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我終于從貨箱里掙脫出來時，天色已近黃昏。打開貨箱門的是一個中年男人，他看到我很驚訝：

　　“你怎么在這里頭？”

　　“開車的人呢？副駕駛呢？”

　　“應(yīng)該在醫(yī)院吧，你為什么在貨箱里？”

　　“我……”我扶著胳膊，不知道該作何解釋“這是哪兒？”

　　“修理廠。我沒想到里面還有人，這么大的形變不好修，我就一直擱著沒管?！?/p>

　　“你沒有聽見我一直在敲嗎？”

　　“這里這么吵，我哪里能聽見啊，而且這車壞成這樣，原本應(yīng)該送回收站的，要不是我看還有修的余地，指不定你什么時候才能被發(fā)現(xiàn)呢?！?/p>

　　“你知道這車是怎么爆炸的嗎？”我問。

　　“爆炸？我不清楚。不過好像是車頭撞到什么東西了，說不定就是炸藥。”

　　“好吧，能不能先借我點錢，我去叫輛車?！蔽抑钢父觳病拔腋觳埠孟駭嗔??！?/p>

　　“算了算了，我好人做到底。反正也快到點了?！敝心昴腥嗣撓率痔缀凸ぷ鞣呦蛲＼噲鎏幰慌藕儡?。他按下車鑰匙，其中最不起眼的一輛車向前駛出來幾米。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我是修車的又不是賣車的，哪兒可能有那么貴的車。”他說“趕緊上車，送完你我還得接孩子呢?！?/p>

　　他把我送到第一醫(yī)療所，就是上次我被打昏的那次去的醫(yī)療所，這時候我的胳膊已經(jīng)一點都不疼了，但是一個護(hù)士看到我驚叫出聲：

　　“哎呀！快進(jìn)來吧！你扶著他點?！?/p>

　　中年男人要把我扶進(jìn)去，我說沒事，他說：

　　“我剛剛沒看見，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你右胳膊比左胳膊長了，你腦袋也是歪著的?！?/p>

　　我躺到床上，他們推著我到一間純白色的屋子，大夫走過來捏捏我的胳膊、肩膀和脖子，問我疼不疼。

　　“沒有啥感覺?！蔽艺f。

　　他又用機(jī)器在我身上照了一通，這時候中年男人在我耳邊悄悄說：

　　“你身上有錢嗎？我可沒錢啊?！?/p>

　　“你放心，我錢夠用。你快去接孩子吧。”

　　“你都這樣了，身邊咋能沒個人，我媳婦去接了?！?/p>

　　“我叫王棱。大哥，你叫什么名字，我病好了請你吃飯?！?/p>

　　“請吃飯就不必了，我叫陸通?！?/p>

　　“你們不要聊了。你出去吧，我要開始手術(shù)了?！贝蠓蛘f，陸通于是先出外面去了。

　　護(hù)士往我臉上戴了一個面罩，大夫說：“這是麻藥，大口呼吸三下。”

　　我只吸了兩次，頭就昏昏沉沉起來，這時候我莫名地警覺起來，我開始想，醫(yī)生是不是和那個機(jī)器人一伙兒的？他是不是被機(jī)器人叫來殺我的？然后我就冒出冷汗來了。

　　我進(jìn)入了夢境，可在夢境里我是清醒的，我知道自己就在做夢，知道自己是吸了麻藥才睡著的，而麻藥是醫(yī)生給我的。

　　夢里我回到了很小的時候，那時候媽媽常常和我在小區(qū)里打羽毛球。

　　“撿球?！眿寢屨f，球就落在我身后。我不想打球，把球拍也放到地上，媽媽于是走過來撿起球自己對著天打起來，啪嗒啪嗒地響。

　　我坐在地上思考，這究竟是機(jī)器人干的還是意外？既然我現(xiàn)在還在做夢，那我就還沒死，那醫(yī)生就沒有殺掉我，那機(jī)器人就沒有買通醫(yī)生。

　　我稍微放下心來，抬起頭看見媽媽把羽毛球越打越高，都要飛到太陽上去了。

　　“媽媽，你打得太高了，等會要飛不見了?！蔽艺f。

　　“球怎么會不見呢，球總會掉下來的?！彼f著又擊飛出去一球，我抬著頭瞇著眼睛看，球和太陽重合在一起看不清了。

　　我慢慢睜開眼，自己躺在病床上。

　　“小伙子你總算醒了，太嚇人了，你睡著覺還一直叫喚?！标懲ㄕf。

　　“現(xiàn)在幾點了?！?/p>

　　“晚上八點多了?！?/p>

　　“八點？我睡了這么久啊……完了，家里孩子還等著吃飯呢！”

　　“你有孩子？”

　　“不是親生的，養(yǎng)子，我得趕緊回去一趟?！蔽艺f著就要爬起來，這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的胳膊上有一個金屬材質(zhì)的殼子，脖子上也有類似的裝置，害得我行動不便。

　　“你這樣咋回去？你就躺床上好好休息吧?！?/p>

　　“可我家里還有孩子……”

　　“這樣，你告訴我你家在哪，然后你給家里打個通訊，我等會兒去把他給你接來，這樣他到醫(yī)院也能照顧你，也能吃點東西?！?/p>

　　“她太小了，照顧不了我?！?/p>

　　“那在醫(yī)院也有護(hù)士可以照顧他?！?/p>

　　“好，謝謝，太謝謝你了?！蔽腋嬖V了他我的家庭住址，然后借用了他的賬戶機(jī)給家里打了通訊，陳白知道我又受了傷、又躺了醫(yī)院，眼淚馬上就落下來了。

　　我的賬戶機(jī)現(xiàn)在還在昆一語身上沒拿回來，他害怕我和呂克洪交談的時候有人打擾，暫時幫我保管了。打完電話，我又擔(dān)心起他們來，陸通這時候已經(jīng)去接陳白了，我喚來護(hù)士，問她：

　　“今天早些時候有沒有送來兩個病人，出車禍的。”

　　“每天都送來許多出車禍的?！?/p>

　　“有沒有叫昆一語的？有沒有叫董灝的？”

　　“沒聽說過?！?/p>

　　護(hù)士走后，我琢磨著自己身上這套裝備什么時候可以卸下來，什么時候才能回到家去。琢磨著琢磨著居然又來了困意，我合上眼，心想只睡一小會兒，等陳白來了我就起來。

　　羽毛球砸在我頭上，媽媽笑了。我問她笑什么，她說我又走神了，每次打一會兒球我就開始走神。

　　我告訴她，有更重要的事等我去做。

　　她說：“再重要能重要過你明天去打針嗎？明天你就是中學(xué)生啦?！?/p>

　　“不是的，媽媽，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二十多歲了，我已經(jīng)工作了。”

　　“你又在幻想了，你是不是還要幻想自己都結(jié)婚生了孩子了呢？”

　　“我沒有幻想?！蔽覔炱鹎蛉咏o媽媽，她打過來我又打回去，球在空中旋轉(zhuǎn)著“我現(xiàn)在是在做夢而已?！?/p>

　　“那我就是假的咯?！?/p>

　　“對啊，你才是我幻想出來的?！?/p>

　　媽媽拿著球拍和球上樓了，她讓我也趕緊回家，快到吃飯時間了。

　　我看看手里的球拍，還是十幾年前我家買來的第一個羽毛球拍，它的手柄被我抓黑了，這時候媽媽又在家里的窗戶上喊了：

　　“快上來吧，飯做好了。”

　　我答應(yīng)一聲，走上樓梯。我家在五樓，我敲敲門，讓媽媽或者爸爸來開門。門開了，走出來一個戴面具的家伙，他說：

　　“滾出去！”

　　我驚醒著摔下床，把床頭的水都打翻了，也把進(jìn)門的陸通和陳白都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