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莫殃攜小蝶往了南方去尋火離子，經(jīng)過一個集鎮(zhèn)，見著市集上有個面相不凡的長髯長眉的老者舉旗卜卦。小蝶想著去算他一卦好打聽火離子下落，被呂莫殃制止了：“你我只需小心尋找，莫要枉生事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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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倒是打趣道：“尋那火離子，只知大概方向，你我姐妹這般步行去尋，如同大海里撈針。若是那物件未被五行之法束縛，我等倒也好憑著它散發(fā)的沖天火氣去找，如今真君眼疾不靈，那火離子氣息甚微，真君只給了我們個大致方向，讓我們像無頭蒼蠅般，撞來撞去，如此這般去尋只是全憑運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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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莫殃聽了也只得嘆了口氣，不再言語。倒是那卜卦者注意到她倆，遠(yuǎn)遠(yuǎn)的就沖她二人喊道：“如今世道不端，常有歹人妖怪出沒。而二位姑娘面犯桃花，此身又遠(yuǎn)離家鄉(xiāng)，前路漫漫，世事無常多變化，二位可要小心劫數(sh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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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老丈，你說我倆面犯桃花，本是人生美事一樁，又何來劫數(shù)一說?！毙〉觳竭^去，沒好氣的質(zhì)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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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姻緣，本是前世所修，如無前世之因，何來今世之果？老夫觀二位面相，外若少年風(fēng)華貌，內(nèi)里千年苦修心?？蓱z眉目含情處，豈解今世不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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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呸呸?！崩险咴捨凑f完，小蝶便怒了：“你這老匹夫，如何敢罵我和姐姐是千年妖精?！北緛硇〉€要想著回罵過去，被呂莫殃拉著走了，“卜卦算命之人，本靠著口舌吃飯，胡言亂語，當(dāng)然是張口就來，你如何辯得過他，又何必與他計較，枉費口舌。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躲了他就是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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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嘟嘴瞪了一眼老者，沒好氣的隨著呂莫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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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晌午，呂莫殃與那墨蘭蝶進(jìn)了一家飯館坐著，小蝶對方才的事情仍心懷芥蒂：“我說若是二姐在此，方才那老匹夫說命犯桃花倒也合理，你說就我們兩個，何來桃花？他那明明是在街上占了我倆的便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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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餓了，要來吃飯，現(xiàn)在不點飲食，還喋喋不休的計較那事，我看不如我們不吃飯，繼續(xù)趕路的好?！眳文暌姷麅哼€在抱怨方才的遭遇，作勢要起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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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了別了。”小蝶喊過小二來，“你這小廝也是，店里沒其他客人，就眼看著我倆干坐在這里，也不過來招呼。我且問你，你店里有些什么好食，盡皆上來。我和姐姐等得好生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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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二見客人埋怨了，忙不迭的過來，拿下肩上桌布，擦了擦桌子，賠笑道歉道：“我看二位大姐不是本地人，初來乍到，這里雖比邊陲戰(zhàn)亂之地安逸幾許，但如今這個兵荒馬亂的日子里，食材米面也被限制了供應(yīng)，我們這雖開門做著生意，卻是受著官府管轄，按規(guī)矩是要到定點時刻才能限時限量的作買賣。您二位別看現(xiàn)在這里開著門，只不過閑著也是閑著，倒不如留著桌椅給過路的商旅、逃難的百姓做個臨時歇腳的地方，方便他們小憩片刻。您想啊，要是他們?nèi)死яR乏了，進(jìn)來坐坐也可帶些人氣進(jìn)來，休息會兒也正遇著飯點，或許多待會兒也能望著他們晚上留個宿，多幾串錢。小的看二位打扮，想必是大戶人家的姑娘，旅途勞頓，進(jìn)店皆是客人?，F(xiàn)時小店內(nèi)雖無酒菜伺候，但茶水還是有的，二位若不嫌棄蔽店茶水苦澀，我這就給兩位姑娘上茶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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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拿著茶盅自斟了杯小二上的茶水，小抿了一口，覺得茶水雖有異味，卻并不苦澀。小蝶笑了笑小兒的說辭，也不計較，一路多話，現(xiàn)時興許是口渴了，自斟自飲了幾杯之后，便也給呂莫殃倒上了一小杯，“姐姐莫嫌茶水有味，行走多時，用來解解渴吧?！眳文暝诮舆^茶杯之前看到小二見小蝶飲茶水之時，面上似有為難之色，便示意了一下，小蝶心領(lǐng)神會的取了些銀兩出來。那小二起初不收，直到小蝶說道：“你若不收，我又喝了你家的茶水，這豈不是要讓姐姐對我生氣？”小二這才收了銀兩，面上卻仍不痛快，只是諾諾的告辭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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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莫殃見小二收了茶水錢，這才舉杯酌了兩口茶水。二人放下杯子，本打算商量下一步往何處去尋，卻不料想?yún)文旰托〉闺p雙趴在桌上失去了知覺。待到她倆恢復(fù)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連同其它數(shù)名面容姣好的女子一起被塞住了嘴巴，反捆了雙手，縛在一間房內(n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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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直覺不妙，但呂莫殃和小蝶不太清楚當(dāng)下狀況，兩人又被分別綁縛在房間兩側(cè)，更無法交流。小蝶起初只是沖著呂莫殃搖搖頭淺笑一下，仿佛這種司空見慣的綁架對她來說不過小事一樁，只要她稍使手段便可脫困。小蝶站起來，試著展翅掙脫繩索，卻絲毫不見繩索松動，這時她才知道境況不妙，望著呂莫殃掙扎過后也是一籌莫展的樣子，才不免擔(dān)心又遇了什么妖怪作祟。恰在此時，她二人聽見門鎖開啟的聲音，便佯裝還未有恢復(fù)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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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被推開，幾個標(biāo)致姑娘利落的魚貫而入，最后進(jìn)來一位面相刻薄的老婆子。這老婆子環(huán)視了一番房內(nèi)各個愁容不展的姑娘，輕拍了拍手掌。先前進(jìn)來的幾個姑娘便逐一將這些可人兒喚醒，老婆子見眾人恢復(fù)了知覺，便眉梢含笑卻仍不失威嚴(yán)：“姑娘們，何必緊鎖峨嵋蹙愁容，糟蹋了那一副副的美人胚子。今個兒起啊，這里就是諸位的新家了，我就是這家的家長。既然都在家里，還有何事說不得？身為一家之長，現(xiàn)今兒我就把話撂明白了，這里是盡情展現(xiàn)各位女兒風(fēng)情的地方，不受那俗世眼光拘束。當(dāng)今世亂險惡，能來這里也是各位的造化呢。此處可是世間難尋的避風(fēng)港，普天之下，怕是只有那皇宮尚能與之一比。想必諸位都已經(jīng)在外體會過了，離了家，就沒那么多順心順意的地方不是？”說到這兒，老婆子收斂了本就十分陰森的笑容，沒有了表情的臉反倒看著不安感還稍微減弱：“在這兒呢，姑娘們都是一家人，諸位不必拘謹(jǐn)，但家也有家法。各姐妹也不要想方設(shè)法的離開，現(xiàn)在外面世道不好，但在這里呢，順著則有榮華富貴，盡享人生樂趣，若是忤逆著呢？姥姥我會有比外面亂世中苦痛千百倍的方法讓你們生不如死的。”說最后一句話的時候，這老婆子環(huán)視的視線正好停在了剛剛站立起來的小蝶身上。老婆子未進(jìn)一步說些什么，只是示意身邊的丫頭上去先給小蝶松了綁。脫了束縛的小蝶立馬跑到呂莫殃身邊，忙著解去她身上的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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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子倒也沒阻止，斜眼瞟了瞟呂莫殃那邊，便轉(zhuǎn)身向門邊走去。出門的時候，側(cè)頭丟下了一句話，“今日起，大家都是姐妹，互相‘照應(yīng)’著些。別仗著自個兒有些本事便耍性子，若有真本事，你們也不會進(jìn)來這里?！闭f罷便拂門而去，只留下身邊幾個丫頭給其他人松解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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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廂解了捆縛著呂莫殃繩索的莫蘭蝶拉著姐姐自顧自的想要離開，那邊幾位正給她人松綁的姑娘見了便聚攏過來，擋在門口。當(dāng)中一名像是頭兒模樣的紅衣丫頭鞠了一禮道，“二位剛才也聽地姆姥姥說了，要是這般隨意離開，豈不是輕易自斷了自個兒的活路，還無端連累了我們？望二位姑娘多加考慮，不要為難才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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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松了綁，或仍舊被縛著的姑娘們都一臉驚嚇的望著這陣勢。小蝶倒是不怕，冷笑了一聲，“這里怎么又來了個地姆姥？就算再加上幾個地姆姥，什么天姆爺?shù)?，也攔不住我，更別說是你等幾個助紂為虐的雜碎了。識趣的還是不要給本姑娘擋路的好。”那幾人聽了無甚反應(yīng)，也不讓開，小蝶便怒道：“本姑娘想去哪便去得，爾等還不速速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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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首的紅衣姑娘冷冷回應(yīng)了一聲“恕難從命”后，雙方就此擺開了陣勢，其他被抓來的人都抖抖索索的往后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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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本想用絲繭縛住對手，借機(jī)脫身，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只有拳腳可用，法術(shù)全無。紅衣女子則領(lǐng)著其他幾人，將手中先前解開的繩索化作絲鞭揮舞抽打著，輪番向著小蝶襲來，呂莫殃急忙甩袖拋劍來助小蝶，豈料她這邊甩了幾甩卻是什么都沒出來，呂莫殃伸手往胸前一摸，這才發(fā)現(xiàn)陰符玉佩早已經(jīng)不在身上。沒了陰佩，呂莫殃無法喚出袖劍，反倒成了小蝶的拖累。對方人眾，小蝶只能護(hù)著呂莫殃，見招拆招，步步后退，終招架不住，被眾人擒住，重又縛了起來。紅衣姑娘對旁人說著要將小蝶送姥姥處受罰。呂莫殃自是挺身相阻，只是這些人并非看上去那般是些柔弱女子，手段強硬得很。而失了陰佩的呂莫殃卻幾與凡人無異，結(jié)果便是她輕易便被人搡開，小蝶還是被人擁了要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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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莫殃正急不能救出小蝶，卻見著進(jìn)來一個素衣女子，恰好攔在了小蝶她們的去路之前。來人看了看房內(nèi)情況問道：“何事如此喧嘩？”。眾人停了與小蝶和呂莫殃的糾纏，對來者示意行禮：“古姑娘，我們正要將這個新來的不知好歹的家伙送姥姥處懲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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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什么人？這里又是何處，為何把我和姐姐擄了來，速速放了我們便罷，如若不然……”小蝶見了來人，估摸著是個管事兒的，便氣不打一處來的質(zhì)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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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不然，你又能如何？”先前擒住小蝶的紅衣女子見小蝶仍不罷休，反而不屑的反問了她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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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進(jìn)來的素衣女子抬手制止了紅衣女子，“這女孩兒倒頗有些傲骨，看她也是姥姥新收來的姑娘，恐還不知這里是何地方，你等寬宏大量何必與她一番計較？我那邊廂也正缺個丫頭使喚，不如我來調(diào)教于她。你等先將她送我住處罷。不必驚擾姥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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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姑娘既然已經(jīng)發(fā)話，我等自是不敢不從，只是姥姥那邊……”紅衣女子面露難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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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那邊，我自會去作說明，史姑娘不用操心。這些人被姥姥收了法力，你們卻仍在此糾纏許久，若是因這等小事再鬧到姥姥那兒，懲戒了這人事小，姥姥怕是也對你們的能耐從此有了疑慮……你等還記得那無能的田珠兒什么下場么？如果史姑娘自覺為難，那我自帶了這頑劣丫頭回去，其他人等你們也好尋常處理。若真有什么事兒，姥姥那里我還能為史姑娘說上兩句公道話。若姥姥真有所怪罪，我可一人全自擔(dān)著，責(zé)罰均與史姑娘無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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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衣女子面若冷霜，聲如鐘磬，寥寥數(shù)語，卻擲地有聲。聽了她這番話，眾人不在阻攔，紛紛允諾。那素衣女子轉(zhuǎn)而對著小蝶說道：“你且跟我來罷?！毙〉勓?，本欲反駁兩句，卻竟未發(fā)得聲來，反而無需他人縛送，身子自然跟在那離去的素衣女子身后，亦步亦趨的隨著去了。呂莫殃這邊見了，原本也是想要呼喚小蝶，卻一樣是發(fā)不得聲，不知那女子使了什么手段，呂莫殃只好念著小蝶無恙就好，她這里也只能盤算著先見機(jī)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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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不由自主的跟隨那素衣女子去了她的住處，手腳雖不聽使喚，但眼睛還是轉(zhuǎn)溜著觀察環(huán)境。只見著一路上的裝飾俗艷張揚，樓內(nèi)卻是空無一人，氣氛詭譎。而進(jìn)了素衣女子房間，小蝶自然未曾想到這里竟是一處僻靜幽閉的地方。這間房室內(nèi)裝扮不如方才外面所見那般奢華亮麗，只簡單裝飾著山水云海的畫飾，看來這屋子的主人應(yīng)該是個嗜好嫻靜獨處的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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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這嫻雅的裝扮，小蝶似是也恢復(fù)了自主控制的意識，隨意走到一旁架著古琴的琴架旁，隨即操起那琴，作勢如素衣女子不肯放她離去，她必要以琴相擊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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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你先前有何能耐，是否有過一番爭斗。只是此刻你身在藏仙樓，又進(jìn)了這蔽月閣里，想必也是試過欲施展本領(lǐng)而不能的窘迫。如今你只是手腳便利，即使拿了那琴來唬我卻也不能奈我何？你既已淺略領(lǐng)教過了姥姥的本事，目前還是安分守己的好。方才你拼死護(hù)著的姑娘看似凡人，在這里無甚用處，你想要保全她，還是先聽話的便好。如此我還能找個由頭讓姥姥暫時留著她。說不定還能助你倆活著離開，如若不然，僅憑你一己之力想要離開，必是難如登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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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依舊雙手抱琴，雖知自己已全無法力，卻也不想輕易就范。素衣女子踱步至案前，且取了撣子，細(xì)細(xì)將墻上掛畫表面的浮塵掃了去，爾后停住半天不語，似有所思。半晌后素衣女子才踱了兩步，手撫著撣子側(cè)頭繼續(xù)對小蝶說道：“看你一副誓死拼命的勢頭，想必只以為這里是個拐賣女眷的青樓花肆，不甘受辱，其實不然。你可知我見過多少仗著自個兒功高法厲的人想著要和姥姥斗一斗的厲害人物，那些惜身自愛的女子無不被取了精法，終成玩物，或還因為抗拒而平白丟了性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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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聞言，仍警覺的反問道：“這里擄了那么多妙齡少女，就算不是妓院，也不見得是個什么光彩的場所。藏仙樓蔽月閣？聽著也不是個好地方。你等害怕不反抗也就罷了，卻還要助紂為虐，將己之不欲強施于他人，這等行為與你口中人人敢怒不敢言的姥姥又有何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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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衣女子放了撣子，坐在沒有了古琴的琴架之邊，“我并非貪生怕死之輩，初入此地，我原本也是做了殉身的打算。只是我現(xiàn)在不可就此白白犧牲?！彼匾屡佑沂指粜漭p輕撫過腹部，“你雙手擎的乃是我的真身，這里女眷，無一凡人，且她們之中，姥姥耳目者眾。你受不受我調(diào)教，我不強人所難，方才說辭也只是情急救你，不想你就此無辜?xì){了。留得青山在，何愁無材燒？姑娘若信得在下，不若靜下心來，先聽我一曲，再做打算，我也不攔你，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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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聽了素衣女子言語，細(xì)觀其雖然面相冷峻，卻不似其他人等兇惡，估無害人之心，況且這女子倒似有些本事，方才若真要害她，趁著自己無法動彈之時應(yīng)是舉手之功，不必這般麻煩。于是小蝶將信將疑的還琴于架上，且看她要弄些什么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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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坐琴旁的女子素手弄弦，弦音飛舞，聲聲直擊小蝶心底，細(xì)細(xì)聽來，這高低錯落的弦聲，竟是在給小蝶講述著面前這個女子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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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仙樓，是一處混跡于市井的妖仙隱所，所謂妖仙隱所，即是已經(jīng)修煉成精，幻化成少女人形的妖精集聚之所。這些妖仙雖也是大多被地姆姥擄掠所來，但她們不完全同于人間情色交易的娼妓，隱所也迥異于情色交易的人間青樓。雖然這里也有著皮肉買賣，但藏仙樓里經(jīng)營的更多的是法力交易。這里之所以號為隱所，是因為在尋常人看來，這里不過是花紅柳綠的風(fēng)流場所，然則這些被地姆姥或擄掠或脅迫的妖精，平日里并不會客，她們只是在每月月中午夜時分，定期舉辦的花紅會宴之上，才會光鮮的亮相。那些慕名赴宴的自然也都是些頗有道行或是煉就獨特法術(shù)寶物之類的精怪。每月的花紅會宴之上，地姆姥會將新收的妖精調(diào)教后一一于花紅會宴上展示，那些與會的客人看上某個被地姆姥削弱了法術(shù)的妖仙之后，會以法力或是寶貝進(jìn)行交易。這些擄略來的妖仙，失了法力，那些法力自然就會作為交易物品，而她們自身也莫若器具商品，不幸成為部分交易客鑄煉法力的容器或原料。再好些的下場也不過是在被擄掠了法力之后現(xiàn)了原身被棄之荒野由其自生自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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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衣女子原本是伏羲取東扶桑為面，西若木為底，借女媧青絲為弦所做的瑤琴?，幥偃f千年中歷經(jīng)熏澤，染了仙氣，后又輾轉(zhuǎn)流入伯牙之手，遂又于山水間得了靈氣，逐漸成了氣候。后因子期病亡，伯牙遂斷弦棄琴于荒野，這棄琴又被一山樵偶然所獲。那山樵與老父慈母居于山腳，本身也是一名好獵手，但他尋常只是砍柴采藥謀生，僅在極困窘時會去獵物貼補家用。平日里山樵除擔(dān)柴撿藥，侍奉父母外，過著深居簡出的樸素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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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那山樵入山劈柴，見著一受傷的山鷹棲于枯木之上。山樵見食糧不多，藥材收獲連日量窘，便搭箭欲射，不料這山鷹竟然開口說起話來。山樵偶也狩獵，如今見著鳥獸直言人語，以為乃是山神化形，便慌忙收了弓箭，拜服解釋道：“小人平日未無故傷生害命，雖偶有獵獲，不過為求生存。如若因此惹惱了山神，還望念在小人家有古稀父母的份上，放小人回去。如若小人有個三長兩短，雙親定會斃亡茅屋，不得入土為安，是為不孝。若山神開恩，準(zhǔn)我回家侍奉雙親，從此不再漁獵，待雙親天年壽盡，小人自來此地，負(fù)荊求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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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士言重，我非山神，不過一只修行千年的鷹隼，前日里受人陷害，身陷囹圄，今日僥幸逃了出來，卻傷了羽翅，猶恐那害我之人不肯善罷甘休，追來此地。自顧不暇，怎會加害于你。我雖非人類，但亦非害人的妖怪。壯士如若肯搭手相救，此恩定當(dāng)舍身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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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家言重了，只是害你之人定非俗類，莫說我一個凡人，就算我有個三頭六臂之身，九牛二虎之力，只用這凡木箭矢，怕也傷不了他們分毫。如何可以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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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士勿需擔(dān)心，平日里，你雖未曾見我身形，我卻見得你多次。壯士翻山劈柴采藥，丘陵山岳如履平地。那害我之人，雖傷我羽翼至我無法高飛，但只要我身歸巢之后，他便尋我不得。巢臼安處，我也好養(yǎng)傷歸息。壯士你看那山頂懸崖之處，便是我藏身之地?！闭f著，鷹隼叼了翅上一只輕羽，仰頭甩了出去，“你只需腿附這根羽毛，背負(fù)著我，便能找到我巢居之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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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樵拜了兩拜，便撿起羽毛縛于腿上，山鷹滑落到山樵背上，那輕羽瞬時發(fā)著金光，山樵頓覺步履輕松，便如此背著山鷹，一路向上攀去。及至巢穴，山樵將山鷹置于其中，隨后欲取羽歸還，山鷹高鳴了兩聲，那根金羽竟長入山樵腳踝處：“恩公，這原本是我修煉所成的金烏羽，現(xiàn)將它贈與你。有了這根金烏羽附著，從此你便健步如飛，萬里一日可還，飛禽走獸勝不了你；行走無界，山岳水潭亦不能阻你，僅此權(quán)當(dāng)我的微酬，不成敬意。日后待我復(fù)原，恩公如有他求，定當(dāng)竭力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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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不敢。”山樵原本扒著懸崖，聽了這金烏羽的效力，便雙手作揖道謝，竟驚覺腳底生云般，不從山崖跌落，山樵又驚又喜，“有此神羽已是先天造化，小人何敢再做他求？只望神鷹早日康復(fù)，也好蔭庇這一方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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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山鷹聞言又鳴了兩聲，“我法力尚淺，修行千年未得人身，如今又受重傷，若害我之人追來，我怕是敵他不過。這方圓百里之地，都不會再如往常。今日與恩公相遇，也是上天照應(yīng)，如今回了巢穴，我可躲得一時平安。只是不可持久，如若讓那害我之人知曉是壯士救了我，只怕會連累這一方百姓，所以小神還有一求，如恩公答應(yīng)，也許日后可救此地百姓于水火，避兇趨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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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鷹只管吩咐，小人如能為此地百姓尋覓福祉，也是一樁修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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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后山樵按照山鷹囑托，于山澗邊尋得一破損古琴，帶回家中，以沉木補之，以斑竹為弦，盡力復(fù)它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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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山樵伺候父母入睡之后，忙著整理布囊藥袋，打算次日薄曉便入山采藥。自從有了金烏羽的幫助，山樵采藥便利，家境雖仍不算殷實，卻也不再為一日三餐煩惱。只要人勤不惰，相信日子會逐漸好轉(zhuǎn)起來的。山樵這邊正忙活憧憬著，隱約聽得屋外隱隱絲竹之聲。那聲音似是由前不久得了金烏羽后，因每日采藥漸盛，為盛放藥草而專門新搭建的側(cè)房中傳出來的。那張修復(fù)后的古琴也收在那間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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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荒山野郊的，何人深夜彈琴？山樵急急出了房門，悄悄躲在側(cè)房之外。山樵駐足側(cè)耳，側(cè)房里面確有古琴之音。山樵為探究竟，遂猛然推門而入，只見一妙齡女子正撫琴憂思。見有人闖了進(jìn)來，那女子一怔，遂起身行禮道：“公子莫見怪，小女子名喚古晴清，因時逢戰(zhàn)亂，家道中落，為避災(zāi)禍，逃荒投親至此。因未尋得親戚，又漸暮色，無處歸隱庇身，夜見這側(cè)房偏屋是個倉房，門又未鎖，便自作主張躲了進(jìn)來，原本打算休息一晚，明晨便走的。因見這里有瑤琴一枚，不禁睹物思人，憶起過往，悲從中來，禁不住亂撥弄了幾弦，不想擾了公子清夢。公子若不怪罪，我這就離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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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山樵急忙還禮道：“我乃粗人野夫，久居山林。不懂禮數(shù)，竟胡亂闖將進(jìn)來，讓姑娘受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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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廂的動靜也驚動了山樵的老父老母，二老也尋聲跟了進(jìn)來，見是一位年輕標(biāo)致的姑娘，知曉她落難緣由后，不禁心生憐憫。忙囑那山樵，備些飯菜，打些熱水，好讓姑娘填腹梳洗，“這姑娘本遭不幸，又是千金之軀，如何在這柴房受苦?！倍舷胫?，再讓山樵讓了自己房間給這姑娘，山樵自己則住了這間偏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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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山樵入山采藥，待到日暮滿載而歸之時，見家中與往日大不一般，已經(jīng)早早上了燭火。山樵入門一看，原來飯菜已經(jīng)備好，二老正端坐桌旁待他回來?？吹缴介?，老母急忙起身張羅著山樵落座，隨后心急的對著廚房喊道：“好啦好啦，莫要再忙活了，你也受累了一天，出來一起吃晚飯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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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那頭，昨晚的那個小娘子應(yīng)聲端著最后一道菜出來，將菜放在桌上，羞怯的笑了笑。昨晚天黑，山樵并未看得太清這姑娘的容貌，當(dāng)時若是盯著細(xì)看又怕行為不端，今早也是天未亮便出門去了，所以只知對方形容大概，現(xiàn)在眼前的小娘子在燭火輝映之下，甚是楚楚動人。山樵不免驚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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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母見狀，心中暗暗歡喜，向著老父使了個眼色。老父便急忙說道：“這姑娘甚是懂事。今日你上山之后便起身擔(dān)水做飯，我和你母親起來的時候，她更將早飯送至跟前。原本說是要為昨晚留宿做些答謝，便搶著替我倆做些事情，結(jié)果這一忙活就是一天。這不，連晚飯都沒讓你母親動手。中午我和你娘已嘗過這味道，真沒想到，普通山野食材，到了姑娘手里，竟變得如此美味，你也快嘗嘗這姑娘的手藝罷，真不想這大家閨秀也有一手的好廚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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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丈謬贊了，我哪里是什么大家閨秀？家道中落之后，又逢戰(zhàn)亂，這些個不過是些日常生活技能，僅是糊口的操作罷了。比不了伯母的手藝。”說著，在給二老恭敬的盛了熱飯之后，又給山樵遞了一碗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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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樵忙接著，拿起筷子，夾了面前的小菜，就著米飯扒了幾口，連贊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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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母拿筷子點了點桌子，提醒山樵道：“別顧著自己猛吃，這姑娘忙活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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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母話未說完，山樵會了其意，忙著起身也盛了一碗飯，必恭必敬的站在姑娘面前，卻吶吶的不知作何言語，只是連聲說道：“你吃你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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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見這山樵這般言語，也是羞赧的掩面一笑，站著接過飯來。山樵并未松手，兩人就這樣矗矗的站著，老母噗哧的笑了，倒是那老父見此情景，讓大家都坐下吃飯。這山樵才放了手，看了看自己碗里的粥飯，用筷子壓著邊沿倒了一些到古姑娘碗中：“家貧糧少，姑娘多吃些?！倍弦驳朗牵敖駜好α艘惶?，是該多吃些?！惫殴媚镆娏思泵ψ柚股介缘溃骸肮颖疾▌诶?，這稀粥本就經(jīng)不得餓，我一女子，從來飯量極小，勻這許多與我，怕是浪費了?！闭f著又端起自己的碗，往山樵碗里勻些過去。二人一來一回，父母看著好笑，便讓古姑娘莫要再推辭，不然這菜都涼了，飯還不知幾時能夠吃完。這二人才停了下來，各自坐回桌旁。想這山樵平日里也就和父母一起生活，今日里多了一個女子一起吃飯，且她行事端莊，人又生得這般俊俏，按理說，見的人都應(yīng)該歡喜，尤其是山樵父母，始終笑意盈盈。話語比平日里也多了不知多少倍。只是山樵吃起飯來反倒不如平日里那般自在，他一個勁兒的自己扒飯，又一個勁的不停贊嘆美味。他老母見他如此這般，反倒消了笑意板了臉沒好氣的說道：“難道這姑娘就飯菜做得好吃？合了你的胃口？你且看看她這模樣，又是這般心靈手巧，乖巧懂事，要是誰個娶了她去，便是天大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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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聽了這話，更加羞澀了，只是回應(yīng)著，“我這薄苦命運，一個人風(fēng)里來，雨里去，顛沛流離數(shù)年，原本算著投了親戚好有個著落去，卻不想這兵荒馬亂的年頭，好不容易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的地方，卻是自迷了道路，也尋不著親人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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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母親見著姑娘這般說道，便接了下話：“唉，你這個可人兒，卻也是個苦命胚子。你看，我這棚屋草房，雖沒有那錦衣玉食，卻也是個能夠遮風(fēng)擋雨的地方，姑娘要是不嫌棄，可先安頓下來，日后再打聽親戚去處？你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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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回道：“只是這樣，怕是多有打擾，若由此帶來不便之處，更是心懷不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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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哪里哪里，你看我這莽撞兒子，雖無識得只字，卻也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兒。就是人生在山林之間，未識大體，顯得頗為老實了些。他每日早出晚歸，還要侍奉我這兩個老人，也是甚為努力。你若不怕他欺負(fù)你，肯留下幫襯一下，白日里，也可給我兩個老人家作個伴兒不是？你瞅瞅，今個兒，你在這里，我倆也樂呵樂呵起來了，哪像平日里你對著我，我瞅著你，連個說話的人兒都沒有，盡是吵架斗嘴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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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姑娘聽了這番說辭，將端著的飯碗輕輕置于桌上，羞怯的微微點頭，似是答應(yīng)了下來。老母見狀，便高興的說著，“你就先住在屋子里了，他呀，就在那偏屋里待著，你可告知親戚名姓住址，過幾日待我兒去市集賣藥之時，讓他也順便給打聽打聽你親戚的去處，你一個女孩子家的，在陌生地界這般拋頭露面的也不太合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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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姑娘想想也是，遂這樣在山樵家多留些日子，白日里端茶做飯，洗衣曬藥，并不閑著。山樵勞作依舊，只是幾次進(jìn)城賣藥也未打聽到姑娘親戚下落。日久之后，姑娘也不再提及尋親之事，二老見姑娘似乎有了就此安定下來的心思，自是打心底里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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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里，那山樵去城中藥店售賣藥材，見藥店掌柜正低頭一邊擺弄桌面上擺放著的藥草，一邊翻看著藥典醫(yī)書比劃著。一旁的伙計也在幫忙翻查藥方，用筆墨勾畫些什么，柜面旁邊還散落些已經(jīng)翻動查閱過的典籍。山樵見那掌柜面有惶惑苦悶之色，就算見到他進(jìn)來，也并未像平日里來送藥材時笑著打個招呼，只是側(cè)頭示意山樵將那藥材送到后面?zhèn)}房，再去賬房領(lǐng)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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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樵領(lǐng)錢之時，便向著那賬房先生打聽：“掌柜似有些難色，莫不是遇了什么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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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賬房先生按著藥材種類斤兩，一手撥弄算盤，一手拿筆舔墨記賬，頭也沒抬的回到：“你是長久獨居山林，離群索居慣了，不知這鎮(zhèn)子上突來的蹊蹺。近日里不知怎的，鎮(zhèn)子上十歲之下的孩童都莫名出現(xiàn)發(fā)燒干咳，經(jīng)久不愈的癥狀，鎮(zhèn)上的幾間藥鋪醫(yī)師均不知何故，都全無對應(yīng)之策。如今拖得久了，已經(jīng)有不少幼童因熱燙灼干了精氣而不幸夭折。說也奇怪，這病只傳幼童，成人倒是無妨，只是如今病無對癥之藥，戶戶有孩童的家庭惶惶不可終日，這縣官兒也亟令城中各家藥鋪限期之內(nèi)拿出可用的方子來。那掌柜現(xiàn)時也是極怕有人前來問診，若不是要經(jīng)營藥鋪且為將來名聲著想，我看掌柜的真是恨不得立馬關(guān)門閉戶的，不做生意了好。”賬房先生說完，長嘆一口氣。按數(shù)取了銅錢，一一點與山樵。爾后自顧記賬，不再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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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樵退了出來，經(jīng)過前柜打算離開的時候，被掌柜的叫了?。骸澳愣啻瓮形掖蚵牭哪菓羧思矣辛讼?，近日事多，你又不是常來，方才見你竟忘了這么一回事?！闭乒襁@一講述，原來山樵為古姑娘打聽的親友，已于早年間搬離了這里，去了鄉(xiāng)下養(yǎng)老?？墒峭辉庾児?，一家半路上竟遇了土匪，不幸全送了性命。他家原本的一個小廝正好在主人家遇難之時于野僻處小解，結(jié)果僥幸躲過了一劫，但因主家皆已經(jīng)亡故，隨身細(xì)軟也被劫一空，主人老家的田產(chǎn)家什因無人繼承按律也都得被充公，他一個下人無處可去，躲躲藏藏一段時日后，只得返回故里去謀生。前些日子經(jīng)過這里，將案情報了官，又因奔波不適來這里討些湯藥來吃，掌柜的這才從他言談之中得知了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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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樵聽后覺得古姑娘身世可憐，嘆了口氣，遂道謝離了藥局。山樵回家之后將所見所聞一一說與那姑娘聽。那姑娘聽了后哀哀的落淚，為親友的亡故痛心不已。山樵母親上前遞了手帕，待姑娘擦了眼淚之后，拉住她手好生安慰了幾句，然后又慢慢說道：“節(jié)哀節(jié)哀，只是你這個可憐人兒，不知往后如何打算？我這山坳茅廬雖比不得那市集大戶人家，但至少我兒老實勤奮，有這雙手，倒也不愁吃穿，棚屋雖破，好歹也是個遮風(fēng)擋雨的住處。你若是不嫌棄，也可長久的住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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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媽媽言重了，這些時日，您二老待我如親生女兒，若不是二老愛護(hù)相助，恐我一個弱女子怕不失早已經(jīng)暴尸荒野，葬身狼腹了。我道謝且不及，豈有嫌棄之理。令郎對我也是憐愛有加，呵護(hù)備至，老媽媽不要再這樣說了。這些時日里我不過是做些力所能及的小活兒，唯恐不知這番恩情如何回報？如今我若是留下，真是清兒的福分……只是我父母不在，又無媒妁之言，現(xiàn)又逢著親友遭難離世。他們膝下本無兒女，我想替他們守孝七日，也好同時焚香禱告父母在天之靈，七日之后，二老和令郎若不嫌棄，我愿與令郎婚配，自此在這山坳之中雙宿雙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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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樵父母聞言竟有些驚喜，只是那山樵還有些猶豫，“姑娘可想仔細(xì)了，我這山野莽夫一個，又無殷實家境，你若跟了我，怕是將來要吃不少的苦。況當(dāng)下情景考量，我也不想趁人之危，行無恥之舉。姑娘不妨先替親友行孝，日后再細(xì)細(xì)打算，從長計議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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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時日里，我對公子為人也多有了解，當(dāng)知公子不是趁人之危的惡人。小女子已思量明白，錦衣玉食不過過眼煙云，萬貫家財如同浮世之虛。公子的實在、勤勞才是靠得住的本事。往后只要你我齊心共力，何愁享不了粗茶淡飯之外的殷實樂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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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這話，山樵明白古姑娘不是個計較物質(zhì)享樂的人兒，她反而更看重精神相通，相敬如賓的情趣。如此山樵便與古姑娘定了婚約。古姑娘倒也不像常見的大家閨秀，不僅織衣下廚，行事也頗有些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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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飯過后，古姑娘收拾停當(dāng)，見山樵似還有些心事，便問何事不悅，山樵便述說了有關(guān)鎮(zhèn)上病童的怪事，二位老人聽了也頗為憂慮。古姑娘見了，便取了筆墨粗沙，寫了些字，待墨跡干了后，卷好，遞與那山樵：“妾身自幼不喜詩卷，反倒喜讀些偏冷文章，父母也未見阻攔，所以也習(xí)得一些罕見的方子。這個方子應(yīng)該對你方才所言的孩童病癥有效。你我既已定婚約，妾身便以藥方作我嫁妝，相公可以按方采藥，我好在家依方制藥，盡早治好那市集疑癥，也是美事一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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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有心了。”雖未過門，但二人已然開始用相公娘子互相稱呼。山樵接過那方子，細(xì)細(xì)端詳，只見清秀字體寫的雖是常見藥材，但這方子卻也稱奇妙。今日得了妙齡佳人，不僅知書達(dá)禮，而且頗有些學(xué)識，識字不多的山樵心中不禁暗暗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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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金烏羽的幫助，一日內(nèi)，山樵便往返數(shù)次采了好幾籮筐的藥草，晚間，山樵看著古姑娘一邊對著藥草分類，一邊思忖，這些新鮮的藥材看著不少，若要按照藥方分配好后再帶去市集，也是相當(dāng)?shù)穆闊┖筒槐?，于是一邊幫著古姑娘整理，一邊說到：“娘子在家辛苦了。若是四、五人用藥，我這一趟便也夠了，只是鎮(zhèn)上孩童皆無幸免，我又要去送藥，又要入山采藥，只怕誤了救人的時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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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回道：“我倒是不苦，只是相公要勞苦了些。相公憂慮的時間和藥材的體積，妾身擔(dān)心的不是這個。這藥材常見，但熬煉之法特別，如用普通方法服用幾無效果。我雖知熬煉之法，但此法甚為特殊。明日白晝?nèi)丈蠗U頭，可以烈陽火氣去了這些藥草水分，三更時分再到室外以文火掐香熬煉，借星夜陰氣溫潤即可練成。每壺藥湯，熬畢去了渣滓，便可得到丸藥十粒。丸藥一粒以水化之，可救三人。如此丸藥也便于攜帶，夫君也省了來往的麻煩。只是如此一來，采藥煉藥還需不少時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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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樵笑道：“如若娘子藥方果真奏效，那山中藥材便是量足，我取來不過費些功夫。然那患病人數(shù)者眾，如此就怕是要煩惱娘子多辛苦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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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姑娘回道：“只是曬藥熬制而已，談何辛苦。然我曬制藥材的時候，你也別閑著，可以繼續(xù)入山多備些藥草。聽你所言，那病患眾多，藥材自是多多益善。妾身依相公所言鎮(zhèn)上孩童病癥推斷，稍稍遲緩幾日，應(yīng)還不足以拖延成重疾，那些孩童應(yīng)也無性命之虞。只是你要答應(yīng)我，若這方子有效，定有眾多求藥者來，還望夫君不要對那些病人提及是我給的藥方，就說是你家中藏的偏方。更不要對外提及妾身存在。我方好不受煩擾，安心制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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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樵做了一揖：“娘子所言極是，所慮甚周，我當(dāng)按娘子吩咐行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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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日里，山樵白日里入山采藥，古姑娘及二老鋪曬藥草。晚上古姑娘便將白日里曬好的藥材熬煎制藥。說也奇怪，這古姑娘的熬煉過程，不看香柱，自己在一旁撫琴，一曲終了，便是時辰到了，一壺藥可煉三粒，每晚只煉得三壺，就這樣，第六日晚上熬煉了最后一壺的時候，古姑娘便將那丸藥悉數(shù)包好，交到山樵手中，并叮囑道，“明日里你去賣藥，遇淪落困難者，分文不取，遇豪強霸道者，千金不賣。還有你初次賣藥，恐難取信于人，但勿要氣餒，且不管有無售賣完全，日落之前，務(wù)必歸家，我和雙親在家恭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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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樵點頭應(yīng)允，收拾停當(dāng)后，便動身去了市集。他按往常一般，先去了藥鋪，只是那掌柜見他兩手空空，不如往常送藥材來，反倒是從包裹里取了些不明的丸藥出來賣，掌柜哪里敢收，一旁的小二也譏笑道：“城里諸多妙手名醫(yī)，對此癥莫不是束手無策，你一個山野村夫，敢言自己有特效良方，怕不是想趁渾水摸魚，發(fā)些不義之財。你快快出去，不要壞了我家藥房名聲?！钡曛幸恍┤∷幣渌幍碾s役，也是對他投來冷笑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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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樵無奈離開，去了幾家藥鋪，莫不如此遭遇。山樵只得托藥去到街上叫賣，卻仍是無人理會，想著也是，大家寧愿去藥鋪抓些無甚效果的藥材聊作安慰，也怕吃他這來歷不明的丸藥，破了花費事小，若因此丟了性命，豈不是得不償失？山樵悻悻然想要歸家，但又想到這些時日里，家人和自己的辛苦勞作全都白費，又不免心生懊惱，若是不制丸藥，只是把藥材拿來賣，興許還能換幾個錢。如今煉成丸藥，費了功夫沒有收入不說，還在街上落得他人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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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樵沿街走了幾圈，又轉(zhuǎn)回到藥鋪門口，他想著與其漫無目的亂闖，不如在藥鋪門口守株待兔的好。只是待了大半天，仍不見賣出半粒藥，時近晌午，山樵便去了對面的攤販，買了個餅，要了半碗茶水。這餅子吃了一半，茶水還未動。便聽到身后哭天喊地的動靜，山樵轉(zhuǎn)身一看，原來是個窮苦人家的獨苗，不幸也染了同樣的病癥。家里砸鍋賣鐵的換了些毫無療效的藥材，吃了幾日，今日這病童已經(jīng)是難見出氣了。母親嚇不過，抱著孩兒來到藥鋪，但苦于已經(jīng)身無分文，安慰的藥湯自是無以為繼了，而那藥鋪又擔(dān)心孩子死在他們那里晦氣，便將他們趕了出來。孤兒寡母流落街頭，孩子正好沒了呻吟，母親已是失了魂兒般的苦痛，無力哭喊了一陣子，便抱著沒有知覺的孩兒癱坐街邊，悲愴神情逐漸呆滯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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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樵見了，頗有不忍，便再買了個餅，走到那母子身邊。母親哪里理會山樵遞過來的餅子，只是無神的呆呆望著懷中的骨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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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樵見狀，知是這孩子是母親唯一的寄托。看那病童雖目前仍有些許的游絲尚在，但如不盡快醫(yī)治，怕是不久于人世。若這孩童真的夭折，恐這母親也是難以獨自支撐下去。山樵回到攤販旁，放了餅子，取了一丸藥，放到茶水中化開，端碗來到那母子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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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嬸，我這有碗湯藥，都是自家入深山采摘熬制，雖不知對這病癥療效幾何，但所用藥材均有滋補之用。且這天氣燥熱，看這孩子嘴唇干裂，幾無聲息，不知是否愿意一試？好歹可以解渴潤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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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婦人未有回應(yīng)，良久才緩緩轉(zhuǎn)過頭，望了一眼山樵：“大夫都不接診，勸我去那棺材鋪早作打算。雖說回天乏力，但也不能胡亂吃藥讓這孩兒在我手中斷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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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樵見狀，只得自己先行喝了一大口湯藥，“您看，這藥只是滋養(yǎng)解乏的方子，我也知您愛子心切，只是人命在天，如若真的救命無望，也好讓這可憐孩兒莫在人間最后還要受些饑渴的好?！闭f罷，山樵夫把碗遞與那婦人，婦人仍舊未接，山樵只得將其放在她面前的地上，然后折身取了餅子回來，又取了些銅錢，一并給了那婦人，如若真救不了這孩童，只望她母親有些錢貫安葬了他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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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樵回了家去，雖時間尚早，古姑娘也并未過問賣藥之事，只是讓他幫忙收拾一下日間曬的藥材。日落之后好繼續(xù)熬煉藥丸。山樵見她這樣忙著，也不好勸阻，只好不動聲色的把未賣出的丸藥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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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兩口正忙著，在山坡上墾了幾畝薄田的二老如平常般回來了。隨后慌慌張張的來到后院曬藥的空地，告知小兩口有數(shù)人正聚在門前安靜候著，聽說是求取良方神藥來的，怕驚擾了妙手圣人安寧，并未貿(mào)然進(jìn)來或是喧嘩，只是眼看著上山的人越來越多，有的甚至是直接抱著自己的孩童來的，二老怕是有什么事，這才急急過來告知兒子兒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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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樵聽了，好不高興：“娘子，你的方子看來果真起了療效?！彼统鍪Ｓ嗤杷幍拇?，“這里還有些丸藥，只是現(xiàn)在求藥者甚，我們?nèi)绾问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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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這山樵又驚又喜的樣子，古姑娘忍俊不禁，她打了一壺水去燒著：“相公自管出去，一丸藥分三名病患，若有攜幼扶病來此者，就這里化水吃了，以免路途奔波，誤了病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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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樵點頭，正欲出去，古姑娘喊住他又囑道：“夫君莫要言及妾身所在，也休要言及煉藥之術(shù)?！鄙介苑蛞姥孕惺?，這幾日所煉藥丸，瞬時即空。山樵抱拳對著其他人致歉道：“各位父老鄉(xiāng)親，今日能為眾鄰去疾消災(zāi)效些犬馬之勞，奉些微薄綿力，小生實屬幸運，只是小生勢單力薄，今日備藥已經(jīng)無剩，所幸家中還有些積存藥材，今晚可再熬制些丸藥出來。我這里有張方子，上面列了療治此疾所需的原藥材，若有需者，明日可和我一起采藥或是依單去藥鋪抓些現(xiàn)藥來。只是這熬制的方法有些特殊，需在這星夜郊外進(jìn)行，且每晚丸藥有限，望明日能依孩童病輕重先后給藥，還望眾鄉(xiāng)親理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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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道是后逐漸散去。山樵入了屋來，對娘子說道：“那患病者眾，現(xiàn)有數(shù)人愿與我一齊搜集藥材，這原料倒是夠了，只是每晚僅熬制三次，每次三粒，一共九粒丸藥，可救二十七人。我想讓他們也多備些爐灶藥罐，不如一次多熬幾壺，也可多救些性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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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姑娘聽了，并未作聲，只是一笑，便忙自己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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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山樵依舊按照以往的作息起得大早，卻不想屋外已經(jīng)聚了很多人。這些人里，有前日得藥，今日送些吃穿用度之物以示感謝的承惠受恩者，也有因受到先前那些已無他法，只是抱有死馬當(dāng)作活馬醫(yī)，卻不料藥到病除，從而大肆宣揚的那些人家影響，從而奔赴此處求藥的。只是與昨日不同，今日這些人都是將孩子直接帶了過來，上樵屋外幾乎被圍得水泄不通。山樵見狀只得放下藥筐，進(jìn)屋將昨晚熬煉的九枚丸藥化了，一一端出讓與病重的孩童分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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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后有人隨山樵入山去采藥，其他帶了抓來的藥材和煎壺的人，則是留下忙著準(zhǔn)備晚上煎藥的工作。反倒是那古姑娘，留在房中并未現(xiàn)身，二老敲門問其緣由，也只是托辭今日有些勞累，不妨借著有人幫襯，偷閑休息一會，也好為晚上熬制藥丸做準(zhǔn)備。二老覺得言之有理，便不再多問，出門去應(yīng)付那一眾的求藥者了，安頓好眾人后便自顧那一畝三分薄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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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傍晚，山樵和一幫子入山采藥的人們終欣然而歸。今日人多，山樵不必獨力往返多次，這帶回的藥材也甚是充足，等待的人們和病童也無不歡欣鼓舞。見著早晨那批服藥的孩童俱已清醒恢復(fù)拜謝之后打算下山回家去，山樵心中更是歡喜，便忙著讓眾人幫忙分揀鋪陳藥材，打算次日利用。這時只見得一個衣著也算光鮮干凈，但姿態(tài)卻頗有些狼狽的小廝喘息上前來：“誒，我說你、你這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來人張口便詰問起山樵來，“昨日聽聞你這里有個特效偏方，我家老爺便讓我去尋了方子，按方抓藥，只是從昨日至今日，我家小少爺吃了多次都不見好轉(zhuǎn)。今天去問那些返了回去的人家又皆言你是再世神醫(yī)，我家老爺便又驅(qū)我來此，你莫不是在玩弄什么花巧，給的一個偽方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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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樵見來人表明來意，并未生氣，只是拱手回道：“客人有所不知，這方子倒是沒錯，藥量也不差分毫，只是那煉制的火候和時辰甚是難以掌握，多一時少半刻，這藥就全無效果。而且這丸藥需在夜半時分煉制，所以量且不多，一晚僅得九枚。不過今日幸得眾人協(xié)助，這藥材湯罐俱備齊全，如此三日應(yīng)可有足夠的藥丸解救全城的患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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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聽了此話，便不再作聲，自顧自的一旁坐下，拿袖扇著風(fēng)，看來這一路上山，讓他沒少受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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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星夜，眾人在茅屋后院擺好藥罐生好火后，便退了出來，全去門前候著，只留下山樵一人。山樵取了古琴出來架在爐罐正中位置，古姑娘始才從房內(nèi)踱步出來。她抬頭看了眼半隱半現(xiàn)的月亮：“只怕是今日所需時間會較往日所長?！闭f罷便端坐于琴旁，伸手壓了壓弦，便開始彈奏起來。山樵雖不懂琴曲，但也聽出今日的琴音有所變化，的確是與往日不同。而且，這琴曲甚長，及至天邊發(fā)白，方才收住。古姑娘按著琴弦收了聲，對山樵說道：“有人還在外邊辛苦候著，你去把這些藥分與他們，我且先去歇息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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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等藥的人群哄哄鬧鬧的發(fā)聲起來，昨天前來詰問山樵的那個正抱頭打盹的小廝一下清醒過來，爬起來推搡著人群擠到前面，對著正分發(fā)藥丸的山樵高聲喊道：“這藥制好了？快快給十粒我，這都耗了一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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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樵一邊給已經(jīng)排好順序的人群分發(fā)藥丸，一邊囑咐自己父母給另一邊帶了孩子過來的人們按序分發(fā)藥湯。所以山樵并未直面顧得上那個小廝，只是示意他去到后邊排隊取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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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廝哪里肯聽，他作勢要上前來搶藥，還一邊大聲嚷著：“你這野夫久居山野僻壤，哪里知道我家老爺厲害。就連那縣太爺也要敬讓他三分。我家少爺可是我家老爺天命之年多次納妾才幸得此一子，又是三代單傳的獨苗，你要是誤了我家少爺治病救命，怕不是要你全家殉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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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樵聞言，仍不直面于他，反倒一邊發(fā)藥，一邊笑道，“你若早早排隊，便可早早取藥，你家少爺也可早早恢復(fù)。你在這里費時理論，恐誤的不是你一家病情。這全城幼童若是夭折者眾，導(dǎo)致人丁銳減，怕是那縣太爺也擔(dān)待不了這個責(zé)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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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眾人也一齊規(guī)勸那小廝去后邊排隊候著，可這小廝聽了山樵的話，卻覺得比他老爺打了他幾個耳光還要難受十分。平日里對普通人等囂張慣了的小廝如何忍得了這番羞辱，他左顧右盼見無人理會他，于是他便提高了嗓門，一一指著眾人叫道：“你們果真沒了良心，想平日里我家老爺修路搭橋，造福鄉(xiāng)里，你們哪個沒得好處？逢那災(zāi)年，你們哪個又沒有吃過我家老爺賑濟(jì)災(zāi)荒的私糧？不說災(zāi)亂，就是平日里哪家婚喪嫁娶，缺了些輜重錢糧的，只要去求我家老爺，我家老爺也會不計利息的給你們補上缺漏。甚至碰到那實在困難者，也權(quán)當(dāng)送他做了禮數(shù)。如今我家少爺急需用藥，你們倒忘得干凈，一個個的自顧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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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樵聽了這話，覺得這小廝他家老爺應(yīng)是行善積德之人，可為何這小廝卻一付狗仗人勢的模樣呢？此刻人群里不知誰喊道，“那黃老爺確是善人的話，這次也會先行把藥讓與我們的，你家小少爺總有藥品補著伺候著，可差不了這一時半會。哪像我等窮困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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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廝聽了，一邊回頭張望，一邊罵罵咧咧：“誰？誰敢出此謬言。如我家少爺夭了，你們這先吃了藥好起來的，怕不是始要遭罪了?！绷R完，這小廝正見著前面三人又共取了一丸藥走，便推開他人，上前把那藥丸一把搶了過去。分得藥丸的三人心急如焚，兩人卻不敢上前理論，只有一人在那里喊道：“你如何搶我的藥，讓我家孩子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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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廝瞪了他一眼，“又是你王三！且不說你拖欠了我家老爺多少租金欠款，就是你父母年前下葬還是我家老爺賞的棺材錢。今日不說是要你還錢，就是要你還命，你都還不清吶。如今只是要你粒藥丸救急，你倒如此這般不舍得。再若糾纏，看我不通報老爺去，你若收聲，現(xiàn)在還可以藥作個人情，我家老爺也不是忘恩負(fù)義之人。就算你兒子夭了，也好有人給些體恤與你，你再回家與你婆娘多生那幾個都行。你可想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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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王三被這小廝一通說，反倒不敢再作聲了，只是一個大老爺們的，倒聽著在忍著粗氣的抽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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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廝得意的一笑，正欲轉(zhuǎn)身離去，卻被剛剛出來的古姑娘喊住了他：“聽聞你家老爺也是個廣結(jié)善緣，行善修德之人。如今這病耗惡疾染了全城孩童，你卻這般仗勢欺人，不怕壞了你家老爺?shù)拿暶矗俊闭f罷，不等他回答，便踱步到山樵身邊：“夫君，前日里你去賣藥，妾身也曾囑咐過你幾句，不知可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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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樵忙回復(fù)到：“娘子胸懷若谷，雖是女輩，卻也兼濟(jì)蒼生。為夫怎敢忘記娘子教諭？娘子曾謂之曰：‘遇淪落困難者，分文不取，遇豪強霸道者，千金不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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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姑娘笑道：“夫君好記性。我這祖?zhèn)鞣阶樱€頗有些奇特之處，除熬煉之法外，服用也有效用區(qū)別。我先前囑你的那些話，倒不是因為我嫉惡悲困，妾身不過一介女流，還不懂大義。只是我這方子煉的藥丸，非要那心懷善念的人家才有藥效，于惡念之家而言也不過一劑溫和補藥，不能祛病罷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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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廝聽了，呵呵冷笑道：“我原道你山間樵夫是個磊落漢子，不想你娶了個媳婦兒卻會誆人。難不成這藥還會認(rèn)人？好不可笑。”說罷不再理會，哈哈笑著離了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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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樵聽有人言語辱了自家媳婦兒，本要再理論，可那古姑娘拉住了他，伸手開掌，托著一丸藥，“方才夫君出來匆忙，忘了將丸藥取盡，還遺了一粒，妾身給送了出來?！闭f罷將丸藥遞與方才被強搶了藥去的三戶人家，那三人千恩萬謝的隨那小廝之后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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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藥完畢，山樵和眾求藥者依舊日出入山采藥，夜半制藥，因為人多力大，采集的藥材十分充足，第三日無需再去采藥，大伙兒只是忙著把前些日子的藥材晾曬著。這天晚間時分，月上梢頭，古姑娘卻并未像往常一般出來奏琴煉藥。山樵過去敲了敲門，隨后推門進(jìn)去：“娘子，時辰到了，大伙正等著制藥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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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姑娘不如往常應(yīng)答，山樵見她這時候竟正在梳洗打扮。古姑娘一邊對鏡梳理著青絲，一邊回道：“今日藥草量足，那城里的孩童均可獲救，夫君也算行了美事一樁。只是凡事福因禍起，福亦會匿藏禍端。妾身今日于人前露臉，人多嘴雜的，只怕夫君和二老從此沒了個往日的清凈?！惫殴媚镙p嘆一聲：“夫君，你去點火熱水，我這就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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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樵應(yīng)了一聲，并未覺得妻子夜半梳洗有何不妥，也未覺出話語中的異常，只是認(rèn)為妻子興許是連續(xù)幾晚煉藥受累了，白天又在閉門休息所故。如此山樵反倒是心疼起妻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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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姑娘端坐在琴邊，抬頭望了一眼月朗星稀的夜空，稍稍沉思了一下，便開始撫琴，那爐火隨琴音忽大忽小起來。山樵雖不懂音律，確也聽出今晚的琴聲與以往又有不同，似有悲愴之音透出，琴音先緩后急，先沉后亢，突然一聲裂炸之音，似乎是弦崩了，但是琴音卻未斷，古姑娘仍舊無恙的彈著。見妻子未作停頓，山樵也不便去打擾，擔(dān)心插嘴會誤了煉藥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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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琴音始落，山樵卻并未如往日般去直取藥丸，而是迫不及待的到了妻子身邊。果不其然，古琴斷了一弦，這弦在崩斷之時定是割破了古姑娘的手指。山樵見著愛妻玉指滴血，忙慌得扯了些濾藥沙布來包著。山樵心疼妻子不知怎的還堅持著用其它余弦完成了奏鳴計時。面對山樵的埋怨，古姑娘只是淡然一笑，她擔(dān)心的不是自己的手指，斷弦并非良兆，她擔(dān)心自己本想替君解憂兼濟(jì)改善家境的做法會把丈夫一家牽入一個兩難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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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樵倒還未察覺妻子真正的憂慮之情，只是以為她在可惜那斷弦之琴。古姑娘說聲無礙，望著天空發(fā)白，便催促丈夫去取丸藥。山樵取了藥便去前門開始分發(fā)給等候的眾人。爾后待求藥者散去，便收好民眾的酬謝交予妻子保管，自己只取了些散錢去了市集。除了日常用品，今日山樵還打算給妻子買些布料做件衣裳，最重要的是他還想著給妻子一個驚喜：他去了鎮(zhèn)上唯一一處絲竹樂器店。在樂器店里，山樵遇到一位正與小二商討琴譜的老丈。那老丈看著談吐舉止應(yīng)是個通音曉律之人。見到山樵進(jìn)來，店小二便停了與那老丈的商討，過來攀談接待山樵。見山樵是來買古琴琴弦的，那老丈也起身過來，向山樵表明自己正是這店的主人，店內(nèi)售的也都是些平常貨色，自家還有上好的收藏琴弦：“我家孫兒也是得了怪疾，幸拜神醫(yī)賜藥，現(xiàn)已康復(fù)無恙。故而老朽愿將那家中所藏金絲弦贈與神醫(yī)，聊表報答之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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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樵不好意思回答道：“老丈言重了，我乃粗鄙之人，哪是什么神醫(yī)，那藥劑也不過是家中長輩偶提起的一個偏方，所幸恰有療效罷了。是您孫兒命有福貴之氣，并非吾之能耐。您那金絲琴弦，聽您所言，乃貴重珍藏之物，晚輩受之有愧，還望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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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推脫了幾番，那店小二也幫著老丈說起話來：“若說那琴弦，自然是貴重，我從不曾見過我家主人取來示人，只是主人談琴賞樂之時偶有提及。聽聞那弦色澤音色皆是上上之品。我家主人年邁，手指不靈便，故而甚少撫弄琴玩。今恩公賜良方救了我家小主人和全城孩童，我家主人愿以此珍藏為贈，既是我家主人一番心意，傳出去也是一番美談，想必還能為這清冷小店帶來不少客便，如此也是好事，恩公不必推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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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翁也說道：“正是正是，那絲弦雖貴，但若息音蒙塵，豈不是暴殄天物？如若它能在恩公處重現(xiàn)天籟之聲，才是物盡其用，吾亡妻在天之靈也會倍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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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人說辭倒不是沒有讓山樵心動，只是本著無功受祿是為愧的念頭，山樵仍舊言辭上推脫不要，直至那老丈不由分說，不客氣的拉著山樵就往自家行去，山樵才勉強說著“不可不可”，那小二卻也在后方打趣道：“你莫再要和我家主人爭執(zhí)，老丈年邁，經(jīng)不得拉扯，況他也是一番好意，你若恭敬，便不如從命的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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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樵這才不再推脫，跟了那老丈，一路去到他家。原本以為器樂都是君王官府專享的奢靡之風(fēng)尚，開在小地方的器樂店估摸只是糊口的生計，山樵卻不想見這衣著樸素的老丈居然是居于大戶富家。過了深深庭院，看著亭臺院閣，九曲水徑，山樵竟有些自怨起來。想著妻子本應(yīng)該也是在這種大戶人家享福的，如今卻跟了自己受苦，山樵頓時心生自責(zé)，頗有些妻子受己拖累的情緒，那老丈自是全然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