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我已經(jīng)放棄去看《芭比》了。

但禁不住女同事再三詢問和規(guī)勸，咬牙還是去看了。她經(jīng)歷了一個初看不過爾爾再看樂在其中的體驗，對本片有接近反轉(zhuǎn)的改觀，認為非常有必要看一下。這么一說我來了好奇，看就看吧。

我對這部電影是有偏見的。粉色主題色，芭比這種女性專屬玩具，還有直逼韋斯安德森的精致童話畫風（我的直覺沒錯，后來查了下，導演格蕾塔葛偉格和他男朋友同時也是導演諾亞鮑姆巴赫長期有合作，而諾亞還和韋斯安德森合作了不少片子），以及完全可以想象的楚門的世界那種現(xiàn)實世界和非現(xiàn)實世界的來回切換的真人秀敘事。一部片子一下子集齊了所有我討厭的元素。

然后就是聽說這樣一部片子已經(jīng)快賣到10個億美元了，不出意外，今年全球票房冠軍沒誰了，諾蘭毀天滅地的《奧本海默》原子彈大爆炸恐怕也難敵。

這片子也是一個女性主義敘事。通常女性主義作品該有的它也有，但我看完也不覺得有什么特別的有新意的表達。網(wǎng)上流傳一個為女性大膽發(fā)言的臺詞截圖，說實話，這種臺詞，不說歐美，就是總被當差等生看待的國產(chǎn)女性劇也是一抓一把，甚至要犀利尖銳得多。

可能芭比樂園這個女性社會是一個相對特別的創(chuàng)造。這是一個和現(xiàn)世界父權(quán)社會完全顛倒過來的世界。這種反向敘事算一個亮點，讓女性觀眾驚呼“原來我們還能這樣”，讓男性觀眾反省“原來我們是這個鳥樣”。直面批判諷刺男性和父權(quán)制的女性作品挺多了，但說多了也不見得有更好的效果。本片以輕寫重，主打一個換位思考，讓男性觀眾到芭比樂園坐上芭比的敞篷粉紅玩具跑車跑一圈感受下，這種女權(quán)主義教育還是潤物細無聲的。

但這種反向敘事也不是簡單的做一個男性現(xiàn)實世界的鏡面。芭比樂園并不是網(wǎng)上流行的女生惟妙惟肖模仿油膩裝逼直男短視頻，她們的關鍵詞是完美。每天都在精心安排下開心度過。所有芭比都是那么精致美好，無憂無慮。因而這種完美形象和完美世界也是無趣和無聊的。如瑪格特羅比飾演的芭比所說，他們沒有生殖器官。芭比樂園是一個被閹割的世界，它的完美來自于性欲的喪失。芭比和肯來到現(xiàn)實世界尋找命中注定的小女孩以拯救自己的過程，確切說也是肯尋找生殖器象征物彌補被閹割的殘缺的過程。在現(xiàn)實世界里，他感受到了無處不在的濃郁的男性氣質(zhì)，并心領神會了男性主導下的社會運行邏輯，最重要的，他找到了象征男子氣概和生殖器的馬。

男人至死也是要證明自己雄風長存的。這個證明方式一是我很行，特指性能力。二是征服女人。所以即便肯是一個玩具男人，也要以把別的玩具女人變?yōu)樽约旱耐婢邅碜C明自己。影片最后有一個絕妙的情節(jié)：一幫肯們沒頭沒腦在那兒打半天，然后想起來今天是投票修改憲法的日子，騎著馬嘚嘚嘚往夢幻豪宅趕過去，但這是個假動作，襠下無馬。男人就是這么一種神奇的生物，即便肯被創(chuàng)造之初就沒有生殖器的設計，但只要接觸了現(xiàn)實世界里的男人，他就立即明白性和權(quán)力的關系是怎么回事。后來他把一套父權(quán)制拿到芭比樂園試驗成功后，還是不無失落，他說當知道父權(quán)制和馬并沒有關系的時候，就對父權(quán)制失去興趣了。這里他沒說實話，不是他對父權(quán)制失去興趣，是意識到?jīng)]有馬象征的生殖器和性能力，父權(quán)制是無法施行到底的。因為內(nèi)在于父權(quán)制或父權(quán)制得以產(chǎn)生的基礎，就是一種性暴力嘛。而好笑的是，男人一方面要論證自己的雄性氣質(zhì)，一方面又特別想要時不時娘一下或娘好幾下釋放真正的自己。比如那個最后吐露心聲的芭比制造商美泰集團董事長，他說多少次開會的時候，都想對大家說，我們一起來撓癢癢吧。其中一個員工在聽到這句心聲時就撲上去把董事長熊抱住了，但遭到了嫌棄。而作為芭比重要對照形象的肯，唱歌跳舞打嘴炮塑料感十足的打斗，也是現(xiàn)實世界女性刻板形象的巧妙而諷刺地移植。

所有女人都是芭比，所有男人都是肯。影片最杰出的是這一命名的設計。它最終指出了一個命名權(quán)的正當性的問題。那么一來，男人也可以是芭比，芭比也可以是肯。同樣，芭比也可以不再是芭比，肯也可以不再是肯。當命名權(quán)被除魅，被命名的人也就到了開始思考自己是誰的時候了。

最后選擇來到現(xiàn)實世界生活的芭比把自己說成了芭比創(chuàng)始人老太太女兒的名字，和影片中那一對現(xiàn)實世界母女由隔閡走向消除隔閡形成一組呼應：經(jīng)歷過困惑，懷疑，痛苦和叛逆終而覺醒的女孩，還是投進了母親的懷抱。這種和母親相認或和解的場景，指出了芭比樂園和現(xiàn)實世界里的女性長期忽略的一個重要的自我成長和自我認知方式：始終站在原地的母親的懷抱，幾乎是這個世界唯一尚未被父權(quán)制統(tǒng)治的地方。全世界只有母親不要求女兒像芭比一樣完美。僅僅是身為母親的女兒，就已經(jīng)夠完美了。就在報出自己的新名字的時候，接下來這句臺詞同時也是本片最后一臺詞，才讓我們知道新生的芭比準備干嘛：我來看婦科醫(yī)生。

如果沒有理解錯，她是要來為自己沒有生殖器官想辦法了。聯(lián)想可憐的肯只知道跨一匹根本踏馬沒有的馬裝 jb，也是夠悲哀的。走了一趟人間的芭比明白一個道理，現(xiàn)實世界雖然不完美，但它是由真實的欲望驅(qū)動的。在真實而不完美和完美而不真實之間，芭比選擇了前者。這是芭比在女性處境和女性主義問題上最簡單和最直接的表達：沒有逃避，只有迎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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