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到家以后, 嘉南把幾個花瓶擦拭干凈，盛上適量清水，將稍微修剪過后的繡球花枝插入瓶中。

　　在肖俊的電腦桌前也放了一束。

　　“我不會養(yǎng)?！毙た≌f。

　　“我會幫你換水的?！奔文险f：“大概能活一個月不枯萎。放在陰涼通風(fēng)的地方, 不要陽光曝曬。”

　　肖?。骸皫臀茵B(yǎng)花需要支付報酬嗎？”

　　嘉南點了點胸前的月亮徽章，“上帝已經(jīng)幫你支付過了。”

　　肖俊學(xué)她之前的樣子，笑著說：“謝謝上帝?！?/p>

　　夜里, 肖俊要出門一趟, 跟嘉南說可能會回來比較晚?！鞍验T關(guān)好, 不要等我, 早點兒睡覺?！?/p>

　　“好噢?！奔文弦矝]問其他的，“要注意安全?！?/p>

　　“嗯?！毙た〈饝?yīng)著。

　　他往頭上扣了頂鴨舌帽, 背著一個黑色斜挎包出門了。

　　摩托車發(fā)出轟鳴聲, 很快在夜色中疾馳而去, 如迅猛的風(fēng)刮過長長的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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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裕榮飯店是家連鎖飯店，夫妻產(chǎn)業(yè)。

　　周末夜里生意依舊紅火，飯店燈火通明，霓虹燈招牌在夜里金光璀璨, 格外醒目。

　　一個瘦高的戴鴨舌帽的黑色身影隨人群進入大廳、電梯、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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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吧里場子正熱。

　　重金屬樂跟舞池中的青年男女們一樣狂躁，每個音符都像迸發(fā)的煙花碎屑, 飆升至空中，又重重落下。

　　廁所門被拖把從里抵住了。

　　孫汝敏吐出煙圈, 表情迷幻。

　　旁邊的朋友正在揪一個女生頭發(fā), 扇巴掌, 指甲掐進她肉里, 威脅對方離自己看中的男人遠點。

　　“不來試試？女/表/子臉厚，扇不爛?！迸笥褑枌O汝敏，“你今天怎么回事？不高興??？”

　　孫汝敏神情麻木, 對她們之間搶男人的事不感興趣，手閑著也是閑著，一巴掌掄過去。

　　像是家常便飯。

　　“喂，給我們大小姐把鞋舔干凈。”

　　女生被按著頭，跪在地上給孫汝敏舔鞋。

　　孫汝敏笑了笑，站著沒動，彈了彈手里的煙，煙灰掉落在女生頭發(f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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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身影走出裕榮酒店。

　　騎上摩托車離開，變成一道虛影，朝一中校園駛?cè)ァ?/p>

　　校園里，保安巡邏后關(guān)掉手電筒，回到門衛(wèi)室。野貓在墻角的灌木叢下輕悄踱步。

　　黑色身影從圍墻上翻下來，一閃而過。

　　貓在夜色中叫了兩聲。

　　學(xué)校體藝樓大門閉緊，人影繞了到樓后，從衛(wèi)生間窗戶進入。

　　穿過走廊就是大廳。

　　四處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只有墻壁上的“安全出口”指示燈發(fā)出綠色熒光。

　　耳邊是嘉南的聲音：“下周一我們學(xué)校要在體藝樓大廳頒獎，‘十佳學(xué)生’，‘十佳班干部’，‘十大道德標(biāo)兵’……”

　　人影躍上大講臺，按亮手電筒查看四周的環(huán)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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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吧。

　　孫汝敏面前擺著一排酒杯，被她逐一喝空。

　　周圍都是叫好起哄的人。

　　他們的臉在孫汝敏視野中放大、扭曲，像隔著凸面鏡出現(xiàn)在她眼前。

　　孫汝敏突然沖出去，彎著腰吐了。

　　跟她關(guān)系最好的兩個朋友跟出去，將她扶起。

　　她的頭發(fā)被酒水打濕，凌亂地黏在臉上。眼睛像被酒精刺激得發(fā)紅，又發(fā)狠。

　　不知在憎惡誰。

　　自己，或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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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到家。

　　孫汝敏發(fā)現(xiàn)室內(nèi)格外明亮，一樓所有燈盞都開了，把她的家裝點得金碧輝煌，像座宮殿。

　　父母居然也在家。

　　平常照顧她起居生活的保姆縮在一邊，不停朝她使眼色。

　　孫汝敏喊了一聲爸媽，準(zhǔn)備往樓上走，被叫住。一疊照片甩在她臉上，是她打架斗毆的證據(jù)。

　　“照片都送到我辦公桌上了！”父親看上去生氣極了，“你成天在外面鬼混，還有沒有一點學(xué)生的樣子！”

　　孫汝敏的臉被照片尖銳的角劃傷，冒出細小的血珠。

　　她像是沒感覺，也不覺得痛。

　　母親先心疼了，替她捂住傷口，“小敏，你是不是惹上什么人了？我們調(diào)飯店監(jiān)控看過了，對方戴著帽子看不見臉，放下照片就走了……”

　　母親心中有了各種不好的揣測，慌了神，“要不要報警？”

　　“報警？”父親聽著這兩個字眼，立即反駁：“警察來抓誰？她跟她那幫鬼混的朋友才該被抓起來好好管教！活著就是影響社會治安！”

　　孫汝敏躲開母親的手，不在意地抹了兩下臉上的傷，“我知道是誰干的。”

　　“媽，你再給我一筆錢，我找人解決掉他?！?/p>

　　“怎么解決？”孫汝敏的話徹底點燃了父親的怒火，“真以為自己是混社會的？！還嫌惹的麻煩不夠多嗎！”

　　他說著就要動手，被妻子死死攔住。

　　見他們因為自己而起爭執(zhí)，孫汝敏站在旁邊冷眼看著。

　　她的妝花了，添上幾道血痕之后，形容更加可怖，像個小丑，又像只鬼，飄蕩在半空中，灼熱的燈光在腐蝕她的臉，想讓她灰飛煙滅。

　　“你們繼續(xù)吵吧，我回房間了。”孫汝敏說。

　　她回房間后不久，母親拿著藥膏進來了，要替她處理傷口。

　　她坐在床頭，偏頭避開，說：“只是小傷，睡一覺就好了。”

　　“小敏，你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母親似乎十分不解，房間里響起她的啜泣聲。

　　讓孫汝敏聽了覺得厭煩。

　　“我是你生的，你難道不知道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嗎？天生的壞種、爛人，你就不該把我生下來……”

　　一巴掌啪地打在她臉上。

　　阻止她繼續(xù)說出那些傷人的話。

　　母親打完便后悔了，心疼而無措，不知道該拿她怎么辦。

　　最后給了她一張卡，作為補償。

　　孫汝敏拿著卡笑了，突然變得乖巧：“謝謝媽?！?/p>

　　隨即又反復(fù)無常地翻臉，把母親推出臥室。

　　燈光滅了，她獨自站起漆黑的房間里，猶如一株根系腐爛的植物死在了無人的沼澤地。

　　---

　　周一早上，嘉南出門前給屋內(nèi)所有的繡球換了水。

　　上學(xué)的途中，她跟肖俊提起今天學(xué)校將要舉行一個頒獎典禮，分別是“十佳xxx”之類的獎項。

　　她忘記自己上星期已經(jīng)跟肖俊說過一遍了。

　　這次說起，仍帶著有點兒羨慕的語氣。

　　“你羨慕人家上臺領(lǐng)獎？”肖俊笑問。

　　嘉南：“聽說有獎金呢?！?/p>

　　難怪她總惦記著。

　　“‘十佳學(xué)生’是評全校成績最好的幾個人，還要有各類競賽獲獎經(jīng)歷，特別難拿?！赖聵?biāo)兵’這種，就是同學(xué)投票，再綜合老師意見選出來的，比較主觀……”嘉南說。

　　無論哪個獎項，她都挨不著邊。她既不是學(xué)霸，也沒有好人緣。

　　嘉南看看肖俊，發(fā)自內(nèi)心覺得：“德俊，你如果在我們學(xué)校讀書，應(yīng)該會是‘十佳學(xué)生’?！?/p>

　　她有莫名的自信，覺得肖俊是隱藏的學(xué)神。

　　肖俊笑了笑，“我不想上臺領(lǐng)獎?！?/p>

　　“可是有獎金?！庇只貧w到錢的問題上。嘉南表示：“如果你不想要，我可以幫你分擔(dān)?！?/p>

　　肖俊說：“你真的很會打算盤?！?/p>

　　嘉南對他露出一個笑。

　　頒獎典禮是在中午舉行的。

　　全校師生前往藝體樓大廳集合，參加儀式。

　　今天沒有再延續(xù)周末的好天氣，下著雨。不過雨勢不算大，許多人都沒打傘，戴上校服外套的帽子，走在雨里。

　　嘉南想起肖俊的警告，還是決定從樓梯間折回教室拿傘。

　　杜絕淋雨感冒的可能。

　　再次走出教室的時候，嘉南在走廊上碰到了隔壁班的楊竹。他應(yīng)該是不想與人同行，故意落在最后的。

　　他也看見了嘉南。

　　嘉南感覺他有話要對她要說，下一秒就聽見楊竹道謝的聲音：“謝謝你，我看了你推薦的書，也去論壇上求助了?！?/p>

　　嘉南覺得自己并未做什么。

　　她多嘴問了句：“你去看醫(yī)生了嗎？”

　　“沒錢看病?！睏钪裾f。

　　嘉南想起他的身世，沉默不語。

　　“不過我申請了這次的助學(xué)金?！睏钪裾f，“班主任說下個月就能拿到錢?！?/p>

　　嘉南想到之前魏春生連同幾個知名校友過來參觀，說要聯(lián)合出資設(shè)立助學(xué)金的事。

　　“你也可以申請?！睏钪裉嵝鸭文希骸叭绻虬嘀魅翁峤会t(yī)生開的診斷書，證明自己生病了，申請助學(xué)金的條件會放寬松，很容易申請成功?！?/p>

　　他其實在試探。

　　他觀察過嘉南的飲食方式，才向她請教減肥方法。從嘉南給他的紙條上的信息可以看出，嘉南對飲食障礙方面了解得很詳細，說明她自己很可能已經(jīng)深陷其中。

　　嘉南不想和魏春生再扯上任何關(guān)系，哪怕是由他發(fā)起的助學(xué)金。

　　她跟楊竹說了謝謝，沒有再表露其他。

　　楊竹問：“我們可以做朋友嗎？能不能給我一個你的聯(lián)系方式?！?/p>

　　嘉南的拒絕來得比楊竹想象中更加直白冷酷，她說：“不要?！?/p>

　　她不喜歡楊竹的試探，與他在食堂的暗中觀察。

　　嘉南撐傘走進雨中。

　　學(xué)校林蔭大道上的人又多了起來。可能是嘉南眼前出現(xiàn)了幻覺，她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肖俊的身影。

　　嘉南把傘檐抬高了一點，讓視野變得開闊，想要看得更清。

　　但那個背影已經(jīng)不見了。

　　集合時間快要到了。路上的學(xué)生紛紛加快腳步，有的人小跑了起來。

　　嘉南走得身上微微發(fā)汗。

　　到了藝體樓大廳，在人群中搜尋本班同學(xué)。直到看見前方高高豎起的7班班牌，她才找到隊伍。

　　男生女生分兩列，按身高排隊。

　　嘉南170+，在女生里算高的，排在靠后的位置。

　　李思清點人數(shù)，經(jīng)過孫汝敏身邊時，對她說了聲“恭喜”。

　　7班沒有成績特別拔尖的學(xué)霸，選不上“十佳學(xué)生”，倒是有一個“十大道德標(biāo)兵”的名額，最后落到了孫汝敏頭上。

　　有人說是班主任把名字報上去的，也有人說是校方直接評的，畢竟孫汝敏的父母給學(xué)校捐了那么多錢，也算是為學(xué)校作出了貢獻，換來一本榮譽證書是應(yīng)該的。

　　頒獎典禮開始。

　　開場是各位校領(lǐng)導(dǎo)冗長的發(fā)言，猶如一場接一場的演講。嘉南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人站在那里，眼睛望著外面發(fā)呆。

　　大廳后面開了一排透明天窗，天氣好的時候，可以看見朵朵白云映在窗玻璃上，像魚一樣游弋而過。

　　可惜今天下雨，外面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見。

　　終于開始頒獎了。

　　臺上的投影幕步緩緩下降，一個學(xué)生科的老師在角落連接好電腦設(shè)備。

　　副校長手拿話筒，依次念出“十佳學(xué)生”的名字，投影幕布上相應(yīng)出現(xiàn)了他們的照片、姓名和班級。

　　還有幾段校園記者的單人采訪。

　　獲獎的十位學(xué)生登臺，在掌聲中接受了校長頒發(fā)的榮譽證書。

　　接下來是“十佳干部”，“道德標(biāo)兵”，同樣的流程走幾遍。

　　輪到“道德標(biāo)兵”的時候，副校長口中念出了一串名字，其中就有孫汝敏。

　　孫汝敏在大家的注目禮中，從班級隊伍里走了出來，經(jīng)過班級與班級之間形成的狹窄過道，朝講臺走去。

　　投影幕布上的畫面斷了一秒，在場幾千人，沒誰注意到。

　　學(xué)生科老師按了空格鍵播放，沒有發(fā)現(xiàn)電腦的異常情況，也不知道播放的視頻已經(jīng)換了一段。

　　孫汝敏還差兩三步，就要跨上領(lǐng)獎臺。

　　她突然感覺到落在她身上的無數(shù)道目光好像變了。

　　底下安靜的人群發(fā)出了喧嘩聲，更多的是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直到她抬頭看向臺上的投影幕布，播放的錄像里的確有她。

　　但不是校園記者采訪她的視頻。

　　而是她和另外幾個人放學(xué)后站在圖書館前抽煙，身后立著一尊學(xué)校創(chuàng)始人的銅像。

　　他們把煙頭摁滅在銅像上，像惡劣的小孩進行某種游戲，嘴里咒罵著某個老師、某個同學(xué)，出口成臟。

　　畫面一轉(zhuǎn)，是孫汝敏堵人、打架的錄像。

　　受害者們被打上了馬賽克，而孫汝敏的臉卻像被放大了。她的每個眼神、每個舉動，清晰地暴露在全校師生的目光下。

　　視頻播放猶如快進，畫面越來越快，像急速下墜的雪花碎片從孫汝敏眼前閃過。

　　人群中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傳到她耳朵里，像黑暗中的許多老鼠在不斷啃噬著她。

　　如同多年前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