人想盡辦法讓它成為進(jìn)貢天子的禮品中的一部分。即使我們不出手,它遲早也會被其他權(quán)勢奪去。我們也可以在把事情辦完之后將寶甲還給他。但是換做別人,可不會再還給他咯。”
“嗯……”
“而且,徐寧做了萬全的準(zhǔn)備,他還說過‘如果被人偷走,哪怕磕一百個響頭也要把寶甲拿回來’的話?!?/p>
吳用對沉默的晁蓋微微一笑。
“我們先來下這個手?!?/p>
于是,被公認(rèn)為天下第一大盜的『鼓上蚤』時遷被選中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時遷一邊嚼著雪梨一邊思考著。“賽唐猊”在宋國盜賊的眼中,簡直是是傳說中的物品。據(jù)說徐寧用盡辦法來防小偷。為此挑戰(zhàn)的人很多,但都失敗了。其實,時遷在年輕的時候也失敗過。那時,寶甲還在徐寧父親的手中,雖然住的房子并不一樣,但如果一直保持著同樣的警惕,這份工作就絕不容易。大概是察覺到了主人的心思,老鼠擔(dān)心地從懷里探出臉來。
“我的小可愛……”
時遷對著老鼠嘀咕起來。
“其實,這個國家有三個被其他同行稱為三大神盜的小偷。分別是『壁下龍』、『云中鼠』和『鼓上蚤』時遷大人!大家都瞄準(zhǔn)了‘賽唐猊’??墒?,龍已經(jīng)死了,老鼠娶了媳婦之后也退出江湖不干了?,F(xiàn)在,能偷出‘賽唐猊’的,除了我再無他人!”
「如果我能偷走那東西,就是名副其實的“宋國第一大盜”了!」
時遷垂頭喪氣地啃噬著梨芯,把梨皮隨手扔在路邊。很可惜,他沒有想出任何對策。
「嘛,總會有辦法的!」
總之,在看到房子的構(gòu)造之前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曾經(jīng)失敗時還是個初出茅廬,血氣方剛的小子,沒能成功也情有可原。如今,不管是什么東西,只要足夠自信,就一定能偷的到。
時遷加快趕路,一到東京,就先去徐寧家探了個究竟。徐寧住在金槍班的宿舍。時遷裝作一副來找人的樣子,若無其事地走進(jìn)了坊門。
「東數(shù)第三家,黑門的房子……」
按照林沖所說的位置找去,時遷看見了一間圍著高墻的房子。門的正面和背面都緊閉著,沒有能夠看見內(nèi)部的縫隙。只有狗叫聲從院子里傳出。此外,房子周圍沒有一棵可以爬上去的樹,踮起腳尖一看,圍墻上布滿了打碎的陶器碎片。
「哎——怎么這么小心啊!」
時遷把臉湊近圍墻。墻邊有一層淡薄的人跡。腳印看起來像是赤足,一直延伸到圍墻。時遷撫弄著胡須。
「好像有客人嘛。真是悠閑??!」
時遷回到旅館吃完晚飯,把工具藏在懷里,再次前往徐寧的家。據(jù)他在街上打聽到的消息,徐寧每天傍晚之前都在宮中工作,早晨出仕。幾乎從不喝酒,歇班時也都在家。似乎有一種絕對不會在小偷活動的時間打開家門的架勢。
黃昏時,時遷不起眼地走進(jìn)了大門。坊門在日落關(guān)閉,夜間禁止出入。時遷確認(rèn)四周沒人之后,躲進(jìn)了坊門的陰影里。坊中沒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不久,天色漸暗,時遷像老鼠一樣在黑暗中奔跑,爬上了城隍廟旁的柏樹。時遷坐在樹梢之上,坊內(nèi)一覽無余。不久,一個神似徐寧的人影走進(jìn)了黑門的房子。因為天已經(jīng)黑了,看不清男人的臉,但他身材高大,有一副軍人的體格,非常健壯。
徐寧一走進(jìn)家門,拿著燈的當(dāng)班士兵就趕過來關(guān)上大門,鎖上門之后就默默離開了。此后,坊內(nèi)鴉雀無聲。那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寒冷夜晚。時遷撩起圍巾,找個盡可能不刮風(fēng)的地方坐下。不久,家家戶戶漏出的燈也一盞接一盞地熄滅了。只剩下位于街道深處的一間番屋和徐寧的家。
時遷在樹梢上蹺著腳,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徐寧的家。圍墻、墻壁、窗戶、欄桿,忽然,時遷的視線在徐寧家的屋頂上停了下來。
「等等——」
在屋頂上,輕輕蠕動著什么與周圍的黑暗化為一體的東西。不久,黑暗中出現(xiàn)了一張人臉。不過,因為臉上涂滿了炭,只能看到兩只眼白。
「『云中鼠』的隱退……是騙人的嗎?」
『云中鼠』的拿手好戲就是這樣隱藏自己的身影。除了知道這一點的時遷之外,任何人都無法識破?!涸浦惺蟆辉谖蓓斏下苿又坪踉趯ふ铱梢詽撊氲牡胤?。
“‘老鼠’怎么能偷走人的東西呢?”
時遷嗤著鼻子笑道,老鼠也在懷里叫了起來。
“真的是他啊——”
時遷迅速地從樹上滑落下來,悄悄地走到徐寧家的后面。一看,二樓還亮著燈。
「真是小心啊,整晚都開著燈。」
因此,『云中鼠』也不敢輕易潛入。時遷把準(zhǔn)備好的竹杖靠在墻上,輕而易舉地翻過了圍墻。原本擔(dān)心的狗叫,可能是睡著的原因也沒有出現(xiàn)。時遷悄悄地穿過庭院,順著柱子爬上二樓的屋頂。到此時為止,一共只花了很少的時間。時遷爬上屋頂,尋找『云中鼠』的身影。透過星光看過去,只見『云中鼠』正在拆除屋頂?shù)耐咂?。時遷悄悄轉(zhuǎn)到了他的背后。

“好久不見——”
漆黑的臉緩緩轉(zhuǎn)過頭來。突然浮現(xiàn)在夜空中的兩個白眼一下子瞪大起來。男人既不年輕也算不上年老。個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眼睛和嘴不大不小,鼻子也不高不低。一副讓人很難有深刻印象,很尋常的樣子。
“鼓上蚤也盯上這家了嗎?”
連聲音也并不滑潤、毫無特征。
“老鼠啊,你不是娶了媳婦之后隱退了嗎?”
“那個媳婦,因為我掙錢太少天天生氣。”
時遷聳聳了肩。
“我很同情你?!?/p>
“沒必要。”
“是啊,那么,今天就是你我一決勝負(fù)之際了,云中鼠?!?/p>
“說到勝負(fù)嘛……小偷的勝負(fù)是靠偷的?!愄柒ァ俏业墨C物。十天前,我就在這里蹲點兒了。”
“把混有‘鼻潰’的肉喂給狗吃,不讓看門狗叫出聲來也是你的伎倆?!?/p>
“猜對了,鼓上蚤?!?/p>
“我不會讓給你的——”
一瞬間,兩個影子在黑暗中相撞。
兩個小偷的戰(zhàn)斗并沒有發(fā)出聲響。兩人連一句話也沒說。只有黑影在黑暗中飛來飛去,相互碰撞后又各自分開,完全感覺不到爭執(zhí)的氣氛。如果有路人看到,大概會覺得是兩只巨大的蝙蝠在爭斗吧。云中鼠乍一看很是愚笨,但其使出的拳頭卻迅疾有力。時遷一邊敏捷地扭動身體,一邊伺機(jī)鉆空出擊。但還是很難捕捉到云中鼠的身影。一不留神,對方又出現(xiàn)在自己的眼前。時遷躲過云中鼠猛烈的撞擊,高高跳了起來。云中鼠則抓住了時遷的腳,緊緊地箍住了時遷的脖子。
「可惡,還是像以前那么厲害啊……」
時遷感到了從骨間傳來的痛苦。呼吸困難,眼前一片昏暗。星星在夜空中旋轉(zhuǎn)著。
「盜賊之神——」
時遷咬緊牙關(guān)。他的眼中泛起光芒。隱約可見的微光之中,晁蓋的臉在微微晃動。

「如果可以的話——請幫幫我吧!」
這時,院子里突然響起了狗吠聲。雖然鼻子失去了嗅覺,但它仍然能捕捉到屋頂上微弱的聲音。云中鼠的力量瞬間松懈下去。時遷沒有放過這個機(jī)會,狠狠地踢向老鼠的胯下。云中鼠立刻跌了出去。雖然沒有發(fā)出聲音,但能夠繼續(xù)站在那里就已經(jīng)筋疲力盡了。時遷站在屋頂上,一邊喘著氣,一邊把手伸進(jìn)懷里,拿出罐子,抽出瓶塞。云中鼠臉色大變。時遷把壺傾倒出去。罐子里裝滿了油。這是打開門或柜子時使用的工具。油光瓦亮的液體順著瓦片流向云中鼠的腳下。
“鼓上蚤!你他嗎的!”
云中鼠想要抓住時遷,但踏出的腳卻被油滑倒,在屋頂上翻落下去。一溜地滑到房檐下。他一把抓住房檐,可是那只手卻毫無作用地滑了下去,云中鼠就這樣落入了黑暗之中。不過,畢竟是被稱為神盜的云中鼠,迅速地在空中轉(zhuǎn)動身軀,一屁股坐進(jìn)了房檐下的柴火堆里。聽到尖銳聲音的女傭立刻從屋子里走了出來。女傭用小燈照亮四周,發(fā)現(xiàn)一個滿臉漆黑的男人,立刻發(fā)出慘叫。
“老爺!有小偷!”
云中鼠想要逃走,可是屁股卻狠狠地陷進(jìn)了柴草之中,無法動彈。既不能逃跑,也不能用擅長的技能隱身,云中鼠在被女傭們用柴火打了一頓后,被最后出現(xiàn)的徐寧一擊打昏了過去。
徐寧拾起散落在四周的瓦片,抬頭望著屋頂。
“竟然因為腳滑從屋頂?shù)袅讼聛?,真是個愚蠢的小偷!”
「是啊——」
時遷也在屋檐下嘀咕著。
「真是個愚蠢的小偷!」
徐寧叫來番卒,命令他們把小偷帶到番所。云中鼠早已失去知覺,被抬上了門板。不久,周圍再次安靜下來。時遷從懷里拿出肉丸子扔到看門狗的臉邊。大狗高興地吃下肉丸之后,發(fā)出了奇怪的聲音。突然,門又被打開了。
“不會還有別的小偷吧?”
女傭用燈光照亮了整個院子。
“太太,已經(jīng)沒有人了?!?/p>
“狗怎么了?”
從屋內(nèi)傳來了徐寧妻子的聲音。
“他好像很悠閑的樣子,大概是睡著了吧?”
“嗯,那沒事了?!?/p>
聽到門被關(guān)上的聲音,時遷松了一口氣。
「『笑面虎』的麻藥果然有效啊!」
時遷從破風(fēng)潛入天棚。破風(fēng)是連小孩子都能攀上的狹窄地方,時遷也輕而易舉地滑入其中。幸運的是,從天花板后面可以看到窗下漏出的燈光。從那個明亮的方向傳來了徐寧和妻子的聲音。時遷慢慢地順著房梁走了過去。前方的黑暗閃了一下。定睛一看,天花板上纏繞著纖細(xì)的絲線。線與鈴鐺相連。
「嚯,好險——」
時遷一邊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開絲線,一邊繼續(xù)前進(jìn)。終于,他來到了徐寧夫婦臥室的房梁上。時遷探頭向屋內(nèi)看去,只見徐寧正抱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坐在地上,不停地嘆氣。好像有什么擔(dān)心的事情。

「因為擔(dān)心寶物,晚上也不睡覺嗎?」
時遷繼續(xù)看向屋里。重要的東西應(yīng)該就在這個房間里。不是在床底下,就是在衣柜里。突然,時遷的目光戛然而止。臥室上方的橫梁上掛著一根繩子。繩子上綁著鈴鐺,下面掛著一個紅色的羊皮包裹。
「這個??!」

時遷吐了吐舌頭。
「不會錯啦!」
就在這時。徐寧突然抬頭向房梁看去。時遷慌忙縮頭,拉起懷中熟睡的老鼠的胡須。老鼠吃驚地叫了起來。
“什么啊,是老鼠嗎……”
徐寧將視線又轉(zhuǎn)回爐膛里燃燒的火焰。
「真不愧是最謹(jǐn)慎的提防……」
時遷摸了摸小老鼠的腦袋,徐寧的妻子從樓下端著熱酒走了上來。與神經(jīng)質(zhì)的徐寧相對的,是一個臉頰豐滿、眼神楚楚的年輕少婦。面對妻子的勸酒,徐寧連手都沒伸,只是不安地詢問道。
“狗呢?”
“應(yīng)該是在睡覺。”
“是嗎?”
徐寧碰了碰酒杯。妻子窺探著他的側(cè)臉。
“如果您擔(dān)心的話,就讓老卒巡視一下吧?!?/p>
“不,沒關(guān)系?!?/p>
之后,徐寧便沒再些說什么。炭火產(chǎn)生的巨大陰影在天花板上晃動著。屋里越來越冷了。妻子抱起孩子在隔壁的房間睡下。等她再次回來時,徐寧還是以同樣的姿勢默默喝著酒。
“您還不休息嗎?”
“……其實,今天陛下又派人來了。”
“嗯?”
“聽說陛下希望能早日看到賽唐猊……”
妻子睜大了眼睛,連天花板上的時遷也聽得清楚。
“您怎么說?如果只是看看還好,陛下其實是想要那副盔甲吧?”
徐寧粗暴地放下酒杯。
“我不能違抗陛下的命令,但是徐家不能沒有賽唐猊!”
“一定要想辦法拒絕……”
“怎么可能?”
“可是……”
“跟你說了也沒用!”
徐寧嘆了一口氣。
“總之,明天必須早點出工,先休息吧。五更就要出門,為了趕得上時間,要早些叫我起來?!?/p>
徐寧焦急地站起身來,轉(zhuǎn)頭倒在床上。妻子無奈地收拾了桌子,命令樓下的女傭們明天早些起床準(zhǔn)備,隨后,自己也上床去了。房間里的燈依然開著。
時遷靈巧地把身體橫在梁上。
最好在半夜得手,趕在天亮前離開,但如果被徐寧發(fā)現(xiàn)就麻煩了。
「等到明天早上,這位神經(jīng)質(zhì)的先生走了之后我再脫身吧……」
時遷做好決定之后,輕輕閉上了眼睛。曾經(jīng),時遷不管在任何地方都能睡著。但不知為何,今天怎么也睡不著。他睜開眼睛,再次看了看懸在天花板上的箱子。
「那個箱子,我好像在哪兒見過……是什么時候來著……」
時遷歪著腦袋,沒過多久就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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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時遷被女傭們起床的聲音吵醒。很快,徐寧也起床整理完畢,比比劃劃地走出了家門。外面還很黑,妻子還在睡覺。關(guān)上大門的女傭們也再次在廚房里睡著了。
「就是現(xiàn)在……」
時遷從梁上伸出手,用剪刀剪斷了綁在掛著盔甲的繩子上的鈴鐺。銅鈴掉在地上,撞著地板發(fā)出了聲音。妻子馬上驚醒而起。
“有小偷!”
妻子剛掀開床罩,一只老鼠就掉在了他的眼前。妻子立刻驚叫起來。比起小偷,老鼠對她來說明顯更加可怕。
“老鼠!有老鼠?。 ?/p>
聽到聲音的女傭們立刻拿著掃帚沖了進(jìn)來。追逐著在房間里跑來跑去的老鼠。不久,老鼠便找到墻上的洞逃了進(jìn)去。
“真是可惡的老鼠!”
“等天亮了一定要買貓回來!”
這時,時遷從天花板上扔出幾枚小石子,把桌上的小燈弄倒了。燃燒了一夜的火苗很快熄滅,房間也被黑暗所籠罩。
“不行,去隔壁借盞燈過來,要是老鼠再出現(xiàn)就太恐怖了!”
在妻子的命令下,女傭們四處碰壁,摸索著下樓,從后門走了出去。隨后,背起羊皮箱子的時遷悄悄從房頂滑了出來。雖然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但宅院的大門在徐寧離開后一直敞開著。就算他在這清晨的星空下悠然離去,也沒有任何人會發(fā)現(xiàn)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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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接下來就按照計劃來吧!”
湯隆在城門外等候已久。時遷背起裝著盔甲的箱子,從剛打開的城門溜出了東京,按原計劃與湯隆會合。
“我現(xiàn)在去徐寧家,你趕快回梁山泊去?!?/p>
“那你快些!”
時遷在杳無人煙的路邊放下了箱子。
“你在干什么?”
“我想看看傳說中的賽唐猊。可是,這鎖頭好像不太對勁……”
時遷把鐵絲插進(jìn)鎖里苦嘗試起來,可無論怎么扭動也無法打開。天越來越亮。湯隆催促著時遷——
“沒時間了,回梁山泊直接慢慢看吧!”
“真沒辦法!”
時遷也選擇了放棄,重新背起了箱子。
“好,那剩下的就拜托你了?!?/p>
“嗯?!?/p>
與時遷分開的湯隆來到東京,走進(jìn)早已定好的客棧。傍晚時分,化妝成旅商的李云和樂和、扮作藝人的薛永相繼到來。他們各自接受吳用的命令,離開梁山泊,趕到東京。他們雖然住在同一家旅館,但彼此卻沒有交談,只是互相用眼神確認(rèn)計劃是否有變,再為完成各自的任務(wù)分道揚鑣。一切都按照吳用的計劃進(jìn)行著。
此時,徐寧的家中,徐寧和妻子正在臥室里面對面地沉默著。
女傭拿起小燈朝屋內(nèi)看去,立刻發(fā)現(xiàn)天花板上的箱子不見了。徐寧也被嚇了一跳。白天在金槍班當(dāng)值的徐寧,傍晚回家后發(fā)現(xiàn)了寶甲被盜的事情。急切地等待著徐寧回家的妻子,臉色鐵青地將事情的經(jīng)過告訴了丈夫。
“我讓她們?nèi)ジ舯诮璧交?,打開燈一看,箱子已經(jīng)不見了。我能怎么辦啊……”
妻子緊張地凝視著丈夫嚴(yán)厲的表情。徐寧呆呆地坐在爐前的椅子上。
“這叫什么事!”
“怎么辦?我們?nèi)蠊侔伞?/p>
“老子就是官?。 ?/p>
徐寧怒瞪著爐火,發(fā)出呻吟。
“我家的傳家寶甲被偷了──到底是什么人干的?。俊?/p>
“可是……”
“真是笑死人了!遮遮掩掩藏了這么久,結(jié)果被盜賊偷了!”
“但是,但是……”
“陛下今天才跟我說過,明天要我把寶甲帶過去。如果我說我被偷了,一定會被當(dāng)做因為舍不得被我藏起來了——完了!全都完了??!”
就在徐寧抱頭怒吼的時候,女傭招呼客人走進(jìn)了房間。
“您的堂兄弟湯隆來了?!?/p>
“湯???”
徐寧皺起眉頭。
“在這種時候?總之……先讓他進(jìn)來吧。”
徐寧話音剛落,一身商人打扮的湯隆立刻帶著特產(chǎn)走了進(jìn)來。
“好久不見,哥哥?!?/p>
“真讓人吃驚啊,湯隆,我們多少年沒見了?你是來東京工作的嗎?”
“十幾年沒見了!父親去世后,我做了一點生意,這次是來進(jìn)貨的?!?/p>
“是嗎……連葬禮都沒能趕到,我很抱歉啊……”
徐寧讓湯隆坐下,命令妻子準(zhǔn)備酒菜。兩人聊著親戚的近況,以及多年未見發(fā)生的事情,不久,湯隆擔(dān)心地看向徐寧。
“怎么了?你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
徐寧瞥了湯隆一眼。沉默片刻之后,徐寧緩緩開口了。
“其實……你知道賽唐猊的事吧?”
“一族之寶?!?/p>
“說的就是啊──被人偷走了?!?/p>
“什么!?”
湯隆驚叫起來。
“你怎么這么不注意!”
“算了……”
徐寧指了指頭頂?shù)姆苛骸?/p>
“一直都裝在一個紅色的羊皮箱子里,還掛在那房梁上。防小偷的圈套也設(shè)置的很嚴(yán)密。即便如此,還是被偷了……”
“這可不得了!”
湯隆臉色陰沉,抬頭望著空空如也的房梁嘆息。
“這種寶物在這個世界上絕無僅有!哥哥,你打算怎么辦?”
“沒辦法??!”
“等一下,哥哥,你說是什么箱子?”
“紅色的羊皮箱子?!?/p>
“上面還繡著玩繡球的獅子?”
“你怎么知道?”
徐寧臉色大變。湯隆大叫糟糕,后悔地拍了拍腦袋。
“要是這樣這樣……我剛剛見過它!”
“在哪里?”
“在城外的客棧,有一個長相丑陋的男人拿著這樣的一個箱子。今天早上,他匆匆忙忙地吃了頓飯,然后就往東走了!”
“是他,一定是他!”
徐寧蹬著椅子站了起來。
“他身材矮小,看起來很機(jī)靈?!?/p>
“好,快追,湯??!跟我來!”
徐寧隨手抓起一把佩劍便跑了起來。打開門的一剎那,酒杯從端酒過來的妻子手中摔落在地。
“怎么了?”
“不要被他跑了!”
徐寧像風(fēng)一樣跑出了家門。湯隆急忙追了上去。兩人跑過本以關(guān)閉的府院大門,出了城門,朝東邊的道路跑去。冬天的星星在天邊泛起。刺骨的冷風(fēng)吹過。但徐寧沒有任何感覺。為了尋找小偷的身影,他目空一切地在黑暗的道路上奔跑著。湯隆氣息奄奄地跟在后面。
“快點,湯?。 ?/p>
“哥哥,稍微休息一下吧,他是個引人注目的家伙,不會跟丟的!”
“你怎么還能這樣悠哉悠哉!”
“這樣吧,我們先去那邊的旅館打聽小偷的事,順便吃口飯!”
兩人連夜跑過街道。凌晨時分,二人走進(jìn)了路邊的旅館。當(dāng)徐寧問起小偷的事時,店老板馬上想了起來。
“啊,是那個男人?。∽蛱焱盹埖臅r候,他背著一個很大的紅色皮箱,問我去滄州的路?!?/p>
“滄州?”
徐寧的臉上終于露出了欣慰的神色。湯隆一邊吃著剛端上來的飯,一邊緩緩說道。
“這條路沒錯。今天或者明天應(yīng)該就能趕上了。我們先在這里休息一會兒吧?”
“不行,那我先走了!”
徐寧吃完飯,付了錢,就立刻離開了。湯隆也只好撂下沒吃完的飯跟了過去。東方的天空白蒙蒙地亮了起來。
「不好辦啊……」
湯隆也很為難。按照原定計劃,時遷扛著盔甲逃跑,湯隆讓徐寧追趕,把他引到梁山泊附近。這樣一來,附近的同伴就會拿著武器出現(xiàn),然后不由分說地把他拉上梁山泊。為此,不能提前追上時遷。然而,不管湯隆怎樣勸說,徐寧仍然盲目地追了上去。
「這家伙不好對付啊……」
湯隆望著奔向黎明之路的堂兄的背影,絞盡腦汁地思考對策。在這期間,徐寧的腳步似乎變得越來越快。
“哥哥,工作那邊沒關(guān)系嗎?如果沒請假就擅自離開,會不會很麻煩?”
“沒關(guān)系,我妻子會很好地搪塞過去的?!?/p>
即使湯隆搭話,徐寧也不會停下腳步。不久,太陽升了起來,快到中午了。湯隆已經(jīng)累得稀里糊涂,但徐寧卻絲毫看不出疲憊。對于湯隆來說,他只能祈禱時遷能夠跑出更多的距離。
然而,過了午后,道路的另一邊出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人影。那是一個削瘦的小個子男人,當(dāng)然,他的背上還背著一個紅色的箱子。
「那是……」
“就是他!”
徐寧大叫一聲,再次加快了速度。聽到那個聲音,時遷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湯隆清楚地看見,兩人之間的距離大約只有半里不到了。時遷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隨即迅速地轉(zhuǎn)過身去,加快了腳步。
「咋回事兒啊,金錢豹子!你怎么不給我爭取點時間呢?這連一半的路都沒到誒??!」
“不要跑??!”
徐寧以驚人的氣勢追了上來。時遷也加速跑了起來。時遷一邊搖晃著背上的箱子,一邊竭盡全力地跑著。從『活閃婆』王定六那里學(xué)到的逃跑技藝,平時是誰也趕不上的。但是,今天背上的箱子格外礙事,想跑也跑不起來。相對的,徐寧的速度卻越來越快。徐寧自己就像一條金槍一樣。滾滾的腳步聲不斷向背后逼近。
「完蛋了?。 ?/p>
時遷轉(zhuǎn)過看去的瞬間,他的眼里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奔跑的徐寧從腰間拔出了佩劍。
“哇!”

下一個瞬間,徐寧揮揮舞劍刃,猛地將手伸向時遷的后背,狠狠地抓住了綁著箱子的背帶。時遷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等一下!”
時遷和湯隆同時喊道。
“這都是有原因的……!”
徐寧的劍刃聲,在時遷的耳邊沙沙作響。湯隆追了上來,一步跳入徐寧和時遷之間。徐寧瞥了一眼汗流浹背的湯隆。
“果然如此……”
“嗯——”
“偏偏在盔甲被盜的那天,十幾年沒見的堂弟來找我,任誰想都覺得奇怪。對不對?”
徐寧將劍刃從土里拔出,這次刺向的是湯隆那張滿是麻子的臉。
“怎么回事?湯隆?!?/p>
他的臉上帶著殺氣。湯隆認(rèn)為?!航饦屖帧恍鞂?,他并不是那種容易被欺騙的男人。湯隆一屁股坐在土地之上。
“其實,是這樣的?!?/p>
他詳細(xì)說明了自己加入梁山泊的經(jīng)過,以及梁山泊受到呼延灼率領(lǐng)的連環(huán)馬的討伐的事情。
“……就是這樣,哥哥的鉤鐮槍法是我們無論如何都要學(xué)到的東西?!?/p>
言語間,徐寧已放下了手中的劍刃,一動也不動地傾聽著。他的表情很嚴(yán)肅,看起來像是在思考著什么。話音剛落,徐寧就講視線轉(zhuǎn)向了一旁坐在地上的時遷的臉。
“你的手藝真不錯?!?/p>
“我可是宋國第一的大盜!”
“是嗎?”
一瞬間,徐寧抬頭看著蔚藍(lán)的冬天的天空,揮起了手中的劍刃。
“那么──有件事就拜托你們了。只要你們接受,我就愿意把鉤鐮槍法傳授給你們?!?/p>
湯隆和時遷面面相覷。
“真的嗎?”
“是的,但你們愿意嗎?”
“只要在我們的能力范圍之內(nèi),我們什么都愿意做!”
“快告訴我!”
“就是賽唐猊──我要拿回我的寶甲?!?/p>
“什么?”
時遷怔怔地張大嘴巴,指了指背上的箱子。
“不是在這里嗎?”
徐寧再次抽出佩劍,把皮箱斬為兩段。箱子摔在地上,從里面出現(xiàn)的不是盔甲,而是巨大的鐵塊。
“怎么回事?”
“被偷了?!?/p>
徐寧俯視鐵塊的聲音充滿了苦澀。
“我防守得那么嚴(yán)密,突然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它不見了。原來是被人用同樣重量的鐵,連同箱子一起換掉了?!?/p>
“你不是小心翼翼地把它掛在梁上嗎?”
“這是徐家的傳家寶,被人偷走了這種事情,難道我能讓別人知道嗎???”
徐寧一腳踢飛了地上的箱子。
“我連妻子都沒有告訴。你知道我把那對廢鐵放回梁上時的心情嗎?真是可笑至極!徐家的名譽(yù)一落千丈!”
徐寧看著時遷的臉。
“你不是說你的盜術(shù)天下第一嗎?我要拿回我的東西——如果可以,不管是鉤鐮槍還是什么……我都愿意交給你們!我拼命追趕你的原因也是如此。既然是能偷走那個箱子的小偷,想必不管真正的賽唐猊在哪里,你都能偷回來吧!”
“那么,真貨在哪里呢?”
“不知道?!?/p>
“哎呀,這就麻煩了?!?/p>
時遷撓了撓頭。
“不知道在哪里的東西該怎么弄……不,等一下!你說你根本沒注意到被偷!?”
“是的,打開箱子之前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p>
“那一定是『壁下龍』干的!”
時遷拍手叫道。
“那個人的手法就是絕不讓別人注意到自己的東西被偷了,等對方注意到的時候,物品已經(jīng)被調(diào)包了!”
“他現(xiàn)在在哪里?”
“他已經(jīng)死了。三年前的夏天,以一種奇怪的死法死去了?!?/p>
“賽唐猊被偷也是在三年前的夏天。”
“怎么回事?”
時遷跳了起來。
“難道是滅口了……是有人委托『壁下龍』偷的,然后殺人滅口???”
“那會是誰呢?你有什么線索嗎?哥哥?!?/p>
“想要賽唐猊的人有很多,尤其是王太尉和高太尉……”
“高俅啊……”
時遷捋了捋胡須。他在天花板上看到那個箱子時就很在意。的確,自己曾經(jīng)在某個地方看到過同樣的箱子。
“對!對!之前為了偷回林教頭的劍,我潛入高俅的聚寶閣時,在里面見過一個紅色的皮箱……一定沒錯!”
金色的冬日陽光下,三人互視一眼。
“讓人偷走寶物,然后殺人滅口,這可比偷東西的人更加惡劣!”
時遷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好了,這個就交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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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遷決定立刻返回東京。
“沒問題吧?”
聽說是高俅的宅院,徐寧覺得很危險,但時遷卻信心十足地包攬下來。
“和你家比起來,聚寶閣都是小兒科!再說了,高俅那家伙憑什么能獨占那么多寶物?我不可能讓他得逞的!話說回來,那里也沒什么特別的警備……”
時遷去高俅家中盜取賽唐猊的時候,徐寧和湯隆一直在旅館里等待著。兩人獨處時,徐寧并沒有責(zé)怪湯隆。但是,湯隆不禁感到疑惑。
“有件事,我不得不說。如果去了梁山泊,就再也回不去了?!?/p>
“沒關(guān)系?!?/p>
徐寧灑脫地回答。在燃燒著蠟燭的簡陋房間里,木頭桌子也傾斜著。屋內(nèi)又黑又冷。
“賽唐猊是我家的傳家寶甲。但是,即使從高俅那里奪回的,等陛下看過之后,一定也想占為己有。但是啊,我不能放棄它。如果要我丟掉家傳的寶物──還不如去當(dāng)個山賊。”
燭光像晨星一樣在徐寧的雙眸中閃耀。
時遷偷出賽唐猊回來,是在兩天后的夜晚。時遷化裝成旅商坐上大車,把賽唐猊藏在行李中。拉著那輛車的是『青眼虎』李云。李云奉吳用之命到東京購置火藥,途中與時遷會合。
“盔甲呢?”
徐寧迫不及待地問道,李云把釘著鐵釘?shù)哪鞠浒徇M(jìn)房間,從里面取出了一套銀光閃閃的盔甲。
“賽唐猊!”
徐寧不禁叫出聲來,然后一把接過賽唐猊,像與自己的孩子再會一樣把寶甲抱在胸前。
“沒有什么可留戀的——那么就按我們說好的,去梁山泊吧!”
“直接去的話,家里人怎么辦?”
時遷說著的同時,薛永帶著徐寧的家人走了進(jìn)來。包括他的妻子、兒子和兩名女傭。
“你們?yōu)槭裁磿谶@里……”
徐寧問道,妻子毫不懷疑地指著薛永回答。
“是這個人帶我們過來的,他說你在追趕小偷的途中倒下了。因為情況危急,就領(lǐng)著我們來接你了……你還好嗎?”

妻子將目光停留在徐寧手中的盔甲上。
“啊,太好了,已經(jīng)追回來了嗎?”
徐寧望著妻子的臉,和一旁高興地和太白玩耍的兒子,然后看了一眼賽唐猊,最后將視線移向湯隆。
“真是天衣無縫。”
“家財和用具都由樂和先生搬來了?!?/p>
薛永一臉嚴(yán)肅地補(bǔ)充道。
“和『轟天雷』凌振家的東西一起?!?/p>
“梁山泊做事從無閃失!”
時遷驕傲地拍了拍胸膛。徐寧走到時遷身邊,小聲說道。
“我還有一個請求——”
“什么?”
“給我叩一百個響頭!不然別想我饒了你!”
時遷笑嘻嘻地回看徐寧的臉。
“我才不要!我明明只是偷了一堆廢鐵而已!”
徐寧的妻子噗嗤一笑。晨曦窗戶的縫隙隱約透出。
“走吧!”
徐寧說著,把手搭在門板上。
“世人大概會以為我是因為不想被陛下奪去盔甲而逃走的吧?我才不管他們怎么想呢!不管是誰,搶我們家寶貝的人──都是小偷!都是狗屎!都是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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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槍手』徐寧正式加入梁山,整個梁山泊的都?xì)g呼著迎接徐寧的到來,鉤鐮槍的訓(xùn)練也正式開始了。湯隆從東京帶回了制造鉤鐮槍的材料,曾做過鐵匠的雷橫也加入其中幫忙。開始訓(xùn)練時,徐寧先從士卒中挑選出六、七百名槍法格外高明的人。都是些個子高挑、身材強(qiáng)壯的年輕人。在他們面前演示鉤鐮槍的徐寧,身前的銀甲格外閃亮。

傳說中的盔甲就像量身定做的一樣,完全融入了徐寧的身體。
徐寧從小就想穿上賽唐猊,哪怕一次也好。為了成為與這身盔甲相稱的武士,他盡可能地精進(jìn)自己的武藝。盡管如此,卻只能把盔甲藏在家中不被外人發(fā)現(xiàn),后來還被盜賊偷走。現(xiàn)在,這身鎧甲終于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這是我的東西?,F(xiàn)在,他只屬于我!」
與這種喜悅相比,官職也好,和平的生活也好,都毫無價值。
“聽好了!鉤鐮槍共有九種變法——三鉤四撥,一搠一分??上驏|西南北四面八方分別出擊。學(xué)成之后,即使對方是銅墻鐵壁的連環(huán)馬也可以攻破!”
徐寧親自拿起鉤鐮槍,展示了他所敘述的技藝。士兵們也模仿起來。響亮的口號聲在梁山坡上回蕩。
“搠!撥!分!”

徐寧挺起胸膛,向士兵們發(fā)出號令。
“賽唐猊”和“鉤鐮槍法”。
一個被隱藏起來,一個又不被重視。
但現(xiàn)在,一直以來守護(hù)的兩樣?xùn)|西終于得以重見天日。
「祖先們也一定很高興吧」
徐寧默默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