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饑餓

2019-02-26 23:37 作者:霖江路  | 我要投稿

(一) ?

? ? ??好餓啊……

  這是我醒來后的第一感覺。周圍一片漆黑,只有一小片地面上有淡藍色的光芒。我試圖慢慢爬過去,但身體的無力感幾乎令人絕望。

  現(xiàn)在大概是夜晚,所以睡過去應(yīng)該也沒關(guān)系吧。我心中這樣想著,用胳膊墊在脖子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閉眼欲睡。

  但還是好餓啊……

  渾渾噩噩中,目光模糊著將我推入夢鄉(xiāng)。

  ……

  再次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早上了。我才睜眼便感覺到一陣強烈的饑餓感襲來。

  這里似乎是一間牢房,不大,只有七八平方米。一道淡綠色陽光從鐵窗外飄入,十分柔和。

  昨天晚上的月光也是從那里投入的吧。我心中想著。

  那是什么?食物嗎?

  我看向墻角發(fā)黑的一堆,有些好奇。

  好奇來的是如此地突然,以致我花掉了身上最后的力氣去驗證我的猜測。

  很可惜,我猜錯了,是一堆沒人要的煤塊。

  不過這也是自然,食物現(xiàn)在作為厄司星上最緊缺的資源,怎么可能分配給普歐人呢?大部分都收繳給睿赤人了吧。

  要問為什么緊缺,這便只好先怪我們祖先了。不知多少年前,祖先們從千里以外的地方搬至厄司星,在這里繁衍生息、孕育文明。并且,在第一位立德的建議下(立德,厄司星上每十年會選出一名有能力的人做立德以幫助、領(lǐng)導人們生存發(fā)展),人們齊心協(xié)力建了一道星墻以阻擋外敵入侵,超過一億人都抽出身體內(nèi)五分之三的能量來修筑——父親告訴我說五分之三是神賜之數(shù),恰多于一半可以充分表明不二之心——其他的人也或多或少的捐出身體內(nèi)的能量。最終,大門落成之際,立德找來一位圣卜師來為這面墻做一個出口。于是,這位圣卜師便抽出身體全部能量,做成了這扇門,自己也死于枯竭。

  起初,大門工作十分正常,擔負著與外界文化交流和物質(zhì)交換的重任。但后來,人們打起了內(nèi)戰(zhàn),他們分成兩派——睿赤派和普歐派。隨著睿赤派大獲全勝,代表著貴族與貧民的階級制度也就此建立,從此普歐派的人們過上了食不果腹的奴隸生活,而睿赤派的逍遙生活也自是不必多說。

  又大約幾百年后,政府發(fā)現(xiàn)食物的生產(chǎn)似乎陷入了困境,便決定派幾只探險船去周邊的星球進行一番掠奪,不曾想連船只都準備好了,門卻打不開了——因為太久未用這扇門,他們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開門的方式。由于時間緊迫,他們只好先派一艘船去暴力撞破那扇門,沒想到因為使用非正當手段,船只直接能量負荷而爆炸,船上坐的全都是睿赤人且無一生還——后來這還一度成為普歐人民間的笑談:

  “喂,你知道這世間最好笑的事是什么嗎?”

  “用蘸了巴波醬的面包砸道格?”

  “不。是打不開自己家的門,然后用腦袋撞!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就像愚蠢的睿赤人一樣,哈哈哈哈哈!”

  然而睿赤人并不知道普歐人在說些什么,他們在初成貴族之時便自創(chuàng)語言,放棄老祖宗的老話以同普歐人劃清界限。我們之間的交流只剩下武力和服從。

  后來,他們幾乎使用了一切辦法以開啟那扇門,但都失敗了。

  再來,就是一直持續(xù)到現(xiàn)在的全球范圍內(nèi)的食物危機。人們瘋狂般地尋找一切可以維持生命的物質(zhì),不少人死于混亂之中,但后來更多的人死于饑餓。據(jù)一個閑的無聊的統(tǒng)計學家所統(tǒng)計,在他三十歲前約有20億人死于這場危機,也就是說帝國失去了鼎盛時期的一半人口,或者說最開始來的那批人死了十遍,之所以要說是他三十歲以前,是因為他沒過多久就也餓死了——不過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現(xiàn)在,經(jīng)過幾次武力威脅,局勢基本穩(wěn)定下來,但睿赤人不得不開放糧倉,每天定量發(fā)放食物給普歐人——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妥協(xié)。可近來,食物的發(fā)放量越來越少,普歐人的數(shù)量也相應(yīng)地急速下降,甚至有人說許多普歐人被抓走吃了。開始我是不相信的,直到那天晚上我被敲暈,然后在這里醒來,我才相信,他說的或許是真的。

(二)

? ????我嘆了口氣,費力地把自己送到陽光的照射下以保持體溫。

  這下該怎么辦?

  我心中想著,抬頭撇到高高的窗外飛過兩只鳥。

  怎么又有鳥了?

  接著又幾只鳥飛了過去,其中不少嘴里還叼著肉塊。

  “卟卟卟!”外面響起了急促的槍聲,嚇了我一跳。

  誰在開槍?

  我正想著,頭頂忽地傳來廣播的聲音:“0322號囚犯已擊斃。再次重申,不要試圖越獄?!?/p>

  越獄?擊斃?

  我想著,不自覺盯著窗外時不時飛過的鳥兒。這時又飛過幾只鳥,口中銜著肉塊,歡快地從窗外略過。其中兩三只還在我窗邊停了停,似乎在炫耀自己的戰(zhàn)利品。

  我不禁一陣惡寒。

  外面又響起了槍響聲。

  “0321號囚犯已……”

  “0324號……”

  “0323……”

  槍聲淹沒了廣播,我的目光凝在了窗戶上。

  “喂!隔壁的!”

  這聲音驀地打斷了我。

  “能聽見嗎?喂!”

  “能!”我費力地應(yīng)了一句,胃中的酸水拼命抓撓著我的胃壁。

  “你聽見外面的槍響了嗎?”

  “嗯?!?/p>

  “我說,你聽見外面的槍響了沒有?”

  或許是我聲音太小的緣故,他又問了一遍。

  “聽見了。”

  “聽見了就好?!彼趾暗馈澳阋惨龊脺蕚?,我們都要去這么做?!?/p>

  “憑什么?”

  “因為我們都是自由民?!彼麧M腔正義地喊著,我卻只覺得幼稚。

  “這不是送死嗎?我不會去的?!蔽一貞?yīng)道。

  “你必須去——反正不去也是死。”

  “為什么?”我感覺自己的力氣快要徹底用光了,說每句話都要大喘幾口。

  “過三天你就知道了,”他似乎也發(fā)現(xiàn)了我的虛弱,快速結(jié)束了對話“你這是第一天吧?今天早上、中午、晚上都會有人來送飯的?!?/p>

  然后他就不再說話了。他聲音聽著不是很粗,像是個高中生的樣子,估計比我小不了幾歲。

  果然,沒多久墻上就出現(xiàn)了一道方形縫隙。一塊磚狀物被推了進來,我慢慢地起身過去。磚狀物是中空的,里面放了一小塊面包和一大塊冰——至少現(xiàn)在水是不缺的,面包嘛,也就進來之前的一半左右吧——不過至少是有的吃了。取走食物沒多久,磚狀物便退了回去。

  我拿起面包,三下五除二就啃了個精光,然后便抱著冰塊慢慢地舔著。

  體力漸漸恢復(fù)過來了。

  這之后,正如他所講的,在中午和下午又送了兩次飯,分量和早上大體相同。期間我又問了他幾次話,他也沒搭話。

  我胸口上是0460,他大概是0459吧。

  我想著。

  夜色已晚,蘭月當空。

  正當我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準備睡下時,窗外傳來熟悉的聲音:

  “今天是我的第三天?!?/p>

  他說完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后,便再不作聲了。

(三)

? ? ? ?第二天早上起來,外面陽光依舊。

  “喂!隔壁的!”我向窗外叫喚道。

  “咋了?”他立即給出回應(yīng)。

  “確定一下你還活著么?!?/p>

  “哦?!彼曇粜〉牢?guī)缀趼牪磺澹蟾攀菦]力氣了吧。

  “馬上就有人要來送飯了,你再忍一會兒?!蔽铱粗栒f道,這是目前估計時間比較好的方法了。

  “不會了,今天是我的第四天?!彼f到,語氣平靜“我今天下午就要走了?!?/p>

  “你刑滿了?”

  “我要越獄了啊?!?/p>

  “……”

  “在這座監(jiān)獄,前三天都會有人送飯來,第一天三頓,第二天兩頓,第三天一頓,第三天之后便不再有了,然后就得越獄?!?/p>

  我聽完心中一驚,怪不得他說反正都要死。

  “怎么越?這里什么都沒有啊。”

  “有的,”他說得有些慢了,喘息聲時不時傳來“你看墻角,是不是有堆煤?”

  “對。”

  “就用那個,把它推到窗戶邊——哎呀,我應(yīng)該昨天就告訴你的——這些煤塊后頭有一條通道,你肯定進不去,那是輸送煤的。每當檢測不到再有煤塊在那,第二天它就會輸送新的煤塊到這兒?!?/p>

  “然后呢?你還是出不去啊?!?/p>

  “別急,聽我講,這都是之前的人留的經(jīng)驗?!?/p>

  “在你之前的人?他們也像這樣交流?”

  “對的。你把煤塊推到窗戶下,踩上去看,會發(fā)現(xiàn)監(jiān)獄只有一層,不到兩米高的墻外就是自由?!?/p>

  “So?”

  “所以?所以你就可以用煤塊砸開柵欄爬出去了啊?!?/p>

  “別逗了。拿煤塊砸鋼筋——你搞笑的吧?”

  “不不不,那哪是鋼筋,只不過是刷了漆的木頭?!?/p>

  “啥?”我有些驚訝,推來那堆煤站了上去——這還尚不能支持我看見外面。我用力敲了敲那幾根“鋼筋”,它們卻回應(yīng)出木頭的響聲。

  “真是狡猾啊。”

  “對啊。之后就撒丫子跑吧,外面有幾個持槍的守衛(wèi),別叫他們給打中了。出了牢房,對面大約五十米處有帶刺鐵絲網(wǎng),不高,一般人都能翻過去,過去你就自由了?!?/p>

  “很強啊。這都是上一個人告訴你的?”

  “是的。”

  “那他出去了沒有?”

  ……

  沉默。

  “抱歉,我不該多嘴的。”我馬上明白自己問了不該問的。

  “沒有,她死在了槍下——為了掩護她妹妹和另外幾個孩子。”

  “嗯?!蔽腋杏X自己眼眶不知為何有些濕潤了“她是個好人?!?/p>

  “對?!?/p>

  又是一陣沉默。

  良久,他才又開口道:

  “我說,你能不能幫我在周圍問問,有沒有一個叫古瑞的人。如果找到了,告訴他普魯西來過了?!?/p>

  “嗯,行。”我立刻答應(yīng)了他。

  “謝謝你了?!?/p>

  又過了一會兒,墻上才終于出現(xiàn)一道縫,磚狀物從墻中凸出。我連忙起身過去,里面放著比昨天小了不少的面包和冰塊。

  “有的吃就好?!蔽倚睦锵胫?,慢慢咀嚼口中生存的希望。

  沒過多久,我聽見隔壁傳來響動了,恐怕是他準備越獄了。

  “喂,普魯西?!?/p>

  “怎么了?!?/p>

  “你是準備走了嗎?”

  “對,我現(xiàn)在正在收拾東西?!?/p>

  “收拾東西?你進來還帶了東西?”

  “哪有,只是少量存下的食物罷了——你也應(yīng)該存一些,以便越獄時不會因饑餓而送了命。”

  “行。”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么呢,說不定我出去還能給你帶個信,告訴你家里人你還活著。”

  “我叫明奇,住在南央街那邊——他們基本都認識我?!?/p>

  “行,我了解了?!?/p>

  那邊又窸窸窣窣動了一陣子后,我便聽見一個聲音叫道:“走!”

  然后,便是一陣更劇烈的響動,外面已有了槍響聲和急促的腳步聲,時不時還能聽見有人在喊叫“支援!火力!”

  又過了沒多久,槍聲漸漸平息了。因為煤塊不夠,我并不能看見外面發(fā)生了什么,只能跳起來撇上一兩眼。

  之后,我就看見了令我終生難忘之景。

  血流成河,尸橫遍野。

  伴隨著心臟的狂跳,我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

  恐怖、殘忍這樣的字眼形容這簡直是小兒科。

  “全,全死了?”

  雙手止不住地顫抖著,我又跳了起來看向窗外,紅色布滿雙眼。

  的確,全死了。

(四)

  距離那件事已經(jīng)過去一天了,就在剛剛,我吃掉了我最后的食物——一塊不能再小的面包。

  真叫人難受,我偶爾站在那堆煤塊上往外看,地上的血跡觸目驚心。

  為什么他們不清理掉呢?

  我心里想著,扶著額頭流淚。

  沒過多久,冰塊也被我完全吃掉了,這意味著我不再有他們送來的任何東西了。

  我看著窗外面深綠色的太陽和搖晃的樹枝,想起了昨天下午成群結(jié)隊飛過的鳥。

  “唉。”

  我嘆了口氣,躺下來閉上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叫喊聲吵醒了我。

  “放我出去,一群腦子里塞錢的傻子!信不信我現(xiàn)在就拆了這破門?!”

  這是一個女孩的聲音,聽起來年齡比我小得多,但內(nèi)容卻霸氣無比。

  “聽見沒?那個綠帽子玩意兒!”

  她又吵吵了幾句,便喘起氣來。

  我見她不在說話,便開口道:

  “喂,隔壁那個!”

  “咋?!”

  “我說,你不用嚷嚷了,他們不會放你出去的。”

  “為啥?你咋就知道?”

  “這是之前的人留下的經(jīng)驗?!?/p>

  “之前的人?這兒關(guān)了有多少人啊?”

  “這些都無所謂了。我得先告訴你三件事?!?/p>

  “等等,我為什么要聽你說啊?關(guān)我P事啊?!?/p>

  “總之你先聽我說就對了!我活不了多久了所以別浪費時間了!”

  聽聞此言,她立即安靜下來。我現(xiàn)在總算感覺到自己是一個多么容易溝通的人了。

  “首先,前三天會有飯送來,第一天三頓,第二天兩頓,第三天……”

  “……一頓!”她搶答道。

  “額,對。第三天之后就再也不會有飯了。第二,墻角有一堆煤你見了嗎?”

  “見了?!?/p>

  “那是用來墊腳的,可以把它們推到窗戶底下?!?/p>

  “為什么會有堆煤啊?”

  “因為……”

  我一愣,對啊,為什么啊?難道是要為越獄創(chuàng)造機會?別逗了。

  “可能這里以前是個煤礦吧?!?/p>

  我搪塞道。

  “好吧…”

  “嗯——還有,這些煤前一天拿走了,第二天就會從管道輸送來新的——不過那個管道很小,人是絕對進不去的?!?/p>

  “哦?!?/p>

  “最后,窗戶是用木頭做的,只不過刷上了銀色油漆罷了。這里只有一層,想出去的話請便,但是外面持槍的警衛(wèi)很多,很難逃掉。出了牢窗,正對面是鐵絲網(wǎng),跳過那個你就自由了——那個網(wǎng)很低,一般人都能翻過去?!?/p>

  “這些都是之前的人告訴你的?他們逃出去了沒有???”

  “嗯……有的出去了,有的就永遠地留下了……”我不知道欺騙她有什么意義,但開口就說了謊。

  “哦……”她聲音漸漸小了“對不起?!?/p>

  “沒事?!?/p>

  她不再說話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饑餓感重新充斥了我的身體,我無力地躺在冰涼的地板上。

  盡管如此,但我仍不會去嘗試越獄——那絕對是我現(xiàn)在所能想到的最不明智的舉動。

  迷迷糊糊間,我的眼睛已經(jīng)合上,平穩(wěn)的呼吸將我托入了夢鄉(xiāng)。

(五)

? ? ? ?又迎來一天清晨。

  我一起來就感覺肚子里十分不舒服,胃里的酸水在渴求食物的同時腐蝕著我的胃壁。

  我勉強爬起來,呆望著窗外的綠陽,等待著這陣強烈的饑餓感過去。

  沒多久,隔壁傳來了那個女孩的聲音:

  “我快餓死了!大哥,你說的準不準啊?”

  我看著太陽,略一思考:

  “馬上就來了,別急?!?/p>

  果然,話音未落,那邊已經(jīng)傳來呼喊:

  “啊呀,來啦來啦,墻上凸出來了一塊磚,里面有飯和水。”

  “快吃吧。”我心里想著面包的美味和冰塊的涼爽甘甜,口上卻勸她快吃。

  “嗯嗯?!?/p>

  她大概是餓壞了,一陣狼吞虎咽,嘴巴里塞滿了食物。

  “好吃…”她含糊不清地說道,這更加勾起了我的食欲。

  突然,她停止了咀嚼。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后,開口問道:

  “大哥,你那邊……是不是沒有吃的?”

  “額…有!”我立刻回答到。

  “那你怎么不吃啊?”

  “我,我還不太餓?!?/p>

  “哦?!?/p>

  “你趕緊吃吧。”

  “沒人陪我吃不下太多?!?/p>

  “……”

  我沉默了一陣,撿起旁邊一塊煤,吹了吹,放進了嘴里一陣大嚼:

  “那我就先吃一塊冰好了,補充一些水分?!?/p>

  “嗯嗯,謝謝。”

  隔壁又傳來咀嚼的聲音了。

  煤塊幾乎沒有味道,只是有些硬,我只好用牙齒將它咬碎再悄悄地吐出來。

  這之后,我又在聊天中享受了兩次這樣的食物,真令人難忘。但奇怪的是,我這一整天下來都沒感覺到太餓了。

  聊天中,我問她想不想越獄。

  “當然了啊。”

  她的回答斬釘截鐵到令人害怕。

  “為什么啊?這風險也太大了啊!”我向她喊著“拿命去換自由,你們都是怎么想的?”

  “‘不自由,毋寧死’,這話你難道沒聽過?而且不是你告訴我待在這兒就只有死嗎?還不如出去拼一把!說不定就逃出去了?!?/p>

  “可這危險也太大了!毋寧死不是叫你去送死啊?!?/p>

  “你別勸我了,你難道不想出去嗎?”她頓了頓“慫貨!”

  “好,那你就試試吧!”我惡狠狠地說到“別讓我看見你的尸體泡在惡心的血水里!”

  “你也沒機會見到了?!?/p>

  “這一個個的,簡直都是瘋子……”

  我心里想著,不再搭理她,她也同樣不再搭理我。

  可到了晚上,我又忍不住向窗外喊道:

  “喂,你睡了嗎?”

  無人應(yīng)答。

  “是真的睡著了?”我想著“還是在生我的氣呢?”

  嘆著氣搖了搖頭,我不再想這件事,而是在月光能照到身上的位置躺下,枕著胳膊閉上了眼睛。

  啊,又一輪蘭月當空,又一條性命……

  我感覺到有什么液體從我的臉上滑了過去,滴落在地上。

(六)

  我呆呆地望著外面的綠陽,刺眼的光芒將我的視線擠成一條縫。

  她走了,就昨天晚上。

  在一番叫喊而未有回應(yīng)的情況下,我站在煤堆上伸出了頭。

  隔壁窗上幾根木條不翼而飛,我估摸著房中的人也定是沒了蹤跡。

  就算是晚上也會有守衛(wèi)在外面看守,并且會有探照燈整夜整夜地在墻面上揮掃,想逃出去幾乎不可能。但昨晚我睡得很穩(wěn),沒有聽見一點點響動,更別說是槍聲了。

  往遠一些的地方看,地上殷紅的血跡都有些發(fā)黑,很難看出是新的還是之前的。

  我把頭慢慢地收回來。

  “或許她真的逃走了。”我心里想著,頹唐地靠墻滑下。

  過了一會,我又試著往隔壁喊了幾聲,但那邊靜的出奇,毫無回應(yīng)。

  抬頭看著窗外,鳥雀這兩天也沒了蹤影。

  “唉?!蔽逸p嘆口氣,撫著肚子開始思考自己的問題。

  我快要餓死了。

  為什么昨天就沒有這種感覺呢?

  在冰涼的地板上躺著,我撇過頭,一眼便看見了墻角的“新鮮”的甚至還潮濕滴水的煤塊。

  猶豫了一陣,我慢慢翻身起來。

  不知是什么促使的,我在虛弱到要死的情況下?lián)炱鹆艘粔K煤,放進嘴里大嚼起來。

  “真香?!?/p>

  我由衷地感嘆到。

  我?guī)缀跬浟宋铱谥薪赖氖敲簤K了。吃完這一塊,我又拿起另一塊放進嘴里。

  就這樣過了許久,直到眼前的煤堆見了底。

  我愣愣地看著地上剩下的煤渣,嘴巴還在麻木地咀嚼。

  “我干了什么?!”

  抹了抹嘴邊的渣子,我竟一點都不餓,甚至連渴的感覺也消失殆盡。

  “我這是…怎么了?”扶著頭慢慢躺下,我有些哭笑不得。

  于是這一整天下來,我都沒有感到一點饑餓。

  到了晚上,報應(yīng)便如同暴風雨般呼嘯而來。肚子給出的劇烈痛感讓我在地上翻滾個不停,嘶叫聲早已控制不住,甚至于外面的看守也跑來問我。

  “帕帕拉諾?(你咋了?)“

  “迫洛薩?。ㄎ叶亲犹郏。?/p>

  我用蹩腳的睿赤語回答到,這個時代,睿赤語已作為我們的第二母語寫入教科書,可睿赤人的法律卻明文規(guī)定嚴禁學習或傳播普歐的語言文化——他們還以此為榮哩。

  看守看著我扭曲的身體,笑著走開了。

  “舉動真令人作嘔?!蔽倚睦锵胫?,感覺連身上的疼痛也在劇烈地附和我。

  “呵呵……”目光漸漸模糊,我感覺自己的意識逐漸變得無比昏沉。

(七)

? ? ? ?又一天清晨,綠光照得我暖洋洋的。

  真不敢相信我居然能在那種疼痛中活下來。慢慢從地上爬起,感覺渾身上下很是舒服,絲毫沒有才和疼痛作完斗爭的樣子。

  看著窗外干枯的樹干,我心中卻充滿了生機與希望。

  “真是奇妙啊?!蔽易匝宰哉Z到。

  于是,我隨手拾起一塊新煤丟入嘴中。煤塊和舌頭很平凡的接觸并沒有迸發(fā)出昨天大嚼之時的美味,但也算不上難吃,只是沒有味道罷了。

  嘴巴細細品味著如含水的細沙般的煤渣在舌頭上的摩擦感覺,觸電似的快感由內(nèi)而外地酥麻了我的全身。

  沒過多久,煤塊又見了底,我卻有些意猶未盡。

  看著發(fā)黑的手掌,我用舌頭仔細把上面的煤粉舔舐干凈,躺下等待著第二天的到來。

  蘭月當空,肚子又傳來一陣劇痛,但和昨天比起來簡直是小兒科。

  “或許這樣真的能活下去也說不定呢。”我心中想著,閉上了眼。

  …………………………

  ……………………

  ………………

  不知不覺的,似乎已經(jīng)過去很多天了。

  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我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很久未聽見過槍聲了。

  這天早上起來,我爬上很久未動過的窗子,發(fā)現(xiàn)外面的看守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不見了。但我沒有越獄——萬一是騙局呢?

  我這樣想著。

  ………………

  又是很久的時間過去了。

  現(xiàn)在連煤塊的輸送都有些延遲了,經(jīng)常會晚一些。

  ………………

  今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牢房的門自動打開了。

(八)

? ? ? ?我其實從未想過睿赤人是怎么思考的,但就現(xiàn)在看來,他們可能智能普遍比較低下吧。

  我看著面前已經(jīng)轟然落下的大門,不禁想到。作為監(jiān)獄大門這種持續(xù)使用的東西,他們居然用電力支持其保持關(guān)閉的狀態(tài)(也就是一直抬著)。這石門至少有一噸多的質(zhì)量,再加上數(shù)量龐大,每日耗電量不可數(shù)計。

  搖搖頭,我走出了大門。

  走廊的一面是牢房,另一面則是一面連接牢房南北面的墻,而且依稀可以看見兩邊各有一個小光點,大概就是供人出入的門吧。

  我才走出幾步,看著邊上空空的牢房突然想起了什么,立馬折了回去。

  “她真的逃出去了嗎?”

  懷著緊張的情緒,目光已先身體一步瞥進了那個牢房。

  里面空空如也,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灰。

  我盯著這片地板愣了一會兒,轉(zhuǎn)身向外走去。

  …………

  出了這片獄區(qū),可以清晰的看到不遠處還有好幾座與這類似的建筑。墻上的血紅標號十分扎眼,我所在的這座寫的是“1”,后面還可以看到“2”,“3”,“4”之類的。

  四下環(huán)視,可以看到在不遠處有一個高高的黃色建筑和它旁邊一個半球形建筑。想著現(xiàn)在暫且無事可做,我便慢慢悠悠地往那邊走去。

  很奇怪,這一路上都未見有什么人,本來小心翼翼的我也開始懶散起來。

  半球形建筑沒有門,但通過玻璃窗可以看見里面是一條煤炭的處理工作線,處理后大概就是直接輸送到各個牢房了吧。

  到了這棟高的黃色建筑前,我便發(fā)現(xiàn)這標準的睿赤門已經(jīng)降下,里面的東西皆是映入眼簾:一張張金屬質(zhì)感的桌子,擺放散亂的金屬椅子,桌上地下散落的紙張,還有一個明顯是重要辦公室的上面貼有有紅色感嘆號的內(nèi)部房間(這讓我更加堅信我對睿赤人的智商評價的正確性)。

  繞過面前的工作區(qū),我直接走進了最里面的屋子。

  屋子里很空,墻角放了一盆已經(jīng)枯萎的盆栽。屋子里也有一張桌子,但看起來卻比外面的大多了,還配了一把包著珍稀動物皮毛的可旋轉(zhuǎn)椅子,后面則是一個沒放幾本書的書柜。

  我走過去坐在椅子上,看著桌面上的東西:一臺電腦,一個檔案袋,一個筆筒,里面還有兩根筆。

  別無他物。

  電腦已經(jīng)是打不開了,筆筒里兩支筆也寫不下字了。

  打開檔案袋,里面裝了幾張印滿睿赤文的紙張。隨便翻了翻,無非是一些財務(wù)清單,開銷報表,和我為何被抓到監(jiān)獄里沒有半毛線關(guān)系。

  拉開背后的書柜,里面放了幾本我入獄前十分流行的暢銷小說,紙質(zhì)都有些泛黃了。

  無聊地仰頭看著天花板,璀璨的吊燈低得像是要觸到我的鼻尖。

  低……?

  我一個激靈從椅子上起來,跑到這建筑外面一看,這高度怎么看也不像是低啊。

  再次走回內(nèi)部房間,四下掃掃,好像就是這個盆栽比較奇怪了。

  我走上去,剛移開一點,便聽見旁邊的書柜一陣機器運作的吱呀之聲,上面竟出現(xiàn)了一個空洞,書柜則變形成了一條供人上下的樓梯。

  這居然還能動。

  沒多想,我走過去順著樓梯上了樓。

(九)

  樓上有些暗,燈也打不開了。我只能模糊地看見一張類似于手術(shù)臺的床似的東西,旁邊的架子上有什么正閃著銀光。

  我只好慢慢地摸過去,試著擺弄那張手術(shù)臺上的燈。

  弄了好一陣,燈總算亮了,我把它掰起來在這間屋子里四下照了照。

  這是一間比較干凈的屋子,有一個手術(shù)臺,一個架子,兩張桌子,上面亂放著些筆和紙。墻角放了個大柜子,里面好像還有不少藥品,瓶瓶罐罐擺得密密麻麻的。

  隨意地翻弄了一下架子上的手術(shù)工具,我便把注意集中在了桌子上的紙上。

  走過去拿起一張紙,依稀可以辨認出上面的字,是睿赤文:

  “手術(shù)名單”。

  下面則寫滿了名字,但名字后面的框里一個對勾也沒有打上。

  再從下面拿起一張紙,也是名單。

  “該不會都是名單吧?”

  我想著,直接把這一堆紙都拿了起來,快速地翻看了一遍。

  的確。

  這上面少說有三五百人,都在這兒做手術(shù)?我開始對這個手術(shù)的內(nèi)容有了些興趣。

  丟開這些名單,我拉開抽屜,企圖從里面找到些關(guān)于這手術(shù)內(nèi)容的文檔。

  不用說,肯定是這個藍皮的。

  我一眼便看見了這個與其他文檔完全不一樣的袋子。

  拿出袋子,上面果不其然地寫著“機密文檔”。

  我撇撇嘴,打開了文檔。里面全部是睿赤文,還有不少晦澀的單詞,所以我只能隱隱約約地認出部分文字:

  “普歐人種”,“實驗培育”,“環(huán)境適應(yīng)”,“器官移植”,“種族延續(xù)”……

  我一愣,大腦已經(jīng)把答案給了我。

  這兒在做非法的器官移植!

  他們想通過讓普歐人做某些事來適應(yīng)沒有食物的環(huán)境,然后再把這些普歐人的身體器官移植給睿赤人。然而在名單上,一個對勾都沒有打上,也就是說所有參加這個項目的普歐人都……

  “他們恐怕以為我也死了吧?!?/p>

  我一邊梳理著思緒一邊將這份文件疊起來,收到我臟兮兮的衣服口袋里。

  ………………

  走出這座建筑,我不知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又走出了監(jiān)獄。沒有任何人來阻攔我,也沒有任何人陪我。

  看著空曠的街道,我不知道該往哪里走,也無人可以供我問路。

  我感覺自己失去了什么。

  隨便找了一個方向,我慢慢地沿路走了下去……

(十)  

   ? ?哎,也不知走了有多遠了。

  我望了望掛在天空正當中的綠陽,低下頭繼續(xù)走著。

  走了這么久,穿過了這么多城,一個人都沒見著。

  如果硬要說的話,那一堆發(fā)臭的惡心尸體或許也算?我不敢回想剛才經(jīng)過時的畫面,自己胃里翻騰的胃酸已經(jīng)夠煩了。

  因為沒有電,今天早上我并沒有吃到食物,走到這里已經(jīng)是很不容易了。

  正想著,前面屋子門口堆的黑漆漆東西卻一下子抓住了我的眼球。

  “哈哈,踏破鐵鞋無覓處,”我自言自語地快步走上去,拾起一塊煤炭吹了吹,便放到了嘴里“…得來全不費工夫。嗯——”

  又拿了一些裝到口袋里后,我打破窗子跳進了這個屋子里面,想再看看有沒有什么解渴的東西。

  屋子里亂七八糟的,像是被強盜翻過一樣,我跨過地上散落的破損家具,徑直走向倒在地上的冰箱。

  打開冰箱,里面放了些藥品,但大部分的玻璃容器都破了,導致里面的藥水混在一起,干了后黏在冰箱內(nèi)壁上。撥開那些碎了的瓶子,我從冰箱最里面摸出兩個塑料瓶子,上面貼的標簽表明這兩瓶都是生理鹽水。

  “鹽水就鹽水吧?!?/p>

  我又在屋子里翻了翻,找了個布袋子把鹽水和煤炭塊都放了進去。

  打開門走了出去,我把門口的煤塊也都裝到包里,這下才繼續(xù)沿著之前的路線慢慢地走著。

  這個城市挺大的,隱隱約約可以看見遠處的那座高聳入云的巨大建筑物。

  這,便是我所在的城市,中央城——“門”所在的地方。

  我又看了眼那座建筑,簡直高得可怕。稍微加緊了一些腳步。我現(xiàn)在大概已經(jīng)可以辨識出我家的方向了。

  ……

  我站在家門口,我已經(jīng)知道了結(jié)果,我不想打開這扇門,我也知道除了我已經(jīng)不再會有人打開這扇門了。

  門虛掩著,里面的黑暗排斥著我。握了半天門把手,我始終沒有勇氣開門。

  終于,我甩開門,轉(zhuǎn)身看也不看地跑開了。

  已經(jīng)知道結(jié)果了,還有什么看的必要呢?

  我安慰著自己。

  直到穿過了兩三條街區(qū),我才放慢腳步,抬頭卻兀地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跑到了高塔之下,塔的最頂端,便是“門”。

  塔外圍的守衛(wèi)已經(jīng)不見了,大門也早已落下,我扶著墻往內(nèi)看了看,里面并不昏暗,抬頭往上能直接看見太陽。

  “這里面原來是這樣……”我喃喃到。

  電梯已經(jīng)不能用了,我提著袋子慢慢地從樓梯走了上去。這里每一層都有一道門,但得益于睿赤人的精妙設(shè)計,現(xiàn)在不過是一堆沒用的擺設(shè)罷了。

  樓梯很長,每一階上都落滿了灰塵,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否走到盡頭。

  ……

  我在這樓梯上已經(jīng)走了一天了。

  昨天晚上睡覺時我就考慮過是否要放棄繼續(xù)向上,離開這里,但一想到在外面憑尚存的一口氣獨自茍活著我就感覺沒什么意思,不如一直走下去,看看“門”到底是個什么樣子——那是任何普歐人所都沒有見過的秘密。

  鹽水已經(jīng)被我喝完了,煤塊還剩下兩個。

  我感覺今天還是到不了頂。

  ……

  似乎又回到了剛進監(jiān)獄的那幾天,饑餓感重新回到我的胃里,而且比過去哪一次都強烈,好像是有巖漿在翻滾。

  什么都沒有了,只有我,一個人。

  饑餓感讓我疼痛地要死,偏偏又暈不過去。

  難受。

  ……

  將死之時,總算看見出口了,綠色亮光有些刺眼。

  我奮力地向上又快步走了一段路,一躍身子離開了仿佛無盡的樓梯——這便讓我完全筋疲力盡了。

  眼前的景象很簡單,一個十幾米高的不知是什么材質(zhì)的大門,上面的把手被撞得有些變形。

  我走進看了看,大門邊上有個用普歐文書寫的牌子:

  “建造者:百思樂·庫力及首都城全體公民”。

  “以前這里叫首都城嗎?還挺規(guī)范的嘛?!蔽蚁胫?,目光突然凝在了下面的一行字上。

  “請注意:門向內(nèi)開?!?/p>

  我一時間竟愣住了,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稍微頓了一會兒后,一股情感如同洪水般沖跨了我。我一頭栽倒在了地上,絲毫不顧撞疼的腦袋而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向內(nèi)開,哈哈,向,向哈哈哈內(nèi)開?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嘲諷啊…哈哈哈,向內(nèi)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快樂氣氛縈繞在我周圍,直到我的笑聲被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打斷:

  “笑夠了沒有?隔壁的?”

  我慢慢地爬起身子,有些驚愕地望著那道身影。

  “你跑出來了?怎么會……你吃了煤塊?”我想起了她落滿灰塵的空房間。

  “上船,哪兒那么多廢話?!彼f著,丟給我一個小袋子,里面裝了幾小塊煤“船上倉庫里還有?!?/p>

  她用大拇指指了指她背后的龐然巨物。

  我木然地看著她旋開把手,又將大門拉開。

  “還愣著干嘛?趕緊上船啊。沒個人陪我都快吃不下飯了?!?/p>

  她猛地敲了下我的腦袋,我便起身跟她上了飛船。

  “去哪兒???”我多余地問了一句,因為我已經(jīng)看見了飛船自動航行上定好的坐標:

  “422800、655333、387.9。”

  “去哪兒?”她回頭撇我一眼“去個適合我們活下去的地方?!?/p>

  ………………

  一道藍光劃過虛無的空間,我們將死亡遠遠地拋在了身后。留下無情的嘲諷,帶上嶄新的希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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