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柳家倒臺

我原以為柳家家大業(yè)大，皇上想動他們家也會費些時日?？墒聦嵶C明，官員的勾結(jié)再深，在天子面前終究是不夠看。而且從皇上雷厲風(fēng)行斬草除根的架勢，怕是已經(jīng)忍了柳家許久，從開始到結(jié)束，不足一月，這個家族大廈，轟然倒塌。

起初是在邊關(guān)交戰(zhàn)中，在緝拿對方將領(lǐng)時，意外發(fā)現(xiàn)了些信件。是柳家的二兒子與敵方將領(lǐng)的日常通信，雖然并無提供軍事機密或者投靠謀反的具體字樣，只是像老朋友一樣敘舊。但是與敵軍私交過密這一條是扣下來。誰知道你們用沒用什么暗號做的什么打算，抓起來！嚴刑拷問！

朝中議論紛紛，柳家的子女怎會與敵方勾結(jié)，看著像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啊。但是這信件，是駐疆大將軍親自呈上的，也就是太子的親舅舅。在朝中和軍中，威望極盛。自愿駐守邊疆，若非皇帝召見，永不回京。而且駐守邊疆十幾年，打退外敵十余次。正是憑著這股子知進退，懂時事，又格外勇猛的行事作風(fēng)，才能長久的得圣心啊。大有一副不求功名利祿，只為保家衛(wèi)國的忠肝義膽。

這些年從未犯過一絲錯叫皇上起疑心，一方面朝中確實缺少這樣久經(jīng)沙場的將領(lǐng)，另一方面皇上心里清楚，太子就是下一任天子，這樣強有力的武將還是親舅舅，將會為太子理政之日掃平諸多障礙。他若不是個蠢的，自然不會起異心。

因來這樣的一個人說發(fā)現(xiàn)你有信件，誰人敢有異議。莫說只是發(fā)現(xiàn)信件，就是說你通敵叛國，又有誰人能替你翻供？

而這，只是一個開始的信號。不管是不是真的通敵，如今柳家二兒子已經(jīng)入獄，足以說明皇上要對柳家動手了。這個通敵叛國的帽子一旦扣下來，那足以見得皇上的決心。諸多素來與之交好的官員們，想必已經(jīng)看清了事態(tài)，重新選好站隊，準備一個一個的過來落井下石吧。

隨之而來的鋪天蓋地的上奏，柳家數(shù)年來的點點滴滴，連柳家小廝上街拿了商販的一個包子沒給錢的事都給翻個底朝天。那就一一定罪吧，不出一月，看似盤根錯節(jié)的家族勢力，貶的貶，罰的罰，流放的流放，砍頭的砍頭，就這樣徹底的倒塌了。

朝堂上仍舊繁榮，不擁護你，自有旁的人可擁護。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

我聽到這些，已經(jīng)是整件事的風(fēng)波結(jié)束后了。靈煙那丫頭擔(dān)心我消息閉塞錯過這大喜事，急匆匆的家里趕來。她便把從爹那聽到的街上見到的，一五一十的說給我聽。

我倒確實不知道，我現(xiàn)在懷孕兩月有余，每日吐的昏天暗地，連外頭是白晝黑夜都快不知了。聽了這些，我真是長出一口氣，懸在我們安家頭上的一把刀終于消失了。

「那柳時安呢？」

我突然想起來，上次靈煙這姑娘跟我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現(xiàn)在柳家倒了，他應(yīng)該就不會再糾纏了吧。

「他也受了牽連，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做官了，只是庶人了?！?/p>

說到這她神情有些黯然，我心里倒是驚異，這丫頭不應(yīng)該高興的手舞足蹈嗎？怎還隱隱有些傷感的樣子？

「你們倆，還有些故事？」

她神情一下有些慌張，低著頭裝著喝水的樣子。我瞧她的樣子，一定有鬼。便把水杯搶下，盯著她。

「你跟姐姐實話實說，我們姐妹有什么不能說的，姐姐一定會站在你這邊的。」

她揪了老半天的袖子，躊躇了好一會。

「就是我從姐姐這離開準備回府，又遇到了他，他同我講了好些話?！?/p>

原來，她那日從我這離開回家的路上，又被柳時安給劫了。

我給她叫的馬車，她行至半路，馬車顛簸一下車夫下車查看情況，那柳時安便趁機進了馬車中。妹妹來時匆忙，出門時向來是獨來獨往，所以也并未帶什么丫鬟下人陪同。

靈煙剛要尖叫。

「你要是叫我把你扒光了丟出去?！?/p>

「奧?！?/p>

乖巧.jpg

靈煙暗中一個勁往一邊挪，想離他遠一點，卻不料這個浪蕩子反倒一個勁的往前貼。

「你都快喚我夫君了，何必如此生分？」

說完一張俏臉一下貼到靈煙面前，嚇得她一個激靈。他倒是很滿意她的反應(yīng)，笑得十分得意。

靈煙又羞又氣，一把把他推開些。

「你是誰的夫君，臭不要臉。我已經(jīng)跟姐姐說了，姐姐會有辦法的！」

柳時安只是愈發(fā)玩味的看著她。

「那你姐姐，若自身難保，又怎會辦法救你？」

他隨手捻了她一縷頭發(fā)纏在手指上。

「你胡說什么！你們要對我姐姐做什么！！」

那一縷青絲纏好又松開，又纏好。

「柳家已經(jīng)下了命令，你姐姐，活不得?！?/p>

「你說什么？！？你放屁！」

他似乎很愛聽靈煙罵人，每次聽見她罵人都一副很受用的樣子。確實，煙兒這傻丫頭，也只會這一兩句粗話，你叫她再罵點別的，她也是罵不出來。她又極容易臉紅，生氣了小臉也會紅撲撲的，大眼睛圓溜溜濕漉漉，像一頭林間的小鹿。每次罵人時，鼓著小臉，氣的通紅，透著一股稚氣可愛。

「你若乖乖嫁給我，我可保你姐姐一命。你若不愿意，那我也沒辦法嘍?！?/p>

「太子會護著姐姐的，他不會叫姐姐死掉的?！?/p>

「呵，太子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誰你還不知道嗎？你姐姐在他心里的份量，跟纖纖比，孰輕孰重？再者說，就算他護著你姐姐，他護的了一時，護的住一世嗎？我也不怕你把計劃泄露給你姐姐，她就算知道，也只是徒增驚嚇，柳家想要誰的命，絕不會善罷甘休?！?/p>

煙兒到底單純，三言兩語便被他唬住了，心里嚇得要命，只當(dāng)我真是要被害死了。全然把我當(dāng)時交待給她的話忘掉了，我叫她周旋些時日，柳家不攻自破。

「我嫁給你，你保我姐姐一命。」

「這才對嘛?！?/p>

順勢還親了她一口紅撲撲的小臉蛋。

聽到這，我氣的從床上站起來，一把把水杯摔在地上，「柳時安，老娘剁了你！要你當(dāng)太監(jiān)?。　?/p>

靈煙好生安撫我一陣，我才繼續(xù)聽下去。

「我一直未曾娶妻妾，只因我覺得她們都心思復(fù)雜，朝堂上已經(jīng)夠復(fù)雜了，我不愿自己的枕邊人也滿是算計，那人生就太辛苦了。」

柳時安突然恢復(fù)了正經(jīng)，直了身子端坐在一旁，日有所思，眼神飄了很遠，像是在回憶什么事。

「我那日遇到了你，便知你跟她不同，你不會騙我，愛就是愛，恨便是恨。我知你現(xiàn)在討厭我，可總有一日，我會叫你愛上我。煙兒，我不會虧待你，你也不要負我?！?/p>

說完便起身從車窗中翻身離開了。

其實煙兒這個傻丫頭并沒有聽清他都說了什么，滿腦子都是姐姐要被殺掉了，姐姐要被殺掉了，我不能告訴她，她會被嚇?biāo)赖?，我要保護她，嫁就嫁了吧，姐姐活著最重要的了。自己自顧自的視死如歸的下了決心。

聽到這又把我氣的給她腦殼一巴掌。

「你以后有什么事都要跟姐姐說??！不要用你那個豬腦殼自己做決定好嗎?。?！你姐厲害的很?。∫銧奚鼈€屁?。。　?/p>

我看著她又氣又心疼，這個傻丫頭。

自那日以后，柳時安這家伙越發(fā)的登堂入室，經(jīng)常去安府轉(zhuǎn)悠，往日只在府前偶爾堵堵這丫頭，現(xiàn)如今直接登門拜訪。原先爹娘極力阻攔，后看靈煙并未推拒，也只能同意他進來。再到后來兩人混熟了，他便不走正門，用輕功直接去煙兒房門口，時常帶些小玩意給她。

煙兒自打定主意嫁給他以后，反而對他的態(tài)度好轉(zhuǎn)了很多，竟然也漸漸接受了他的好。柳時安跟宋清秋和太子這兩個木頭不一樣，守禮數(shù)重禮節(jié)，你叫他不要再來見面，那便會乖乖的不會再來。腦袋里也沒有那么多的風(fēng)花雪月，從來也想不起帶些胭脂水粉討女孩歡心。你若說餓了，只能想起來些大餅干糧，充饑就完了。你若涂胭脂涂重了，他沒準還當(dāng)你生病了。

有一次清秋上門看診，正巧那一日我梳妝打扮，胭脂涂重了些。把他嚇了一跳，以為我高燒至此。

「你的臉怎么了？？這該發(fā)了多高的燒?。　?/p>

「是胭脂……」

「嗯？？？？？？？」

「我拿胭脂涂臉了?。?！所以才那么紅??！」

「哦……」

可這柳時安卻是不同，胭脂水粉比靈煙這個姑娘家懂得還多，誰家衣裳的布料新款式好，他也一定會送來布料，釵環(huán)首飾更是看見了中意的就買來送她。知煙兒習(xí)武，還常常給她講些武林中的奇聞異事。按理說這家伙領(lǐng)俸祿也不是吃閑飯的，公事也忙得很，可是卻抽出大把的時間哪怕只待一會也要過來送些東西，說幾句話。

煙兒這小丫頭哪里禁得住這樣的陣仗，漸漸的對他生了些情。

直到柳家出事前夕，他一改常態(tài)，十分正經(jīng)的來與煙兒只說了幾句話便離開。

「靈煙，如今你心里有了我嗎？」

他站在窗外，長風(fēng)起，發(fā)絲輕揚。薄唇緊抿，整個人透著股疲憊和不安。

「怎么了？」

「柳家恐生變故，不知此遭能不能活下來?！?/p>

煙兒聽他一說，也緊張了起來，到底不希望他死掉。

「怎么了？你會死嗎？很危險嗎？還有辦法嗎？」

她也緊張起來，扯了他袖子，攥的緊緊的。

他瞧見她的樣子，低頭一笑。

「你竟是緊張我的，也不枉費我這些心思。只是不知道到時，你是否還愿嫁給我。」

煙兒聽聞自覺不妥，松了袖子，神情局促的搓了搓手，低頭不語。

他微微的嘆了口氣，揉了揉她的頭。

「若我能活下來，我就來娶你，做我的正妻吧？」

煙兒一臉茫然，也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他卻驀地神色一暗。

「算了，你不要等我了，再尋個人家吧?！?/p>

說完轉(zhuǎn)身便要走，走了幾步還是回頭，那股子風(fēng)流不羈的勁一下又回來了。

「不行，你還是得等我！你誰也不許嫁！只能嫁給我！」

一把勾過她的頭，狠狠的吻上去。

唇微涼，像拂過的一陣風(fēng)，當(dāng)即抽身離去。

那日后，再未相見

雖然我氣那柳時安動手動腳的占煙兒便宜，肯不得一刀剁了他送去做太監(jiān)。但是瞧著煙兒一臉擔(dān)憂的樣子，也只能嘆口氣。

「那柳時安，并不是什么高潔之輩。他雖未曾娶妻妾進門，卻也是流連花叢不曾缺過女人的。你對他動情前，可千萬要當(dāng)心。這世上萬事姐姐都可以替你抗下，唯獨感情這件事姐姐不能狠心的替你做主，你還是要自己走一遭才甘心?？赡闳f要多加小心，不能見了點甜就以身相許。即便你以身相許，日后他若待你不好，隨時回來找姐姐，何時回頭醒悟都不晚，姐姐定護你周全，你是我妹妹，就不許你做委曲求全的事?！?/p>

情之一字，最是難解。往往不知所起，卻一往而深。我知道我不可能攔住她，那不如就放手讓她真真切切的去體驗一遭，也讓她知道，她永遠都有姐姐這條退路，無論何時都別怕，選錯了也無妨。安府雖不是高門大戶，養(yǎng)個女兒百歲無憂還不算難事。

煙兒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一臉真摯的看著我。

「姐姐，開始我是完全討厭他的，因為他是柳家那頭，那邊都是壞人，因為他們針對你。可現(xiàn)在柳家倒了，他不會再對你產(chǎn)生威脅了，所以我才……」

她又一副對不起我的樣子，低著頭，語氣糯糯的。這么一個無暇的糯米團子傻丫頭，我倒還真的是舍不得交給柳時安這種人。

「但是姐姐你說的我都記下了，煙兒會更謹慎的想一想，絕不會被他三言兩語就騙過?！?/p>

說了一會我身子就乏的很，一個勁的犯惡心。煙兒便告辭回家了，爹娘叫她別在這里一個勁的叨擾我，讓我好生休息。

第十二章山窮水復(fù)疑無路

太子已經(jīng)有一段時候不見人影了，想也知道柳家的事他沒少出力，現(xiàn)在朝堂內(nèi)外都有的他忙了。柳家的善后也是要做的，不歸家才正常。

而這一夜我好不容易睡個安穩(wěn)覺沒有鬧孕吐鬧得很厲害，他卻深夜里匆匆的回來了。

我懷孕后睡眠極淺，饒是他已經(jīng)輕手輕腳的，還是一下就驚醒了我。我見他坐在我眼前，眼睛里布滿血絲，低垂著眸，嘴唇干的泛白，滿身的風(fēng)塵，望著我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看著他只覺得厭煩，沒完沒了麻煩事。

「長話短說，我今日倦的很。」

我的語氣也多有不耐，不用想也知道這么晚也要跟我說的，定是柳家的事。我翻過身去，看也不看他，只閉著眼睛。

「我近日忙的厲害，沒能陪在你身邊，你身體可無恙？」

聽這些話，只覺得假模假樣，沒陪在我身邊，那定是陪在別人身邊。還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何必繞那些人盡皆知的彎子，白費口舌。

「廢話少說?！?/p>

我聽見他背后沉重的呼吸和抿嘴唇的聲音。

「纖纖的病又重了?！?/p>

「早日完婚，早生貴子。」

他似乎沒料到我如此直截了當(dāng)，準備了許多的話一下卡在喉中，進不得，退不得。

「她現(xiàn)在家里也風(fēng)雨飄搖，得不到很好的照顧和休息的環(huán)境。她本就身體不好，經(jīng)此變故更為脆弱了，我已經(jīng)跟父皇請示好了，不會大操大辦，只低調(diào)進府，給個名分，叫她安心修養(yǎng)。」

我從進府那天就料到有這一天，只是沒想到會這么晚，我們?nèi)说奶幘辰岳仟N至此。

「柳姑娘知你的所作所為嗎？」

「她不知?！?/p>

「你不怕她知道嗎？」

「她不會知道的，除非你說?！?/p>

「我可沒這個雅興，我是最希望你們倆白頭偕老的人呢，你大可放心?！?/p>

又是一陣劇烈的干嘔，我翻起身伏在床邊，嘔的心肝脾肺都翻江倒海的難受。

他把我扶起來，倒了杯茶給我，一邊看著我喝下去，一邊用手撫我的后背順氣。

「靈犀，你會恨我嗎？」

「為何恨你？」

「恨我三心二意，恨我疏于照顧你們母子?！?/p>

「若我說我恨，你會放棄娶她嗎？」

我冷笑的看著他，他錯在既癡情又多情，既溫柔又堅決。事已至此，他水到渠成的一切都唾手可得，他卻又偏偏顧慮我的感受?？晌乙睬宄檻]歸顧慮，終究無法左右他。他深愛柳纖纖至此，手起刀落掀翻柳家的時候毫不手軟，如今他等到能娶她的時機，又豈會因我三言兩語改變心意。

他果然沉默，我們彼此都知道答案，他只是，過意不去罷了。

「靈犀，你是個變數(shù)，我從沒想過我會遇到你，會娶了你，更沒想到，我會對你動心?！?/p>

他抬起頭，目光里藏著幽靜的一汪深潭。他終究是帝王之后，沉下來的他，自有一番尊貴霸氣。只靜靜的看著你，便能感受到?jīng)坝康膲浩雀小?/p>

「我也想過只給你個名分便足夠了，可我卻開始貪戀你的歡顏笑語，是我貪心?！?/p>

我別過頭，不愿看他。

「幾日后，我便會迎纖纖進門，她是個沒有心機的柔和性子，很好相處。她身子骨撐不了幾年了，我知道你容得下她。不過幾年的光景了，我想叫她開心。我也會照顧你和孩子，若是兒子，日后我若登基，便立他為太子可好?！?/p>

我聽得出他語氣的慎重和妥協(xié)，纖纖活不了太久，他想拿太子之位給我許諾，給我一個安心，好叫我接納纖纖。

「大可不必，你如今仍是儲君，現(xiàn)在議論立太子，是大不敬。你娶了她便是，我沒有任何意見。其實你問我已是多余，我對你們二人向來是沒有任何意見，你只管做便是了?！?/p>

他沒有回答，在我身旁坐了片刻。

「今日我不能陪你，還有好多善后的工作沒有完成，你等我回來。」

轉(zhuǎn)身給我掖了被角，看了我一會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這一場大戲，快唱到終了。

如今柳家的危機已除，我整個人一下子都松下來。家里的危機解了，可我的危機卻沒解，煩悶異常。

這一日便決定去城郊的寺廟燒香祈福，主要是為了去散散心。

當(dāng)即便吩咐小夏準備好，并沒有知會太子，他最近忙的不見人影，何必去特意告訴他一聲。

一路上搖搖晃晃，看看市集的熱鬧本想下去也瞧一瞧，卻被小夏嚴令禁止了，說是我如今有孕在身下面人多手雜怕出現(xiàn)意外。我就只能坐在馬車中眼巴巴的看著，一直到晃悠出城區(qū)來到郊外，滿眼青山，呼吸里仿佛都透著蒼翠。

空氣這么好，孩子想必也會很開心。

孩子，可這孩子，是該留還是不該留，我卻到現(xiàn)在也沒有拿定主意。雖說柳家的聲勢大不如前，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柳夫人還健在，柳家還是有可用之人的。即便是躲過柳家這一劫，等他爹登基，這孩子更是性命堪憂。我能給他的幫助，遠遠不如當(dāng)今太子娘家的助力，何以震懾群臣。往后的血雨腥風(fēng)我非但幫不上一點忙，我當(dāng)上太子妃的經(jīng)歷沒準反倒給我兒子抹黑。生母是靠卑劣的手段嫁給太子，又不知用了什么狐媚的功夫有了他。他聽到這些時，會不會恨我。更重要的是，若有了他，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舍得拋他一人在這的。前路兇險，做母親的，哪有不牽掛的呢。

可留在這，對著一個心里深愛其他女人的男人，一輩子住在高墻大院中，以后沒準還要跟你爹睡過的其他各式各樣的女人和睦相處，瞧著一大家子的人爭奇斗艷，這日子過的也著實令人作嘔。而且我在太子身邊多待一日，安家就永不會有徹底安寧的一天。這個明晃晃的軟肋，能被戳一次，便有第二次。

想著想著又開始頭昏腦脹，低頭撫著肚子，呆呆的出神。

「小姐，到了。」

這寺院隱于山林中，遠遠的傳來鐘鳴。

將馬車停遠些，下車一步一步的走進去，樹木的掩映下是一條石板路，小夏扶著我慢悠悠的走，不一會便來到寺廟的門口。

門口有僧人正在掃落葉，見了我們行了一禮，我們學(xué)樣還禮。

來寺廟其實也不僅是為了散心，據(jù)說科學(xué)的盡頭是玄學(xué)，現(xiàn)在這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的局面，我打算來看看天意。也就是，卜一卦。

虔誠的燒了柱香，什么也沒許，只跪在蒲團上仔細的過了一遍前因后果，不知為何，有一股澄澈之感，冥冥中自有定數(shù)。

起身卜了一卦，竟是上上簽。

我拿著簽只覺得好笑，以我現(xiàn)在這個情境，怎么會是上上簽。

從寺廟出來竟正巧遇見一個人，宋清秋正背著草藥向里走。

我瞧見他，慌忙的低了頭，期待他沒有認出我，匆忙的往前走，石板本就不平，我又加急了腳步，一下扭傷了腳。憑著一個準媽媽的驚人毅力，我竟穩(wěn)住了身形，只緩緩的滑倒在地，沒有咣當(dāng)一聲早早結(jié)束我兒的性命。

他一早就認出我，只呆呆的站在那，也打沒招呼也沒躲，像是山林里一個化為人形的木頭。

「宋太醫(yī)，事已至此您就別在那死站著了！過來幫忙看看我家小姐有沒有大礙??！」

我余光掃到他還未動，當(dāng)日我對他發(fā)了狠下了誓，說今生不復(fù)相見，他若沒有我同意，想必是萬不敢過來見我。

我又氣又心疼，我們倆之間怎么會落得如此境地。

可腳確實是扭傷了，我也不能一直坐在這石板上，小夏的小身板把我一直背下去也不太可能。

只好轉(zhuǎn)過頭看著他，遙遙的點頭。他這才屁顛屁顛的跑過來，滿滿一筐的草藥，被他揚了滿地，怎么會這么蠢，這個笨蛋啊。

他跑過來馬上查看我扭傷的那只腳，他果然都看到了，就等著我叫他過來。

「沒傷到骨頭，就是有些扭到了，我?guī)湍阏幌?，你忍著些疼?！?/p>

說完手握住我腳踝的兩邊，只聽咔嚓一聲，我疼得差點給他一耳光。

「好了，你活動一下試試?！?/p>

我試探了動了動，好像確實舒服了很多。便站起身，向他行了謝禮。

「多謝宋太醫(yī)，本宮還有急事，改日定會叫人登門道謝?！?/p>

說完叫小夏趕緊扶我離開。

我一瘸一拐實在走不快，走了一會聽見后頭有人跑來的聲音，我心下一急，低著頭拽著小夏快步的往前走。

被他從后頭一把拽住胳膊，我一下緩沖不及，順勢向后倒下去，他張開雙臂接住我，臉猝不及防的貼近，近到看的清他眉毛里起了一顆小痘痘。

我看見他的臉騰的一下紅了，慌忙把我扶起來，低著頭裝作一副整理衣服的樣子。

我也覺得尷尬，咳了兩聲，清了清嗓。

「你還有什么事？」

他一副大夢初醒的樣子，慌忙的在衣服里掏出一個小盒子。

「我尋到古方，制出那味藥了。我一直揣在身上，因為不知道還會不會見到你，也不知道你，還需不需要它?！?/p>

一方小小的木盒，里頭有一顆烏溜溜的藥丸，散發(fā)著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我珍之又重的收起來，千言萬語，卻如鯁在喉。我知道他定是費了諸多的周折，花了百般的心血才為我制得這顆藥。我想盡我所能的去報答他，可我卻太清楚他想要的，我已經(jīng)給不了了。

我實在不知如何表達我的謝意和愧疚，眼眶一熱，跪在他面前。他慌張的蹲下來扶我，我只扶著他手臂，叫他聽我說完。他便坐在地上，看著我。

「清秋，我知你這藥來之不易，我這樣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障?，是又一次利用了你的真心。可我一定得收，這藥在將來，或許能保我全家一命。清秋，我無以為報，若你有所求，我定會盡全力助你。我們安家，都會銘記你的恩情，絕不敢忘記?！?/p>

說完他便把我扶起來，笑著說，「靈犀，你知道的，我想要的，至始至終不過一個你而已?！?/p>

這一次他神色溫柔，沒有半分的窘迫和悲傷。

「我已經(jīng)想開了，即使你沒有跟我在一起，我知你活著也好。我沒能留住爹娘的性命，而我卻留住了你的，這已經(jīng)很好了?！?/p>

展起笑顏眉目清朗，像雨過天晴的湖光山色。

「靈犀，你別哭。我不想為難你，我知你的處境已經(jīng)足夠艱難了。今日我能見到你，已是額外的驚喜，我今日十分歡喜?！?/p>

他用手捧著我的臉，替我擦去淚。小心翼翼，認認真真。

我看著他認真的樣子，好像剎那間又回到他在安府替我診斷時，我還只是安靈犀，他專注的為我診脈，而我只顧著看他的臉發(fā)呆，想著他怎么會這樣清秀。隨即裝作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引得他急的方寸大亂，我才覺得滿意的很，就是要讓他擔(dān)心我。我那個時候，可真是壞的很。

「對了，這藥的藥性極為霸道，你若服下，也有一半的幾率會真的再也醒轉(zhuǎn)不過來。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服用。但是我也想好了，你若吃了這藥真的死了，也不要怕，我很快就會去陪你。畢竟你吃了我的藥，我就要對你負責(zé)到底嘛。爹娘不在了，你若也不在了，那這世間再無我留戀之處，我也不必在了?！?/p>

我這個沒出息的，只是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聽他這樣說，急得只拼命搖頭。

「不要，不要，清秋你不要?！?/p>

他只是笑，一遍遍的替我不厭其煩的擦淚。

「那你就好好活著，在太子身邊好好活著也好。好啦，山風(fēng)陰冷，你早點回去，待久了對你身子不好。我跟主持約好了要給他送藥的，不要哭了，早些回家吧?！?/p>

我點點頭，看著他背著背簍一步步遠走。

「靈犀，我很想你。」

他沒回頭，我卻看到他伸手拂了眼睛的動作。

清秋，我也很想你啊。

第十三章我從來不怪你

回府之后，剛收拾妥當(dāng)坐下歇息片刻，柳瑩瑩卻來了。

我本以為她是來做個樣子賠禮道歉的，沒成想這姑娘卻面無愧色神色坦蕩的來了。我本以為她也是有苦衷的人，所做的一切未必是本性使然，所以即使她做了這許多害我之事，我也未曾真切的恨過她，我恨的是我自己過于低賤只能為人魚肉。

可如今她這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著實叫我心里窩火，于是臉色也有幾分難看。

「姐姐身體怎樣？」

她施施然的坐下，眼睛若有似無的瞟向我的肚子，作為一個母親的本能，我感受到一股潛在的涼意和威脅。

「我只有煙兒一個妹妹?！?/p>

順手拿了個靠墊放在懷里抱著，把肚子從她的視線中遮住。不知怎的，我總覺得她今日過來整個人透著一股凜然的死意。按理說雖然柳家遭遇變故，但是她一介女流又嫁給太子，其實并沒有受到太多影響。

她聽完嘴角扯起一個僵硬的笑，隨即卻低了頭嘆了口氣。

「不知道有多大的福氣有幸能做姐姐的家人，這孩子生下來不管是男是女，想必都會過的很幸福，不會像我們柳家的姐妹一樣?！?/p>

原本也是如花般嬌艷的人，幾日過去再見卻只剩紅艷，再不見當(dāng)初張狂驕縱的貴小姐的氣焰。許是她眼底的悲涼太盛，我望著她不免又有些心軟。

「柳家家大業(yè)大，雖然經(jīng)歷些風(fēng)波，但是還是有緩和的余地的。你跟纖纖嫁進來以后，太子也會護你們周全的，不會有事的?！?/p>

她聞言沒有做聲，只笑著搖了搖頭。

「聽聞靈煙被大哥看上了？」

我一下緊緊的盯住她，莫非這是她們安排好的？

「姐姐不必如此緊張，我們家沒人能安排的了大哥，不然也不會容他如此年歲還未娶妻。靈煙跟他相遇也在我們的意料之外，大娘子原本是不同意的，但卻攔不住他。到底還是松了口退一步，許他給個側(cè)室的名分。兩個人鬧得很難看，大娘子幾次以死相逼，到底還是只能依著他?，F(xiàn)在柳家大勢已去，大哥若想娶她為妻，應(yīng)該也不會再受阻了。只是不知道安姑娘還愿不愿意了?！?/p>

她語氣淡然神態(tài)自若，想必說的是實話。

「煙兒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你們想得到什么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沖著我來，若動她，我絕不會放過你們。」

「姐姐放心，大哥那人雖浪蕩幾年，可也是個癡情種，他若如此真心想求娶靈煙，絕不會讓她受委屈。他幾年前也有過深愛的女子，跟全家為敵不顧一切的想娶她入門?？赡桥幼詈髤s另攀了高枝，負了他。我從未見過大哥有過那般的頹廢，從那以后他才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風(fēng)流像?！?/p>

「我不在乎他有什么過往為人如何，我最后知道娶靈煙的人，必須要深愛她最少勝過我，她若過得不好我便接她回家，我這個做姐姐的沒別的本事，養(yǎng)活她還足夠?！?/p>

她看著我，目光里頭柔情似水，好似有千言萬語?？梢凰灿只謴?fù)了古井無波的平靜。

「安姑娘能做姐姐的妹妹實在是很幸運的事，想必安府也是其樂融融的祥和一片。」?

「是啊，我爹只娶了我娘這一個女人，這一生也只愛了她這一人，我們家姐妹三人從沒有過勾心斗角的爭斗，也沒有妾爭寵的事。」

「真好。」

「你來還有別的事嗎？」

我想她定有些什么事想來與我談，那便不必說這些彎彎繞繞，大家開門見山吧。

「我并沒有什么事，只是來看你一眼，同你說些話。姐姐，柳家不會放過你的，你最好早作打算，言盡于此?！?/p>

說完干凈利落的走了，留我滿頭霧水，不知道她此舉何意。一個一早就跟我宣戰(zhàn)的女人，今日叫我早作打算？

這一日太子又沒回來。還有三天，就到了柳纖纖過門的日子了。

我早起就覺得心慌，卻又想不出到底有什么事。只當(dāng)是懷孕以后孕婦多思，并沒有放在心上。

多日以來胃口都不太好，今日突然很想吃些梅子。后廚卻回報說沒有了，只好叫人出去現(xiàn)買一些，要等上好一會了看來。

正派人出去呢，柳瑩瑩又聞風(fēng)而來。

她素來很愛吃梅子，因此她那確實日常會囤一些。

小夏防備的看著她，看著她又瞧瞧我，不知道該不該接。

「我不會蠢到親自拿來有毒的東西給太子妃吃的，太子妃若吃完有恙，我豈能擺脫嫌疑。何況姐姐現(xiàn)在有孕在身，太子焉能放過我這條命?！?/p>

我想了想也是有道理，哪有想害人的人蠢到如此的。這樣明晃晃的拿來，若是下毒她定是難逃其罪。這姑娘雖說不算聰明絕頂之人，但是應(yīng)該也不會用這樣的法子。

點了點頭，叫小夏接過來。

她粲然一笑，這一笑極為明媚，我看了都有些晃神，她若不是嫁給太子，也定有大把的人心甘情愿捧她做珍寶吧。

「那姐姐我便回房了?！?/p>

懷孕的人的總是有著異于常人的嘴饞，想吃什么就一定要吃到，現(xiàn)在梅子在手，我馬上急匆匆的回去吃，想想都覺得好吃的要命。

小夏本來還有些不放心，想出去再買一份，耐不住我嘴饞難耐火急火燎，只好看著我吃下去。

已經(jīng)連著幾日沒有什么胃口，這梅子酸甜可口，我一下胃口大開，一顆接著一顆吃，一整包梅子馬上就要見底了。

突然小腹出傳來一下劇痛，我的四肢瞬間痛的綿軟無力，在桌子上支撐不住，滑倒在地。劇痛之后是一波又一波綿密的疼，這疼痛來的摧枯拉朽。呼吸逐漸變得急促，想大聲呼救卻只覺得喘不過氣來，身體蜷成一團，十指的指甲因疼痛緊緊的握拳而嵌進肉中，卻絲毫沒有感覺。大腦完全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有持續(xù)而尖銳的疼，疼。身體持續(xù)的發(fā)出冷汗，貼身衣服很快被汗水打透，濕了的衣服隨著我疼痛到抽搐的動作反復(fù)的貼在我身上，感受到令人作嘔的涼意和黏膩。

我聽見周遭亂成一片，有很多人的腳步聲和尖叫聲。有人把我從地上扶起來，卻因為力氣不夠半途我又躺在地上。我聽見有人哭，是小夏嗎，我聽不清。我動彈不得，每動一次都覺得小腹像被刀剖開了一般。

有人進來了，很大聲的喊我名字，把我從地上橫抱起來放在床上。他好像很生氣，一直在大喊大叫，叫人找太醫(yī)來。我感受到身下一熱，不用看我也知道，我身下流血了，那是我的孩子，我那還沒來到這世上看娘一眼的，我的寶貝。

我的寶貝，不見了，娘沒有保護好你。

那一刻世界鴉雀無聲，我甚至能感受到生命在緩緩流逝的聲音。不僅是孩子那小小的柔弱的生命消失，還有我的。一縷一縷一絲一絲的靈魂伴隨著陣陣劇痛從我的身體中，正在逐漸流失。我到底還有什么必要活著呢？死掉吧，就這樣死掉吧，離開這個鬼地方，再也不要見到這些人。

這樣想著，我覺得生命流逝的還是太慢了。

我睜開眼，周圍有好多人，好煩。我掙扎的起身，有人一下抱住我，是太子。

看了一下四周，地上有散落的茶杯的碎片，我掙開他想去拿那個碎片。我聽見他似乎哭了，因為他壓著哭腔對我說。「靈犀你要什么你跟我說，你不要亂動，太醫(yī)馬上就到了?！?/p>

我說不出話，只搖頭指著地上的碎片，身體努力的往那邊傾斜。

「你要那個干嘛？乖，乖，你好好的好不好?！?/p>

他抱著我，他的淚滴到我的臉上，我只覺得又一陣的涼。

我想我還是要說點什么他才能配合我。我試著張開嘴，卻沒能發(fā)出聲音，我太疼了，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那個，重要，有證據(jù)給我看?！?/p>

他這才起身給我拿了一片，他仔細端詳了一番卻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我把這片瓷片捏在手里假裝看了看便放在枕頭下頭，我很怕他收走，于是拍了拍枕頭說：「證據(jù)」。

我已經(jīng)是強撐，做完這一系列動作終于眼前一黑沉沉的倒了下去。

等我再醒來已經(jīng)是深夜了，一睜眼太子在我身邊衣服也沒換就沉沉的睡了，小夏趴在床邊也睡了，我從枕頭下面摸出那片碎片，還好，沒被收走。

身體已經(jīng)沒有那種難以忍受的疼了，但是我清醒的感受到，那個曾經(jīng)跟我心跳血液都連在一起的小小生命已經(jīng)不在了，它原本應(yīng)該在的地方冰涼一片。

我捏起瓷片，沒有一刻的猶豫，狠狠的割在手腕處。我的手因之前劇烈的疼痛導(dǎo)致有些抖，身體還是很疼，我有一點使不上力。第一下下去只有一條輕微的血痕， 緊接著來第二下，見血了，但是不夠，第三下第四下，我往日里是個很怕疼怕苦的人，可是不知為何，在此刻我卻感受不到疼痛，像是執(zhí)念一樣，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我不要在待著這里。我看著血流順著胳膊往下流，肉已經(jīng)翻開，鮮血模糊的樣子，我盯著那個傷口看著血一直往外流，沒有發(fā)出一點響聲。四下寂靜，周圍有人酣睡，被子染的鮮紅一片，我靜靜的坐在夜里，看著那片紅色暈染開來。

我誰也不怨，誰也不怪，我只是太累了。我受夠了所有人的身不由己，也受夠了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日子。人活這樣一遭還不如草木豬狗，有什么意義呢。你們的野心，愛恨，是權(quán)傾天下還是長相廝守，我都成全好了。都結(jié)束吧，就這樣結(jié)束吧。

人類無法被說服，直到他們親身體驗。

而我也曾經(jīng)是看到別人因一些雞毛小事而了自我了結(jié)時，雖心生憐憫可更多的是不解的那種人。

直到今晚，原來人求死的信念，跟瀕死時求生一樣的強烈。那一刻來臨時，像是被爆破的樓群，轟鳴之后以排山倒海般驚人的崩塌速度迅速化為廢墟，容不得一刻的遲緩，和半分的猶豫，你有的只是一往無前的決絕，像離弦的弓箭，見血封喉，至死方休。

我看著鮮血嫣紅一片，視線開始逐漸有些模糊。如果有選擇，我寧愿選個痛快地死法，可我如今沒有機會去拿到更尖銳的利器。

正當(dāng)我搖搖欲墜的時候，太子驚醒了。

「你干什么??！來人！！叫太醫(yī)進來??！」

他慌的要命，見我手里捏著瓷片一把奪下來甩到地上，他抱住我勒的很緊，小夏又哭了起來，室內(nèi)外再次沸騰。

太醫(yī)很快就進來了，看起來白天的事太子驚魂未定，留了太醫(yī)隨時待命。

太醫(yī)手腳很麻利，敷了藥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紗布，藥有些刺痛，我皺了皺眉。

「怎么了？靈犀你痛是不是！你輕些?。]看到她痛嗎?。?！」

太子沖太醫(yī)大喊大叫，我用另一只手搭在他手上，搖了搖頭。

「好好，我知道了。太醫(yī)你輕些?！?/p>

很快傷口就被處理好了，大家都退了下去，屋子里又只剩太子和小夏陪著我。

「靈犀，孩子會再有的，你不要再傷害自己了好嗎？你還有我啊，以后我們會有更多的孩子的。」

我第一次聽他近乎哀求的語氣，我只望著手腕上纏著的白色紗布靜靜的出神，血從紗布中滲出些紅色。我沒有聽他在說什么，一瞬間連我在干什么都有些模糊了。

我是誰呢？我在干什么？出什么事了？

不知不覺間我又沉沉的睡過去了，這次睡得極沉，五官閉塞，像是飄飄然墜到湖底，壓迫而幽靜，漆黑死寂。

再醒時室內(nèi)是暖黃的一片，日上三竿，手心被曬得暖洋洋的。

「你醒了？」

我看見太子猩紅的一雙眼，他許是被我半夜割腕的行為嚇到了，再沒敢闔眼，眼睛熬的通紅。小夏嘰里咕嚕的爬起來，拿來一碗熱參湯。

「小姐，你口渴嗎，這湯我一直守著火，你喝一點吧。」這丫頭頭發(fā)亂蓬蓬的，滿臉倦色，頂著兩個斗大的黑眼圈朝我咧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我點點頭，也扯出一個笑，叫她寬心。

我下意識的想伸手接過湯碗，卻忘了手上的傷，扯的一痛，呲了一聲。

太子馬上接過碗，叫我靠在他懷里。

「你別動，我喂你?！?/p>

我覺得自己像一塊破抹布，用了二十年被搓了三萬次連顏色都搓掉的那種破破爛爛的破抹布。

雖然身體是前所未有的虛弱，感覺打個噴嚏都會破個大洞。但是理智終于回到大腦里，一邊喝著湯一邊捋思緒。

「柳盈盈呢？」

太子喂湯的手微微一顫，抖了幾滴在被子上，濺開兩朵橘黃色的小花。

沒人應(yīng)答，我大概料到了她的下場。終究還是輸給人性，沒想到她能決絕至此。

「死了是嗎？」

太子悶悶的嗯了一聲。

「你出事以后小夏告訴我她給你梅子一事，我便馬上去羈押她，一推門就看到她已經(jīng)懸梁了。桌上給你留了信，寫的是你親啟，我沒動，給你留著想看的時候看?！?/p>

我以為她不會做一個這樣明顯的局，沒想到她早就下了必死的決心。

「把信給我拿來吧?！?/p>

「小姐，不看也行的，她都死了，說了些什么還有什么重要的。」

我明白小夏的意思，她應(yīng)該是怕信里的內(nèi)容再刺激我一次?？删褪且驗樗懒?，所以才重要。

「拿來給我吧」。

小夏跟太子遙遙對了個眼色，太子點了點頭。

信拿來，我推了推太子，示意他離遠點。他心領(lǐng)神會，給我拿了個墊子墊在身后，坐到看不到信內(nèi)容的一邊。

「安姐姐，盈盈自知罪孽深重，以死謝罪，不求原諒，只望你聽我?guī)拙鋰诟?。柳大娘子原本叫我除掉你，我雖已非良善，仍有不舍。你許會覺我虛偽，三番兩次的害你，卻還惺惺作態(tài)?？赡銊?wù)必信我，柳家想要的是你的命。此次我若推拒，定會有他人來擔(dān)此重任，無論誰來，都斷不會手軟。你許會恨我怨我，可我別無他法，我若不做，生母性命堪憂。權(quán)衡利弊，只好出此下策，一來暫解柳家憂慮保我娘一命，一來為你再爭取些時日。盈盈已是沾滿鮮血之人，無臉茍活于世。望安姐姐能逃出生天，做你的家人，實是幸事，今生無緣，愿來生得償所愿?！?/p>

合了信，泡在湯碗里，看字跡暈開，黑色的云霧氤氳在白色的緞。

心開始慢慢的安靜下來，那股子斗然而起的死意漸漸的褪了下去。這周遭的人，哪有一個活的如愿的呢。

柳家兩姐妹，盈盈已經(jīng)在這場明爭暗斗里殉葬，纖纖馬上也要背著喪父和喪妹之痛加上自己的一身病痛嫁進來，到了這般田地，她想必也是身不由己了，柳家勢頹，巴不得叫她借上太子的東風(fēng)，什么情啊愛啊，誰在乎呢。

太子得非所愿，事與愿違。

安家，和清秋，純粹是無妄之災(zāi)。

滿盤皆輸。

我瞧著泡在杯子里的信，驀地笑開了，我若死了，盈盈便白白自縊，既然我命不該絕，那不如剩下的人生恣意的活一場吧。

心里暗暗的做了決定，擬好了計劃。

「再給我熱一杯湯吧，還有什么湯藥補藥之類的嗎？一并給我拿過來吧。」

太子緊鎖的眉一下舒展開來，歡天喜地的吩咐下去熬煮湯藥。

「你還要吃著什么嗎？餓不餓？傷口還疼嗎？要不要吃點甜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吃甜解疼嗎？」

我瞧著他高興的樣子，忍不住揶揄他。

「你睡一會吧，我沒事了?！?/p>

我看他疲憊的樣子，心里實在不忍。

「我不睡我不累，我要守著你，這幾天我都守著你?！?/p>

他打著哈欠，神情卻是開心的。

「那你寬了衣舒服些躺下吧，我喚小夏再給你添一床被子。」

我從未主動主動關(guān)心過他或者主動叫他與我親密些，一是自知身份尺度不愿與他多生瓜葛，二來我也有我自己的清高，既然你心中所愛非我，我何必去投懷送抱。

但這些到這最后一程，都不重要了。

他聽聞神色一滯，乖乖的換了衣物躺在我身邊，但是拒絕蓋自己的被子，而是擠到我身邊與我蓋一條。我沒抗拒，任由他擠在我身邊。

「往日里你從未主動提過叫我與你親近?！?/p>

「因為你心里的人不是我。」

「可我現(xiàn)在心里有你了?！?/p>

「你當(dāng)真心里有我嗎？」

「當(dāng)真。」

「我其實從未恨過你，過去這些時日里，你雖說待我不算很好，但也不算壞。我時常告誡自己萬不要心存幻想自作多情，可即使如此，我也還是有對你心跳的時刻?！?/p>

他聽聞開心的哼了一聲，「我魅力四射，你自然情難自禁?！?/p>

「你放屁?！?/p>

即便是身體虛弱，聽到此等臭不要臉的言辭時，還是要仗義執(zhí)言的。

他沒反駁，扭了扭身子貼我更近些。

「可我們之間隔了這許多的紛爭，若是最后不得善終，也是正常的。與你相識一場，我沒有不甘沒有怨恨也沒有遺憾。你要千萬記得。我相信我們所有人都已經(jīng)盡力了，只是命該如此。」

他可能是累極了，困意盎然的嗯了一聲，很快就響起了輕輕的鼾聲。

我偷偷的轉(zhuǎn)過頭看他，用目光描繪他的眉眼，還是一樣的硬朗英俊。睡著了反而有一股不設(shè)防的柔軟，睫毛微微的顫動，懵懂如孩童。

沒忍住拿手輕輕觸他的臉，他感受到瘙癢一把抓住我的手，嘴里輕聲的嘟囔，「娘子別鬧，我好困。」

我沒再吵他，只嗯了一聲。

這樣的一個男人對你展現(xiàn)柔情時，女人很難不動心。我也許也曾在某一刻動心過，只可惜這微弱的幼苗禁不住千斤的風(fēng)雨，在我都不曾發(fā)覺的萌芽之際已經(jīng)悄然折斷了。

這場盛大的宴席，到了曲終人散的時刻了。只希望被迫來赴宴的諸位，散場時也能體面些離開。

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

別君去兮何時還？

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太子又陪了我一整日，只躺在床上發(fā)呆睡覺，餓了便起來用膳，渴了便起床喝水，別的什么也沒干。

「你不去籌備一下婚事嗎？」

「都籌備好了，不操辦不宴請，并不麻煩。」

「我要出面嗎？」

「你若想去看看便去，不想去便不用去?！?/p>

「那我不想去?！?/p>

「吃醋了嗎？」

「不想洗頭。」

……

「我明日無法陪你，后天再來陪你?！?/p>

「我懂，若是麻煩后天也不用來?！?/p>

「不，要來?！?/p>

「又困了，睡覺吧?！?/p>

「豬一樣。」

第二天，早起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我便爬起來看著他穿衣。

「吵醒你了？」

他沒穿大紅的喜服，著了一身玄色的衫，暗紅的底紋繡著金邊。腰帶一扎，整個人颯爽又利落。

「我想看看你成親的時候是什么樣?！?/p>

他面露愧色，來到我身邊的床沿坐下，把被子往上蓋了蓋。

「你若有遺憾，改日再給你補一場?！?/p>

我一翻身又躺會被窩里，癟了癟嘴。

「麻煩死了，才不要?！?/p>

他笑了笑，捏了捏我的臉。

「我走啦，你好生休息?！?/p>

快走到房門的時候，我喊住他。

「這些日子以來，承蒙關(guān)照。與你相識一場，我無怨無悔。此去多保重?！?/p>

說完扯出一個大大的笑臉，朝他擺了擺手。

他神色有疑。

「小夏你看住她，我再叫幾個人在門外守著?！?/p>

前腳邁出門，又收回來。

「就這一日，你給我好生待著聽到?jīng)]有。以后我兒子出生還要仰仗你這個娘呢！不許胡鬧！」

我只笑得一臉燦爛的看著他，看他給小夏遞了眼色，出門又叫了些人守在門口。

第十四章前塵往事都罷

他出去闔了門，我便斂了笑意。

「小夏，我交代給你的都布置好了吧？」

「是，家里老爺夫人已經(jīng)知會過了，馬車已經(jīng)備好了，銀錢也準備好了?！?/p>

「好，那就靜候一會吧?！?/p>

「小姐，那宋太醫(yī)呢？不知會他一聲嗎？」

「不了?！?/p>

小夏看著我，欲言又止，抿了抿嘴到底沒說話。

我知道她想說什么，可我怎么有臉面還去見他找他叫他同我一起隱居生活，若我又給了他空歡喜一場，到時候只見我一副尸首可如何是好。我又怎么能夠叫他又舍了一切隨我而去，做人如何能自私至此。

「小夏，你這個臭丫頭是一定要隨我走的，你聽到?jīng)]有?！?/p>

「？？？小姐，你怎不問我愿不愿意？」

「昂？？你不愿意？？？」

「我若不愿意小姐會如何？」

「日后把你打暈擄走?！?/p>

「我以后能天天睡懶覺嗎？」

「可以。」

「那我愿意，我們即刻動身。」

兩個人對著笑，像兩個傻子。

我叫小夏扶我起來梳妝，拿出藏起來的那顆丹藥，貼身放好。

「小姐，你為何之前不吃這藥，何必那樣傷害自己。」

「因為我那時，是真的想死，一了百了來個干凈。如今我卻又覺得，來都來了，先活著吧，遲早會死的，不急了?！?/p>

梳妝打扮好，聽著外頭漸漸熱鬧起來，便推開房門出去瞧瞧。

我跟太子住的正房并沒有張紅掛彩，估摸是太子有意吩咐的，怕我看了難過吧。

雖說是納妾，但是想必也是想給柳姑娘一個交待，府外未曾張揚，府內(nèi)一如我們大婚時的規(guī)格來布置。紅紅綠綠的一片，倒是喜慶。

想我當(dāng)初也是這樣嫁進來，惴惴不安的過了繁瑣儀式，卻連太子的面都沒見到，也著實是好笑。

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再回想像過了一生那么長。想到這不免覺得恍惚疲乏，深吐了一口氣，便叫小夏扶我回房了。

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fù)，走幾步便覺得累，回去又倒下睡了一覺。

再醒來，已是黃昏。

瞧了瞧時辰，那邊也該是正熱鬧的時候了。

還沒等我動手，外頭來了一個小丫鬟進來，我問她來者何事。

「太子不放心太子妃您，特喚奴婢過來瞧您一眼后速速回去稟報?！?/p>

確實是把他嚇怕了。

「那邊情況如何呀？」

小丫頭唯唯諾諾的，不知道該怎么說才能不惹惱了我這個眼見著夫君添女人的正頭娘子。

我也不想為難她，便叫她退下了。只見她退出房門后一路小跑的回去復(fù)命了。

是時候了。

抱歉在你洞房花燭的時候給你留下一個這樣的陰影，也抱歉我再沒法回應(yīng)你的好，我只是再也不想生活在爾虞我詐里了，剩下的人生也想為我自己活一次。

我想保家人平安，也退出這場爭斗讓你不必再兩難，我成全你的山盟海誓也退出你的江山大業(yè)，從此你便只當(dāng)我們天人永隔，我與你，山水再不相逢。

掏出略帶體溫的丹藥，和水服下。

希望你能繼承大統(tǒng)，諸事順?biāo)?，幸福美滿，多子多孫，天下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

想必你也一定能忘了我。

這藥性雖霸道，但是勢頭卻來的舒緩，漸漸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動彈不得，整個人像緩緩沉入了沼澤中，陰冷潮濕只有意識還能控制。短短幾分鐘，走馬關(guān)燈般瀏覽了我全部的前世今生，我開始無法分辨到底哪一段才是真正的我，我究竟是誰？

意識也開始凝固消散，賭一次吧，賭輸了離開世界，賭贏了離開太子。一股緩慢的虛無和黑暗自下而上的侵蝕了我，蔓延到頭部的時候，我徹底失去了意識。

等我再次有意識的時候，開始時只能聽到聲音，有人的腳步聲和交談聲。好像很熟悉的樣子，卻記不起是誰。又過了好久鼻子才能聞到味道，有一股清新的山林草木之氣，還有一陣陣熬煮草藥的香氣。

身體還是動彈不得，廢了很大的力氣才能睜開眼，卻不能轉(zhuǎn)頭看看四周，只看到一片光禿禿的白墻。不能動，發(fā)不出聲音，甚至想回憶起什么事都很吃力。我靜靜的躺在那里，無喜無悲只發(fā)呆。

過了好長一會，我聽到一個女孩子驚叫聲。

「小姐贏了?。?！宋公子你快來啊??！醒了??！」

我腦袋鈍鈍的，不知道她在尖叫什么，什么宋公子。

聽到兩個人急匆匆的腳步聲，視線里一下出現(xiàn)兩個腦袋，一個小姑娘，一個年輕公子。

這個年輕公子，甚是俊俏。

我想我定是個色鬼，現(xiàn)在什么都記不起來，卻先關(guān)注人家是否俊俏。

他們倆把我扶起來身后墊了靠墊，叫我靠在床頭，我拿目光掃了掃周圍，一個不算大的木屋，桌椅板凳一應(yīng)俱全，簡樸卻干凈溫馨。

我看他們倆滿臉急切的看著我。

「小姐，你怎么樣？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嗎？？？又沒有？？你說說話?。?！」

她越說越急，又哭了起來。

我看著她感覺熟悉至極，卻記不起她是誰，腦子里閃過很多的畫面，我知道這個人對我來說很重要。

她瞧著我一副癡癡呆呆的樣子，哭的更厲害了。

「完了完了，小姐傻了，她變成癡呆了！」

我氣的不打一處來，若是我還能動我定要打死小夏這個臭丫頭。

小夏？

對，小夏，她是小夏，我的小丫頭小夏。

記憶一點點開始流動起來，我開始逐漸回憶起我到這的前因后果。

意識可以動起來了，四肢還是僵硬麻木的。

「小夏，叫她再休息一會，她躺了太久了，一時模糊也是尋常。我再去給她煎一帖活血的藥，一會扶她喝下，你再照看她一會。」

小夏這個臭丫頭，哭的抽抽噠噠的點點頭，又扶我躺下。

年輕公子轉(zhuǎn)身出去煎藥，小夏伏在床邊守著我，帶著哭腔絮絮叨叨的開始說起來。

「小姐你服了藥以后，很快就沒了呼吸，可把我嚇?biāo)懒?，只?dāng)你是真的死了。還好你活了，還好你活了，不然小夏怎么活啊，嗚嗚嗚……」

她又哭起來，嚎啕大哭像是發(fā)泄般，哭了好一會她才停下來。

「你死以后，外頭的人馬上通報了太子，我從未見過他慌成那樣。抱著你的尸體，默默的流了一夜的淚，一直在自言自語。

我沒有聽真切，只聽見他一個勁的說對不起，說你怎么這么傻，他都已經(jīng)安排好了，以后再不會有事了，而你卻等不及了。一整夜都在對你說話，說了好些好些。自你死了以后，他整日失魂落魄一直到你下葬以后都久久不肯離去，把我氣的啊，我生怕真把你憋死在棺木里。

你死了我就跟太子提出回安家，他同意了。對了，我之前沒敢告訴你，我一早就通知宋太醫(yī)了，他知你計劃以后，就跟太醫(yī)院遞了辭呈，我沒敢告訴你，怕你生氣。幸虧我叫了他，小姐你可不知你墳頭的土有多重，你的土是太子親自填了，填的那叫一個厚啊，把我跟宋太醫(yī)累的啊，挖了大半夜才把你摳出來，再把土填回去。早知道我應(yīng)該雇他十個八個人來一起摳，這把我累的啊，你看小姐我手都磨起泡了?！?/p>

說著竟然還把手放到我面前，叫我仔細瞧一瞧。

「把你摳出來以后，宋太醫(yī)驅(qū)車就帶我們連夜趕路趕了四五天來這里，他一早就安排好了，這是他當(dāng)初年少游醫(yī)的時候結(jié)識的人家，如今這戶人家已經(jīng)搬走了，正好兌了這房子?！?/p>

她說個不停時正好門外響起腳步聲。

「藥來了藥來了，小夏你扶她起來。」

因為我身體動彈不得，小夏支撐不住我，只好他坐在我背后把我圈在懷里，撐住我。

兩個人費了好大的周折才讓我喝了小半碗藥，因為我連吞咽的動作都有些吃力，喝了一點流出來更多。但是好歹還是喝了進去。

按理說這么多天不吃不喝我早該餓死了，如今沒餓死也沒死只是身體不舒服些又算什么呢，這藥應(yīng)該叫清秋多生產(chǎn)些，我們就發(fā)達了。

折騰了大半天，我又覺得疲乏的很，在清秋懷里就睡著了。

再醒來時，頭能微微的動了，一偏頭正看到清秋端坐在屋內(nèi)的桌上寫些什么。

身姿極正，頭微低，窗外陽光正好，透過窗能看一片濃郁的綠意。

我就靜靜的看著他，心底里平靜又溫暖，甚至好像能聞到他身上被陽光曬得暖洋洋的味道。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有乒乒乓乓的聲音，定是小夏那丫頭又闖禍了。他停筆抬頭，正對上我的目光。什么都沒說，也什么都不必說，只此一眼，仍萬般柔情涌上心頭。

他放下筆，走過來，將我扶起靠在床頭。

開始只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這弧度越來越大，大笑出聲。

我有好多話想說，問他為什么辭了太醫(yī)會不會后悔，問他怎么這么傻又追我到這里，問他會不會介意我發(fā)生的一切，問他，心里待我仍如初嗎？還有就是，我終于可以告訴他，我到底有多想他。

「清秋，我……」

我的聲音還很沙啞，語速很慢，發(fā)出聲都嚇了自己一跳。他卻搖了搖頭，掩住我的嘴，示意我不必說下去。

他站起身，理了理下擺，后退一步，雙手抱拳前身斜傾行了一禮。

我一臉疑惑的看著他，還沒等發(fā)問，只聽他清了清嗓說。

「在下宋清秋，無父無母身無長物，空有一身醫(yī)術(shù)，傾慕安姑娘許久，安姑娘既已收了小生提親的嫁妝，敢問，何時才能入門成親？」

我瞧他目光灼灼，嘴角含笑，也不覺得的笑起來。

「不知宋公子當(dāng)時許的諾，可還當(dāng)真？」

「一生一世一雙人，我若有二心，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這一生，有你足矣。」

「不妨寫下來，不然空口無憑」

「？？？？戲中若男子起毒誓，那女子都會掩住其口的，怎得？？？？」

「不然你娶她們？？？？」

我眼一斜，佯裝生氣。

「馬上寫，八百字夠嗎？？？」

我假裝閉眼沒理他。

「娘子？？？？」

「誰是你娘子啊？可還沒成親呢?！?/p>

他嬉皮笑臉的湊過來，臉越湊越近，我羞的滿臉通紅，只得把頭側(cè)到一邊，正當(dāng)我以為他要親過來時，他咻的起身。

「來日方長，往后你可逃不掉了。」

說完歡天喜地的去寫保證書了。

（五年后）

「宋清秋！?。?！你又帶著他們倆去山里了！?。∧闱魄颇銉鹤幼チ藗€什么回來?。?！這個臭崽子拿了條蛇！?。∧惆阉o我?。?！扔出去?。。。。。。〔蝗焕夏锇涯銈儬斎映鋈ィ。。?！」

跟清秋辦了一個很簡易很簡易的婚禮，只叫了我爹娘妹妹弟弟，有小夏，清秋無父無母也沒什么人可叫，在我們的小屋里便成了親。

兩年以后，生了對龍鳳胎。清秋說孩子的名字就叫宋靈和宋犀，以我之名，冠他之姓。

靈靈是女孩，隨我，皮的不行，天天纏著他爹出去采藥問診，每天都玩的像個泥猴一樣回來。犀犀隨他爹，性子沉穩(wěn)，對這些花鳥魚蟲感興趣的很，給個樹叉子都能玩半天。也會纏著他爹出去，每次回來不是撿個兔子就是摳一株花，沒有空手回來的時候，院子里特意給他辟了一角安置他那些寶貝。他還給每個東西都起了名字，我跟他爹從不摻手，他自己也倒侍弄的挺好。

「娘子娘子，我來啦我來啦。你瞧你又生氣，那孩子可憐巴巴的樣子你也不是沒見過，我沒領(lǐng)他們走太遠，只在附近走走。那蛇我也是特意瞧了才許他抓的，巴掌大的無毒小蛇，沒事的?！?/p>

他回來洗了手，換了衣服，又粘過來抱著我，拿腦袋蹭我肩膀。

「蛇不行??！我最怕蛇了！叫你兒子扔出去！」

他眼看不成，給兒子使了個眼色，這個臭小子三歲就已經(jīng)鬼精鬼精的，不像我那個傻閨女，跟我小時候一個樣，總是淘氣挨揍。

渾身玩的黑黑的，小手也是泥，臉蹭的都看不出原來的顏色，浪費了老娘給他生的好皮囊，張開小手就往我懷里沖。

嚇得我馬上用手指抵住他腦殼，我身子往后撅了些，怕他把我衣服搞臟了。

「娘～犀犀喜歡，它不咬人，留下它吧?！?/p>

兩個小手抱在一起，眨巴眨巴眼睛，撅著小嘴看著你，小奶音一顫一顫的。他爹說得對，確實遭不住。

「養(yǎng)吧養(yǎng)吧，那叫你爹給它做個籠子，不許跑出來?！?/p>

他點了點頭，歡天喜地去摸它的小蛇。我一把拽著他的領(lǐng)子拎起來，把他給他爹送去。

「清秋！洗洗你兒子！」

「好嘞??！」

倆人一對眼色，一副奸計得逞的樣子。

我去撈女兒，打熱水給兩個崽子洗澡。

洗的時候也不老實，清秋往我身上撩水，兒子有樣學(xué)樣也往我身上潑，女兒打抱不平馬上加入戰(zhàn)隊，澡還沒洗完就開始玩了起來。

院里牡丹叫了起來，我想定是小夏那丫頭領(lǐng)著夫婿來了。

小夏三年前在附近撿了個受傷的公子，公子經(jīng)商被劫腿被強盜打傷，流落至此，她給撿回來。住了段日子暗生情愫便被那公子娶了回去，現(xiàn)在也是有錢人家的正頭夫人了。不過她這段日子有了身孕，一直嚷嚷著回來養(yǎng)胎，要找我住段日子，他官人放心不下，只好時常陪著她一起過來小住。牡丹是成親以后清秋陪我去集市買的小狗，說來慚愧，雖說我一直想養(yǎng)狗，可買回來卻一直是清秋照料。牡丹對小夏的官人總是十足敵意，每次他一來就叫的很兇。

我擦了擦手，叫清秋把兩個孩子的澡洗完，免得一會感冒了。我出去給小夏他們開門。

打開大門，發(fā)現(xiàn)來人卻并不是小夏他們。

是太子。

不對，不該叫太子了，是皇上。

我跟清秋雖隱居山林，但是對宮內(nèi)的事，還是十分了解的。因為靈煙隔三差五的便會過來一次，雖說路途遙遠，這丫頭還是常常過來，一發(fā)生了什么事，就過來同我講上一遍住個幾天。

我死后的第二年，皇上便駕崩了。

太子順理成章的繼承大統(tǒng)，怪不得皇上對柳家動手如雷霆之勢，怕是料到自己不久于世給太子掃清障礙吧。

太子登基，柳纖纖立為皇后。

但是據(jù)靈煙聽說，他們倆的關(guān)系并不太好的樣子，后宮里時常傳出來有兩人爭吵的聲音，皇上若去找皇后，第二天丫鬟進去，經(jīng)常是遍地狼藉的碎片。

立為皇后之后，柳家還試圖利用這條關(guān)系搞些動作東風(fēng)再起，皇上雖說并未同意，但也沒處理，常常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可惜皇后身體每況愈下，皇上昭告天下遍尋名醫(yī)，也是回天乏術(shù)，不到三年就離世了。

纖纖一死，皇上馬上著手肅清柳家余黨，殺的殺罰的罰，當(dāng)初顯赫一時的柳家，就此徹底化為死灰。柳大娘子在纖纖死后，不久也郁郁而終。

太后叫皇帝的后宮空虛，時常勸說他采秀女充盈后宮，綿延子嗣。大臣們也頻頻上奏勸說，可皇上始終不為所動。

我遠遠的聽這些故事，只當(dāng)是像說書一般，并沒有想到今生還會有再相見之日。此去經(jīng)年，相顧無言。

「不讓我進去嗎？」

他并沒有什么變化，只多了些威儀，少了青澀，透著上位者的沉穩(wěn)。

「去外面說吧?！?/p>

我回頭看了看清秋和孩子的方向，掩了門，領(lǐng)著他向外走。

「我給皇后下葬，想把你也遷入皇陵，卻發(fā)現(xiàn)墓被動過，棺里空無一人?！?/p>

他說的時候異常平淡，好似在討論天氣般云淡風(fēng)輕，我卻聽得心驚肉跳，欺君之罪可是要滅九族的。

「知你還活著，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我時常覺得當(dāng)年都是我將你無端牽連，卻又沒能護好你，等我布好一切，你卻等不及了。幸好，你還活著。」

他背著手，看著我，眼中古井無波，卻隱隱有驚濤駭浪之感。

我再沒想過能與他再相見，今日相逢，個中曲折實不知從何談起。何況今時不同往日，他不是當(dāng)年的他，我也不再是那個我了。

我張了張嘴，到底是沒說出口。

「靈犀，如今我能護你周全了，你還愿意，來我身邊嗎？」

還沒等我回答。

犀犀一邊喊著娘，一邊從打開門朝我張著小手沖過來。我一下接住他，順勢抱起來。他洗的香噴噴，軟糯糯，拿小臉往我脖子里頭埋。哼哧哼哧像一頭小豬。

我回頭遙遙看到清秋抱著靈靈站在門口朝我揮手，我點點頭告訴他沒事。

他望著犀犀，眼神里滿是黯然，抬起手想摸摸他，卻還是放下。

犀犀這小子從不怕人，最會哄大人開心，每次家門口路過賣糕賣糖賣小玩意的，他總能哄的人家白給他許多。

犀犀瞧他想摸自己，便伸了手去討抱抱。我本想把犀犀抱回去安置好再回來，沒成想他卻把犀犀抱了過去。犀犀伸手便去抓他頭發(fā)，摳人家領(lǐng)子上的金絲，我很怕惹得他不高興，便把犀犀的小手拍掉，他吃痛，撅著小嘴看我。

皇上卻笑了，握住犀犀的小手給他吹吹。

「我們的孩子若長大，原來是這樣可愛?！?/p>

我神色一滯，想起過往的事，仍覺得胸悶氣短，便直接伸手把孩子接過來。

「看來你已經(jīng)過上你想要的生活了?！?/p>

他笑了笑，看了清秋一眼，轉(zhuǎn)身走了。

次年，昭告天下，大選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