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沁園書院是九年一貫制的學(xué)校，如果沒有轉(zhuǎn)學(xué)的想法，沁園小學(xué)畢業(yè)的學(xué)生一般就直接來到沁園中學(xué)繼續(xù)就讀。王麗今年升上初中，是一名女混混。

開學(xué)第一天，學(xué)校里很是嘈雜。學(xué)生們在狹窄的走廊里來來往往，一眼望去只能看到攢動的人頭。王麗廢了很大勁才找到自己的班級，她看了一眼門口張貼的名單，看到不少熟悉的名字，但是當(dāng)看到“田宇文”這三個字的時候，她愣住了。田宇文是她三年級時的同桌。自從自己轉(zhuǎn)學(xué)來到了沁園，就再也沒聽到過這個名字。

進(jìn)了教室，她不由自主地張望，有意無意地尋找著某個身影。果然是他。他此時正端坐在座位上看書。王麗輕輕嘆了一口氣，心想先找個座位坐下，但雙腳卻不聽使喚，走著走著，離田宇文越來越近了。他右手邊的位置剛好空著！但是當(dāng)自己回過神來，已經(jīng)走到了教室更靠后的地方。她不可能再回頭了，只是在最后一排找了個位置坐下。這個位置好，教室的左下角，最隱蔽之處，還靠著過道，下課沖刺也很方便。宇文也靠過道，在倒數(shù)第三排。這么一看王麗與田宇文也不過只有兩三只胳膊的距離。她剛好可以從左后方看到他的臉。仔細(xì)一看他真的是一點也沒變，臉白白凈凈的，像小孩子一樣稚嫩。這時他猛地看向這邊，王麗一驚，眼睛不知道往哪放。人怎么可能一點不變呢，田宇文的眼神不也變得跟大人一樣了嗎？

還好班主任來了，宇文聽到老師講話，就把頭轉(zhuǎn)了回去。接下來就是老師和同學(xué)們的自我介紹。關(guān)于座位，因為對學(xué)生還不熟悉，老師只是把幾個個頭矮的調(diào)到了前邊，王麗和田宇文還在原來的位置。

課間，宇文轉(zhuǎn)過身來，對著王麗說：“王麗！”王麗看著他，沒有說話?！拔?，田宇文。我們一個小學(xué)的，你忘了？三年級時還是同桌！”王麗好像是剛認(rèn)出他來，點點頭：“噢，想起來了，田宇文！”宇文笑了笑：“對。四年級的時候我還納悶怎么沒見你，后來才聽別人說你轉(zhuǎn)學(xué)了。沒想到初中又是一個班?！毕啾扔钗牡臒崆樗苹?，王麗的反應(yīng)就比較冷淡了，她只是朝他笑了笑，噢了一聲，然后腦袋就別向了別處。那時的她正因為宇文還記得她的名字感動不已，竟然忘了好好回應(yīng)他。三年級的時候，能讓那會兒的她高興起來的也只有宇文了，和他聊天就是很開心。雖然連他的聯(lián)系方式都沒有，可她從來沒有忘記過他，那段回憶可能是她這些年最五彩斑斕的東西了。

但是有一個地方他說錯了。她不是四年級的時候離開的，三年級的期末考試還沒考完她就走了，后來的家長會她也不在場。那一年是她父母吵得最兇的時候，因為她母親死也要堅持讓孩子完整地上完這個學(xué)期，所以離婚的事才拖到學(xué)期末。王麗跟了她父親，她父親把她送進(jìn)了沁園。

田宇文見王麗這樣子，也就沒再搭話。王麗變了，他感覺，變了很多。他依稀記得三年級時她的成績不算太好，一次老師提問，她不會，紅著臉、低著頭，直挺挺地站著，不知所措，宇文在一旁悄悄提醒她，她這才勉強過關(guān)?，F(xiàn)在想起來，那時候的她可真是可愛啊。事后他還因為這事對宇文謝了又謝，盡管宇文自己覺得這沒什么大不了的?？上У氖怯钗臎]反應(yīng)過來，王麗謝他可不只是因為他告訴了自己那道題的答案。對宇文來說，現(xiàn)在的王麗像是另一個人，給人一種不易親近的感覺。

（二）

跟王麗一樣，班上大多數(shù)都是從沁園小學(xué)“直升”的，僅有少數(shù)幾個從外校轉(zhuǎn)學(xué)過來。因此王麗很快就適應(yīng)了，對她來說升入初中就是換了間教室上課，不像田宇文，看什么都新鮮，開學(xué)一個禮拜了還在樂此不疲的交新朋友呢！劉芳芳是王麗的死黨，上了初中以后，她們一起打耳洞，一起染發(fā)，一起化妝，一起剪褲腿，一起在校服背后寫字……這些極具個性的做法很快引起了老師甚至校長的注意，她們也沒少被叫去辦公室談話。在這兩個人身上“叫家長”之類的威脅完全起不到作用：王麗她爸爸的電話從來沒打通過，劉芳芳在被家長教訓(xùn)后也許老實一陣子，之后就該怎樣怎樣了。老師拿她們沒辦法，她們也敢在課上睡覺，敢不交作業(yè)，時間一長老師也就放任自流了。班主任心里清楚，雖然不能“根治”她們的問題，但至少可以將兩個人的座位隔地遠(yuǎn)一些，免得她們在課上胡鬧。王麗的同桌是一個很陰沉的男生，他也喜歡在課上睡覺開小差，不過他沒有什么不良愛好，只是單純不喜歡學(xué)習(xí)而已。他顯然是老師故意調(diào)來的，不聽課還話少，放王麗旁邊正合適。王麗倒是覺得無所謂，只要自己沒有被調(diào)離這個角落。

雖然是個女生，但王麗即使被男生“包圍”也不會有一點不自在。她和男生們聊游戲，和他們打打鬧鬧，簡直就是一個假小子。和她玩的男生里也不乏不良少年，但即使在這些人之中她也是個厲害角色。一次他們在角落里抽煙，她在旁邊和一個人說話，這時有個小男生嬉皮笑臉地給她遞煙：“來一根！”王麗看都沒看，壓低嗓音說了兩個字：“不抽！”男生故作驚奇：“你不會抽煙？”王麗則瞪了他一眼：“不會！”男生收起煙怏怏走開了。王麗不抽煙，她爸爸也不抽煙。他爸爸有肺病，抽煙抽的，醫(yī)生說不能抽了，再抽把命抽走了。她才不想學(xué)她爸呢。

田宇文是個老好人，總是替他人著想，老師同學(xué)們都挺喜歡他的，因此即使班上沒有熟人，他也很快交到了朋友。對于初中的學(xué)習(xí)生活，田宇文適應(yīng)地也相當(dāng)快，第一學(xué)期的兩次考試他都是班里第一名。與之相比，王麗的成績可就不怎么好看了，總是倒數(shù)。

王麗不會在課上只睡覺。第一節(jié)課睡了之后就清醒得不得了了，怎么也睡不著。她很好奇同桌是怎么從第一節(jié)課睡到第四節(jié)課，又從下午第一節(jié)課睡到晚上放學(xué)的，不管什么時候看他他都是在睡覺。無聊的時候她就在課桌底下用手機和芳芳聊天。她的手機又破又舊，不能打游戲，只能聊聊天打打電話。當(dāng)然學(xué)校是禁止學(xué)生帶手機的。聊天也有聊煩了的時候，這時她就抬起頭看看老師，再看看黑板，再看看老師。雖然聽不懂但起碼現(xiàn)在的樣子像是在聽課。無意中她的視線移到田宇文身上，他正在一邊聽課一邊記筆記。不知為什么她就這樣盯著他看，看得出了神，如果不是下課鈴響了她還醒不過來。以后每次她抬起頭來，不看老師也不看黑板了，就只看田宇文，看他抬頭低頭，看他翻翻這個翻翻那個，看他時不時撓撓臉撓撓脖子……這還不夠，有一次她乘老師背過身板書，看了同桌確認(rèn)他是在睡覺，悄悄拿起手機給宇文拍照。這時她真心覺得她的位置是風(fēng)水寶地，在這里所有人剛好背對著她，因此也沒人知道她在做什么。照片到手他連忙貓下腰看，看了好久好久。她注意到宇文的脖子上好像貼著什么東西，抬起手指想放大來看，這時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哆嗦個不停，手心里濕漉漉的。她感受著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臟，沒人比她更清楚發(fā)生了什么——這也許是愛吧，她這么想。拍過幾次王麗更膽大了，有一次她趁著班上嘈雜混亂、同桌又剛好被老師叫去的時候給不遠(yuǎn)處的宇文錄了視頻。不過錄視頻的時候她卻沒有先前那么高興了。視頻里宇文正和另一個女孩說話，還有說有笑地聊了好久。

（三）

孩子們對雨天的喜好很多時候是因“時間”而異。周末下雨就是遭罪，訂好的計劃全泡湯了；上課的時候下雨就是美事，煩躁的課堂一下變得清爽了——更重要的是課間操取消了。這一天王麗他們就遇到了“美事”，班主任剛宣布課間操取消，班里就炸開了鍋，聊天的聊天，打鬧的打鬧，“混亂”得很！一個調(diào)皮的男生悄悄溜到正在和朋友聊天的王麗背后，出其不意地拉了一下王麗的馬尾。王麗平時最狠別人拉她辮子了，就是芳芳也不敢輕易動她的頭發(fā)。說時遲那時快，王麗起身對準(zhǔn)那男生就是一巴掌，可惜打空了。男生一溜煙就跑遠(yuǎn)了，王麗抓起筆袋就朝他使勁一扔，好巧不巧打到剛剛站起來的田宇文臉上，聲音之大以致于全班都安靜了，大家都想看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這一下可不輕，打得宇文身體還晃了兩下。揪辮子的那男生趁機逃之夭夭，臨走時還不忘感謝宇文：“謝謝宇文哥幫我擋子彈！”

王麗看著宇文通紅的左臉蛋，一時竟不知道該干什么。宇文朝她這邊看來，眼睛里充滿怒意。她這才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把臉別到一邊：“嘖，打偏了啊。”王麗也被剛剛的事嚇壞了，她的聲音竟然有些許的顫抖。宇文撿起筆袋，走到王麗旁邊，把她的筆袋摁到她桌上，看著她說：“你不打算道歉嗎？”不知怎么的，王麗的好勝心突然發(fā)作了，她歪著腦袋，揚起下巴，不客氣地說：“我又不是要打你！誰讓你突然站起來了?！庇钗囊娗闆r不對，知道不能和這種人爭，但他怎么甘心白白挨這么一下。他調(diào)整呼吸，盡量心平氣和地說：“那你就不該道歉嗎？”宇文不知道，王麗說話豪橫慣了，她說這些話并非本意，一方面是習(xí)慣使然，另一方面是想緩解尷尬。若是宇文說話再橫一點，她還能接下去，但他偏偏這么溫柔，她怎么受得了？何況她對宇文還有那種意思，而他就在這么近的地方盯著她……她索性低頭不去看他，嘴里嚷嚷著：“對不起，對不起，行了吧？”她一邊嘟囔一邊坐回座位上，拿手支著腦袋就不再吭聲了。

接下來一整天她都提不起精神。回到家她照常給自己和父親做好飯。父親回家比自己稍晚一些，王麗吃完自己的就回房間去了。她側(cè)躺在床上想先睡一會，但又想起來白天的事。一想又停不下來了，越想心里越不好受，一想到宇文對自己露出厭惡的表情，想到自己被心愛的人討厭了，她的淚水就開始在眼睛里打轉(zhuǎn)。她連忙翻身仰著躺，努力平復(fù)自己的情緒，硬是把眼淚憋了回去。這時她還不忘嘲笑剛剛自己的想法多么幼稚，苦笑著自說自話：“管他呢……”她使勁抖了抖自己衣服，一臉無所謂?！昂脽岚　碧鞖獠粺?，穿的也不多，不過躺了一會，怎么還熱得出汗了呢？……

其實王麗沒有從一開始就喜歡田宇文。畢竟那時還小，哪知道什么男歡女愛，只知道這個人很善良，經(jīng)常和自己一起玩，即便是內(nèi)向的自己，和他在一起也會感到輕松愉快。后來分開了，難過了好一陣子。再后來，難過的時候就會想起他，晚上做夢也常夢到他，而且只要是有他在的夢，都是美夢。這樣的思念，非但沒有隨時間消退，反而因為年齡的增長更添一分愛慕。所謂越念越愛，越愛越念。

（四）

每天放學(xué)以后，王麗、劉芳芳和三個同班的男生常常聚在一起。他們看起來總是不急著回家，在學(xué)?；蚴堑教幜镞_(dá)，或是找個角落聊天。某天幾個人聊著聊著聊到了戀愛話題。其中一個男生不小心透露了自己有女朋友的消息，其他人迅速警覺起來，紛紛拿他開涮：“就說你最近不對勁！是不是忘了我們了？”玩笑過后，另一個男生突然把腦袋湊到王麗耳邊，說：“要不我們兩個也試試？”他的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王麗二話沒說推開他“滾！”劉芳芳也幫腔：“你tm就是看我家麗麗長得漂亮吧！鮮花才不往狗屎上插呢！”那個男生一臉無辜：“急什么！我就是玩玩。你難道就不想試試‘戀愛’的感覺？親親？抱抱？”說著男生張開雙臂迎上來，王麗沖著他胸口就是一拳，緊接著又追上去踢了他兩腳，打得他直求饒?！澳阕鰤舭桑。烤褪窍胍膊豢赡芨惆?！”旁邊的男生見縫插針，陰陽怪氣地說：“是不是偷偷找對象了？田宇文？”聽到這個名字王麗的心顫了一下，狠狠盯著那個男生。芳芳看氣氛不對，一時不敢吱聲，只是在一旁悄悄問她：“啊？真的嗎？”男生聽了不客氣地說：“她動不動就盯著田宇文看，誰看不出來她喜歡田宇文??！”王麗也不掩飾了，提高嗓門說：“對啊，我就是喜歡他！爺愛喜歡誰就喜歡誰，管得著么你！”那男生嘲笑她：“你瞅瞅你那‘慘不忍睹’的成績，還想跟人學(xué)霸搞關(guān)系，可拉倒吧！”“成績好了不起?。?？老娘配不上他??？”王麗一邊說一邊張牙舞爪地朝這邊走來，男生見情況不妙，知道這麗姐不好惹，連忙解釋道：“姐，姐，別別別，你想啊，宇文那肯定是要考高中上好大學(xué)的，你這，tm連考高中都費勁，你倆怎么可能在一起？”聽到這話王麗反而收斂了幾分，她說：“哼，誰說老娘要跟他一輩子了？我就是玩玩，玩膩了再把他甩了就是?！痹瓉硗觖愂窃缬袦?zhǔn)備。她早猜到會被這些家伙發(fā)現(xiàn)，于是按照自己對他們的了解，她對每一個他們可能問到的問題都提前做好了不失“風(fēng)度”的回答。在她看來和她一起玩的這些人其實都很笨，就連那幫在學(xué)?！斑尺屣L(fēng)云”的男生，有了困難也時常找她出謀劃策。在沁園的不良里，王麗有很高的地位，這也是為什么別人跟她吵架都要讓三分。她跟他們混在一起倒也不圖什么，不過是因為“愛好”相同罷了。

“那你怎么不告訴他？”挨打的男生這才緩過勁來，捂著肚子問王麗。“告訴他什么？”“告訴他你喜歡他呀！”王麗聽了卻露出疑惑的表情：“表白不是男生的事嗎？”王麗是很機靈聰明，但在戀愛方面還是小白。別人眼中的大姐大，對戀愛的了解僅限于電視劇中的劇情了。

今天輪到田宇文值日，清掃干凈后垃圾桶剛好滿了，宇文見狀對小明說：“你先回家吧，垃圾桶我來倒?！毙∶髑宄钗牡淖黠L(fēng)，就乖乖按他的“指示”回家了。倒完垃圾時間也不早了，宇文收拾好東西匆匆忙忙下了樓。這時宇文碰到了在樓梯間聊天的王麗和劉芳芳兩人，芳芳先看到他，連忙拍了拍王麗的胳膊，王麗一扭頭正好和宇文對視。她下意識沖宇文笑了笑。宇文知道躲不過，上前打了聲招呼：“啊，你們，還沒走呢。”她倆沒有接話。宇文覺得很尷尬，正轉(zhuǎn)身要走，猛地聽見王麗的笑聲：“他好呆??！哈哈……”宇文聽了并沒有大發(fā)雷霆，他回過頭狠狠瞪了王麗一眼。王麗拿手指指他：“臉紅了？瞅你那樣！呆子?！庇钗牟辉俅罾硭?，頭也不回地走了。沒人能夠理解王麗的迷惑行為——就算是全知智者在自尊和愛的較量之間也難以做出選擇吧。

晚上，王麗又做夢了。她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她正低著頭，好像犯了什么錯，但又結(jié)結(jié)巴巴說不清一句話，呆呆地傻楞在原地，什么也不做。“你倒是動一下?。　焙孟袷怯洃浿心膫€老師的聲音?！鞍?？聽不見！嘖，她剛剛說啥了？”還有別人在說話?！捌痖_！笨手笨腳的?！薄澳悴粦?yīng)該先說對不起嗎？”責(zé)備的聲音越來越多。小女孩被嚇到了，只是不停地流眼淚。王麗看著，氣不打一處來，上前使勁推了女孩一把。女孩愣住了，竟然收住了眼淚，瞪大眼睛看著她。王麗情緒很激動，沖著女孩大喊：“干什么呢？！你倒是做點什么??！真他娘不爭氣！”王麗撩開披散下來的頭發(fā)，同時還不忘惡狠狠地盯著不明所以的女孩?！澳阍趺锤鷤€木頭一樣??？會不會講話??？做事情不能小心一點嗎？腦子里想什么呢？膽小鬼，干什么都唯唯諾諾的。我趣，真看不起你，懦夫一樣，你尷尬，你被欺負(fù)，都活該！哭！？你再哭！”說話間王麗的巴掌已經(jīng)甩到了女孩臉上“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來，你再哭一個……”王麗又掄了一巴掌，嘴里罵罵咧咧說個不停。被打的明明是小女孩，她卻感覺自己的臉頰滾燙滾燙的。不知道什么時候，她已經(jīng)淚流成行。眼淚從眼眶中涌出，擋的她什么也看不見。她連忙拿手去擦，拿胳膊擦。過了好一會，她才反應(yīng)過來剛才那是夢——她哭的更兇了，或者說哭得更自由了，眼淚止不住，越擦越多。

（五）

春去秋來，季節(jié)的更替體現(xiàn)著時間的絕情——再苦口婆心的勸說、再充滿深情的懺悔也留不住青春韶華。升上了二年級，王麗在的班里卻少了幾個人，聽說是因為某些原因輟學(xué)了。班主任也換了，比原來那個嚴(yán)格多了。不聽話要挨板子的。知道新老師難辦，王麗竟也開始老老實實寫作業(yè)了?！按糇樱∽鳂I(yè)借我抄抄！”全班只有王麗叫田宇文“呆子”。別的同學(xué)也好奇她為什么這么叫他，但又不敢問她本人，于是各種流言就傳開了，不少人猜王麗對宇文有意思，還有人說宇文被王麗霸凌了。一聽王麗又要抄作業(yè)，宇文不樂意：“你還真是不依不撓！不借！”王麗坐在座位上跺著腳：“哎呀，WC，借鑒一下！我又不完全抄你的！”宇文不搭理，王麗也不作聲了，轉(zhuǎn)頭向別人借。這種事情幾乎每天都在發(fā)生，雖然在宇文看來王麗就是厚著臉皮軟磨硬泡地想抄他的作業(yè)，但對王麗來說除了作業(yè)，她實在想不到其他可以每天和他聊的話題了。因此她總是樂此不疲地問——看田宇文的反應(yīng)也很有意思，不是嗎？

這天放學(xué)，回家路上，王麗悄悄跟在宇文后面。跟了一段路，她突然想到些什么，連忙叫住了走在自己前面的宇文?！按糇?！”雖然不喜歡這個綽號，但宇文還是下意識地回了頭?！澳銜辔菃幔俊鄙呒y？宇文心想，這是個什么東西。“不會?！薄拔医棠?。”王麗站在他后面，笑著看著他。宇文明白過來，那東西大概是個紋身，看王麗的樣子，八成又是開玩笑，于是也朝她笑了笑：“謝謝?！比缓笏碗x開了。王麗不明所以，但也沒有追上去，只是呆在原地看著他走遠(yuǎn)。

期中考試后的班會上，班主任正一言不發(fā)地站在講臺上，教室里的空氣令人窒息?！斑@成績，嘖……”他低著頭盯著成績排名表，搖搖頭，又猛地抬起頭，眼睛從左看到右：“咱們班的成績年級倒數(shù)第一，啊，一共五個班?！彼D了頓，接著說：“是，也有為班級爭光的，像田宇文，嗯，年級第二。……哎，這好的是特好，差的是特差。這后邊的太拖后腿了?！业南敕ㄊ?，對于后邊的幾位同學(xué)，咱們采取一對一幫扶，我給你們安排學(xué)習(xí)好的。這講題也是相互促進(jìn)的過程，啊，具體……”王麗和田宇文分到了一起。

“這下我能抄你作業(yè)了吧？”“不能！你有不會的可以問我嘛?！庇钗娘@得有些不耐煩。王麗沒再說什么，竟然一反常態(tài)就這么走了。宇文倒是也挺想幫她的，也許是念及舊情，他打心底不想看到她再這樣下去。作業(yè)批完后發(fā)到了每個人的手里，宇文第一時間去翻了王麗的作業(yè)本：“怎么錯這么多！”王麗也很無奈：“誰讓你不給我抄?！庇钗膰@了口氣，把凳子搬到王麗旁邊，就在她桌上給她講了起來。

他們重逢以后，王麗還是第一次這么近看他的臉。他一臉嚴(yán)肅，真是又帥又有氣質(zhì)。“你有在聽嗎？”王麗眨眨眼：“有啊?！庇钗哪霉P指點著一串不知名的符號：“看這里！”王麗也聽話，把腦袋湊上前去看。他們倆的臉貼得好近，她能感受到來自他的熱量，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肥皂味……突然她心跳加速，一種又酸又甜的感覺涌上心頭，一時間只覺得燥熱得不得了。她想也許自己的臉已經(jīng)紅得不像話了，連忙深吸一口氣，努力朝后仰。正當(dāng)她擔(dān)心自己害羞的樣子被宇文看到時，芳芳正巧從她背后經(jīng)過，她拉住芳芳：“那女的后來結(jié)局怎樣??？”“噢，你說蘇紅綾？還是死了?！薄捌H?！蓖觖愒谛睦锸箘鸥兄x芳芳，這樣一來自己的小心思就不會被他看出來了。只是宇文看起來不大高興：“不是講題嗎，怎么聊上了？”“哦，繼續(xù)繼續(xù)?！薄耙环艑W(xué)后我們找個地方，我單獨教你吧?！薄安恍?！”兩人獨處？那怎么能行！宇文被她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王麗接著說：“你，你tm怎么能占用老娘寶貴的放學(xué)時間呢？”看她這態(tài)度，宇文心里也打起了退堂鼓?！安皇抢蠋熣f可以嗎？”王麗突然局促起來：“要，要不這樣，周末，你周，周末來，來我家?！庇钗牡谝淮我娝f話結(jié)巴。“那你把地址給我，我周六早上去?！苯?jīng)歷了剛才的事，王麗已經(jīng)不敢正眼看他了，盯著桌子“嗯”了一聲。

（六）

“進(jìn)來吧?！遍_門的是王麗。她穿了牛仔褲，搭配著一件淺色的線衣，頭發(fā)像往常一樣扎了高高的馬尾，臉上還化了淡妝?！昂?。那……打擾了?！辈辉胍贿M(jìn)門撲面而來的竟然是酒氣，宇文感到很不舒服。他沒說什么，只是冷冷看了王麗一眼?！霸瓉砟慵野岬竭@兒了。你爸媽不在家嗎？”“不在。”王麗頭也沒回。王麗帶他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她的房間出人意料地很整潔也很簡樸，沒有一點稀奇古怪的裝飾。宇文也納悶，她在學(xué)校給人的印象明明是極具個性的女混混，家里卻收拾地像乖乖女?！斑^來呀?！蓖觖愖跁狼翱粗l(fā)呆宇文，一邊拍了拍她旁邊的凳子，示意宇文坐上去。氣氛有些尷尬，宇文在落座的同時拼命地想找些話題?！澳阌械艿苊妹脝?？”“關(guān)你屁事！？”宇文苦笑?！拔野謰屢步?jīng)常很忙，有時候整天……”王麗把書往桌上一摔：“能不能別tm廢話了，干正事兒！”宇文嚇了一跳，連忙準(zhǔn)備講題的材料。得虧宇文脾氣好，但凡換個人，恐怖就直接跟她吵起來摔門而去了。他似乎還有些不甘心，開玩笑說：“搞得好像我是你聘來的家庭教師一樣。”王麗瞪了他一眼，他便不吱聲了。

雖然態(tài)度差了點，但王麗學(xué)起來還是相當(dāng)認(rèn)真的。她要是專注起來，連宇文看了都想好好稱贊一番。整整三個小時，她廢話沒說一句，眼睛愣是沒有離開過書本，宇文給她講，那更是一聽就會?？吹剿@樣子宇文無比欣慰，難掩自己的愉悅。他又想起了五年前做她同桌時的場景，同樣是坐在她右手邊看她寫字，美得像幅畫一樣。還沒看夠他就該走了——母上喊他回家吃飯?！霸撟吡?。那么，先告辭了?！薄奥卟凰汀！庇袝r候，說出告別的話不是為了告別。告別的時間越長，真正的分別就越延后。這段時間里兩個人又可以說好多話，又可以做好多事情。臨走前在看一眼伏案桌前的她，他何嘗不期待她會說些挽留的話？

一聽到門關(guān)上的聲音，王麗立馬扔下筆趴到桌子上?！罢胬邸Ｋ麐尩??！边@個“累”從昨天就開始了。為收拾這個家她忙活了很久，躺下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夜了，今天又早早起來梳洗打扮。最累的要數(shù)她的心。第一次請喜歡的男生來自己家，她既激動又害怕，昨晚幾乎沒睡。深夜在睡床上翻來覆去的少女心里在想些什么呢？她很想跟自己喜歡的人談戀愛，時不時沉浸在和宇文你儂我儂的幻想中，但“自卑”和“自尊”的出現(xiàn)逼得她無路可走。說到底她不知道宇文究竟怎么想的，害怕被拒絕最終成為她退縮的根源。既然如此不如把掩飾貫徹到底。但她深知自己已經(jīng)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了，宇文的一舉一動都會挑動她的心弦，讓她臉上泛起紅暈，最后實在沒有辦法，她只能嘗試通過專注的學(xué)習(xí)忘記田宇文的存在。如果不得不和他說話，那就聲音大一點，語氣蠻橫一點。我們應(yīng)該諒解她，這么多年她被父親打過，被同學(xué)欺負(fù)過，社會教會了她怎樣生存：蠻橫，可以讓她的心變得更加強大；蠻橫，是她保護(hù)自己的武器，盡管有時候會傷及無辜。這不也挺好嗎，任務(wù)順利圓滿地完成了，宇文沒有察覺到異樣……

“你倆怎么還沒進(jìn)展?。克欢既チ四慵液脦状瘟藛?？你不會真在學(xué)習(xí)吧？”說話的人是李強，最近在王麗旁邊經(jīng)常能看到他?！澳愎艿弥鴨幔坷夏镒杂蟹执?。”“拉倒吧，你倒是趕緊和他說啊。”正說話時宇文剛好路過。“你看你看，正好來了?！崩顝娭钢贿h(yuǎn)處的宇文，不停地拍打著王麗的肩膀?！皠e磨嘰了，趕緊去吧。”其他人也開始起哄。“嘖，去就去?！蓖觖愋睦镎齺y的很，來不及細(xì)想，順口就答應(yīng)了。

“田宇文！你站?。　痹捯魟偮渌秃蠡诹耍约阂矝]想明白為何會中了那群笨蛋的激將法，愣頭愣腦地就沖了上來。宇文聽到有人喊他，半轉(zhuǎn)過身子問道：“有事嗎？”只見王麗半張著嘴巴，沒有回話。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要說的話都被憋在嗓子眼里擠不出來——甚至快喘不上氣了。有那么一瞬間她真想就這樣撲進(jìn)宇文懷里，他高大的身軀足以為她擋住周圍人嘲笑的眼睛，不用擔(dān)驚受怕也不用遮遮掩掩，就像在夢里，宇文總能理解她的脆弱、修復(fù)她的心靈一樣。她能感受到這份美好，就像她親身經(jīng)歷過一樣。她終于想明白了，拋開一切的一切，她距離擺脫困境只有一步之遙——“我喜歡你?！庇钗牟桓蚁嘈抛约旱亩?。王麗也驚訝于自己方才的勇氣，不過現(xiàn)在理智重新占據(jù)上風(fēng)。她抿了抿嘴，雙手插在胸前，盛氣凌人地說：“做我男朋友?！币菜闶亲约航o自己解圍了，倘若不用這種語氣她怕是連話都不會說了。宇文愣住了，不懂她為什么能趾高氣昂地說出這種話。他突然想到昨天看的漫畫里正好有不良少女的故事，若是她喜歡的男生不肯做她男友，她就會糾集一幫人狠狠把他揍一頓。宇文有些害怕，從小老實本分的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攤上這種事。沉默一會兒后，他才小聲試探著說：“如果，我是說如果，我不愿意呢？”“哈哈哈！”王麗猛地一笑，嚇得宇文驚出一身冷汗。沒想到王麗雙手插兜，不以為意地說：“會怎么樣？愿不愿意當(dāng)然是你說了算啊。”又是短暫的沉默?！澳悄憬o我點時間讓我想想?！蓖觖愰L舒一口氣，小聲對自己說：“至少沒有被他當(dāng)面拒絕?！彼械接行o助，但又不好說什么。宇文沒想到她意外地冷靜，一聲不吭地轉(zhuǎn)過身走了。他這才看到王麗身后還有幾個人。那些不是經(jīng)常跟王麗在一起的混混嗎？懲罰游戲？如果真是這樣就太好了，宇文這么想?；丶衣飞咸镉钗囊恢焙芗m結(jié)，到底要不要報警呢？

看到王麗回來，他們幾個趕緊圍上來：“怎么樣？”“他說，他考慮一下。”一個男生毫不客氣：“吁,那就是吹了唄。”芳芳先不樂意了：“你他媽說什么呢!”王麗倒是表現(xiàn)得很無所謂：“像這種小白臉，再哄哄很容易就上鉤了?！逼渌硕夹α?，她又在說大話。王麗盯著遠(yuǎn)處的風(fēng)車，風(fēng)車轉(zhuǎn)呀轉(zhuǎn)，她的思緒也跟著轉(zhuǎn)呀轉(zhuǎn)。不就是被甩了嗎，我王麗還是原來那個王麗。

（七）

田宇文的心里從來沒這么忐忑過。昨天王麗對自己表白，自己沒答應(yīng)，估計早準(zhǔn)備好報復(fù)自己了。今天又偏偏是周六，約好上午去她家補課，可這種時候去豈不是羊入虎口，自己能不能活著回來還不一定呢。宇文糾結(jié)好久還是決定托病不去，能避一天是一天啊。他打開王麗的微信，正在組織語言，不料王麗先發(fā)來一個信息：“你以后不用來了。我自己會學(xué)?！庇钗谋恍畔⑻崾疽魢樀贸隽艘簧砝浜?，屏息凝神仔細(xì)讀完這條短信，才舍得長舒一口氣。

王麗不是不想見他，是不想讓他看到狼狽的自己。什么“找回自我”“重獲新生”，都是強忍著痛自我安慰罷了，昨天一下午她都恍恍惚惚的像丟了魂似的，誰說話也聽不進(jìn)去。晚上回家，她先是從冰箱拿了兩瓶啤酒，然后靠著沙發(fā)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口接著一口地喝。不知過了多久，她爸爸回來了，見她偷喝自己的酒，氣不打一處來，緊走兩步揪起王麗的衣領(lǐng)就給了她一巴掌。王麗沒有反抗，反而提起緊握著的酒瓶又喝了一大口。說時遲那時快，她爸掄起手臂又給她來了一記響亮的耳光，王麗嘴里的酒還沒來得及咽下去就被打了出來。王麗緩緩把腦袋擺正，迷迷糊糊看到她爸滿口黃牙的嘴一張一合，知道里邊冒出來的指定是骯臟的話。她爸見她沒反應(yīng)，急了，猛地上前推她的肩膀。王麗的身體劇烈搖晃了兩下，還是沒站穩(wěn)，跌倒了。她想起來，但腿像打了麻藥似的不聽使喚。不能走，那就爬，她一挪一挪就這樣爬回了自己的房間。

兩個月的“扶貧”計劃相當(dāng)奏效，幾次模擬測驗下來，幾個“倒數(shù)釘子戶”成績都有提升，其中最屬王麗進(jìn)步大。班主任對這幾位同學(xué)以及他們的“小導(dǎo)師”進(jìn)行了表彰，還自掏腰包為他們買了獎品。能看到王麗站上領(lǐng)獎臺，宇文很是為她高興，發(fā)了瘋似的給她股掌。那次事件后一直到現(xiàn)在王麗都沒有找過他，他這才相信自己并不會遭到她的報復(fù)。不過他倆的關(guān)系也鬧得很僵，兩個人再也沒說過話，哪怕是在別后重逢的同學(xué)聚會上。

王麗上課很認(rèn)真，作業(yè)也不落下，甚至很少能見到她和她的“狐朋狗友”聊天。宇文感到特別欣慰，就連班主任都覺得不可思議，私下里向他取經(jīng)?？墒浅跞_學(xué)沒幾個月，王麗突然一聲不吭地退學(xué)了。老師去她家做思想工作，竟然還被趕了出來。再后來她搬家了，從此以后失去了聯(lián)系。

田宇文他們班除了兩個輟學(xué)的，一共四十個人，有包括宇文在內(nèi)的二十八個考上了高中。高中三年很辛苦，高考結(jié)束后，老班長突然提出想聚一聚，很多人附和，于是當(dāng)年初中的老同學(xué)又再一次聚到了同一個屋檐下。

令大家驚訝不已的是，當(dāng)年突然消失的王麗也來了，和她一同到來的還有她懷里的孩子?？吹竭@個孩子，大家都能大概猜到發(fā)生了什么。幾個女生七手八腳地圍上去，對王麗問這問那。王麗沒說她當(dāng)年為什么離開，只說離開后她就去找了一份飯店的工作，在那里她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前夫。“飯店里有一個跑堂的，一天到晚跟在我屁股后邊，拼了命地想追求我。……我看他條件不差，就勉為其難地答應(yīng)了。后來你猜怎么著？那sb在我懷孕的時候搞女人，還被我抓了現(xiàn)行！日他先人！我是瞎了眼了看上個渣男！……我反手就把他甩了！”人群中有人問：“怎么不把孩子打了呀？”王麗更氣憤了：“那會兒我tm已經(jīng)六個月了，早打不了了！”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安慰她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這些孩子才剛成年，未婚先孕什么的對他們來說太超前了。

吃飯的時候，王麗悄悄問旁邊的芳芳：“田宇文考上什么大學(xué)了？”“不知道，反正是985……”芳芳突然意識到什么，瞪大眼睛看著王麗：“你不會……”王麗連忙擺擺手：“嘖，又不是小孩兒了，這么些年過去，早不感興趣了。我能記得他叫什么名就不錯了?！狈挤既粲兴嫉攸c點頭。“那你以后咋辦，沒個男人能行嗎？”“怎么不行??？”“孩子呢？你一個人帶？”王麗有些不耐煩：“對！怎么了？”……

故事里的兩個人都是膽小鬼。算起來從王麗表白到這次同學(xué)聚會已經(jīng)四年有余，這段時間里沒有哪一方愿意先開口和對方說話。田宇文嘴上說害怕招惹麻煩，見到王麗就避開；王麗嘴上說放下了，就對田宇文視而不見。他們都沉浸在內(nèi)心的矛盾中，就這樣相距得愈來愈遠(yuǎn)，以致于現(xiàn)在，一個是準(zhǔn)大學(xué)生，一個已然是家庭主婦。他們的人生再也不會有交叉了。

（八）

寫這篇小說之前，我想了很久到底要不要下筆；寫完之后，我又在想要不要發(fā)表。我這人總是猶猶豫豫的，不知道錯過了多少美好。最后還是一口氣寫完了，畢竟總?cè)账家瓜氲模屓诵臒?/p>

這篇文章是根據(jù)我的所見所聞改編的，主人公王麗的原型人物是我的初中同學(xué)，之所以糾結(jié)要不要寫也是怕寫了被她看到。沒有人會樂意把埋藏在自己心里的東西公之于眾，更何況我還沒有取得她本人同意。但是吧，是個人就有僥幸心理，就像買彩票的人總覺得會中獎一樣。為了不被她發(fā)現(xiàn)，我把文章發(fā)到了一個特別小眾的小說網(wǎng)站，還用了一個跟我本人八竿子打不著的藝名。除此以外，我還添油加醋，胡亂加了一些細(xì)節(jié)甚至本不存在的情節(jié)，就連田宇文也完全是我捏造的人物，他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串起我對現(xiàn)實中的“王麗”，也就是我那位初中同學(xué)的記憶，好把它寫成一個完整的故事。畢竟是小說，這么做也不會對不起讀者。出人意料的是大家還蠻喜歡這部作品的，也有很多人幫忙轉(zhuǎn)發(fā)、推薦。我很感謝大家，也很高興能看到自己努力的成果。

大學(xué)的假期還是蠻充裕的，我都有“閑工夫”寫小說了。一天俊哥——我一個初中的哥們給我發(fā)消息，想邀我出去滑雪，問我現(xiàn)在在哪。我想正巧今天閑著，爸媽也不在，我就回他：“在家。什么時候出發(fā)。”之后我一邊看書一邊等他回復(fù)。

小說里的愛情線是我另外加進(jìn)去的，充滿了一個單身狗對愛情的幻想。但寫完這篇小說后反而更加覺得心里空蕩蕩的，這時俊哥的出現(xiàn)簡直就是我的福音，正好乘這次滑雪的機會來一場“美麗的邂逅”。“咚咚咚……”有人敲門。這么急？都直接來了我家門口了？敲門聲還沒停，我就興沖沖跑過去開門，門一開，我卻傻眼了——站在門口的不是俊哥，是“王麗”！她變了很多，臉色焦黃，看起來完全不像個年輕人，倒像村里干重活的農(nóng)婦，但我還是一眼認(rèn)出了她。這么多年沒聯(lián)系，今天突然找上門，想必是我把她寫進(jìn)小說的事被她發(fā)現(xiàn)了。當(dāng)時我心里很慌，她就站在門外，一動不動地瞪著我。我唯唯諾諾地說了句：“要不先進(jìn)來……喝口水？”我大腦飛速運轉(zhuǎn)，當(dāng)務(wù)之急不是問她怎么知道是我寫的，而是先誠懇地道歉，再商量一下賠償?shù)膯栴}……“呆子……”聽聞此言，我垂下自己那雙慌張的手，怔怔地看著她。她一步一挪走到我近前，輕輕地把臉埋在我的胸膛里。我，抬起自己寬大的手，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顫抖著的瘦弱的肩膀，安靜地聽她的滾燙的淚水訴說她的心事。

我倆緊挨著坐在沙發(fā)上，她低著頭發(fā)呆，頭發(fā)凌亂得不像樣子，臉上的淚痕還清晰可見。“沒帶孩子來嗎？”我試探著問她。她沒有立刻作出回答，過了好一陣才慢慢張開嘴：“他爹有病，不能生育了，就把我孩子搶走了?！蔽蚁仁且汇?，然后一個可怕的場景突然竄入我的腦海：同樣是單親家庭，同樣有個這樣的父親，這個女孩將重新經(jīng)歷她母親經(jīng)歷過的苦難，她們似乎永遠(yuǎn)跳不出這個怪圈。王麗就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樣，接著對我說：“我會常去看她的，讓她知道她還有媽媽。”我沉默片刻，想說點什么活躍氣氛，于是故意裝出打抱不平的樣子：“那男的就活該！就該讓他斷子絕孫！”這話并沒能像我想的那樣逗她開心，她還是呆呆地看著茶幾。然而沒多久，她的嘴角突然抽動了一下，清水鼻涕順勢流了出來，她連忙使勁往回吸，這一下淚水也收不住了，哭得停不下來。我把肩膀借給了她，故意不去看她哭的樣子。

后來陪她去寺廟還愿，我問她：“你怎么知道寫小說的是我？”她笑得很燦爛：“初中的時候，你不是常給我看你的作文嗎？那小說里的話聽著就像從你嘴里說出來的！”她頓了頓，接著說：“說起來，你早就知道我的心意了吧。”我搖了搖頭，輕聲說：“不是?！彼辉傧蚯白吡?，停下腳步來看著我，等著我接下來的話。我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她的眼睛：“我一直很在乎你，但是直到分別以后，我才意識到你也在乎我。”

春風(fēng)，溫暖和煦，雖然今年的春天來的晚了一些，但那令人輕松愉悅的力量絲毫沒有減弱——沒有人可以阻擋它喚醒綠色與生機。風(fēng)把我的話連同我的心意一同傳達(dá)給了她，她沖我笑了笑，看起來很得意：“早就猜到了?！彼∨軆刹?jīng)_上來抱緊我的胳膊，拉著我往前走：“走吧，哇，你看，看，看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