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姑分明看到那箱中的人偶香娘在妹妹昏死過去的剎那，身姿竟是微微搖晃了一下，而后眼角滑下了一滴眼淚。

活生生的眼淚，滴到手心也該是滾燙的。

萱姑目眥欲裂嗓子喊啞，但卻沒有求饒。從小哥哥便給她細(xì)數(shù)過江湖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一切以凌越他人為快的人都沒有道理可講，她心知面對這樣的衣冠禽獸，求饒也是無用的。

安天常俯下身來，用力的捏住萱姑的下頜，帶著酒氣和云巔煙土的氣息噴在她面上，熏得她只欲作嘔。安天常卻是笑著說道，“呵呵，本是提督教你個乖，這樣........呼，這樣才配叫挑釁。”

萱姑心中有根弦錚然斷裂，她讀過的所有圣賢書都告訴她，如此下作欺凌婦孺之人必遭天罰，但是偏偏安天常就好端端站在她眼前。功名利祿應(yīng)有盡有，反而是他們要謹(jǐn)小慎微喊冤難訴。

人人都向往快意恩仇的江湖，然而初入江湖的少年客學(xué)到的第一件事卻是江湖中永遠(yuǎn)沒有公平二字可言。

安天常好整以暇的等著欣賞她的崩潰，這樣的一張?zhí)依蠲廊嗣姹粐樀锰殂魴M流，向他求饒時又該多有趣味呢。然而萱姑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盡管她的面孔完全失去了血色，但她的抖顫卻不是因為恐懼，只因從心底燃起的滔天怒火。

安天常一驚，甚至有一剎那不受控制的站起身遠(yuǎn)離她，萱姑眼中露出諷刺，像是嘲笑他只能在毫無還手之力的人面前耀武揚威，卻還是難以掩蓋本身的懦弱。

安天常眼中終于浮起真正的釁味，揚手解開萱姑的穴道，“杭城第一才女果然名不虛傳吶，本提督就給你一個機會。”安天常忽而揚手，一股沛然內(nèi)力襲來，芳娘直接被他提在手中。

他大笑著摸索著芳娘的天靈蓋，“若是你能勝得過本提督三次，我便允準(zhǔn)你一個要求，就比如，饒了這個沒用的小姑娘，哈哈哈?！?/p>

萱姑咬牙，一股江湖兒女的血性油然而生，“是文斗，還是武斗？”

紅燭燁燁生光，顯得她眉目艷麗中更添英氣，安天常竟看的癡了?！昂?，由得你吧。”

萱姑閉眼凝神片刻，而后爍然直視安天常，“好，請出題吧。”

安天常以扇叩桌，“與你這樣的佳人對弈一局應(yīng)是樂事，可惜，今日沒這番耐心。也罷，本提督便以莫愁湖勝棋樓為題出一道上聯(lián)，還請賜教。”他還當(dāng)真是文質(zhì)彬彬的拱了拱手，在這充滿血腥氣的迷樓中怎么看怎么諷刺。

“湖本無愁，笑南朝迭起群雄，不及佳人獨步?！?/p>

萱姑略一思索脫口而出，“棋何能勝。為北道誤投一子，至教此局全輸?！?/p>

安天常再次大笑，“哈哈哈，好膽氣，好節(jié)才，不過再來可就沒有這么輕易了。劉姑娘你可聽好了，新鬼煩冤舊鬼哭，此句該當(dāng)如何??？”

萱姑仍然直面他不懷好意的眼神冷笑道，“他生未卜此生休。”

這次輪到安天常驚異了。別說是尋常女子，就是一般武林高手在他的迷樓畫皮陣?yán)?，被他這句滿含煞氣的上聯(lián)一擊也有不少驚慌失措之輩，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此時此刻能和他對答如流之人，還是一個女人。

“卿本佳人，何必一張口就是這么悲觀至極的讖語呢。若是你真心歸順于我，我倒可以考慮引你為妾室的。”

萱姑平素性情柔善，但這并不代表她能忍受這種高高在上的蔑視態(tài)度，她忍無可忍打斷了安天常，“閑話少提，請出第三題?！?/p>

安天常被打斷，但他可以當(dāng)成一種挑釁，他眼中勢在必得的興味更濃了，“你該知道這時候激怒本提督是毫無好處的?！?/p>

萱姑寒著臉不答話，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安天常一時也無法奈她如何，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忽而望見衣箱中的香娘，嘴角勾起了一抹狡詐的笑容。

“第三道題很簡單，我聽聞你十分想解開傳說中仇花人的真面目，現(xiàn)在你可以告訴我，他到底是如何行動的了?！?/p>

萱姑一凌，心中暗罵無恥，但她一時還沒有確切的結(jié)論，那種古怪的動物毛發(fā)令她無法做下結(jié)論。安天常好整以暇的等著她思考，萱姑合目冥思，只覺得時間一寸寸的過去，安天常手指抓握芳娘頭顱的聲音也越來越明顯，好像下一刻就要捏碎她的頭骨一般，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安天常時而幾聲，并不催促她，但是這種勝券在握的態(tài)度卻更加讓人緊張。萱姑的額頭不禁滴下層層冷汗，她懷里還有一些應(yīng)急的藥粉，如果實在不行的話，只能是玉石俱焚。萱姑的心一寸寸沉到底，她緩緩睜開了眼睛。

安天常觀她神情又是笑道，“怎么了？打算認(rèn)輸了？”

萱姑咬牙，目光游移，忽見紅燭盈盈映在香娘衣袖上，嫁衣以繁瑣的緙絲金線繡出流云擺服的模樣。

流云意喻綿綿不絕，蝙蝠諧音變福意喻無邊無際，正是一等一的吉祥兆頭。她腦海中忽而靈光一閃，雙目雪亮，萱姑從容起身，含笑一抹，笑意如破冰春風(fēng)融霜春水，一樹桃李灼灼耀花眼目，她說道，“所謂仇花人神出鬼沒，不過是利用了旁門左道的招數(shù)，飼養(yǎng)異獸為其所用，而所謂異獸便是蝙蝠?！?/p>

安天常身體一震，半晌才回過神來。死死地盯住萱姑，“那證據(jù)呢？這只是你的臆測?！?/p>

“證據(jù)便是這些我掃出的毛發(fā)，藏得也真夠深的，若不是女兒家有些細(xì)致的清掃法子，恐怕查案的武林豪客們是永遠(yuǎn)發(fā)現(xiàn)不了的。此毛發(fā)細(xì)膩軟絨但又甚短，我一開始以為是鼠類，但是害怕鼠類的女子不在少數(shù)，哪怕藏得再深也能感覺到不適的。那仇花人頻頻得手，恐怕不會用小鼠。既然不是鼠類，毛發(fā)卻又相近，我便大膽猜測是蝙蝠，而且必然食性與眾不同。靈敏小巧的蝙蝠，這樣才能無影無蹤的藏匿起來，既不惹人注目又能自由來去。我在家時最喜讀天下雜書，雖然我不曾到過苗疆，但是聽聞苗疆部族甚多，奇人輩出。巫教一族便有飼養(yǎng)異獸的法門，有一種蝙蝠嗜血為生，體呈嫣紅十六色，展開翅膀也不過三五寸長，想來便是此物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