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的空閑時光。

凱爾希窩在辦公椅里，對著桌上正緩緩冒著熱氣的咖啡杯，逐漸放空自己的大腦。

醫(yī)療部最近在新的策略下增添了不少能干的新人，整體效率也有了保證。

羅德島也仍然平穩(wěn)運行在荒原上，剛剛從附近移動城市獲得的一大批補給也保證了這艘船充足的物資儲備。

她也在昨天完全確認了所有的數(shù)據(jù)，沒有問題，和一般的健康人沒有區(qū)別。

至此，眼前暫時已經(jīng)沒什么值得憂慮的事。

終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眼前逐漸模糊，感覺自己值得擁有一次徹底的深度睡眠。

迎著清晨的陽光，美好的一天從現(xiàn)在開始。

當她這樣想著，一個身著黑衣的人影突然出現(xiàn)在桌子對面。

“早上好，凱爾希。”

她回過神來，看清眼前的人——臉上還是那副熟悉的無辜笑臉。

……美好的一天結束了。

大夫嘆了口氣，把咖啡推到一邊，道：“怎么，有事找我？”

赫伯特倒也不急著表明自己的來意，坐在凱爾希對面，先打量了一下她的工作環(huán)境：“這杯子跟著你真是吃了大虧?！闭f著，他的視線落在咖啡杯上一點兒磕碰的裂紋。

“日常用品，不影響使用就可以了?！?/p>

“我還以為你會比較愛惜我送你的東西?！?/p>

凱爾希捂著自己的眼睛，打了個哈欠：“或許正是因為你送的東西，所以才不是很值得珍惜。”

“你這人真無情。”

“[*卡茲戴爾粗口*]你把商店買東西滿28送的杯子轉(zhuǎn)送給我還好意思提？”

“咳......談點兒正事?！?/p>

她掐了掐眉心，表情越發(fā)厭煩：“說吧?！?/p>

赫伯特眉毛一挑：“你這么疲勞嗎？”

“誰讓你沒事找事呢？”

“我想請個假?！?/p>

“說的好像之前這一年多你還在羅德島工作一樣?！?/p>

“流程總該走一下?！?/p>

“……原因?！?/p>

“特蕾西婭昨天才從‘相冊’中解放出來，恢復需要我陪護。”

“就這個……沒問題。”

“除此之外，我想和你聊聊。咱們已經(jīng)一年沒見過了，而接下來這段時間恐怕咱們也沒什么機會以私人身份見面?！?/p>

“聊什么？”

“上甲板吧。吹著風能讓你清醒一點兒。咖啡這東西已經(jīng)對我們沒什么用了。”

的確和他說的一樣，當凱爾?？吭谧o欄旁邊時，清晨的寒風讓人的精神不自覺地提振起來。

“我也沒想到你真的只穿這么一身就上來，還以為你會稍微披個厚點兒的外套?！?/p>

她看著他身上裹得緊緊的風衣，忍住鄙視他的沖動：“你要是沒話說我就回去了?！?/p>

“好，我想想……啊，第一件事，我不在的時間，有什么人員調(diào)動嗎？”

“這艘船上天天都有人員調(diào)動。”

“我是說那些比較活潑的?！?/p>

知道赫伯特說的是島上那些臨時簽約請來的身份敏感的成員，凱爾希道：“……沒有。你一走，這些人反倒安靜下來了。照某些人的說法，大概是，不告而別有失禮節(jié)?！?/p>

“一直老老實實在島上？這我倒是有點兒意外?！?/p>

“何止。她們甚至比之前勤快了許多，主動承擔了島上不少的工作?！?/p>

“合著我在這影響你們團結合作了是吧。”

“從結果來看，的確如此?！?/p>

“不過，也不是壞事。羅德島總不能老指望某個特定的人領著才能走下去。七年前的事情我不希望再發(fā)生一次?！?/p>

“你還需要離艦？”

“萬一呢?！?/p>

赫伯特從衣兜里掏出懷表，看了一下顯示的日期，又望向渺遠的荒原：“我這次出去，雖然是私事，不過也是想檢驗一下現(xiàn)如今的羅德島是不是已經(jīng)成熟了。你認為如何？”

“……客觀來看，哪怕我們現(xiàn)在就死了，靠阿米婭她們也足夠了。不過，這樣說似乎不太嚴謹?！?/p>

“那我就放心了?！?/p>

凱爾希倚在欄桿上，看著赫伯特現(xiàn)在的表情，久違地露出微笑：“你可不像是放心的樣子。”

“人的理智和感情總是會有些難以調(diào)和的沖突。”

“還有別的事嗎？還是說你只是隨便問問?！?/p>

“啊……第二件事，是我需要讓某些人外出一段時間?！?/p>

“嗯？”

“就是那些……你懂?！?/p>

“……唉。為什么，熟人難道不利于特蕾西婭恢復嗎？她的安全怎么辦。”

“熟人太多了。而且……現(xiàn)在的我也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她?！?/p>

“你想要一步一步來?！?/p>

“我怕他們，還會對特蕾西婭有所偏見或者期待。所以，為了照顧彼此的情緒，還是暫時不要見面的好?？梢愿嬖V他們這個好消息，但……”

“當她見到阿斯卡倫，并且即將見到某些熟人的時候，事情就已經(jīng)開始了。”

像是沒看到凱爾希的白眼，赫伯特十分誠懇：“拜托?！?/p>

“我知道了。不過……有些人，她很難見到了?！?/p>

“……不要讓她現(xiàn)在就接受那樣的矛盾。至少等她恢復一段時間。”

“只是這樣還不夠吧。羅德島上，曾經(jīng)到處都是她的足跡。如果你擔心觸景生情……”

“兩回事。熟悉的畫面不會有什么，但是，咱們熟悉的很多老朋友，嘴上都沒個把門的。性質(zhì)不一樣?！?/p>

她又看向另一邊，哂笑道：“有沒有人說過你的某些心理很病態(tài)?！?/p>

“你說過?！?/p>

“好。我竭盡所能?！?/p>

“第三件事……關于你?！?/p>

“我？”

長生者轉(zhuǎn)過臉來，不過又恢復了開始時的淡然：“我有什么好說的。”

“你有沒有考慮過放棄羅德島？”

“我何必那么做？”

“接下來的事，我來一手操辦。雖然不一定是最優(yōu)解，但一定又快又好?！?/p>

“你可信嗎？”

“如果你希望從認識論的角度探討這個問題呢……我的回答是，當然，以及，很難說。”

“猜謎？”

“我更傾向于，一個眾人都能接受的結論，不會偏向任何一方以致無可挽回之遺憾，亦避免停滯不前深陷囹圄之窮境?！?/p>

“是，或不是？”

“是，也不是?！?/p>

“你在取笑我？”

“我只是對于某些存在的某些行事方式感到有些不值。他們既頑固，又靈活；既保守，又激進；一邊支持皇帝的強權，一邊鼓吹平民的自由；一條道路被一邊修整一邊挖掘；一座移動城市既被修建又被拆毀……凱爾希，我們在做什么？”

“這很難懂嗎？”

“我不是會一直飛下去的羽獸，凱爾希。我已經(jīng)落地了。我只是個平平無奇的旅者，喜歡未知，但沒什么耐心去解開一個千年萬年的謎。事實上，對我們來說，過往和未來都是謎題的話就未免太引人生厭了。”

“但你說過……”

“什么？”

“沒……沒有。我明白了?！?/p>

“凱爾希，這些年來你變了多少？”

“……”

她皺著眉頭，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最后卻又緊緊閉上，抿成一條縫。

“幾乎所有，大夫。我不了解你‘在這里’的過去，也不想了解，只是，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一點建議……順從它。我們無法控制每個個體的命運。我們不是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握嗎?！?/p>

“你只想說這些？”

“只是建議?！?/p>

“還有別的事嗎？我需要休息?！?/p>

“還有一件小事。”

“快說?！?/p>

赫伯特的表情依然沒什么變化，還是那收著少許倨傲的平靜，只是在凱爾?？磥?，他現(xiàn)在猶猶豫豫，神色居然顯得有些局促。

終于，他緩緩道：“在你看來，我現(xiàn)在，算是一個還不錯的人嗎？”

這問題倒是她沒想到的。

她認為這最后一個問題明明這么簡單。

一種奇妙的荒唐帶著有種說不出的滑稽油然而生，以至于當她想開口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忍不住先笑出聲來。

“呵……在阿米婭她們看來，確實。不過在我眼里爛透了。你就為了這種事遲疑這么久？”

“你……你太好了。我們回去吧。先去吃個飯，我給她帶點兒吃的?！?/p>

當她看到赫伯特臉上帶著幾分天真的喜悅，便確信他與自己從來就不一樣。

自己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這片大地上。也不知道他在與自己重逢之前經(jīng)歷過什么。

但他就是這樣，一如既往。

她有些失落，卻也滿足。

他始終沒有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