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月考數(shù)學成績，全年級一共就兩個滿分，還都在咱班?！睌?shù)學老師笑著公布了這個好消息。 軒子低著頭，臉頰有些發(fā)紅發(fā)燒；他盯著第11題說不出話。他倒寧可這題錯了，也許他還會開心幾分。 他的思緒似乎又回到了考試的當天。 “距離考試結(jié)束還有半個小時啊。”軒子聽著主任的話，愈發(fā)氣得心里難受。 剛才他就努力忽略了司馬一的大聲嚷嚷，但最后兩個選擇題的答案依舊在他腦內(nèi)久久徘徊。 “憑什么??！”軒子眼淚都快下來了，他第11題和司馬一的答案不一樣，第12題雖然一樣，但他算了起碼半小時才出來。 軒子不想改。想到前一天晚上還在熬夜的自己，他真想跳起來吼一句；司馬一作弊憑什么放他走！ 他顫抖著手改了11題的答案，心虛和不安夾雜著那份說不出的痛苦，令他整個人有些發(fā)冷。但他不得不鎮(zhèn)定下來繼續(xù)完成后邊的大題。 “11題比較難，我班就四個人對了。老師來跟大家講一講，這題有一個陷阱，如果那樣算出來答案就是……”軒子拼命回過神來，豎著耳朵聽，生怕漏掉其中哪幾個字，但它們好像一排排彈幕從他腦袋里飄過，他根本記不下其中任何一個字。 他瞥一眼司馬一，他們都坐在班級的第一排，他正巧可以看見那張對他來說很是熟悉的側(cè)臉。司馬一清秀的臉因時常熬夜游戲有些蒼白，但卻透著健康的粉色，沒有因內(nèi)卷的壓力變得黃一塊黑一塊。稍長的劉海在他低頭寫字時略略擋住了他的眉眼，但軒子似乎還是能看到他平靜的心緒。他的卷子很干凈，少有的幾行筆記工整而又有秩序。 司馬一做題時腦子轉(zhuǎn)得飛快，字跡行云流水，雖不至于凌亂卻總不如寫筆記時的井井有條。軒子則恰好相反，做難題時吭哧半天，寫筆記時反倒才是恨不得把老師說的每個字都速記上去。 “下面跟著老師來看看12題。我就略講一下，我們還是以基礎題為主，這道題不是所有同學的水平都能做出來的……” “11題，11題！”軒子拼命抄下老師剛剛講過11題的板書，把自己從走神里拉了回來。 “司馬一，聽說你這次考試答特別快，12題用的什么方法??？”數(shù)學老師問旁邊那人，軒子不看他，卻注意聆聽了他簡略卻有條理地訴說了自己的解題步驟。 “哦?！避幾佑幸稽c點沉浸了，其實他很想問問詳細情況，卻因從未與司馬一多說過半句話而不好開口。主觀上，他的自尊也不允許；老師可以給他介紹更好更快的方法，但司馬一就是不行。 課間，鷹眼剛準備竄到司馬一位置旁邊，卻被一個女孩搶先截了胡。 “馬一，剛剛第15題第二問我沒咋聽懂，你能給我講講嗎？” “這題啊?！避幾涌此抉R一抖抖卷子轉(zhuǎn)轉(zhuǎn)筆：“首先在AC與DE之間畫一條輔助線……明白沒？” 他那副樣子真讓人難受。 “喂，喂！下節(jié)體育課快點下樓了！”于是軒子聽見自己這么說。 “真是顯著你了！”軒子才發(fā)現(xiàn)圍觀的好幾個女生已經(jīng)堵住了他旁邊的過道，其中一個轉(zhuǎn)過來罵自己時那惡毒的口水差點沒噴自己一臉。 “數(shù)學100分！果然媽媽給你請那個補習老師還是有作用的，一節(jié)課花我大幾百呢?！避幾臃艑W回家路上都得聽著媽媽掩飾不住地大聲夸耀自己。 他倒沒覺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反而只覺得有一些不耐煩。 學校提供住宿，但他媽媽非要在門口幾千塊租個房子，還非要每天親自接他放學回家。他總覺得自己一個大老爺們這樣子怪怪的，他也確實總是在被人明里暗里嘲笑。這對他來說很侮辱，但他真的沒辦法反抗媽媽半句命令。 “今天回去好好做作業(yè)，然后好好背英語單詞；然后媽媽給你把你這個頭發(fā)剪一下?！? “我這還得剪啊？” “剪短一點方便啊?！? “那你給我剪能行??？” “去理發(fā)店浪費時間又浪費錢，你媽一天才賺幾個錢？再說誰看你啊，你現(xiàn)在任務就是學習。你回回考試班上才排第二，你年級排名也這次才剛剛進前五，我是不是夸你兩句給你臉了？” “說一句能回我十句?！避幾幽胫?，卻懶得說出口和她爭論，他可不想為了這點破事吵半天架。 他又想起來了司馬一。家長會時軒子看到過他的媽媽，她長相不明艷，卻在氣質(zhì)加持下有一種說不出的清麗；一身素色系的打扮襯得她有種說不出的溫柔知性。她還沒坐定，很多還沒走的同學，包括軒子，便已經(jīng)幾乎確定了這就是司馬一的媽媽。 接著自己媽媽也來了，忙忙碌碌風風火火大呼小叫地繞著自己又詢問又叮囑地忙活了半天。一時間，軒子真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厭煩。 “你們班第一還是那個司馬一嗎？”媽媽也滔滔不絕問起了他的事。 軒子很煩他抽煙上網(wǎng)紀律不好。從小的教育就告訴他要把煙酒網(wǎng)絡棋牌當成洪水猛獸。但他卻在媽媽面前不愿意提到這些半句；問起什么都是不知道，不熟。 “聽說他要學文去，我還沒想好我選什么，我覺得我都學挺好的……” “肯定理科，現(xiàn)在就業(yè)形勢不好，文科出來干嘛？他那小伙，我看他爸媽看著都像有錢人，我們家哪里比得上，學那些你出來能拿幾個錢，爸媽這么辛苦花錢供你不容易……” 其實司馬一家里只是普通中產(chǎn)罷了，只不過他的父母都受過高等教育，是那個年代的大學生。但比起軒子忙忙碌碌的父母來說，那種似乎沒什么焦慮的、云淡風輕的生活態(tài)度或許是遙不可及的。 軒子低頭沉默了。他其實好像對什么都不怎么感興趣，甚至因為沒看進去過幾本課外書鬧過些笑話。他唯一會感到快樂的就只有老師表揚他的時刻，表揚他扎實的學習態(tài)度，優(yōu)秀的紀律，以及他班長的身份。每次有什么問題時他也經(jīng)常第一個舉手，而司馬一卻總那么與世無爭，往往只有等到情況危急才會表個態(tài)。 他真不想自己撿的是司馬一剩的，也真不想什么都給他比下去。雖然男兒有淚不輕彈，但壓力大時軒子總是一個人流淚，他甚至覺得這個世界對他有些殘忍，他的努力可憐到有些卑賤。 “我是不是有時候真不如司馬一?！钡诙欤幾诱娴脑诶蠋熃o他講了11題，又講了三四遍第12題新方法之后哭了出來。他沒有朋友可以傾訴，也從來不在同齡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但他相信這位一向為人和善的數(shù)學老師。 “你已經(jīng)比大多數(shù)孩子成績都好了，你的努力當然是有結(jié)果的，你也當然要繼續(xù)努力才行。如果你只是一直抬頭向上去看，只是一味地攀比，那么這條路永遠到不了盡頭，比到最后你會發(fā)現(xiàn)，哪怕人類自身也只是脆弱又渺小的?！? “謝謝老師?！避幾硬敛裂蹨I，淚眼模糊中，看到老師桌上的一本《三體》。 “你畢業(yè)后，也可以多有一些課本以外的知識，對你自身的成長是很有價值的?！崩蠋熍呐能幾拥募绨颍骸翱旎厝グ?，你媽媽還在門口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