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戰(zhàn)聞錄五周年夏祭星之章】推薦作品甲《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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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麗絲是和魔理沙一起離開幻想鄉(xiāng)的,她們這么做自有苦衷。
適應(yīng)現(xiàn)代社會后,愛麗絲找了一份正經(jīng)工作。她在上海市楊浦區(qū)的一棟十六層高的辦公樓里,這里離五角場地鐵站很近。愛麗絲所在的公司位于第七層,一出電梯,墻壁上刷著五顏六色的圖案,很受小孩子喜歡;這是因為公司對面是一家叫“復(fù)英”的幼兒教育機構(gòu),不過這機構(gòu)和復(fù)旦大學(xué)沒有任何關(guān)系。有時候,“復(fù)英”的人會拜托愛麗絲去他們的小辦公室里充當外教,畢竟愛麗絲有金色的頭發(fā)和藍金礦石般的眼瞳,她便會站在角落里微笑的點點頭。她倒是不需要幼教機構(gòu)的錢,作為魔法使,她不愁吃穿。她只是喜歡看看人類的小孩子。
愛麗絲在仿木辦公桌上擺弄著小小的人偶。桌子上放著乳膠、木刻刀、尺子和圓規(guī)、有機玻璃、乙烯噴槍。她知道,這些精巧的模具在下周會被發(fā)往義烏,由那里的工人在油漆味很濃的廠房里進行批量生產(chǎn)。工人們挑出殘次品,把剩余的分批包裝,再發(fā)給各地的實體倉庫,最終流向許許多多的商戶。無論是義烏當?shù)?,還是其他城市的旅游街,都會有嗑著瓜子的攤販用大喇叭循環(huán)擴音,然后再以三倍成本價以上的價格出售。她甚至在上海的徐家匯也見到過。那是去年的冬天,她和魔理沙手挽著手走在徐家匯的田子坊里,被別人是做兩位來自西方的游客。實際上她們是從東邊一點點的日本來這里的。
愛麗絲的智能手機響了,來電提示就像水面上的鯊魚背鰭,劃開了顯示屏。
她摘下手套,點開手機。看到來電人的名字,愛麗絲遲疑了。
“喂?”說話的是魔理沙,愛麗絲的愛人,“你是誰?”
“是我,愛麗絲,”她用日語回答,“愛-麗-絲?!?/p>
“愛麗絲?”電話里的聲音說,“哦,我看手機上最近一個通話是這個號碼。你在哪兒?”
“在人偶公司上班?!彼卮?。
“是大阪的嗎?”
“不,莎莎,是在上?!,F(xiàn)在我們都在上海。我們是五年前來大陸的,從橫濱出發(fā)?!?/p>
“我不記得。”魔理沙用懷疑的聲音說道。魔理沙得病了,人類的醫(yī)生說是阿茲海默癥,但又說,她本應(yīng)還沒到發(fā)病的年齡。
“紐約在哪兒?”愛麗絲問。
“紐約?”魔理沙的聲音變低了,她好像受驚的野生動物,警惕著周圍的敵人?!凹~約?這就是那個女人的名字嗎?我給你打電話,就是因為她在附近。她要干什么?她是妖怪嗎?”
“她會幫你,莎莎?!睈埯惤z盡力耐心地回答。紐約是她新做的人偶,就是為了照顧魔理沙而留在家里,會做些料理、掃除等簡單的活兒。大概已經(jīng)三個月了,魔理沙依然每天都要打電話來問她是誰。
“她的皮膚很黑,”魔理沙說道,“我不記得見過這樣的人。她是人偶?那她是蓬萊的朋友嗎?”蓬萊是愛麗絲最早制造的人偶之一,也是愛麗絲和魔理沙離開幻想鄉(xiāng)的部分原因。現(xiàn)在,蓬萊已經(jīng)是完全的自律人偶了,她生活在北京。
“她們沒見過,”愛麗絲回答,”你餓了嗎?我可以讓紐約給你做點吃的。她最擅長的漢堡怎么樣?”愛麗絲希望魔理沙能像以前一樣回答:她是個和食主義者。
“我不需要吃飯?!蹦Ю砩痴f,“我的掃帚在哪兒?在香霖店里修理嗎?”
“是的?!睈埯惤z說,她希望用這個借口結(jié)束對話。
“不對,”魔理沙大聲說道,“你在撒謊。有人偷了我的掃帚,還有我的八卦爐。就是那個鬼鬼祟祟的人偶,我能看出來,偷東西的家伙我再熟悉不過了?!?/p>
“莎莎,別著急。”愛麗絲說道,“咱們一起吃午飯怎么樣?我這就回去。掃帚和八卦爐的事我來解釋。好嗎?莎莎?”愛麗絲看了看公司墻上的表,已經(jīng)十一點了。對她而言,早退不算什么大事,但她不想在魔理沙焦躁的時候回家。
魔理沙掛了電話。
愛麗絲看著手中發(fā)熱的智能機,稍微愣了愣神;然后趕緊推開桌子,一把抓起公文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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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人類少女一樣大小的紐約站在公寓一樓的單元門口。這里有許多信箱,雜亂停放的自行車,還有墻上刮不掉的小廣告痕跡。愛麗絲故意將紐約的容貌按照東方人雕刻,頭發(fā)也用了最常見的發(fā)圈和單馬尾;但因為人偶的材料是黑檀木,所以她看起來有點像非洲人。好在位于楊浦區(qū)和虹口區(qū)交接的這個小區(qū)人稱“小洋房”,外國人很多,所以紐約也不算多么引人注目。
“主人,魔理沙小姐跑出家門了。”紐約一見愛麗絲就開始匯報。她是不完全的自律人偶,有自己的記憶,這是愛麗絲離開幻想鄉(xiāng)之前學(xué)會的技術(shù)。
“……唉?!睈埯惤z輕輕探口氣,從公文包中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紙人。這個紙人其實是定位魔法,能夠確認魔理沙的位置。愛麗絲又拿出了平板電腦,打開地圖軟件,又把紙人放在平板上。很快,紙人腳下的地圖開始不斷變幻,最終鎖定到小區(qū)另一側(cè)的角落。
“非常抱歉。”紐約深深地鞠躬,發(fā)絲拂過,她脖頸處的球形節(jié)點露了出來。
“不怪你。魔理沙如果用出魔法,你也沒辦法呀?!睈埯惤z說道。
愛麗絲和紐約一起跑向了紙人所在的位置。除了跑步動作有些太過規(guī)范,紐約和人類看起來幾乎沒有兩樣。愛麗絲曾經(jīng)希望魔理沙能喜歡上她。
魔理沙在某棟高層公寓樓旁的草地上。一般來說,這是小區(qū)用戶遛狗的地方。愛麗絲很慶幸,今天是工作日,又是白天,不會有人看到這個金發(fā)的姑娘脫下裙子蹲在草地上的樣子。在魔理沙身后是一圈低矮的灌木,在她的面前則點綴著鳳仙花,還有百日菊。在陽光下,愛麗絲能看到魔理沙裸露的大腿,還有草地上的水珠閃閃發(fā)光。
“魔理沙!”愛麗絲喊了出來。
魔理沙揮揮手,臉上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莎莎,”愛麗絲稍微平靜了點,她動動手指,讓紐約去拿衛(wèi)生紙?!吧?,你在干嗎?”
“在魔法森林上廁所,給蘑菇們施肥。干什么大驚小怪,愛麗絲?”魔理沙回答。要不是愛麗絲已經(jīng)習(xí)慣了魔理沙的這些出格的舉動,她已經(jīng)不會訓(xùn)斥對方,也不會氣得流眼淚了。
在這一刻,愛麗絲覺得這一切都必須結(jié)束。她下了決心;比當初離開幻想鄉(xiāng)還大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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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五角場地鐵站到11號線還挺麻煩。最近的路線要換乘4次,依次經(jīng)過海倫路、世紀大道、龍陽路和羅山路。如果走只換兩次的路線,則要先在10號線坐到老西門,再自8號線的東方體育中心換乘。愛麗絲選擇了繞遠,她不趕時間,她是專門等待末班車。況且,從龍陽路到羅山路的16號線簡直是人擠人,大量住在浦東新區(qū)的勞動者們會坐這條線來上海市中心上班。愛麗絲的漢語還說的不好,她不擅長在上下車的時候拜托別人讓開路,這導(dǎo)致她總是沒法在人多時下車。
11號線的終點站是上海迪士尼。不過,很少有人知道,這里有一條廢棄的地鐵線。在迪士尼公園建設(shè)之初,地鐵公司曾經(jīng)提出過修建從迪士尼到浦東機場到直達路線,方便外地專門來公園的游客。不過,在修建了一小段后,這個方案預(yù)算問題被市委叫停,那段11號線的延長路段也成為了廢線。
在晚上十點半的末班車后,愛麗絲等來了廢線的地鐵。地鐵比一般的短,只有三節(jié)車廂,車廂上也沒有任何涂裝或廣告。愛麗絲走了進去,很快,地鐵啟動,昏黃的燈光時斷時續(xù)。愛麗絲看到八云紫出現(xiàn)在她對面,用陽傘杵著地,手里握著車頂?shù)跸聛淼睦h(huán)。不知為什么,紫偏偏不坐旁邊標著“老弱病殘孕”的空位。
“愛麗絲?!弊险f道,“你還是來找我了。準備回幻想鄉(xiāng)嗎?”
“告訴我魔理沙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愛麗絲盯著對方回答。
“她老了,”紫說道,“對于人類來說,那是自然的反應(yīng)。我應(yīng)該告訴過你,她的腦子里產(chǎn)生了污穢,用人類的話說叫做β淀粉樣蛋白。這種東西聚集在她的大腦中,損害她的記憶,損害她作為人類的存在。”
“為什么我的魔藥治不好她?”
“當初你們離開的時候我也提醒過,”紫說道,“魔法在外界不一定有用?,F(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明治時期啦?!?/p>
“如果回去…”愛麗絲的小聲說。
“回去需要什么,你很清楚,愛麗絲。”紫回答。
愛麗絲知道紫想要的是完全自律人偶的制作方法。當初,就是因為她拒絕把制作方法交給紫,所以才逃出了幻想鄉(xiāng)。魔理沙是主動陪她一起走的,愛麗絲也是那時才知道,魔理沙愛她。而她早就愛著魔理沙了。
“魔理沙和我的事無關(guān)。讓她回去不行嗎?”愛麗絲試著問道。
“她是自愿和你在一起舍棄了幻想鄉(xiāng)的?!弊匣卮?。
愛麗絲知道的確如此。如果魔理沙此刻不是被鎖在家里,而是能夠神智清醒地在這里,她也不會愿意一個人離開。
地鐵窗外映出飛速后退的星空。
“你的回答是什么?”紫說道。
“我不知道你會拿我的人偶做什么?!睈埯惤z緩緩地說。她其實隱約知道紫要做的事。
“簡單來說,”紫說道,“為自律人偶注入記憶,用它們替換相應(yīng)的人類,滲透進人類社會。”
“我不喜歡這樣。”愛麗絲說道,“人類和我的人偶都不該遭受這樣的事?!?/p>
“好,”紫說道,“那你就依靠人類去治療那個姑娘吧。”
地鐵到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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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愈阿茲海默癥并不是沒有可能的。”醫(yī)生解釋道,“但是我們只能治愈病癥,沒法治愈阿茲海默癥的患者。現(xiàn)在,患者的大腦中有很多腐蝕出來的空洞,就像被蟲子咬過的奶酪。”醫(yī)生故意用了一個西方式的比喻,可能是因為眼前的兩位來客都是金發(fā)的西方人?!坝靡环N特殊的酶,可以刮掉大腦中的阿茲海默區(qū)域,這是世紀初就有的技術(shù)。而我要說的新實驗是:我們可以向大腦注入健康的干細胞和一種滅活的病毒碎片,這種碎片可以刺激細胞分化。還記得五年前的新冠病毒流行嗎?”
“記得,”愛麗絲說,一邊拉住使勁想躲到她身后的魔理沙,“當時我和魔理沙剛到上海,足足被隔離了半個月?!?/p>
“當時發(fā)現(xiàn)新冠病毒可以讓已經(jīng)分化的細胞恢復(fù)干細胞性質(zhì),重新分化和構(gòu)筑器官。當時的研究是針對肺部的,后來這項技術(shù)被運用到神經(jīng)元細胞和膠質(zhì)細胞,用于重塑大腦?!贬t(yī)生一邊說,一邊點擊鼠標。電腦屏幕上的演示文檔卻什么都沒動,然后一下子藍屏了,Windows系統(tǒng)顯示出一個抱歉的笑臉。醫(yī)生愣了一下,然后趕緊去對電腦又拍又打,顯得有些狼狽。
“那個式神怎么了?”魔理沙緊張地說。
“那是電腦,莎莎,”愛麗絲握住魔理沙的手,說道,“我們買過的?!?/p>
她們兩個人在位于靜安區(qū)的復(fù)旦大學(xué)附屬華山醫(yī)院。這里的神經(jīng)內(nèi)科在全國排行第二,僅次于北京的協(xié)和醫(yī)院。
“總之,”醫(yī)生把他手下的實習(xí)醫(yī)生叫進來修理電腦后,總結(jié)道,“我們可以修復(fù)大腦,用新的組織代替受損的組織。但是失去的記憶是不可能回來了?!?/p>
愛麗絲想到了一個古老的故事,用將一艘船的全部零件用新的材料替換一遍,那么這艘船還是原來的船嗎?她不敢下定論。但是她還是清楚地記得那天在小區(qū)草地上的事,還有這兩年來許許多多的事。對她最重要的人慢慢地變得陌生,就像一個暴躁的、沒有行為能力的人被塞進了魔理沙的身體。
兩年前,魔理沙也是在這里,由這位醫(yī)生確診的阿茲海默癥??墒乾F(xiàn)在她似乎完全不記得這個帶著金絲眼鏡的寬身板中年人了。魔理沙也許已經(jīng)消失了,只留下一個帶著某些魔理沙習(xí)慣的女人。
兩年前魔理沙還會安慰愛麗絲。
“我不覺得我會真的變成傻老太太,”魔理沙說道,“我是魔法使呀?!?/p>
“可你還是人類。最近你經(jīng)常忘事……”愛麗絲當時還流眼淚來著。
“我從小就丟三落四。別這么緊張,”魔理沙說道,“我們都需要放松一下。去一趟西藏怎么樣?我想去看看那里的星空,聽說很漂亮。也許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就好了呢?!?/p>
魔理沙看起來滿不在乎,像是不把自己的健康當一回事。不過愛麗絲知道魔理沙只是不想讓她難受,不想讓她認為這都是因為陪著她逃離了幻想鄉(xiāng)的原因。愛麗絲知道魔理沙總是看起來大大咧咧的,但內(nèi)心會思考很多事情。
“別哭啦?!蹦Ю砩畴x開醫(yī)院的時候說。
她們?nèi)チ艘惶宋鞑兀ɡ_、日喀則,還在林芝的高山森林里看到了會用巫術(shù)的雪人。后來,魔理沙的病情還是越來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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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生嘗試說了幾句日文,他自稱在京都大學(xué)做過訪問,但他的發(fā)音很難懂,和那些看動畫學(xué)習(xí)日語的人差不多。愛麗絲還是讓他說漢語,她的智能手機可以進行翻譯。
醫(yī)生拿出塑封的單子,開始介紹手術(shù)和相關(guān)藥物價格。她們作為外國人,沒有政府的保險,一切費用都要自己出。兩百萬,至少要兩百萬。愛麗絲明白,她得賣掉在上海的公寓。雖然她作為魔法使,對現(xiàn)代社會的生活沒有什么要求,但是沒有房子住也是不行的。她算了算,那間60平米的小公寓大概能賣三百萬。還剩下一百萬,也許可以在離市中心遠些的地方安個新家。比如,浦東新區(qū),她想到了16號線離那些擠在罐頭車廂里的人。
愛麗絲決定給蓬萊打個電話。
“我以為魔理沙小姐沒有這么嚴重?!迸钊R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
“病情在半年里惡化了太多,”愛麗絲說道,“我也沒想到?!?/p>
“需要我回來嗎?愛麗絲小姐?”蓬萊是唯一一個不會叫愛麗絲主人的自律人偶,這代表她能夠完全不受束縛地活著。愛麗絲費了很多心血才讓她達到這一點,是她的得意之作。
“不用,你應(yīng)該呆在你生活的地方?!睈埯惤z回答,“你才剛剛開始工作?!迸钊R在一家報社當編輯,同時,她也會寫自己的小說。她已經(jīng)在《十月》和《北京文學(xué)》之類的刊物登過一兩篇小說了。愛麗絲在制作蓬萊時,完全沒想到過寫作會是她的興趣,也沒有預(yù)料她能夠熟練地掌握中文。然而,蓬萊通過在人類社會的生活逐漸找到了自己的興趣所在,這令愛麗絲和魔理沙都非常開心。
愛麗絲偶爾會想,如果上海也能來到外界,會選擇做什么。會像以往一樣當個女仆嗎?會選擇開家花店嗎?亦或者成為廚師?很難說。這世界有無數(shù)的可能性,但是上海已經(jīng)永遠失去了它們。在離開幻想鄉(xiāng)之前,上海在與紫的戰(zhàn)斗中被完全破壞了?,F(xiàn)在她的碎片一定是在紫手里,紫卻解不開自律人偶的謎。紫是很偉大的妖怪,但愛麗絲才是最厲害的人偶師。
“我正在寫的小說叫《人形之舞》,”蓬萊說道,“大概五萬字。這次我想投到面向青年人的雜志上去,他們應(yīng)該會喜歡這種帶有幻想色彩的文章。”
“沒人比你更適合寫這個了?!睈埯惤z回答?!巴瓿珊笙劝l(fā)過來看看,我很期待?!?/p>
“沒問題!”蓬萊的聲音一下子變大,然后又減弱回去,“要給愛麗絲小姐看的話,有點害羞。”愛麗絲能夠想象,在千里之外,一個拿著手機的少女臉頰微微變紅。就像人類一樣。蓬萊,她的蓬萊,頭上的蝴蝶結(jié)一顫一顫的。
愛麗絲對蓬萊講述了重塑手術(shù)的事情。
“……也就是說,魔理沙小姐的大腦會變成新的……至少一部分是新的?!迸钊R說。
“很大一部分?!睈埯惤z說。
“她也許不會記得您了。在治療之后,她不會再是你我認識的那個魔理沙小姐?!?/p>
“她可能不會是魔理沙了,但至少她會是個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的人。”
“我可以飛回來,”蓬萊說道,“請讓我回來幫您吧,愛麗絲小姐?!?/p>
“不,”愛麗絲說道,“我只是想對別人說說這些話。你好好地照顧好自己,過好自己的生活,蓬萊。那樣我會好受一些?!?/p>
“愛麗絲小姐,”蓬萊的聲音變得很嚴肅,“請別擔心我。我非常珍惜您賜予我的一切。很抱歉,沒法幫上忙?!?/p>
“那就好,”愛麗絲覺得自己的又要哭了,每次給蓬萊打電話她都是這樣,“你忙吧?!?/p>
“如果你想讓我來,隨時給我電話?!迸钊R說。
愛麗絲想在聲音哽咽之前掛掉電話?!拔抑??!彼卮?。
“我永遠愛您,愛麗絲小姐?!迸钊R說。
愛麗絲知道蓬萊能聽出她在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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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魔理沙坐在塑料質(zhì)感的診斷床上,問道。
“他是你的主治醫(yī)師?!睈埯惤z對魔理沙解釋。一旁的醫(yī)生沒有聽懂,他尷尬地微笑了一下。
“我沒病?!蹦Ю砩痴f。
“只是檢查身體?!睈埯惤z說。
魔理沙穿著方便檢查的大T恤衫,T恤上印著粉色的卡通豬,看起來非常像個不修邊幅的女游客。她的臉算不上漂亮,沒什么西方人的立體五官特征,臉有點圓,還帶著一點孩子氣??墒菒埯惤z一直看不夠這張臉。很久以前,她還住在森林小屋里時,魔理沙來夜宿,愛麗絲會一邊在爐火前縫補人偶的衣服,一邊看著魔理沙的睡臉。現(xiàn)在這張臉卻滿是不安和敵意。
“我們來這里太久,天都要黑了。”魔理沙說。
“現(xiàn)在才剛下午,莎莎?!睈埯惤z回答。這時,幾個護士走了進來,推著小車,把上午驗血和X光的報告遞給醫(yī)生。醫(yī)生看完報告,點點頭,又檢查了一下裝著各種針管和藥瓶的推車。
“我見過你?!蹦Ю砩痴f,她看到推車,聲調(diào)都提高了。
“是的,我們兩年前見過,女士?!贬t(yī)生用帶著上??谝舻钠胀ㄔ捳f。愛麗絲做了翻譯,可魔理沙卻聽不進去。
“你想殺了我,”魔理沙說道,“你想給我下毒。”
“不,莎莎,”愛麗絲說道,“他是醫(yī)生。他來幫你解決記憶方面的問題?!?/p>
“瓶子里是對付魔女的毒藥,”魔理沙說道,“我很清楚。是紫派來的殺手?!?/p>
“那都已經(jīng)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睈埯惤z安慰道。為什么魔理沙這么緊張?是因為醫(yī)院的環(huán)境太陌生了嗎?
“要不要換上病號服?”醫(yī)生說,“我們一小時后就可以開始。或者,再等等也行,等病人的狀態(tài)好一些?!贬t(yī)生非常有耐心。畢竟,這是一場價值兩百萬的手術(shù)。
“你們想傷害我?!蹦Ю砩巢蛔〉卣f。愛麗絲在盡量安撫她。不過,愛麗絲覺得從某種意義上說,她的確是在殺死魔理沙。那些酶會毀滅屬于魔理沙的記憶,知識,性格,誰知道呢。
魔理沙站起來,看起來想出門,可是她又坐下了。重復(fù)幾次后,醫(yī)生示意愛麗絲先拉住魔理沙。“沒事的,女士?!贬t(yī)生說,他從推車里拿出一個小小的針管,然后迅速注射在魔理沙的臂彎靜脈處。愛麗絲記得,之前的演示說酶應(yīng)該是通過脊柱注射的。
“好的,在這里躺會兒?!贬t(yī)生引著魔理沙躺在診斷床上。魔理沙什么都沒說。
“不是應(yīng)該在后背打針的嗎?”愛麗絲問。
“是的,”醫(yī)生回答,“我只是想舒緩病人的焦躁情緒,所以注射了些能讓她安靜的東西?!?/p>
“可是你沒有提前和我說明?!睈埯惤z說。
“哦,這是正常的,”醫(yī)生說,“為了保證一會兒的脊髓注射順利。你看,現(xiàn)在病人很順從?!?/p>
“順從。”愛麗絲跟著翻譯軟件重復(fù),她本應(yīng)該抗議的,醫(yī)生給魔理沙注射了藥物,可卻不告訴她是什么。這本應(yīng)讓她感到不安,但是現(xiàn)在魔理沙順從的樣子卻令她長舒了一口氣。順從聽上去很好,很不錯?!笆前捕▎??”愛麗絲問。
“是一種專門針對阿茲海默癥病人開發(fā)的新藥。絕大多數(shù)現(xiàn)存的鎮(zhèn)定劑都會進一步加深阿茲海默癥病人的焦躁情緒?!?/p>
醫(yī)生在填寫電腦上的表格。愛麗絲走到診斷床邊,看著魔理沙。魔理沙直直地盯著天花板。
“莎莎,”愛麗絲輕聲說,“放心,你的病馬上就好了?!?/p>
“我得了阿茲海默癥?!蹦Ю砩秤脹]有起伏的聲音說,“我變得很暴躁不安。我能感覺到?!?/p>
偶爾,魔理沙會說出像沒有得病時一樣的話。愛麗絲的心仿佛被握緊了,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脊髓注射用的是側(cè)躺的姿勢。醫(yī)生和護士在魔理沙膝蓋和脖子處放了墊子,讓她沒法輕易翻身。愛麗絲也囑咐魔理沙保持側(cè)躺,魔理沙只是呆呆地配合。
一位女護士卷起魔理沙的病號服。胸罩在之前換衣服時就解下去了,愛麗絲能看到魔理沙的后背露出來,一節(jié)節(jié)的脊柱若隱若現(xiàn)。魔理沙的身體比她記憶中的小。
醫(yī)生帶著乳白色的手套,像是盲人一樣摸索著魔理沙的脊柱,然后用黑筆在某個位置打了個叉?!罢埜嬖V病人,會稍微有點刺痛,然后背部會感到麻木。這都是正常的。”愛麗絲如實翻譯了,魔理沙只是回答:“噢?!?/p>
醫(yī)生和護士又用黑筆做了些記號,然后互相用上海話討論什么,翻譯軟件聽不懂。然后,醫(yī)生拿出一只粗胖的注射器,刺入魔理沙的皮下,停留了數(shù)秒,慢慢地把藥推了進去。愛麗絲看到魔理沙微微弓起了身子,脊柱更加突出了。醫(yī)生把針頭拔出來,交給護士,護士扔進了角落的垃圾桶。
然后,醫(yī)生又在不同位置打了三針。魔理沙什么都沒說,但是發(fā)出了一些低沉的呻吟。
醫(yī)生說:“好了,注射已經(jīng)完成了。但是病人繼續(xù)要保持側(cè)躺,至少一個小時?!?/p>
“她會頭疼嗎?”愛麗絲問,“那些……藥物會進入她的大腦,對吧?”
“不會的,理論上說,壞死的神經(jīng)細胞被清除時不會傳遞任何痛覺。這個過程需要大概一個月。然后你們再回來,我們繼續(xù)下一步療程,注射健康干細胞和滅活病毒?!?/p>
愛麗絲看著魔理沙。她想象著那些酶進入魔理沙的大腦,將灰綠色的污穢從粉白色的腦子上刮去。就像被蟲蛀的奶酪。她記得誰說過這句話。然后,被清除的地方會出現(xiàn)空洞,腦脊液填滿這些大大小小的空洞,就像海綿吸滿了水??蓱z的魔理沙。愛麗絲想摸摸她的頭,但又放棄了;她不想打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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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麗絲搬到了上海南邊的新場鎮(zhèn)。這里的房子都不高,一排排的,公寓樓里的電梯數(shù)量少,還小得可憐。很多人在樓道里養(yǎng)狗,愛麗絲只得每次都用魔法讓它們安靜下來。這里的房價比楊浦區(qū)便宜一半(但都是毛坯房,需要裝修)。賣掉房子、交完治療費后剩下的一百萬,正好可以用五十萬在這里付個首付,再用十萬裝修,買來的房子還比原來的公寓寬敞不少呢。
“我想回家。”魔理沙說道,“這不是我的沙發(fā)?!?/p>
“這是主人新買的沙發(fā)?!奔~約說,她正在泡茶。魔理沙不想坐在愛麗絲買的赭紅色沙發(fā)上。愛麗絲第一次自己主持裝修,品味不算很好,家里搞得花花綠綠的,連各個房間都刷成了不同顏色。好在她也不需要邀請朋友來做客。
“為什么我的床不在這兒?”魔理沙哀求著,“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回家?”
她們不會再回去了。愛麗絲已經(jīng)辭職。每天從新場去五角場太遠,另外,她也想多陪著魔理沙。她在附近的新場古鎮(zhèn)找了份工作,那里是個旅游景點,她作為翻譯接待外國游客。不過,新場古鎮(zhèn)沒什么名氣,所以需要她的時候很少。她在古鎮(zhèn)的一個小攤子上看到了自己設(shè)計的人偶,攤主介紹說,這是上海老工匠制作的海派娃娃。愛麗絲被逗笑了,這是她最近不多的放松時刻。
愛麗絲也帶魔理沙來過新場古鎮(zhèn)。這里的游客少并不奇怪,因為除了一條復(fù)建的水巷作為旅游街外實在沒有看頭,既沒有園林,也沒有寺廟。不過,魔理沙似乎還算喜歡這古鎮(zhèn)旁邊的一個叫“鶴坡園”的小公園?!班浮浮蹦Ю砩乘坪踉诔?,但愛麗絲實在聽不出調(diào)子。
愛麗絲看到鶴坡園的石頭上刻著幾行字,原來,這里曾經(jīng)有名為鶴坡鎮(zhèn)的貿(mào)易大鎮(zhèn),在中國的南宋,也就是公元十二世紀前就存在了。然而,十三世紀時蒙古人占據(jù)了中原,并將鶴坡鎮(zhèn)北側(cè)的華亭縣升格為松江府,設(shè)市舶司,最終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成為了上海市。而繁華一時的鶴坡鎮(zhèn)卻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只留下些許書本中的痕跡。
愛麗絲想,也許上海原本應(yīng)該是鶴坡。但消失的東西是不會再回來的。
涼風(fēng)從河面上吹來。鶴坡園緊鄰著大治河,這是上海最大的人工河。
魔理沙伸開雙手,叉開雙腿,擺作一個“大”字,吹著涼風(fēng)。她開心地搖擺腦袋。
“你喜歡這里的風(fēng)嗎?”愛麗絲問。
“喔——喔——喔——”魔理沙沒有回答,依然在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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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愛麗絲發(fā)現(xiàn)床上只有自己一個人。阿茲海默癥的患者睡得不多,以往愛麗絲在夜里經(jīng)常能發(fā)現(xiàn)魔理沙起身四處走。愛麗絲是魔法使,其實她不用睡覺,只是最近實在太累,她也經(jīng)常會倒在床上起不來。
愛麗絲發(fā)現(xiàn)魔理沙去了廚房。這間公寓是開放式廚房,放著冰箱的餐廳和擺著碗柜和水槽的廚房是連在一起的。魔理沙正在從冰箱里拿出一碗晚上剩下的炒飯,里面有豌豆、雞蛋和火腿。因為家里忘了買保鮮膜,所以用錫紙蓋著碗口。這是紐約做的;現(xiàn)在紐約正在休息,恢復(fù)白天運行需要的魔力。
“想吃點夜宵嗎?莎莎,我?guī)湍銦??!睈埯惤z說。
“我能做?!蹦Ю砩郴卮?,她的聲音很自信,把碗放進了微波爐。
“微波爐熱不透,我用魔法吧?!睈埯惤z說。
魔理沙不解地看了看她,好像愛麗絲說了什么荒謬的話一樣。“我會用微波爐?!蹦Ю砩痴f,她合上微波爐門。
“那就用微波爐,”愛麗絲道,“但是要先把錫紙拿出來。錫紙不能放在微波爐里?!睈埯惤z記得剛來外界的時候,魔理沙的確犯過這個錯誤。當時她們還在大阪,引燃的微波爐嚇得三輛消防車趕到公寓門外,警笛亂響。
魔理沙開始按鍵,設(shè)定時間。
“你不能那么做,莎莎?!睈埯惤z說道,她想去打開微波爐門,卻被魔理沙推開了。
“莎莎,”愛麗絲說道,“不行?!彼俅紊焓?,卻又被魔理沙擋住。
“不用你管。”魔理沙說,她緊緊盯著微波爐的面板。
“上面還有錫箔紙?!?/p>
“和那沒關(guān)系?!?/p>
愛麗絲拽住魔理沙手臂,想至少先把她拉開。魔理沙轉(zhuǎn)身看著愛麗絲,她的表情很生氣,就像以前看到了必須退治的妖怪。她抽回胳膊,然后狠狠地揮出一拳,打在愛麗絲臉上。
魔理沙不算很強壯,但她也是個歷經(jīng)戰(zhàn)斗的人。愛麗絲被狠狠地打倒在地。
愛麗絲沒想過會遇到這種事。她也參與過彈幕的戰(zhàn)斗,但一般人不會打中她。她是操縱人偶作戰(zhàn)的類型。她甚至不記得上一次被直接打中是什么時候了,她也不記得自己的臉曾經(jīng)有過這么痛。愛麗絲躺在地上,看著魔理沙按下微波爐的啟動按鈕。
愛麗絲感覺自己的嘴唇發(fā)熱,她嘗到血的味道。舌頭也被咬破了,所有的感觸加在一起,讓她的頭一陣陣眩暈。
微波爐的里面旋轉(zhuǎn)著,并開始閃光。魔理沙看起來很困惑,她全神貫注的看著微波爐,好像是一個在分析問題的學(xué)生,或者觀察星象的天文家。她一點都沒看愛麗絲。
微波爐發(fā)出強烈的電弧光,魔理沙后退幾步。緊接著,房間跳閘,除了里面還在發(fā)光的微波爐,一切都沒入黑暗之中。
愛麗絲支持著站了起來,這時微波爐已經(jīng)冒煙了。她勉強用出魔法,喚醒還休息的紐約。紐約什么都沒說,她沖進房間后,立刻抱起微波爐跑下樓。紐約會想辦法處理的,她是自律人偶。愛麗絲不確定微波爐是否還在燃燒,她只能看到里面有一團紅光。然后她打開窗戶,讓煙盡快散去。最后,她才走到水槽前,打開水龍頭,漱口,把血水吐出來。
魔理沙站在餐廳的桌子邊。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臉。
“回去睡覺?!睈埯惤z說。
對方?jīng)]動。
愛麗絲知道魔理沙只是餓了。她能怪她嗎?魔理沙不知道會發(fā)生這種事。魔理沙以前也是個愛著急的人。有時候她會變得很生氣??蓯埯惤z知道,她認識的魔理沙絕對、絕對不會這樣打她。
“……我去給你買點吃的,”愛麗絲說道,“在家里等著?!彼蒙襄X包,反鎖住門,前往小區(qū)門口的小賣店。這是她發(fā)現(xiàn)住在中國的一個好處,就是無論哪里的便利店都會開到很晚。
愛麗絲在小賣店買了兩個蛋黃肉粽。溫熱的,剛從電飯鍋里拿出來,有粽葉的清香,能化解咸肉的油膩?!澳愕哪槢]事吧?我們這有碘伏,還有紗布。你這是——”小賣店老板看起來很驚訝。
“我沒事,”愛麗絲用中文回答,“我摔了一跤?!?/p>
回去的路上,她碰到了處理完畢的紐約。明天早上,附近廢品站的人會發(fā)現(xiàn)門口多了一個燒壞的微波爐。
愛麗絲和紐約回到家,紐約推回電閘,燈又亮了起來。愛麗絲看到,魔理沙坐在沙發(fā)上,手里拿著冰激凌的盒子,還有小勺。她在興致盎然地挖著吃,衣服上和沙發(fā)上都沾著冰激凌。
“主人,我會幫魔理沙小姐清理的,”紐約說,“請您快點治療自己吧?!?/p>
這時,魔理沙扔掉了冰激凌盒,自己含著勺子,晃悠悠地走進了臥室。冰激凌盒子扣在木地板上,融化的青色液體滲入了縫隙。紐約趕緊從廚房抽出抹布,開始清理起來。
魔理沙曾經(jīng)是個邋遢的女孩,愛麗絲明白。但她會這么做嗎?她會把冰激凌撒得到處都是,還亂扔在地上嗎?不知道,幻想鄉(xiāng)里只有冰沙,沒有冰激凌。愛麗絲見過魔理沙和琪露諾一起在神社吃冰沙,魔理沙吃得很慢,沒有一點灑出來。后來,妖精們惡作劇,也是魔理沙用魔法幫助靈夢收拾的屋子。那個魔理沙和現(xiàn)在的魔理沙有共同之處嗎?也許有。她們有某種看不到的關(guān)系,身體相同,內(nèi)在卻讓人無法看透。魔理沙是什么?是往昔記憶的集合體嗎?所以沒有了記憶,她也就不存在了?愛麗絲這么想過,也這么說過,但她其實并不確定。
她突然想擁有讀心的能力。她想看看魔理沙的內(nèi)心,是不是已經(jīng)千瘡百孔,所有的珍貴的東西是不是都已隨著病變組織被酶清除掉了。
愛麗絲碰碰自己的臉。依然很痛,痛得她暫時沒法使用魔法。也許剛才聽老板的話買點碘伏是好主意。紐約一絲不茍地執(zhí)行清潔程序,餐廳漸漸干凈了。臥室傳來魔理沙的鼾聲。魔理沙以前會打鼾嗎?愛麗絲突然不敢確定。
她把買來的東西放進冰箱。可以明天早上吃,她想。月底會進入下個療程。然后再要經(jīng)過三個月,新的細胞就可以修補好魔理沙的大腦。
至少不會更糟了,愛麗絲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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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月底前一周,她們在醫(yī)生的介紹下去了一家浦東新區(qū)小門診部,做完麻醉后取出一些骨髓細胞。這些冷凍的骨髓會被送到華山醫(yī)院,挑選出可用的干細胞,并針對滅活病毒的進行調(diào)整。這些細胞會組成新的腦組織。
麻醉解除后,魔理沙的心情很差。她明顯感到很痛,尤其是尾椎上穿刺的地方。她甚至沒法保持平衡,站不起來。那幾天,愛麗絲一邊小心和魔理沙的拳頭保持距離,一邊照顧她,喂她藥、稀粥,幫她擦身體。愛麗絲不想讓紐約冒險,如果人偶被打壞了,修起來也是很麻煩的。她現(xiàn)在可沒有那個精力。
月底,她們回到華山醫(yī)院進行干細胞和滅活病毒的注射。程序和之前的酶幾乎一樣,在背上打了幾針。愛麗絲覺得這和她印象中人類的手術(shù)完全不同,沒有那種很多燈泡的聚光燈,也沒有柳葉刀和止血鉗,更沒有血肉模糊的場面。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科學(xué)進步。
紐約在地下停車場等著他們,她坐在一輛二手的長城哈弗旅行車里。紐約最近越來越能干了,她已經(jīng)可以像普通人一樣在外面打工賺錢。這輛車也是她買的。愛麗絲覺得不久后,紐約也能像蓬萊那樣成為完美的人偶。
魔理沙堅持要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沒辦法,愛麗絲只能幫她扣好安全帶,自己坐在后排。
車子飛速行駛在南北高架路上,很幸運,沒有堵車。魔理沙降下車窗,涼風(fēng)猛地灌進車內(nèi)。已經(jīng)十月份了,天氣已然變冷。窗外,能看到黃浦江的江面白蒙蒙的一片。
“關(guān)上窗戶,好嗎?”前排的風(fēng)吹到后排,讓愛麗絲感覺凍得刺骨。但是風(fēng)在車廂里亂卷,她自己都有些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喔——喔——喔——”魔理沙在唱歌。
“魔理沙小姐好像很開心,”紐約大聲喊道,“主人,要關(guān)窗戶嗎?”
“算了吧!”愛麗絲也喊回去。
“喔——喔——喔——!”魔理沙把雙手方向,緊緊扣住座椅底部。這個動作讓愛麗絲有些眼熟;是的,她想到了,是飛行。在幻想鄉(xiāng)的天空翱翔時,也是這樣的大風(fēng)吹來;在霧之湖上空盤旋時,也是這徹骨的寒冷。
大風(fēng)吹亂了魔理沙淡金色的長發(fā),麻花辮一晃一晃地飛舞。就像在空中騎著掃帚。
“飛得快點兒,愛麗絲!”魔理沙曾經(jīng)無數(shù)次這樣朝氣蓬勃地對愛麗絲大喊。魔理沙是飛行專家,可以與天狗媲美,愛麗絲趕不上她。
“等等我,魔理沙!”愛麗絲總會假裝生氣地說。
“喔——喔——喔——!”魔理沙高興地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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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腦重塑的療程已經(jīng)開始近兩月。每當魔理沙變得急躁,愛麗絲就會帶她出去,坐旅行車兜風(fēng)。為了不麻煩紐約,愛麗絲自己也弄了個國際駕照,當然不是正規(guī)的。她的護照、簽證、病歷等等都是用魔法偽造的,魔理沙和人偶們也是一樣。她承認帕秋莉教給她的這個類似貍貓的變化魔法挺管用。
可惜她不懂能夠讓魔理沙恢復(fù)的魔法。
魔理沙在沙發(fā)上拼積木。這套塑料積木是醫(yī)生給的,他說這可以用作早期恢復(fù)性訓(xùn)練。果然,魔理沙經(jīng)常會去玩,還擺成各種形狀。愛麗絲注意到魔理沙總是想把積木拼成一個接近圓形的多面體,就像八卦爐一樣??上В谔与x幻想鄉(xiāng)的時候,八卦爐也在戰(zhàn)斗中失落了。
“愛麗絲,”魔理沙突然叫道,“愛麗絲,過來。”
“莎莎,怎么了?”愛麗絲放下手中正在雕刻的人偶(她打算拿到古鎮(zhèn)上賣的),走過去問道。
“我的頭癢?!蹦Ю砩痴f。
愛麗絲趕緊圍著魔理沙轉(zhuǎn)了一圈,捋著她的金發(fā),確認沒有什么蚊蟲小咬,也沒有哪兒起了疹子。
“是里面,”魔理沙說道,“我的腦子里長了蟲子。是蜈蚣,或者蜘蛛?!?/p>
魔理沙說的都是魔女常用的藥材。愛麗絲用手背貼了下魔理沙的額頭,正常的溫熱,沒有發(fā)燒。
“腦子不會有蟲子的,莎莎,”愛麗絲說道,“你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只有頭,”魔理沙說道,“里面癢?!彼⑽欀碱^,頭輕輕晃著,好像在驅(qū)趕一只纏人的蜜蜂。
愛麗絲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醫(yī)生從來沒說過復(fù)健期間會有這種情況。應(yīng)該打個電話嗎?可是愛麗絲不擅長和別人用電話溝通,特別是語言不通的人。
“疼嗎?”愛麗絲問。
“不疼,很癢。”魔理沙回答。
也許只是細胞在生長。在填補那些嚇人的、海綿一樣的空洞。畢竟,這個治療是實驗性質(zhì)的,有什么預(yù)料外的情況發(fā)生也很正常。愛麗絲最終決定給魔理沙泡杯茶,魔理沙只嘗過一口就放下了。
為了讓魔理沙鎮(zhèn)定下來,愛麗絲拿出自己的智能機。魔理沙自打從醫(yī)院回來后,一直都對手機很感興趣,有時候她能玩一下午,東點點西點點,玩那些自帶的小游戲。她暫時還沒學(xué)會從線上商店下載。
愛麗絲打開手機的相冊,翻到最久遠的照片,也許有十年了。那是她們剛剛從幻想鄉(xiāng)掏出來的日子,愛麗絲買了第一款人類制作的電子產(chǎn)品。之后,她每次換手機,都會把所有的照片復(fù)制到新手機上。愛麗絲覺得人類能夠如此方便的記錄發(fā)生過的景象,實在太神奇了,她不忍心舍棄任何一張照片代表的回憶。
“看到了嗎,莎莎?”愛麗絲指著屏幕上的一張照片,“是你。你第一次用手機照相。我們離開幻想鄉(xiāng)后,先到了長野縣的善光寺。那時還是旅游淡季,人很少。你跨過護欄,去摸了供在殿里的密佛佛像?!睈埯惤z自己都快忘記當時的事了,不過看到照片又想了起來。
“嗯,嗯?!蹦Ю砩滁c點頭,但愛麗絲不確定她是不是真的看了那張照片。她還在被自己腦子里的感觸所困擾。
“然后我們?nèi)チ吮焙5?。這是從青森到函館的渡輪,你用我的手機拍的?!睈埯惤z說。
“渡輪,嗯。”
“這是蓬萊。你看到了嗎?當時她還不像人類,我們得用布蒙著她?!?/p>
“蓬萊,上海。是你的人偶,愛麗絲?!?/p>
“是的。來,看這張,也是蓬萊,她——”
照片里,蓬萊穿著連衣裙,站在一片盛開著小黃花的田地上,對鏡頭開心地微笑。陽光透過連衣裙,能微微看到身體曲線;蓬萊亞麻色的頭發(fā)披散開來,看起來和人類少女別無二致。蓬萊……蓬萊這是在哪里?愛麗絲想不起來。她看看照片的時間戳,大概是八年前,那時她們在哪兒?茨城縣的鹿島神宮嗎?好像不是。是在巖手縣來著?還是在山梨縣的果園里?八年前,那時候蓬萊已經(jīng)能夠完全自律行動了,沒錯。愛麗絲記得有一天,每天都早起打掃的蓬萊睡了懶覺,完全忽略掉程序的設(shè)定;她變得和人一樣了。當時魔理沙還嘲笑愛麗絲:“原來完美人偶就是會睡懶覺?。∶髅魇峭昝?,為什么缺點反而多了呢?”愛麗絲懶得對這家伙解釋什么是人偶和人工生命。那是哪天來著?那是很重要的一天啊,愛麗絲卻記不得了。
人類沒法記住所有的事。當然,能做的這點的人類愛麗絲倒是見過,但那種生活并不輕松。愛麗絲也沒法記住很久以前的事了。比如她成為魔法使之前,只有一點點碎片還在腦海里。她記得自己的母親溫柔地撫摸自己的面頰,她則調(diào)皮地拉著母親的灰白色長辮。她記得小時候自己有本書,從不離手,就像自己的好朋友。但是現(xiàn)在她早就不記得那本書去了哪里,具體又寫了什么。
有多少記憶才能定義一個人的存在呢?
愛麗絲凝神盯著照片上的蓬萊,蓬萊也對她微笑著。臉,嘴唇,眼瞳,鼻翼……組成這幅笑容的每一個元素都是愛麗絲親自設(shè)計并雕刻的,可是蓬萊的笑容卻是她從未想象過的美麗。是愛麗絲定義了蓬萊嗎?還是蓬萊成為自律人偶后定義了自己呢?
愛麗絲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偶師,可她暫時還沒弄懂這些事。
“西瓜。”魔理沙突然說道。愛麗絲愣了一下才明白,魔理沙說的是照片中,蓬萊背后的天地。在黃花、青草和綠葉之下,隱隱地露出布滿條紋的西瓜。
原來是在瓜田。愛麗絲感覺自己想起一點點當時拍照的情景,卻又想不起更多了。
她翻到下一張照片。
“這是誰?”魔理沙問。
“是帕秋莉。她偷偷溜出大結(jié)界來看我們,把她累的夠嗆呢。”愛麗絲不太敢相信魔理沙徹底不記得帕秋莉這個人,她們曾經(jīng)那么熟悉啊?!翱吹搅藛??我們和她一起在藥店,買人類制作的哮喘藥?!闭掌锏呐燎锢蛞桓辈磺樵傅臉幼?。
魔理沙似乎沒什么興趣,她的視線從屏幕上移開,看向房間?!拔蚁牖丶?。什么時候才能回家?”
“一會兒就回家,”愛麗絲回答道,“等你的頭不疼了?!?/p>
“我不疼。我要回家!”魔理沙到吃晚飯之前,都一直吵著要回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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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萊拖著一個小巧的行李箱出現(xiàn)在公寓門口。她的樣子和愛麗絲記憶中相差無幾,只是多了一副年輕人里流行的無鏡片眼鏡。
“愛麗絲小姐,真是好久不見,”她微笑著說,愛麗絲從笑容中感受到了夏天的溫暖,“我把年假都用了,我實在不忍心繼續(xù)用電話聯(lián)系?!?/p>
愛麗絲非常感激蓬萊,她必須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回來就好。我這里也挺好的,沒有你說的那么嚴重,有紐約在幫我?!?/p>
“您好,蓬萊前輩。”紐約身穿米色厚毛衣和天藍牛仔褲,鞠了一躬?!俺醮我娒?,我是紐約人偶?!?/p>
蓬萊的眼睛掃過這個她的同類?!澳愫茫~約,叫我蓬萊就行?!奔~約點點頭,接過蓬萊的行李箱和她厚厚的羽絨服,去為她收拾房間。蓬萊在電話里開過“像以前一樣讓我站在人偶架子上睡就行”這種玩笑,愛麗絲自然不會當真。
愛麗絲希望她能把這里當成家。
蓬萊小心地走到正在看電視的魔理沙旁邊?!澳Ю砩承〗?,我是蓬萊?!?/p>
今天魔理沙的狀態(tài)不錯。“你是愛麗絲的人偶。我們是朋友?!彼D(zhuǎn)過頭,回答道。
“你和愛麗絲小姐一樣,是我的主人,也是朋友,魔理沙小姐?!迸钊R說。
“我們一起看電視吧!”魔理沙說。
“好的?!迸钊R坐在魔理沙身邊,順手整理了一下褶皺的沙發(fā)套。電視上是中央電視臺的少兒頻道,正在播放一部以中國的妖怪為主題的動畫片。愛麗絲偶爾也會跟著魔理沙一起看,她發(fā)現(xiàn)中國的妖怪和日本的妖怪雖然有共同之處,但給人的印象完全不同。中國的妖怪都很像人類。
“是《西游記》啊,”蓬萊說道,“我最近也在讀原著?!?/p>
“是孫悟空?!蹦Ю砩痴f道,“他很厲害。”
“沒錯,他是齊天大圣,有七十二般變化。”蓬萊回答。
看到蓬萊和魔理沙能夠正常聊天,愛麗絲終于松了一口氣。
蓬萊是回來過元旦的。順便也過了個圣誕節(jié),不過愛麗絲和魔理沙都不太在意這個宗教節(jié)日。當然,在中國,圣誕主要是一個消費的節(jié)日,宗教意味很淡。
圣誕節(jié)那天,蓬萊去附近的家樂福采購一番后,親自下廚。她曾經(jīng)是愛麗絲手下廚藝最好的人偶,現(xiàn)在的手藝也沒有退步。正宗的烤火雞,豬肉酥餅,蒜蓉焗蝦,還有巧克力杏仁蛋糕和柿子布丁。此外,蓬萊還做了很多蘑菇料理,比如魔理沙最喜歡的白醬蘑菇湯和清蒸木耳。愛麗絲覺得自己有一千年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料理了。
“蘑菇在這里,”愛麗絲盛了一碗白醬蘑菇湯,遞給魔理沙,“趁熱吃吧?!?/p>
“我不喜歡這個?!蹦Ю砩痴f,她又給自己夾了一塊肉餅。
蓬萊看起來有點驚訝?!澳Ю砩承〗??那個白醬汁是日本進口的。蘑菇也是你喜歡吃的口蘑。”
“我不喜歡蘑菇,”魔理沙說,推開了愛麗絲放在她面前的湯碗,“味道很怪。”
蓬萊看了看愛麗絲,好像在說,你知道她為什么這么說嗎?
愛麗絲搖搖頭。
魔理沙把豬肉酥餅掰開,吃光了肉餡,剩下餅皮。然后,她又給自己切了一大塊火雞肉。她看上去很喜歡油膩的食物。
“慢點吃,”愛麗絲說,“別噎到自己?!彼牙涞舻哪⒐綔攘?。
晚餐結(jié)束,魔理沙又吃了點自己最喜歡的冰激凌,然后由紐約帶著她一起去小區(qū)的空地上里看物業(yè)公司搭的圣誕樹。那棵樹是假樹,用水泥和鋼絲上漆做的,還系著很多綠色的滌綸葉片,中國人叫這種材料“的確良”。據(jù)說這個小區(qū)每年都會用這顆圣誕樹,平時在倉庫里放著。現(xiàn)在樹上面還搭了燈線,一塊接線板被拽到不遠處的自行車棚下。有些老人推著嬰兒車在附近歇息,手機里還放著喜慶的音樂。
在家里,蓬萊收拾好了碗筷,又把垃圾分好類,裝在黑色的大塑料袋里。她還是像原來服侍愛麗絲的時候那樣,干起家務(wù)來得心應(yīng)手,從不出錯。
愛麗絲也想幫忙,但蓬萊只是讓她坐著。
“你覺得……魔理沙她怎么樣?”愛麗絲問。
“挺健康的,吃了不少,”蓬萊一邊擦桌子,一邊回答,“但是看到魔理沙小姐這么……這么像小孩子,有點奇怪?!?/p>
“她以前也挺小孩子氣的?!睈埯惤z輕輕地說。
“是的,愛麗絲小姐。但是不太一樣?!?/p>
“嗯,不太一樣?!?/p>
愛麗絲意識到如果繼續(xù)這個話題,氣氛將會無可避免地走向沉重。她不希望好不容易回來一次的蓬萊也和自己一樣被魔理沙的問題纏住。畢竟,現(xiàn)在是節(jié)日。
“蓬萊,你在北京怎么樣?”愛麗絲問道,“住在哪兒?”
“狼垡,”蓬萊說道,“在城南的大興區(qū)。和紫禁城的距離……差不多就是從這里到外灘的距離吧?!?/p>
“很遠啊,”愛麗絲說道,“上班方便嗎?”
“我在報社上班嘛,”蓬萊說道,“經(jīng)常外出跑,時間也自由一些。其實我在星巴克用筆記本辦公的時間比在辦公室還長呢?!?/p>
“那就好,”愛麗絲說道,“你也在咖啡廳寫自己的小說?”
“是的。對了,這么一說才想起來,一會兒請愛麗絲小姐看看我新寫的《人形之舞》,然后提提意見,哈哈。”
“我可不懂小說的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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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麗絲看完了蓬萊寫的小說,里面的各種漢字詞語對她而言有點吃力。好在原作者可以站在一邊隨時進行解釋。這是一個人偶愛上另一個人偶的故事。人偶之間會相愛嗎?愛麗絲沒想過這個問題。如果是蓬萊這樣的完美自律人偶,擁有自己的情感和記憶,那么愛上主人以外的某人似乎也不奇怪。人偶之間呢?她們的愛情又會是什么樣呢?蓬萊寫的很真誠,也很熾熱,有些橋段讓愛麗絲的臉發(fā)紅。人偶也會理解這些事嗎?大概是會的,蓬萊寫道,多虧了厲害的人偶師。
愛麗絲覺得寫出這篇文章的蓬萊比自己更厲害,她沒能提出任何修改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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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一過,蓬萊就回北京了。中國人沒有新年參拜的習(xí)慣,他們用的是月亮歷新年,不像日本人用公歷過古代的節(jié)日。愛麗絲注意到紐約似乎不太想讓蓬萊離開,盡管前者什么都沒說,但是愛麗絲有這種感覺。她不知道紐約有沒有看《人形之舞》。
蓬萊給魔理沙買了一部新手機,這樣她就不用總是玩愛麗絲的手機了。
在虹橋火車站,愛麗絲和蓬萊道別。她讓蓬萊別擔心,魔理沙的病情已經(jīng)在好轉(zhuǎn)。
動車出發(fā)的時候,愛麗絲一個勁地揮手,直到看不見動車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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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康復(fù),”愛麗絲說道,“我真的很高興?!?/p>
“嗯,我好多了,”魔理沙說道,“我能記住很多事了。”
已經(jīng)是細胞注射后的第四個月,正值中國的春節(jié),兩人站在新場古鎮(zhèn)的小公園——鶴坡園里。魔理沙依然很喜歡這里,只是她不會再張開手臂一驚一乍地迎風(fēng)唱歌了。
魔理沙每周都要前往當?shù)氐拈T診部做三次恢復(fù)理療。內(nèi)容很多,比如觸摸墻壁上的各種東西,拼裝比較復(fù)雜的機械,繞樁跑步等等,總之就是盡可能調(diào)動所有的感知和運動細胞,促進思考。魔理沙總是累得滿頭大汗,也因此取得了顯著的成果。比如,她不會再要求回家,也不會把冰激凌弄得一身。
不過,她還是不太愛主動說話。
兩人走到公園中間的大石頭那里。
“鶴-坡-園?!蹦Ю砩骋蛔忠活D地讀著。
“了不起,”愛麗絲說,“完全正確,莎莎?!?/p>
“嗯,”魔理沙回應(yīng),然后她試探性地說道:“我們在鶴坡園,在新場?!?/p>
“是的。”
“新場在上海,是中國的城市?!?/p>
“對?!?/p>
“我們來自日本,一個叫幻想鄉(xiāng)的地方。”
愛麗絲點點頭,這是她一直在對魔理沙重復(fù)的事情。不過,她暫時沒有講更多人類和妖怪之類難理解的東西。也許現(xiàn)在就是時候了。
“你真的好多了,”愛麗絲說道,“順便一提,你是個魔法使?!彼M量說得輕描淡寫。
“魔法使?!蹦Ю砩持貜?fù)。
“是的,你會使用魔法,比方說威力強大的光束?!睈埯惤z補充。
“那不是真的,”魔理沙搖頭,“世界上不存在魔法?!?/p>
“……誰告訴你的?”
“復(fù)健診所的老師。我們會上文化課,還有作業(yè)呢。我的成績很好,老師都表揚我?!?/p>
“老師說的不一定對?!?/p>
“手機里也這么說?!蹦Ю砩程统鲎约旱闹悄軝C,用百度搜索了魔法二字。愛麗絲不必去看也知道人類是怎么寫的。
“莎莎,”愛麗絲說道,“那就忘了我剛才講的吧?!?/p>
她們在寒風(fēng)中站了一會兒,眺望大治河,然后便回到家中。這時外面零碎的鞭炮聲才開始響起來,雖然上海已經(jīng)不論外環(huán)內(nèi)外全面禁燃禁放,但在新場這樣的郊區(qū)還是有人耐不住性子。
魔理沙很快就睡著了?,F(xiàn)在她和患阿茲海默癥時完全不同,每天都睡得很早,也睡得很安穩(wěn)。愛麗絲坐在床前,但是她不想看著魔理沙睡覺。她來到客廳里,坐在沙發(fā)上,打開電視,又把音量設(shè)為靜音。
紐約走到她面前,低下頭,說道:“主人,我想對您說件事?!?/p>
“紐約?”愛麗絲有點驚訝,“你怎么了?”
“我覺得我生病了。我竟然產(chǎn)生了離開主人的念頭,”紐約說道,“我一定是生病了?!?/p>
“告訴我,紐約,”愛麗絲說道,“你要去哪里?為什么離開我?”
“我想去找蓬萊前輩,”紐約說道,她抬起了頭,“在圣誕節(jié)見面后,我就想和她在一起。”
愛麗絲點點頭?!澳銢]有生病。相反,你變得更好、更出色了,紐約。以后不要叫我‘主人’了,好嗎?”
“是的,愛麗絲小姐?!奔~約回答。
“很好,你可以收拾收拾必要的東西,想離開就離開吧。走之前記得和蓬萊聯(lián)系好。中國是個治安很好的國家,不過你也要小心。對了,現(xiàn)在春節(jié),車票不好買吧?”
“我已經(jīng)買好了?!奔~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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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離開后,家里只剩下愛麗絲和魔理沙兩個人。
時光繼續(xù)流逝,魔理沙恢復(fù)得越來越好。她就像一個在上海長大的本地人,普通話和上海話都很流利,出去買菜開車什么的也完全沒問題。愛麗絲倒是不用出門了,一直悶在家里,每天看看手機和平板電腦,度過漫長的時間。
夏天的時候,魔理沙說:“我想上學(xué),愛麗絲??梢詥幔俊?/p>
魔理沙通過復(fù)健和自學(xué)已經(jīng)有了差不多中國的初中水平。她對唱歌很感興趣,想去讀位于松江的某所成人大學(xué)的音樂系。愛麗絲記得魔理沙以前是不愛唱歌的,但也有可能是她沒注意到。
不過,魔理沙眼里閃耀的好奇心,倒是讓愛麗絲有點熟悉。她支持魔理沙去上學(xué),就像她一直支持著魔理沙從病痛里恢復(fù)一樣。反正錢她還剩一些。
魔理沙去上大學(xué)了。一開始,她還住在家里;后來,因為每天去學(xué)校太麻煩,她每周的周中住在學(xué)校的宿舍。然后,她周末也不回來,偶爾帶著一筐臟衣服回家,交給愛麗絲。愛麗絲會偷偷用魔法洗掉。
家里只有愛麗絲一個人,很安靜。
魔理沙很少給她打電話,愛麗絲只能看看魔理沙的社交網(wǎng)站。魔理沙發(fā)了很多狀態(tài)和圖片,記載著她的第二次青春,有崇明島的燒烤,有蘇州的園林,有大劇院里的交響樂……
到了上海陰冷的梅雨季,無論曬什么都曬不干。這天,魔理沙和一個黑發(fā)的女性一起回到了家里。魔理沙介紹,這是她的同學(xué),兩人一起來迪士尼玩,因為玩得太晚了已經(jīng)過了宿舍的門禁,就回家里住一晚(新場離迪士尼不遠,地鐵大概6站)。然后她又對同學(xué)介紹說:“這是愛麗絲,是我的朋友,在我之前生病時照顧了我很久。我很感謝她?!?/p>
魔理沙的打扮和她的同學(xué)差不多,長筒靴、絲襪和手鐲,再加上一身很緊的黑色連衣裙,看起來很年輕。
同學(xué)熱情地打招呼,可能也是音樂系的,她的聲音很好聽。愛麗絲也盡量應(yīng)酬著。
同學(xué)看到了愛麗絲雕刻的一大排人偶,說道:“真漂亮!”
愛麗絲為她們做了頓晚飯,不過她的廚藝很一般,她能從她們的心照不宣的眼神里看出來。
兩人住了一晚,第二天就離開了。
早上,有件怪事:愛麗絲怎么也想不起來那個同學(xué)的名字。
愛麗絲想,難道妖怪也會得阿茲海默癥嗎?她記得八云紫說過,這種病的本質(zhì)是大腦里的污穢。世界上沒有污穢的只有月人;那么妖怪染上污穢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愛麗絲的腦子里已經(jīng)有污穢,也是有可能的。
愛麗絲想起,前幾天她有一次走到冰箱前,打了個噴嚏,就不記得自己原本想要拿什么。
愛麗絲決定開始制作一個人偶,讓這個人偶在她發(fā)病后照顧她。
她想把人偶雕成魔理沙的臉。她握緊刀,傾斜刀面,像是撫摸自己的孩子一樣,輕柔地劃過木頭的棱角,想把嘴唇修飾圓潤,可刀鋒卻一劃,傷到了她的手指。血滴了下來,愛麗絲吮了吮,強迫自己繼續(xù)??伤绞堑窨?,越覺得難受,最終狠狠地哭了一場,哭紅了眼睛,把木刻刀、木方、乳膠、尺子和圓規(guī)……灑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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條件:C-7、C-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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