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張仲以∣從一筆波磔形態(tài),解讀《張遷碑》的書體意識和書寫風(fēng)格


一、有

“有”字的難點在于如何處理它的大橫(即番號①所標(biāo)注者)。照拓片上的模樣原封不動地寫下來,這個字會很丑:

之所以難看,是因為這個“有”字里邊,從上到下并行排列了四條橫畫(我分別編號為①、②、③、④),而這四條橫畫的形態(tài),與其說是筆直,不如說是僵硬。把這四條直線碼成個“有”字,這要換在古代,多半會被人嘲笑為“一張?zhí)荨薄?/p>
我始終認(rèn)為,編號為①的大橫是不能這么寫的。
因為這樣寫的結(jié)果,等于取消了主筆的波勢。而主筆的波勢乃是漢隸八分書的典型特征,沒有波勢的隸書在書法史上被稱為“古隸”,是漢隸八分書誕生之前的隸書形態(tài)。
我們照上面的方法去寫“有”字,它的風(fēng)格就會脫離漢隸八分書的模樣而更近于古隸??墒恰稄堖w碑》誕生于東漢末年,那是一個漢隸八分書早已成熟的時代。
《張遷碑》中總共寫了13個“有”字,其中以長橫為主筆,并且表現(xiàn)出明顯的波勢的,有6個字:

縱觀這六個字的形態(tài),我們不難看出,當(dāng)原碑作者擇定以長橫為“有”字的主筆以后,他的書寫會盡力去表現(xiàn)波勢的一劃三折(以第①和第⑥字為最明顯),也會盡力去寫成漂亮的雁尾(以第④字為最典型)。
這都說明《張遷碑》的作者具有典型的漢隸八分書的書體意識。
所以就我個人的觀察而言,開篇時我們寫到的那個“有”字,其中的長橫并非沒有波勢和雁尾,只是它表現(xiàn)得比較含蓄罷了。在臨寫的時候,它應(yīng)該被寫成這樣:

(右圖是我臨摹的“有”字。只是為了更好地展示長橫的筆法,我刻意把波勢的一劃三折改動得強烈一些,就得到左圖的模樣。但就實質(zhì)上說,兩個字的筆法乃是一致的。)
再對比一下我之前臨摹的“一張?zhí)荨保銜澇赡囊粋€字形呢?

二、張

如果我們不考慮上圖當(dāng)中的字形,信手寫一個隸書“張”字,它很可能是這樣的:

這個“張”字有兩個特點:
其一,作為一個由“弓”和“長”組成的左右結(jié)構(gòu)的字,因為“長”的筆畫多于“弓”,結(jié)構(gòu)又比“弓”復(fù)雜,理所當(dāng)然地我們會傾向于在這個左右結(jié)構(gòu)中以“長”為主而將“弓”降格至次要的地位。
其二,“弓”與“長”的最后一筆都要出波勢,只不過“弓”向左而“長”向右。對大多數(shù)右手寫字的人來說,向右出波勢顯然比向左更順暢,所以“長”的一捺自然而然地會被擇定為“張”字的主筆。
這兩條看似顛簸不破的書寫經(jīng)驗,到了《張遷碑》中都被作者顛覆了。他不以“長”為主而以“弓”為主,不以“長”的一捺而以“弓”的豎勾為主筆,字形于是乎變成了這樣:

這個字形是對我們既往的書寫經(jīng)驗的極大挑戰(zhàn)。這不,從鄧散木與何紹基兩位書法家臨摹的《張遷碑》中,都能明顯看出經(jīng)驗和慣性對他們的掣肘:

除了結(jié)構(gòu)的主次關(guān)系之外,《張遷碑》里的這個“張”字還有另外一個值得注意的細節(jié)。讓我們先看看“張”字的篆體,是這樣寫的:

照這個篆體隸定,“張”字之“弓”應(yīng)該只有橫豎兩種走勢的筆畫。為什么《張遷碑》的作者寫“張”,其中的“弓”出現(xiàn)了兩條斜線呢?
我想,這恐怕是因為右邊 “長”字形中已經(jīng)包含了四條橫畫,作者把“弓”的兩筆改作斜線,可以起到調(diào)節(jié)字形呆板的作用吧。
“張”字的第三個書寫要點,是我用紅色圈出的這一筆:

這一筆非常細,作者的意圖顯然是要藉助提按來造成線條的輕重變化。
但是這種技法,我個人認(rèn)為只適用于書寫尺寸比較小的字。一旦寫成擘窠大字,線條這么強烈的粗細對比很可能對整個字的氣韻流暢造成阻礙。我們不如借用墨色的濃淡、潤燥來替換它,達成相似的效果:

三、仲

“仲”字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保持“亻”與“中”的結(jié)構(gòu)呼應(yīng),別把兩部分寫分了家:

四、以

“以”字中的那個“口”寫作三角形,風(fēng)格近似漢簡。它表現(xiàn)的是一種生動的手寫體的趣味,與漢碑中常見的正襟危坐的字形有些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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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晉公子
排版|奶油小肚肚
圖片|張遷碑&晉公子原創(chuà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