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學期開學，又接了一批新學生，剛開始的那個月，彼此還不太熟悉，但是我們相處的倒是很融洽。一下課，我的身邊就會出現(xiàn)好幾個學生，很多時候都意識不到他們是什么時候進來的，只感覺門簾一動，幾個大活人就到了你身后，怪嚇人的。

最早出現(xiàn)的是韓梓樟，她進門的狀態(tài)特別自然，就好像是到自己家一樣。要是哪天有機會比較一下，你準覺得她進商店大門的時候還更拘謹些。

韓梓樟進來以后也不說話，就是直直地盯著人看，臉上還帶著神秘的微笑。好像憋著壞，又好像在期待什么。你要是一時沒有發(fā)現(xiàn)她，她也不聲張，就那么悄沒聲地戳著，仿佛這就是她最主要的目標。要是你看見了她，問問有什么事情，她就立馬換上一副極窘迫的表情，仿佛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臉上的笑容變得憨厚起來，但還是不說話。

這幅樣子叫人疑心她是有什么困難，難以言說，或者有什么特殊的事不方便說。正要細問，這個時候樓道里響起了預備鈴聲，馬上就要上課了。我來不及跟她深談就叫她先回去，自己也拿著書和U盤往教室走，心里默念：這次可別再有病毒了。

上課的時候，班里很活躍，在黑板上畫圖叫很多人都充滿了激情。在這樣的間隙里仔細觀察韓梓樟兩眼，發(fā)現(xiàn)她的狀態(tài)更差了，一只手托著腮，眼睛里沒有光彩，嘴里好像在嘟囔著什么，但是聽不清楚。整節(jié)課下來，她就只有這一個姿勢，但是下了課，卻飛快地跑了出去。當然，還是沒有說話。

找不見韓梓樟，我就從她的同桌那里來了解一下情況，想聽聽她上課的時候到底說了什么。韓梓樟的同桌叫做朱潔，短發(fā)干練，眼睛里透著樂觀和靈動，跟著她一塊來的還有楊夢柳，她們似乎全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同桌的異常，說起上課時韓梓樟的嘟囔，朱潔也沒有聽太清楚，似乎只是“啾啾”的聲響，沒有什么具體的內(nèi)容。正在她還在努力回憶的時候，韓梓樟又出現(xiàn)在了門口，手上還有沒擦干的水，像是剛從廁所回來?？匆娝齺砹?，話頭就此打住，朱潔也不再說話。我問韓梓樟有什么事，她笑一笑，轉(zhuǎn)身走了。

這次談話沒有獲得什么明確的線索，我便叫他們先回去了，臨走前囑咐她們平時多留心一下韓梓樟的情況，有什么問題及時報告，兩人聽到以后也就回了教室。

門口依舊擁堵，來來往往的學生很多，可就是沒有一個人記得關門。忽然一陣大大的冷氣從門口涌來，門簾被掀起，后面走過來楊夢柳，他似乎是有點興奮地過來匯報。他說突然想起來，就在昨天晚上，韓梓樟夜自習的時候?qū)χ锢眍}一直發(fā)呆，半個小時也沒有寫下一個字，當時楊夢柳就問了一句什么情況，韓梓樟說自己不想待在學校了。當時他沒有留意，現(xiàn)在想起來覺得這可能是一條重要的線索。

確實是一個重要的情況，楊夢柳回去之后，我又把目前掌握的情況梳理了一遍?？梢源_定，韓梓樟在學?；蛘呱钌鲜怯龅搅耸裁蠢щy，而且程度還不輕，已經(jīng)造成了困擾?？墒堑降资悄姆矫娴睦щy卻還不清楚，還需要進一步的調(diào)查。

但是接下來的幾天，一直也沒有什么新的情況出現(xiàn)，基本就是和之前一樣，韓梓樟上課的時候發(fā)呆，仿佛與周圍的環(huán)境失去了聯(lián)系，下課的時候也并不總是和朋友們在一起，常常獨自一人來辦公室晃一圈。眼看著就要放假了，問題的調(diào)查還是沒有一點頭緒。

那天中午在學校值班，辦公室也還有幾個加班的老師，聽他們說起外地的一個案例，說是有一個被家暴的小孩子一直向外界求救，但是其他人不相信他，以至于最后釀成悲劇。這個故事叫人聽了十分惋惜。忽然我心里一動，之前韓梓樟上課時嘟囔的“啾啾”，有沒有可能是——“救救”。

仿佛領子里被塞了一把雪一樣，全身的血好像都涼了。本來早該想到的，上周才剛剛進行了反欺凌的教育，結(jié)果這種可怕的事情竟真的出現(xiàn)在身邊了嗎?

很快，班長、宿舍長、小組長都被我叫過來一起分析情況了，要盡快弄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因為太過突然，大家一時都反應不過來，會議開得很艱難。眼看著到了放假的時間了，事情的經(jīng)過依然十分模糊。

十二點還沒到，宿舍外接學生的家長已經(jīng)不少了，下課鈴聲一響，學生像決堤的洪水一樣迅速淹沒了學校附近的街道。

韓梓樟也走了，沒有人知道她什么時候走的。

下午的校園空空蕩蕩，深秋干黃的陽光透過純凈的空氣照在落葉上，那么明亮，可是一點也不溫暖。起風了，把葉子打著卷兒的送到遠處，直到看不見的地方。我想必須要去她家里看一看了。

到她家的時候，我才驚覺自己的慌張，進門以后要說些什么一點都沒有準備，心里只是著急，什么話都想不起來了，但事已至此，先去看看她的狀態(tài)吧。

韓梓樟有自己的房間，門關著，她爸爸叫她也不出來，我們一起過去開了門，發(fā)現(xiàn)她歪在椅子里，左腿搭在扶手上，兩手拿著手機，對著屏幕突然哈哈哈的叫了起來，音色很亮，音量很大。

韓梓樟爸爸有點不太好意思地說：“孩子沒有手機的時候就沒有事情做，老師您多管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