饑餓

(一) ?
? ? ??好餓啊……
這是我醒來后的第一感覺。周圍一片漆黑,只有一小片地面上有淡藍色的光芒。我試圖慢慢爬過去,但身體的無力感幾乎令人絕望。
現(xiàn)在大概是夜晚,所以睡過去應(yīng)該也沒關(guān)系吧。我心中這樣想著,用胳膊墊在脖子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閉眼欲睡。
但還是好餓啊……
渾渾噩噩中,目光模糊著將我推入夢鄉(xiāng)。
……
再次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早上了。我才睜眼便感覺到一陣強烈的饑餓感襲來。
這里似乎是一間牢房,不大,只有七八平方米。一道淡綠色陽光從鐵窗外飄入,十分柔和。
昨天晚上的月光也是從那里投入的吧。我心中想著。
那是什么?食物嗎?
我看向墻角發(fā)黑的一堆,有些好奇。
好奇來的是如此地突然,以致我花掉了身上最后的力氣去驗證我的猜測。
很可惜,我猜錯了,是一堆沒人要的煤塊。
不過這也是自然,食物現(xiàn)在作為厄司星上最緊缺的資源,怎么可能分配給普歐人呢?大部分都收繳給睿赤人了吧。
要問為什么緊缺,這便只好先怪我們祖先了。不知多少年前,祖先們從千里以外的地方搬至厄司星,在這里繁衍生息、孕育文明。并且,在第一位立德的建議下(立德,厄司星上每十年會選出一名有能力的人做立德以幫助、領(lǐng)導人們生存發(fā)展),人們齊心協(xié)力建了一道星墻以阻擋外敵入侵,超過一億人都抽出身體內(nèi)五分之三的能量來修筑——父親告訴我說五分之三是神賜之數(shù),恰多于一半可以充分表明不二之心——其他的人也或多或少的捐出身體內(nèi)的能量。最終,大門落成之際,立德找來一位圣卜師來為這面墻做一個出口。于是,這位圣卜師便抽出身體全部能量,做成了這扇門,自己也死于枯竭。
起初,大門工作十分正常,擔負著與外界文化交流和物質(zhì)交換的重任。但后來,人們打起了內(nèi)戰(zhàn),他們分成兩派——睿赤派和普歐派。隨著睿赤派大獲全勝,代表著貴族與貧民的階級制度也就此建立,從此普歐派的人們過上了食不果腹的奴隸生活,而睿赤派的逍遙生活也自是不必多說。
又大約幾百年后,政府發(fā)現(xiàn)食物的生產(chǎn)似乎陷入了困境,便決定派幾只探險船去周邊的星球進行一番掠奪,不曾想連船只都準備好了,門卻打不開了——因為太久未用這扇門,他們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開門的方式。由于時間緊迫,他們只好先派一艘船去暴力撞破那扇門,沒想到因為使用非正當手段,船只直接能量負荷而爆炸,船上坐的全都是睿赤人且無一生還——后來這還一度成為普歐人民間的笑談:
“喂,你知道這世間最好笑的事是什么嗎?”
“用蘸了巴波醬的面包砸道格?”
“不。是打不開自己家的門,然后用腦袋撞!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就像愚蠢的睿赤人一樣,哈哈哈哈哈!”
然而睿赤人并不知道普歐人在說些什么,他們在初成貴族之時便自創(chuàng)語言,放棄老祖宗的老話以同普歐人劃清界限。我們之間的交流只剩下武力和服從。
后來,他們幾乎使用了一切辦法以開啟那扇門,但都失敗了。
再來,就是一直持續(xù)到現(xiàn)在的全球范圍內(nèi)的食物危機。人們瘋狂般地尋找一切可以維持生命的物質(zhì),不少人死于混亂之中,但后來更多的人死于饑餓。據(jù)一個閑的無聊的統(tǒng)計學家所統(tǒng)計,在他三十歲前約有20億人死于這場危機,也就是說帝國失去了鼎盛時期的一半人口,或者說最開始來的那批人死了十遍,之所以要說是他三十歲以前,是因為他沒過多久就也餓死了——不過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現(xiàn)在,經(jīng)過幾次武力威脅,局勢基本穩(wěn)定下來,但睿赤人不得不開放糧倉,每天定量發(fā)放食物給普歐人——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妥協(xié)。可近來,食物的發(fā)放量越來越少,普歐人的數(shù)量也相應(yīng)地急速下降,甚至有人說許多普歐人被抓走吃了。開始我是不相信的,直到那天晚上我被敲暈,然后在這里醒來,我才相信,他說的或許是真的。
(二)
? ????我嘆了口氣,費力地把自己送到陽光的照射下以保持體溫。
這下該怎么辦?
我心中想著,抬頭撇到高高的窗外飛過兩只鳥。
怎么又有鳥了?
接著又幾只鳥飛了過去,其中不少嘴里還叼著肉塊。
“卟卟卟!”外面響起了急促的槍聲,嚇了我一跳。
誰在開槍?
我正想著,頭頂忽地傳來廣播的聲音:“0322號囚犯已擊斃。再次重申,不要試圖越獄?!?/p>
越獄?擊斃?
我想著,不自覺盯著窗外時不時飛過的鳥兒。這時又飛過幾只鳥,口中銜著肉塊,歡快地從窗外略過。其中兩三只還在我窗邊停了停,似乎在炫耀自己的戰(zhàn)利品。
我不禁一陣惡寒。
外面又響起了槍響聲。
“0321號囚犯已……”
“0324號……”
“0323……”
槍聲淹沒了廣播,我的目光凝在了窗戶上。
“喂!隔壁的!”
這聲音驀地打斷了我。
“能聽見嗎?喂!”
“能!”我費力地應(yīng)了一句,胃中的酸水拼命抓撓著我的胃壁。
“你聽見外面的槍響了嗎?”
“嗯?!?/p>
“我說,你聽見外面的槍響了沒有?”
或許是我聲音太小的緣故,他又問了一遍。
“聽見了。”
“聽見了就好?!彼趾暗馈澳阋惨龊脺蕚?,我們都要去這么做?!?/p>
“憑什么?”
“因為我們都是自由民?!彼麧M腔正義地喊著,我卻只覺得幼稚。
“這不是送死嗎?我不會去的?!蔽一貞?yīng)道。
“你必須去——反正不去也是死。”
“為什么?”我感覺自己的力氣快要徹底用光了,說每句話都要大喘幾口。
“過三天你就知道了,”他似乎也發(fā)現(xiàn)了我的虛弱,快速結(jié)束了對話“你這是第一天吧?今天早上、中午、晚上都會有人來送飯的?!?/p>
然后他就不再說話了。他聲音聽著不是很粗,像是個高中生的樣子,估計比我小不了幾歲。
果然,沒多久墻上就出現(xiàn)了一道方形縫隙。一塊磚狀物被推了進來,我慢慢地起身過去。磚狀物是中空的,里面放了一小塊面包和一大塊冰——至少現(xiàn)在水是不缺的,面包嘛,也就進來之前的一半左右吧——不過至少是有的吃了。取走食物沒多久,磚狀物便退了回去。
我拿起面包,三下五除二就啃了個精光,然后便抱著冰塊慢慢地舔著。
體力漸漸恢復(fù)過來了。
這之后,正如他所講的,在中午和下午又送了兩次飯,分量和早上大體相同。期間我又問了他幾次話,他也沒搭話。
我胸口上是0460,他大概是0459吧。
我想著。
夜色已晚,蘭月當空。
正當我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準備睡下時,窗外傳來熟悉的聲音:
“今天是我的第三天?!?/p>
他說完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后,便再不作聲了。
(三)
? ? ? ?第二天早上起來,外面陽光依舊。
“喂!隔壁的!”我向窗外叫喚道。
“咋了?”他立即給出回應(yīng)。
“確定一下你還活著么?!?/p>
“哦?!彼曇粜〉牢?guī)缀趼牪磺澹蟾攀菦]力氣了吧。
“馬上就有人要來送飯了,你再忍一會兒?!蔽铱粗栒f道,這是目前估計時間比較好的方法了。
“不會了,今天是我的第四天?!彼f到,語氣平靜“我今天下午就要走了?!?/p>
“你刑滿了?”
“我要越獄了啊?!?/p>
“……”
“在這座監(jiān)獄,前三天都會有人送飯來,第一天三頓,第二天兩頓,第三天一頓,第三天之后便不再有了,然后就得越獄?!?/p>
我聽完心中一驚,怪不得他說反正都要死。
“怎么越?這里什么都沒有啊。”
“有的,”他說得有些慢了,喘息聲時不時傳來“你看墻角,是不是有堆煤?”
“對。”
“就用那個,把它推到窗戶邊——哎呀,我應(yīng)該昨天就告訴你的——這些煤塊后頭有一條通道,你肯定進不去,那是輸送煤的。每當檢測不到再有煤塊在那,第二天它就會輸送新的煤塊到這兒?!?/p>
“然后呢?你還是出不去啊?!?/p>
“別急,聽我講,這都是之前的人留的經(jīng)驗?!?/p>
“在你之前的人?他們也像這樣交流?”
“對的。你把煤塊推到窗戶下,踩上去看,會發(fā)現(xiàn)監(jiān)獄只有一層,不到兩米高的墻外就是自由?!?/p>
“So?”
“所以?所以你就可以用煤塊砸開柵欄爬出去了啊?!?/p>
“別逗了。拿煤塊砸鋼筋——你搞笑的吧?”
“不不不,那哪是鋼筋,只不過是刷了漆的木頭?!?/p>
“啥?”我有些驚訝,推來那堆煤站了上去——這還尚不能支持我看見外面。我用力敲了敲那幾根“鋼筋”,它們卻回應(yīng)出木頭的響聲。
“真是狡猾啊。”
“對啊。之后就撒丫子跑吧,外面有幾個持槍的守衛(wèi),別叫他們給打中了。出了牢房,對面大約五十米處有帶刺鐵絲網(wǎng),不高,一般人都能翻過去,過去你就自由了?!?/p>
“很強啊。這都是上一個人告訴你的?”
“是的。”
“那他出去了沒有?”
……
沉默。
“抱歉,我不該多嘴的。”我馬上明白自己問了不該問的。
“沒有,她死在了槍下——為了掩護她妹妹和另外幾個孩子。”
“嗯?!蔽腋杏X自己眼眶不知為何有些濕潤了“她是個好人?!?/p>
“對?!?/p>
又是一陣沉默。
良久,他才又開口道:
“我說,你能不能幫我在周圍問問,有沒有一個叫古瑞的人。如果找到了,告訴他普魯西來過了?!?/p>
“嗯,行。”我立刻答應(yīng)了他。
“謝謝你了?!?/p>
又過了一會兒,墻上才終于出現(xiàn)一道縫,磚狀物從墻中凸出。我連忙起身過去,里面放著比昨天小了不少的面包和冰塊。
“有的吃就好?!蔽倚睦锵胫?,慢慢咀嚼口中生存的希望。
沒過多久,我聽見隔壁傳來響動了,恐怕是他準備越獄了。
“喂,普魯西?!?/p>
“怎么了?!?/p>
“你是準備走了嗎?”
“對,我現(xiàn)在正在收拾東西?!?/p>
“收拾東西?你進來還帶了東西?”
“哪有,只是少量存下的食物罷了——你也應(yīng)該存一些,以便越獄時不會因饑餓而送了命。”
“行。”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么呢,說不定我出去還能給你帶個信,告訴你家里人你還活著。”
“我叫明奇,住在南央街那邊——他們基本都認識我?!?/p>
“行,我了解了?!?/p>
那邊又窸窸窣窣動了一陣子后,我便聽見一個聲音叫道:“走!”
然后,便是一陣更劇烈的響動,外面已有了槍響聲和急促的腳步聲,時不時還能聽見有人在喊叫“支援!火力!”
又過了沒多久,槍聲漸漸平息了。因為煤塊不夠,我并不能看見外面發(fā)生了什么,只能跳起來撇上一兩眼。
之后,我就看見了令我終生難忘之景。
血流成河,尸橫遍野。
伴隨著心臟的狂跳,我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
恐怖、殘忍這樣的字眼形容這簡直是小兒科。
“全,全死了?”
雙手止不住地顫抖著,我又跳了起來看向窗外,紅色布滿雙眼。
的確,全死了。
(四)
距離那件事已經(jīng)過去一天了,就在剛剛,我吃掉了我最后的食物——一塊不能再小的面包。
真叫人難受,我偶爾站在那堆煤塊上往外看,地上的血跡觸目驚心。
為什么他們不清理掉呢?
我心里想著,扶著額頭流淚。
沒過多久,冰塊也被我完全吃掉了,這意味著我不再有他們送來的任何東西了。
我看著窗外面深綠色的太陽和搖晃的樹枝,想起了昨天下午成群結(jié)隊飛過的鳥。
“唉。”
我嘆了口氣,躺下來閉上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叫喊聲吵醒了我。
“放我出去,一群腦子里塞錢的傻子!信不信我現(xiàn)在就拆了這破門?!”
這是一個女孩的聲音,聽起來年齡比我小得多,但內(nèi)容卻霸氣無比。
“聽見沒?那個綠帽子玩意兒!”
她又吵吵了幾句,便喘起氣來。
我見她不在說話,便開口道:
“喂,隔壁那個!”
“咋?!”
“我說,你不用嚷嚷了,他們不會放你出去的。”
“為啥?你咋就知道?”
“這是之前的人留下的經(jīng)驗?!?/p>
“之前的人?這兒關(guān)了有多少人啊?”
“這些都無所謂了。我得先告訴你三件事?!?/p>
“等等,我為什么要聽你說啊?關(guān)我P事啊?!?/p>
“總之你先聽我說就對了!我活不了多久了所以別浪費時間了!”
聽聞此言,她立即安靜下來。我現(xiàn)在總算感覺到自己是一個多么容易溝通的人了。
“首先,前三天會有飯送來,第一天三頓,第二天兩頓,第三天……”
“……一頓!”她搶答道。
“額,對。第三天之后就再也不會有飯了。第二,墻角有一堆煤你見了嗎?”
“見了?!?/p>
“那是用來墊腳的,可以把它們推到窗戶底下?!?/p>
“為什么會有堆煤啊?”
“因為……”
我一愣,對啊,為什么啊?難道是要為越獄創(chuàng)造機會?別逗了。
“可能這里以前是個煤礦吧?!?/p>
我搪塞道。
“好吧…”
“嗯——還有,這些煤前一天拿走了,第二天就會從管道輸送來新的——不過那個管道很小,人是絕對進不去的?!?/p>
“哦?!?/p>
“最后,窗戶是用木頭做的,只不過刷上了銀色油漆罷了。這里只有一層,想出去的話請便,但是外面持槍的警衛(wèi)很多,很難逃掉。出了牢窗,正對面是鐵絲網(wǎng),跳過那個你就自由了——那個網(wǎng)很低,一般人都能翻過去?!?/p>
“這些都是之前的人告訴你的?他們逃出去了沒有???”
“嗯……有的出去了,有的就永遠地留下了……”我不知道欺騙她有什么意義,但開口就說了謊。
“哦……”她聲音漸漸小了“對不起?!?/p>
“沒事?!?/p>
她不再說話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饑餓感重新充斥了我的身體,我無力地躺在冰涼的地板上。
盡管如此,但我仍不會去嘗試越獄——那絕對是我現(xiàn)在所能想到的最不明智的舉動。
迷迷糊糊間,我的眼睛已經(jīng)合上,平穩(wěn)的呼吸將我托入了夢鄉(xiāng)。
(五)
? ? ? ?又迎來一天清晨。
我一起來就感覺肚子里十分不舒服,胃里的酸水在渴求食物的同時腐蝕著我的胃壁。
我勉強爬起來,呆望著窗外的綠陽,等待著這陣強烈的饑餓感過去。
沒多久,隔壁傳來了那個女孩的聲音:
“我快餓死了!大哥,你說的準不準啊?”
我看著太陽,略一思考:
“馬上就來了,別急?!?/p>
果然,話音未落,那邊已經(jīng)傳來呼喊:
“啊呀,來啦來啦,墻上凸出來了一塊磚,里面有飯和水。”
“快吃吧。”我心里想著面包的美味和冰塊的涼爽甘甜,口上卻勸她快吃。
“嗯嗯?!?/p>
她大概是餓壞了,一陣狼吞虎咽,嘴巴里塞滿了食物。
“好吃…”她含糊不清地說道,這更加勾起了我的食欲。
突然,她停止了咀嚼。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后,開口問道:
“大哥,你那邊……是不是沒有吃的?”
“額…有!”我立刻回答到。
“那你怎么不吃啊?”
“我,我還不太餓?!?/p>
“哦?!?/p>
“你趕緊吃吧。”
“沒人陪我吃不下太多?!?/p>
“……”
我沉默了一陣,撿起旁邊一塊煤,吹了吹,放進了嘴里一陣大嚼:
“那我就先吃一塊冰好了,補充一些水分?!?/p>
“嗯嗯,謝謝。”
隔壁又傳來咀嚼的聲音了。
煤塊幾乎沒有味道,只是有些硬,我只好用牙齒將它咬碎再悄悄地吐出來。
這之后,我又在聊天中享受了兩次這樣的食物,真令人難忘。但奇怪的是,我這一整天下來都沒感覺到太餓了。
聊天中,我問她想不想越獄。
“當然了啊。”
她的回答斬釘截鐵到令人害怕。
“為什么啊?這風險也太大了啊!”我向她喊著“拿命去換自由,你們都是怎么想的?”
“‘不自由,毋寧死’,這話你難道沒聽過?而且不是你告訴我待在這兒就只有死嗎?還不如出去拼一把!說不定就逃出去了?!?/p>
“可這危險也太大了!毋寧死不是叫你去送死啊?!?/p>
“你別勸我了,你難道不想出去嗎?”她頓了頓“慫貨!”
“好,那你就試試吧!”我惡狠狠地說到“別讓我看見你的尸體泡在惡心的血水里!”
“你也沒機會見到了?!?/p>
“這一個個的,簡直都是瘋子……”
我心里想著,不再搭理她,她也同樣不再搭理我。
可到了晚上,我又忍不住向窗外喊道:
“喂,你睡了嗎?”
無人應(yīng)答。
“是真的睡著了?”我想著“還是在生我的氣呢?”
嘆著氣搖了搖頭,我不再想這件事,而是在月光能照到身上的位置躺下,枕著胳膊閉上了眼睛。
啊,又一輪蘭月當空,又一條性命……
我感覺到有什么液體從我的臉上滑了過去,滴落在地上。
(六)
我呆呆地望著外面的綠陽,刺眼的光芒將我的視線擠成一條縫。
她走了,就昨天晚上。
在一番叫喊而未有回應(yīng)的情況下,我站在煤堆上伸出了頭。
隔壁窗上幾根木條不翼而飛,我估摸著房中的人也定是沒了蹤跡。
就算是晚上也會有守衛(wèi)在外面看守,并且會有探照燈整夜整夜地在墻面上揮掃,想逃出去幾乎不可能。但昨晚我睡得很穩(wěn),沒有聽見一點點響動,更別說是槍聲了。
往遠一些的地方看,地上殷紅的血跡都有些發(fā)黑,很難看出是新的還是之前的。
我把頭慢慢地收回來。
“或許她真的逃走了。”我心里想著,頹唐地靠墻滑下。
過了一會,我又試著往隔壁喊了幾聲,但那邊靜的出奇,毫無回應(yīng)。
抬頭看著窗外,鳥雀這兩天也沒了蹤影。
“唉?!蔽逸p嘆口氣,撫著肚子開始思考自己的問題。
我快要餓死了。
為什么昨天就沒有這種感覺呢?
在冰涼的地板上躺著,我撇過頭,一眼便看見了墻角的“新鮮”的甚至還潮濕滴水的煤塊。
猶豫了一陣,我慢慢翻身起來。
不知是什么促使的,我在虛弱到要死的情況下?lián)炱鹆艘粔K煤,放進嘴里大嚼起來。
“真香?!?/p>
我由衷地感嘆到。
我?guī)缀跬浟宋铱谥薪赖氖敲簤K了。吃完這一塊,我又拿起另一塊放進嘴里。
就這樣過了許久,直到眼前的煤堆見了底。
我愣愣地看著地上剩下的煤渣,嘴巴還在麻木地咀嚼。
“我干了什么?!”
抹了抹嘴邊的渣子,我竟一點都不餓,甚至連渴的感覺也消失殆盡。
“我這是…怎么了?”扶著頭慢慢躺下,我有些哭笑不得。
于是這一整天下來,我都沒有感到一點饑餓。
到了晚上,報應(yīng)便如同暴風雨般呼嘯而來。肚子給出的劇烈痛感讓我在地上翻滾個不停,嘶叫聲早已控制不住,甚至于外面的看守也跑來問我。
“帕帕拉諾?(你咋了?)“
“迫洛薩?。ㄎ叶亲犹郏。?/p>
我用蹩腳的睿赤語回答到,這個時代,睿赤語已作為我們的第二母語寫入教科書,可睿赤人的法律卻明文規(guī)定嚴禁學習或傳播普歐的語言文化——他們還以此為榮哩。
看守看著我扭曲的身體,笑著走開了。
“舉動真令人作嘔?!蔽倚睦锵胫?,感覺連身上的疼痛也在劇烈地附和我。
“呵呵……”目光漸漸模糊,我感覺自己的意識逐漸變得無比昏沉。
(七)
? ? ? ?又一天清晨,綠光照得我暖洋洋的。
真不敢相信我居然能在那種疼痛中活下來。慢慢從地上爬起,感覺渾身上下很是舒服,絲毫沒有才和疼痛作完斗爭的樣子。
看著窗外干枯的樹干,我心中卻充滿了生機與希望。
“真是奇妙啊?!蔽易匝宰哉Z到。
于是,我隨手拾起一塊新煤丟入嘴中。煤塊和舌頭很平凡的接觸并沒有迸發(fā)出昨天大嚼之時的美味,但也算不上難吃,只是沒有味道罷了。
嘴巴細細品味著如含水的細沙般的煤渣在舌頭上的摩擦感覺,觸電似的快感由內(nèi)而外地酥麻了我的全身。
沒過多久,煤塊又見了底,我卻有些意猶未盡。
看著發(fā)黑的手掌,我用舌頭仔細把上面的煤粉舔舐干凈,躺下等待著第二天的到來。
蘭月當空,肚子又傳來一陣劇痛,但和昨天比起來簡直是小兒科。
“或許這樣真的能活下去也說不定呢。”我心中想著,閉上了眼。
…………………………
……………………
………………
不知不覺的,似乎已經(jīng)過去很多天了。
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我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很久未聽見過槍聲了。
這天早上起來,我爬上很久未動過的窗子,發(fā)現(xiàn)外面的看守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不見了。但我沒有越獄——萬一是騙局呢?
我這樣想著。
………………
又是很久的時間過去了。
現(xiàn)在連煤塊的輸送都有些延遲了,經(jīng)常會晚一些。
………………
今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牢房的門自動打開了。
(八)
? ? ? ?我其實從未想過睿赤人是怎么思考的,但就現(xiàn)在看來,他們可能智能普遍比較低下吧。
我看著面前已經(jīng)轟然落下的大門,不禁想到。作為監(jiān)獄大門這種持續(xù)使用的東西,他們居然用電力支持其保持關(guān)閉的狀態(tài)(也就是一直抬著)。這石門至少有一噸多的質(zhì)量,再加上數(shù)量龐大,每日耗電量不可數(shù)計。
搖搖頭,我走出了大門。
走廊的一面是牢房,另一面則是一面連接牢房南北面的墻,而且依稀可以看見兩邊各有一個小光點,大概就是供人出入的門吧。
我才走出幾步,看著邊上空空的牢房突然想起了什么,立馬折了回去。
“她真的逃出去了嗎?”
懷著緊張的情緒,目光已先身體一步瞥進了那個牢房。
里面空空如也,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灰。
我盯著這片地板愣了一會兒,轉(zhuǎn)身向外走去。
…………
出了這片獄區(qū),可以清晰的看到不遠處還有好幾座與這類似的建筑。墻上的血紅標號十分扎眼,我所在的這座寫的是“1”,后面還可以看到“2”,“3”,“4”之類的。
四下環(huán)視,可以看到在不遠處有一個高高的黃色建筑和它旁邊一個半球形建筑。想著現(xiàn)在暫且無事可做,我便慢慢悠悠地往那邊走去。
很奇怪,這一路上都未見有什么人,本來小心翼翼的我也開始懶散起來。
半球形建筑沒有門,但通過玻璃窗可以看見里面是一條煤炭的處理工作線,處理后大概就是直接輸送到各個牢房了吧。
到了這棟高的黃色建筑前,我便發(fā)現(xiàn)這標準的睿赤門已經(jīng)降下,里面的東西皆是映入眼簾:一張張金屬質(zhì)感的桌子,擺放散亂的金屬椅子,桌上地下散落的紙張,還有一個明顯是重要辦公室的上面貼有有紅色感嘆號的內(nèi)部房間(這讓我更加堅信我對睿赤人的智商評價的正確性)。
繞過面前的工作區(qū),我直接走進了最里面的屋子。
屋子里很空,墻角放了一盆已經(jīng)枯萎的盆栽。屋子里也有一張桌子,但看起來卻比外面的大多了,還配了一把包著珍稀動物皮毛的可旋轉(zhuǎn)椅子,后面則是一個沒放幾本書的書柜。
我走過去坐在椅子上,看著桌面上的東西:一臺電腦,一個檔案袋,一個筆筒,里面還有兩根筆。
別無他物。
電腦已經(jīng)是打不開了,筆筒里兩支筆也寫不下字了。
打開檔案袋,里面裝了幾張印滿睿赤文的紙張。隨便翻了翻,無非是一些財務(wù)清單,開銷報表,和我為何被抓到監(jiān)獄里沒有半毛線關(guān)系。
拉開背后的書柜,里面放了幾本我入獄前十分流行的暢銷小說,紙質(zhì)都有些泛黃了。
無聊地仰頭看著天花板,璀璨的吊燈低得像是要觸到我的鼻尖。
低……?
我一個激靈從椅子上起來,跑到這建筑外面一看,這高度怎么看也不像是低啊。
再次走回內(nèi)部房間,四下掃掃,好像就是這個盆栽比較奇怪了。
我走上去,剛移開一點,便聽見旁邊的書柜一陣機器運作的吱呀之聲,上面竟出現(xiàn)了一個空洞,書柜則變形成了一條供人上下的樓梯。
這居然還能動。
沒多想,我走過去順著樓梯上了樓。
(九)
樓上有些暗,燈也打不開了。我只能模糊地看見一張類似于手術(shù)臺的床似的東西,旁邊的架子上有什么正閃著銀光。
我只好慢慢地摸過去,試著擺弄那張手術(shù)臺上的燈。
弄了好一陣,燈總算亮了,我把它掰起來在這間屋子里四下照了照。
這是一間比較干凈的屋子,有一個手術(shù)臺,一個架子,兩張桌子,上面亂放著些筆和紙。墻角放了個大柜子,里面好像還有不少藥品,瓶瓶罐罐擺得密密麻麻的。
隨意地翻弄了一下架子上的手術(shù)工具,我便把注意集中在了桌子上的紙上。
走過去拿起一張紙,依稀可以辨認出上面的字,是睿赤文:
“手術(shù)名單”。
下面則寫滿了名字,但名字后面的框里一個對勾也沒有打上。
再從下面拿起一張紙,也是名單。
“該不會都是名單吧?”
我想著,直接把這一堆紙都拿了起來,快速地翻看了一遍。
的確。
這上面少說有三五百人,都在這兒做手術(shù)?我開始對這個手術(shù)的內(nèi)容有了些興趣。
丟開這些名單,我拉開抽屜,企圖從里面找到些關(guān)于這手術(shù)內(nèi)容的文檔。
不用說,肯定是這個藍皮的。
我一眼便看見了這個與其他文檔完全不一樣的袋子。
拿出袋子,上面果不其然地寫著“機密文檔”。
我撇撇嘴,打開了文檔。里面全部是睿赤文,還有不少晦澀的單詞,所以我只能隱隱約約地認出部分文字:
“普歐人種”,“實驗培育”,“環(huán)境適應(yīng)”,“器官移植”,“種族延續(xù)”……
我一愣,大腦已經(jīng)把答案給了我。
這兒在做非法的器官移植!
他們想通過讓普歐人做某些事來適應(yīng)沒有食物的環(huán)境,然后再把這些普歐人的身體器官移植給睿赤人。然而在名單上,一個對勾都沒有打上,也就是說所有參加這個項目的普歐人都……
“他們恐怕以為我也死了吧?!?/p>
我一邊梳理著思緒一邊將這份文件疊起來,收到我臟兮兮的衣服口袋里。
………………
走出這座建筑,我不知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又走出了監(jiān)獄。沒有任何人來阻攔我,也沒有任何人陪我。
看著空曠的街道,我不知道該往哪里走,也無人可以供我問路。
我感覺自己失去了什么。
隨便找了一個方向,我慢慢地沿路走了下去……
(十)
? ?哎,也不知走了有多遠了。
我望了望掛在天空正當中的綠陽,低下頭繼續(xù)走著。
走了這么久,穿過了這么多城,一個人都沒見著。
如果硬要說的話,那一堆發(fā)臭的惡心尸體或許也算?我不敢回想剛才經(jīng)過時的畫面,自己胃里翻騰的胃酸已經(jīng)夠煩了。
因為沒有電,今天早上我并沒有吃到食物,走到這里已經(jīng)是很不容易了。
正想著,前面屋子門口堆的黑漆漆東西卻一下子抓住了我的眼球。
“哈哈,踏破鐵鞋無覓處,”我自言自語地快步走上去,拾起一塊煤炭吹了吹,便放到了嘴里“…得來全不費工夫。嗯——”
又拿了一些裝到口袋里后,我打破窗子跳進了這個屋子里面,想再看看有沒有什么解渴的東西。
屋子里亂七八糟的,像是被強盜翻過一樣,我跨過地上散落的破損家具,徑直走向倒在地上的冰箱。
打開冰箱,里面放了些藥品,但大部分的玻璃容器都破了,導致里面的藥水混在一起,干了后黏在冰箱內(nèi)壁上。撥開那些碎了的瓶子,我從冰箱最里面摸出兩個塑料瓶子,上面貼的標簽表明這兩瓶都是生理鹽水。
“鹽水就鹽水吧?!?/p>
我又在屋子里翻了翻,找了個布袋子把鹽水和煤炭塊都放了進去。
打開門走了出去,我把門口的煤塊也都裝到包里,這下才繼續(xù)沿著之前的路線慢慢地走著。
這個城市挺大的,隱隱約約可以看見遠處的那座高聳入云的巨大建筑物。
這,便是我所在的城市,中央城——“門”所在的地方。
我又看了眼那座建筑,簡直高得可怕。稍微加緊了一些腳步。我現(xiàn)在大概已經(jīng)可以辨識出我家的方向了。
……
我站在家門口,我已經(jīng)知道了結(jié)果,我不想打開這扇門,我也知道除了我已經(jīng)不再會有人打開這扇門了。
門虛掩著,里面的黑暗排斥著我。握了半天門把手,我始終沒有勇氣開門。
終于,我甩開門,轉(zhuǎn)身看也不看地跑開了。
已經(jīng)知道結(jié)果了,還有什么看的必要呢?
我安慰著自己。
直到穿過了兩三條街區(qū),我才放慢腳步,抬頭卻兀地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跑到了高塔之下,塔的最頂端,便是“門”。
塔外圍的守衛(wèi)已經(jīng)不見了,大門也早已落下,我扶著墻往內(nèi)看了看,里面并不昏暗,抬頭往上能直接看見太陽。
“這里面原來是這樣……”我喃喃到。
電梯已經(jīng)不能用了,我提著袋子慢慢地從樓梯走了上去。這里每一層都有一道門,但得益于睿赤人的精妙設(shè)計,現(xiàn)在不過是一堆沒用的擺設(shè)罷了。
樓梯很長,每一階上都落滿了灰塵,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否走到盡頭。
……
我在這樓梯上已經(jīng)走了一天了。
昨天晚上睡覺時我就考慮過是否要放棄繼續(xù)向上,離開這里,但一想到在外面憑尚存的一口氣獨自茍活著我就感覺沒什么意思,不如一直走下去,看看“門”到底是個什么樣子——那是任何普歐人所都沒有見過的秘密。
鹽水已經(jīng)被我喝完了,煤塊還剩下兩個。
我感覺今天還是到不了頂。
……
似乎又回到了剛進監(jiān)獄的那幾天,饑餓感重新回到我的胃里,而且比過去哪一次都強烈,好像是有巖漿在翻滾。
什么都沒有了,只有我,一個人。
饑餓感讓我疼痛地要死,偏偏又暈不過去。
難受。
……
將死之時,總算看見出口了,綠色亮光有些刺眼。
我奮力地向上又快步走了一段路,一躍身子離開了仿佛無盡的樓梯——這便讓我完全筋疲力盡了。
眼前的景象很簡單,一個十幾米高的不知是什么材質(zhì)的大門,上面的把手被撞得有些變形。
我走進看了看,大門邊上有個用普歐文書寫的牌子:
“建造者:百思樂·庫力及首都城全體公民”。
“以前這里叫首都城嗎?還挺規(guī)范的嘛?!蔽蚁胫?,目光突然凝在了下面的一行字上。
“請注意:門向內(nèi)開?!?/p>
我一時間竟愣住了,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稍微頓了一會兒后,一股情感如同洪水般沖跨了我。我一頭栽倒在了地上,絲毫不顧撞疼的腦袋而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向內(nèi)開,哈哈,向,向哈哈哈內(nèi)開?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嘲諷啊…哈哈哈,向內(nèi)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快樂氣氛縈繞在我周圍,直到我的笑聲被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打斷:
“笑夠了沒有?隔壁的?”
我慢慢地爬起身子,有些驚愕地望著那道身影。
“你跑出來了?怎么會……你吃了煤塊?”我想起了她落滿灰塵的空房間。
“上船,哪兒那么多廢話?!彼f著,丟給我一個小袋子,里面裝了幾小塊煤“船上倉庫里還有?!?/p>
她用大拇指指了指她背后的龐然巨物。
我木然地看著她旋開把手,又將大門拉開。
“還愣著干嘛?趕緊上船啊。沒個人陪我都快吃不下飯了?!?/p>
她猛地敲了下我的腦袋,我便起身跟她上了飛船。
“去哪兒???”我多余地問了一句,因為我已經(jīng)看見了飛船自動航行上定好的坐標:
“422800、655333、387.9。”
“去哪兒?”她回頭撇我一眼“去個適合我們活下去的地方?!?/p>
………………
一道藍光劃過虛無的空間,我們將死亡遠遠地拋在了身后。留下無情的嘲諷,帶上嶄新的希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