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Yumi and the Nightmare Painter
由美與夢魘畫家
by:Brandon Sanderson(布蘭登·桑德森)
第二部分
第十四章
畫家在他房間里醒來時,已經回到了自己的世界,疊石遭受的侮辱依然讓他記憶猶新。
他還是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么。
不,等一下。
他不明白怎樣才算做對了。石頭?疊這些石頭有什么用?
由美從地板上的毯子里坐起身,她的頭發(fā)亂糟糟的?!班蓿彼p聲說?!拔液孟瘛恢趺淳妥兂膳恐恕彼炎⒁饬性谒砩希M管頭發(fā)蓬亂,睡衣也皺巴巴的,她卻變得更有威嚴了?!澳闶×??!?/p>
“我疊了石頭了啊!”他說著坐了起來。“在你讓我離開之前,我試了六種不同的方法?!?/p>
由于圍觀的人群開始越來越焦躁不安,由美讓他去向麗云求情,就說自己太累了。這位端莊的女人,明顯對此感到憂慮,雖然他還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麗云把他領回了車上,他在那里沉沉睡去。他這次醒了大概還不到六個小時。這種傳送可能需要大量的能量,他們都遠比平常時候累得更快。
“堆疊,”又沒站起來,雙手叉著腰說,“必須要兼具技巧與藝術性?!?/p>
“堆疊,”他說,“并不需要藝術性?!?/p>
“儀式性的堆疊需要?!?/p>
“儀式性。當然了。我早就該知道的!”
她徑直走過去,指著他的臉,似乎威脅要觸碰他。但他卻躺在自己的被褥上,聳了聳肩。“你摸吧。反正我感覺有點冷。也許能讓我暖和一下?!?/p>
她下巴一揚,接著抱起肩膀,直接走開了。她似乎有點發(fā)抖。這間公寓看起來和他們上次離開時候一樣,但他懷疑他們又錯過了一天的時間。這意味著領班可能會大發(fā)雷霆。
希望領班已經解決了固化夢魘的問題。畫家忘了提醒他那戶人家可能需要錢來搬遷。但領班應該會把錢湊齊的,對嗎?
也許他還是要去看看。確保守夢人已經到來,一切都在掌控之中。這不是他要解決的問題,因為他已經匯報完成了,但他總是會想起那個景象,小男孩臉上被夢魘的爪子抓得鮮血直流。至少他要知道最新的進展如何。
但是,要怎么做呢?他沒有電話——那東西需要昂貴的虹音專線,已經超出了一個普通夢魘畫家的工資承受力。所以要想從領班那里獲取信息,他們就得找個公用電話,然后排隊等候,或者——反正辦公室離得很近——直接走過去。不過,這兩種方法都需要他們離開公寓。
由美又開始講話了?!耙粋€人要學會正確的堆疊方法,需要接受多年的訓練?!?/p>
“所以你指望我在沒受過任何訓練的情況下就會疊嗎?”
“我……我以為你有天賦,”她承認?!帮@然我錯了。剩下的唯一解決辦法就很艱難了。我們必須聯系神靈,這意味著你要開始學習。我們會想出某個借口來應對麗云,然后訓練你,就像我小時候一樣。直到你有足夠的能力去吸引神靈的注意?!?/p>
太棒了。在她手下訓練聽起來就像吃馬蜂比賽一樣有趣。還有這些神靈?它們是真實存在的嗎?她世界里的每個人似乎都這么認為,她還給他看了某種像哥布林一樣的雕像,就在她的馬車下面,它能讓馬車飄起來。這些雕像肯定是從某個地方來的。
不管了,他也有自己的煩惱。“我想去找領班談談,”他說?!斑€有去報道。確保我的工作不會丟掉……”
“不,”她說?!拔覀兙痛粼谶@里,我要開始培訓你了。對你的教育從此刻開始?!?/p>
“對我的教育?對我的培訓?做什么?疊東西?”他坐起來揮了揮手,穿過了桌子?!巴叟丁_@肯定很有效,由美?!?/p>
“我可以示范,”她說。“指導。”
“不,”他說著站起身?!斑@是我的世界。應該由我來制定規(guī)則。外面還有一只危險的夢魘,我想確認它是否已經被解決了。領班并不總是……最看重我——”
“我想知道為什么?!?/p>
“由美,”他說?!澳侵粔趑|很危險。它現在可能已經完全固化了,兇殘無比!如果沒人阻止,它可能殺害數十甚至更多人,而普通的畫家是沒有能力解決這么強大的夢魘的。這需要超出我這種人的天賦才能做到。
“我們要去確保領班聽懂了我的警告,然后讓他去看看我曾幫助過的一個家庭。誰知道呢——也許那些神靈是把你派到我這里來,而不是反過來!也許他們是需要你在這里做點什么!你有考慮過這種可能嗎?”
她哼了一聲,依然抱著肩膀,但隨即又把眼神移開?!昂冒桑彼p聲說。“但是……我不能就這樣出門。我這樣無論看起來還是感覺起來都是灰頭土臉的。我不覺得在我是靈魂狀態(tài)時的沐浴能清潔這副身體?!?/p>
“好吧,我們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他說著,穿過客廳,走向那間小小的浴室。他朝著那邊揮揮手,她悶悶不樂地走過去,把門打開。他向她展示了淋浴器的旋鈕,她轉動了一下。然后她大叫一聲,雙眼圓睜,水已經噴灑了下來。
“你有個噴泉,”她說?!暗恰@水好像是涼的?”
“它會變暖的,”他說?!俺钦孀犹职褵崴加霉饬恕獎e在早上九點洗澡,除非你喜歡挨凍。還有,警告你,她對水的占有欲非常強。你要小心,別用掉太多?!?/p>
“洗澡,”她輕聲說著,任水流過她的手。
“肥皂在這里,”他指著說。“洗發(fā)水和護發(fā)素在這里。干凈的毛巾在那里。”他對她點點頭,然后向門口走去。
“等等,”由美說著轉過身,盯著他。
“怎么了?”
“我……要自己洗嗎?”她問?!澳銢]有……侍者可以讓我叫一下嗎?”
“呃,沒有。我的世界里沒有侍者?!?/p>
“好吧,”她說,看起來有點奇怪的畏懼感。你怎么會被洗澡這種事給嚇到呢?他笑了,看到她這個暴君突然對如此瑣碎的事情感到恐懼,他覺得很解氣。這感覺就像發(fā)現一只嚇人的老虎害怕剪自己的指甲一樣。
他關上了門,但馬上就——因為他不能離她太遠——靠在了門上。他完全是無意識中靠在上面的,但很快就驚訝地發(fā)現他并沒有直接跌到門的另一側。所以……為什么他有時候會穿過東西,有時候又不會呢?
(我本來可以解釋的。不幸的是,此刻我正被拿來撐住一件臃腫的大衣、三個包、一只裝在手提箱里的小狗和三個煮雞蛋。別問了。)
浴室里的水聲越來越大,等由美走進去的時候,水花四濺的雜音也隨之響起。過了一會兒,畫家非常確定自己聽到了她滿意的嘆息聲。
“感覺不錯吧?”他說。
“水是溫的,”由美的聲音在狹小的浴室中回蕩?!拔议_始覺得你們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真正的溫暖是什么感受?!彼nD了一下?!斑馈窗l(fā)水是什么?”
“洗頭用的,”他說?!鞍阉磕ㄔ谀愕念^發(fā)上,沖洗干凈。接著用護發(fā)素,它會……呃……對你的頭發(fā)有好處。相信我。它可以,呃,保濕?”
“好吧。那我就……洗發(fā)水一下?是現在用嗎?還是等我用完肥皂?還有,要抹多少之后才能沖洗?”
“由美,這沒有規(guī)則,”他說?!澳阏娴囊郧皬膩頉]有自己洗過澡嗎?小時候也沒有嗎?”
“我告訴過你,我在嬰兒時就被神靈選中了,”她回復道?!氨粡奈腋改干磉厧ё?,由監(jiān)護人們撫養(yǎng)長大,只為了達成那唯一的目的?!?/p>
“太可怕了,”他(低低地)說?!澳銖膩砭蜎]有過童年?”
“御靈姬既不是兒童,”她說,聲音中帶有演練過千百次的熟悉感?!耙膊皇浅赡耆恕S`姬時神靈意志的具現。她存在的全部意義就是侍奉?!?/p>
難怪她會這么奇怪了。雖然這并不能成為她給人感覺好像是錯過回家末班車的具現化人類的借口,但——考慮到這一切——至少她現在對他來說更加真實了。
“你們這里的人是怎么做到,”她問話的聲音在浴室中回蕩,“能駕馭這個噴泉,引導它服從你們的意愿的?”
“這不是噴泉。這是從湖里抽出的水,經過了過濾和加熱?!?/p>
“抽?現在有人正在抽送這些水嗎?”
“不是。這是虹音線驅動的機器,”他說?!凹訜岘h(huán)節(jié)也是。用性質相反的虹音線觸碰金屬,它就會發(fā)熱。這是底層的科學原理,可以將其轉化為公共汽車發(fā)動機或是簡單的加熱器?!?/p>
“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
“學校,”他說。
“你是個畫家?!?/p>
“學校又不只教繪畫?!?/p>
“我沒被教過任何東西,除了我的職責,”她說話的聲音更柔和了?!斑@樣更好。我必須保持專注。其他事務可能會……干擾我的頭腦,讓我變得輕浮。”
聊天結束,他讓她在浴室逗留了一陣——比他讓自己在里面呆的時間長一些。最終,由美自己停止了淋浴。幾分鐘后,她說,“我要把這些衣服穿回去嗎?”
“千萬別,”他說?!斑@些衣服好幾天都沒洗了。你暫時先用浴巾裹起來吧?!?/p>
過了一會兒,她裹著三條毛巾走了出來。好吧,這樣挺好。畫家把她領到他那對干凈衣服面前。“我還沒來得及疊好這些。”
她挑了下眉毛。
“我本來要疊的,”他說。“通常我都會在洗完后立刻疊好?!?/p>
“我相信,”她說著用腳尖點了點衣服堆。“這些衣服我穿起來都太大了,對嗎?”
“由美,在你的世界里,你可是穿著和床單差不多大小的裙子。我覺得這衣服你能穿?!?/p>
她把一只手放在浴巾上,然后遲疑了。但他已經走向了浴室,那里剛好近到不會觸及他們之間紐帶的盡頭。他走了進去,以給她留下私人空間。
“謝謝你,”她在外面說?!跋氲眠@么……周到。”
“這不是周到,”他說?!爸皇腔镜亩Y儀。”
“就算是吧,但我還是沒想到?!?/p>
“根據一個人在被強塞入別人的身體,拖到陌生的地方,然后被強行扒光之后是如何表現的來評判他,這幾乎不能算是公平的。對吧?”
“我想,”她說,“我們都承受了……非比尋常的壓力。”幾分鐘后,她繼續(xù)道?!昂冒?。雖然我不喜歡,但也只能這樣了?!?/p>
畫家走出來,發(fā)現她穿著……
好吧,這當然可以說是“全副武裝”了。至少,都是衣服。穿在了身上。她找到一件他的長袖襯衫——帶有厚厚的高圓領——穿在了身上。他對此并不十分驚訝,但她在那件襯衫之外又套了一件運動衫,長袖高領襯衫和短運動衫的組合很滑稽??雌饋?,那件運動衫有點蓬松,似乎她還把另一件衣服穿在了運動衫下面。她到底穿了幾層衣服?
這都無所謂,真正讓他大吃一驚的是她把毛衣當成了裙子穿——袖子塞進了腰里。她在里面還穿了一條長褲,這在他看來倒是件好事。但……
哇哦。整體效果確實還可以。
“女人真的會這樣出門嗎?”她問他?!澳銈冞@里的女人?穿長褲?”
“不完全是這樣……”他說?!斑溃阒滥鞘恰患弦?,不是裙子?!?/p>
“我得即興搭配,”她說?!耙员3帜撤N體面?!彼鹨恢荒_?!爸辽倌愕臎鲂芎夏_,在我穿了三雙襪子之后。但我沒看到木屐?!?/p>
“在這里你不需要木屐……”他說著說著就停了下來,試著想找點其他的話說。她的衣服怎么會看起來那么寬松,卻又同時感覺那么臃腫?衣服完全把她給吞掉了,她的頭就像從某種布料制成的怪魚嘴里探出來一樣。
她走到浴室門上的鏡子前,看到鏡中的自己似乎有點泄氣。嗯,在她的世界中經歷了那些事之后,他很難再為她感到難過了。也許這樣能幫助她建立一點同情心吧。
“你穿這些不覺得太熱嗎?”他問道。
“你的世界有種非自然的寒意,”她說?!拔矣X得還是有備無患。我已經準備好去向你的領班請愿了。請你帶路吧?!?/p>
他不得不教她怎樣在出門之后自己鎖門——顯然這事她也不懂?!皶腥藖韱??”她說著轉動鑰匙?!皝砟慵??在你不在家的時候?為什么?等你嗎?”
他搖搖頭,帶著她走下臺階,來到一樓。她剛一走出公寓樓就愣住了,抬頭望著漆黑的天空。
我不怪她。畫家的世界從本質上來說確實算得上神秘莫測。
在基拉希托,每當你出門的時候都會感覺好像才下完雨。在基拉希托,街道上總是讓人感覺太過空曠——但這種空曠給你的感受卻只是恰巧碰到了一陣短暫的寧靜,隔壁的街道上總會不時傳來人們活動的回音。在基拉希托,你總會感覺光線似乎刻意調得很低,以讓大地得以沉眠。
在基拉希托,你會感覺空乏。這是一座由負面空間構成的城市。
“來吧,”畫家說著,在街上朝她揮手。
她還是呆立在門口。“太……太空曠了。”
“是讓人舒適的那種空曠,”他說。“你真的覺得這里比你那個世界還可怕嗎,天空中有個巨大的火球?還有那些在空中飛來飛去的東西?那才可怕。我感覺仿佛要被壓碎了!”
“至少我們能看到上面有什么,”她說?!斑@里……這里什么都沒有?!?/p>
“那是天幕,”他說?!翱茖W家們已經飛過了它;他們在上面發(fā)現了更多的星星還有其他東西?!彼恼Z調合歡了一些?!翱茨抢铩?吹搅藛??透過天幕閃閃發(fā)亮的那顆?”
她猶豫間跟著他一起走到街上,仰望著那顆星星。“你覺得那真的是我的世界嗎?”
“肯定是,”他說?!白プ∥业哪菛|西是從天空來的,科學家們說那里有人類居住。那是個和我們一樣的星球——他們已經從拍到的照片中分辨出了看起來像是小城鎮(zhèn)一類的東西,但很模糊,離得太遠了,看不太清楚。住在那里的人似乎也沒有收音機之類的東西。他們……沒有我們這么先進?!?/p>
她并沒有把這句話當作是羞辱,而是抬頭凝視著那顆星,接著又把目光轉向了街道上方的虹音線,那光芒為街道涂上了一層對比度鮮明的藍色與紫色。
“那個固化的夢魘,”她說?!澳阏f它會……傷害人類?除非我們想辦法阻止它?”
“是的,”他說。“但我們不必做任何事情來阻止它。我的工作就是匯報。我們已經完成了,但我忘了提醒領班那個被夢魘威脅的家庭的事情。我得看看他們是否得到了我許諾給他們的援助?!?/p>
“你說有別人會來阻止這只夢魘,”她說。“你的意思是我們可以招募他們嗎?真正的英雄?”
這句話就象一記重拳打在了畫家的心上,但顯然她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所以他控制住了情緒?!邦I班會派一名守夢人過來。也許是兩名,還有他們的同伴。他們都是了不起的藝術家,但我不覺得他們能幫忙解決你的問題。走吧。”
她深吸一口氣,點點頭,然后追上了他。根據銀行櫥窗里的時鐘顯示,此刻正是傍晚時分,街道上有不少人。像這樣的主干道很寬,足以讓急救車輛開過,但基拉希托的居民卻對私人車輛的概念感覺很困惑。大多數人出行都會乘坐公共汽車或是電車,這些交通工具都和虹音線纜相連,并利用其作為動力和指引。
“領班的辦公室就在附近,”他邊走邊說,“幸好我們不需要搭乘虹音電車。一想到要跟你解釋日間電車時刻表的概念,我就感覺沒什么興趣?!?/p>
她又點了點頭,盡管他懷疑她是否知道他在說什么。她似乎在努力克制著自己不去看天空,而是注視著他們經過的每一個人。她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人們常說,在大城市里沒有什么能嚇到人,這話有一定的道理——在某種程度上。大城市里的人通常不會被普通意義上的奇怪事物所嚇倒。你不會多看一眼那個沒穿褲子的醉漢,對吧,因為這已經是本周遇到的第三個了。但像由美這樣的怪人?她選擇的衣服甚至比不穿褲子還要奇怪。
“他們知道我是誰,”她悄悄對畫家說?!八麄兡芨兄剑@就是那個馭使原初之靈的女孩。”
“呃……不是,”他說,“我們這里沒有這些東西。他們只是覺得你看起來很奇怪?!?/p>
“他們知道,”她堅定地說?!八麄兌⒅业臉幼泳拖衲切╂?zhèn)民。即使你這里沒有御靈姬,這些人也能感覺到我的與眾不同之處。這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的祝福。”
表現怪異顯然才是她的主要責任,盡管他并不確定這有什么好祝福的。當他們路過一家商店時,她停住了。那是一家售賣各種各樣虹音電視機的商店,電視窗口中共同播映著相同的演員動作。
“我以為御靈姬不會目不轉睛地看的,”他打趣道。
“哦,對不起,”她低著頭輕聲說道?!澳阏f得對。我讓自己蒙羞了?!?/p>
畫家苦笑了一下。他還以為能得到讓自己更滿足的反應。你嘲笑某人,然后他把這份嘲笑內化,這感覺糟透了;這對話相當于打了個富有喜感的飽嗝卻不小心引得自己嘔吐起來。
盡管如此,他還是順順當當地把她帶到了領班的辦公室——坐落于畫家綜合部門總部的一角,是一個小房間,帶有自己的入口。在他的示意之下,她走了進去。壽喜施領班并不在乎敲不敲門。
萬幸,他在里面。這位老人正坐在自己慣常的位置上,在小房間那張單人書桌后面,翹著腳,讀著報紙。在他身后有許多卡槽,是用來存放當天上交的畫作的——都貼過標簽,分過類——現在幾乎全都是空的??磥硪呀洖橥砩系淖髌妨舫隽宋恢?。
由美一進來,他就放下腳,疊好報紙,皺眉看著她?!澳憧雌饋砗苎凼??!?/p>
“那天你見過我,”她輕聲道,“在畫家的家里。呃……仁伽郎,畫家?我是他妹妹。”
領班眨了眨眼睛,接著恍然大悟,坐了回去?!懊妹??這就對了。這樣就全都能說得通了。”
畫家不禁皺眉。為什么人們總是說這句話?
“他昨天晚上也沒上班,”領班說?!澳闶菫檫@個來的嗎?”
“他病了,”由美說。
“是啊。他病得太重了,以至于我那天瞧見你的時候,他根本就沒在床上睡覺——而是出去了。還要讓妹妹替他打掩護。”
由美紅著臉低下了頭。“我替他向您道歉,尊敬的領班前輩?!?/p>
“哦,這不是你的錯,”領班說,他的語氣柔和了不少。這也太不公平了。這老頭和畫家說話時總是語帶輕蔑——但對這位暴君由美大人呢?對她卻這么和藹?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似乎確實是擅長利用這類情勢的專家。今天她選擇跪在地上,給領班行了一個完整的儀式磕頭禮。
“尊敬的領班前輩,”她說著,眼睛一直盯著地板,“我是來此向您打聽消息的。您說我哥哥前幾天出去辦事了,但請容我提醒您:他遇到了某種怪物,他稱之為固化的夢魘。他一直很關心這件事,所以派我來打聽下您這邊是否有關于此事的最新進展?”
領班身體前傾,注視著她。他用手指敲擊著桌案?!皩?,”他說?!笆枪袒膲趑|。”
“他有派人去請守夢人過來,對嗎?”畫家問道,心里感覺一陣驚慌。
“您有派人去找守夢人過來嗎,領班前輩?”由美抬起頭來問道。“他們找到那東西了嗎?畫家說,如果不加處理的話,那東西會在幾天內成長為非常危險的怪物?!?/p>
領班又靠回了他的座位上,座椅發(fā)出痛苦的吱呀聲響?!案艺f說他聲稱自己看到的那東西把。仁伽郎。面對一只固化的夢魘,他受傷了嗎?”
“沒有,”畫家否認道。“我把它打跑了,多謝關心?!?/p>
“他用自己的力量,”她說,“把它趕走了?!?/p>
領班瞇起了眼睛?!叭寿だ?。用他那半吊子水平的畫作,趕走了一只固化的夢魘?”
“他是這么說的?!庇擅揽聪虍嫾?,他堅定地點點頭。
領班端詳著她,然后嘆了口氣。“我早該料到的……”
畫家眉頭緊蹙。料到?一只固化的夢魘?
“仁伽郎總是喜歡這么一驚一乍的,”領班輕聲說——與其說是對由美說,不如說是對自己說?!翱偸且紦磺惺虑榈闹行奈恢?。我們都知道他有多喜歡善意的謊言……只完成本職工作對他來說從來都沒辦法出彩。他想要人們都關注他,告訴他自己是個多么偉大的人。”
畫家退后一步,他的胃里開始翻江倒海。他早就知道領班是怎么看他的,但親耳聽到還是讓他很受傷。
“領班前輩?”由美問。“有一戶人家。他們看到了夢魘,畫家想去看看他們。他許諾過他們會得到經濟援助的?他給了我一個地址……”她站起身,飛快地把地址寫了下來,她可以用他的語言書寫,就像他能用她的語言一樣。
領班哼了一聲,看了看地址。這似乎終于能讓他停止念叨了。但他接著就把地址塞進了自己的口袋,搖了搖頭?!拔視幚淼??!?/p>
“謝謝您,”她說著又鞠了個躬?!胺浅8兄x您的幫助?!?/p>
她離開了,走之前把門打開了很久,以使得畫家能在她身后溜出去。
“好了,”她說著在路邊停了下來?!拔覀兘鉀Q了。”
“并沒有,”畫家說?!八幌嘈拍??!?/p>
“什么?他說——”
“他只是說了些套話,”畫家解釋道,“這樣好把你打發(fā)走。但他居然覺得我編造了固化夢魘的故事,只是為了博得關注。這(低低地)老頭!”
由美似乎又往她那寬大的衣服中縮進去了一點?!八运淮蛩闳プ柚鼓莻€怪物?”
“我很懷疑,”畫家說?!叭绻覀冏哌\的話,他可能會查那個地址。但已經過去三天了——而且我已經告訴那個家庭讓他們離開這個城鎮(zhèn)。即使沒有我許諾過的錢財援助,他們應該也會找到辦法的。”
“他可能會去調查一下,”由美說。:也許等他找到他們一家,就能看到夢魘來襲的證據了?“
“或許吧,”畫家嘆了口氣說?!暗溉绱恕3撬f的‘處理’指的是把我處理了。”
“你們的世界太不講道理了,”由美說?!叭藗兙瓦@樣……彼此誤導?”
“我敢打賭,在你的世界里人們也是這么做的,”畫家說?!爸皇遣辉谀闵磉叞l(fā)生而已。人就是人,由美。你的世界確實與眾不同,但我覺得也沒那么不同?!?/p>
她又開始朝著他公寓的方向走去,他怒氣沖沖地跟在她身旁,幾乎沒怎么領路,從他內心深處來講,他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從領班的表情和態(tài)度來看,這人根本就不打算調查。
那只夢魘很狡猾,很強大。畫家讓它嚇了一跳,所以它可能會躲上幾天。但它還會回來的。
“如果你是對的呢?”由美邊走邊說?!叭绻耢`派我來此就是為了幫你解決這只夢魘呢?我們要怎么辦?”
“我正想這事呢,好嗎?”畫家厲聲道。
等他們走到接近公寓樓的時候,他還是沒想出什么好的對策。也許……那只夢魘會被別人注意到?但如果它這么久都沒有被抓住,那它肯定是異常地狡猾??赡芩粫跉⑷说臅r候才引起注意……
“嘿!”一個聲音說?!笆悄惆?!”
畫家和由美在公寓樓門前的街道上停了下來,此刻茜剛好從公寓的前門走出來。她一如既往地美麗動人,又穿起了那套街頭服飾——短裙和襯衫,還化了妝——而沒有穿她那套工作服。大多數晚上,她都會在輪班開始之前出門,去泡吧,或者……去做其他正常人都會做的事情?
說實話,他真的不懂。也許這就是她去雜貨店買東西時候穿的衣服。
“由美,是你嗎?”茜說著,上下打量著她,目光停留在那件毛衣改造成的裙子上面。
“是我,”由美說?!斑馈以趤磉@里的路上丟了一箱衣服,所以不得不借用我哥哥的衣服。”
“圓得好,”畫家說。“趕緊擺脫她。我們要回公寓商量下接下來怎么辦?!?/p>
“我沒在附近見到仁伽郎,”茜說。“她怎么了?輪班的時候一直都沒去報道。”
“噢!”由美說?!八馈谧瞿硞€大項目。不在這里?!?/p>
“你哥哥,”茜直截了當地說道,“邀請你來這座城市,然后把你一個人留在了這里,還是在你丟了行李之后?”
“怎么了?”由美說著縮進了她的——他的——衣服里。
畫家呻吟了一聲,因為他眼見著自己和茜在一起的機會變得越來越渺茫。(這證明他是個樂觀主義者,因為起初他曾覺得自己一點機會都沒有來著。)
“快!”他說。“我們走?!?/p>
“謝謝你,我先失陪了,”由美說著快速鞠了一躬,接著從茜身旁走過,溜進了大樓。
茜一直在門口徘徊。由美和畫家還沒等走到樓梯口,她就沖了進去,追上了由美。
“嘿,”茜說,“這可能不關我的事,所以如果你愿意可以讓我把頭插進天幕里去少管閑事……但你還好嗎,由美?也許你需要幫助?需要有人帶你去服裝店買些新衣服?”
畫家嘆了口氣。茜總是這樣——
由美十分震驚,頃刻間淚流滿面。“需要,”她抽泣著說道?!芭?,我需要,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