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災(zāi)禍（3）

一路無言，馮振鷺拼盡全力不讓自己的眼淚再掉下來。來到市集上一家叫鳳朝閣的制衣店，她并沒有讓侍女小桃和自己一起進去，“你別和我進去了，眼看就要換季了，我得讓裁縫給我多做幾件下一季的衣服，那得好一會呢，你去朝市街的李點心鋪賣一些糕點來，我要一會帶回去給騏兒?！闭f著將團兒接到懷里，拿著包裹就要進制衣店。

“姑娘，這包裹里是什么啊，不打緊的話我來幫您拿著吧，您抱著小姐再拿著它怪不方便的?！?/p>

馮振鷺停頓了一下，轉(zhuǎn)身笑著道：“不用了，這是我比較喜歡的一些舊衣服，準(zhǔn)備讓裁縫照著樣子再給我做幾件相似樣式的，你快去買點心吧，別耽擱了?！?/p>

“是。”

馮振鷺買通了制衣店的學(xué)徒，急匆匆的從后門跑了出來，還好這條街離李府不遠，她現(xiàn)在要迅速的趕去見子衿。

當(dāng)見到李子衿的一剎那，馮振鷺再也忍不住崩潰的情緒，眼淚瞬間便流了出來，在李子衿的印象中，馮振鷺一直都是堅強勇敢，天不怕地不怕的，第一次看到她這樣，著實嚇了一跳，“怎么了鷺兒，發(fā)生什么事了？”她連忙從她懷里抱過已經(jīng)被嚇壞的團兒。

“小叔叔……他……他死了，我們馮家……要被……要被滿門抄斬了！”

“什么？！”

接下來的功夫，馮振鷺將發(fā)生的事簡短的和李子衿說了，李子衿聽后踉踉蹌蹌的跌坐在榻上，“怎么會這樣，你小叔叔不會平白無故的做出這種事，一定是誰指使的，或者是誰嫁禍于他。”

“我也是這么想的，但會是誰呢，現(xiàn)在和皇帝斗得水深火熱的只有大司馬，難道是他？”

“還不能確定，即使他現(xiàn)在和陛下勢不兩立也不一定就是他，我看是有人趁機嫁禍，想要一石二鳥呢。”

馮振鷺的內(nèi)心很復(fù)雜，她轉(zhuǎn)頭看了看在一旁玩耍的天真無邪的小妹，嘆了口氣，“不管是有人指使，還是是被冤枉，這背后肯定有個很大的陰謀，現(xiàn)在馮家罪名已定，小叔叔死無對質(zhì)，根本沒有我們辯白的機會，馮府是完蛋了。子衿，我來是想提醒你，你和馮家早有婚約，且一早過了聘禮，我擔(dān)心你受牽連，你一定要想辦法保護自己，一會我就要帶著團兒走了，無論能不能脫身，我倆這一別就不知何時還能再相見了。”

李子衿此時的大腦還是一片空白，她一時間還無法接受這個事情，“可是你要怎么出城呢？”

馮振鷺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抓捕的旨意有沒有下來，如果沒有的話，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有時間。”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內(nèi)心也是沒底的。

李子衿搖了搖頭，“這樣做風(fēng)險太大了，現(xiàn)在事情還沒有波及到我李家，我們家的人脈應(yīng)該還能幫上一些忙，只不過現(xiàn)在的這個情況需要馬上告訴我爹。”

馮振鷺遲疑了一下，抱緊了團兒，“這個事情是肯定得讓你家里人知道的，要不我也不用冒險前來了，只不過我一直想是等我走之后你再告訴他們的?！?/p>

知她在焦慮什么，李子衿安慰道：“這你放心，我爹你還不相信嗎，再說現(xiàn)在你我兩家已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他萬不會出賣你的。”

馮振鷺?biāo)尖饬似毯簏c了點頭，在她表態(tài)后的兩刻鐘內(nèi)，李家老爺果然迅速的為她安排好了如何出城，臨走之時，她鄭重的拜謝了李家老爺夫人，又再三叮囑好姐妹定要保護好自己，最后又囑托道：“子衿，我已逃了出來，麻煩你派人前去鳳朝閣門口，我的馬車還在那，如果還來得及的話，讓車夫回馮府告訴眾人趕快逃吧，畢竟他們都是無辜的。子衿，你我從小一起長大，是我們家連累了你，經(jīng)此一別，不知何時還能再相見了......”她的聲音已經(jīng)近乎哽咽。

李子衿此時也紅了眼眶，但還是伸手先幫好朋友擦拭臉頰，“你說什么呢，什么連累不連累的，你要好好的，我們以后一定會再見的，一定！”

“好的……一定……”馮振鷺已經(jīng)說不出別的什么了，只努力的忍著自己的淚水，但話一出口，兩個女孩還是控住不住情緒，眼淚奪眶而出，馮振鷺抱住自己的好姐妹，“還有......還有思柔......你替我向她說聲對不起，袁嬸我終究是沒能保護好......子衿，再見了……”

李子衿已經(jīng)說不出什么，只能流著淚點點頭，目送她離開。

一輛馬車偷偷地從李府的后門離去，馮振鷺走了，李府已沒有時間感傷，他們要馬上想好自家的出路。

*

馮振鷺火速帶著妹妹來到云慧寺和馮騏會和，還好，兩個孩子已經(jīng)早早在寺廟門口等她了，看到宋博謇，馮振鷺內(nèi)心充滿愧疚，不知該如何解釋。

“姑娘，我已經(jīng)聽公子說了事情的經(jīng)過，請姑娘節(jié)哀。”作為陪馮騏一起長大的人，宋博謇自小便和馮騏一起讀書，養(yǎng)成了知書達理的品性，此時此刻居然還能如此禮貌的安慰別人，實是叫馮振鷺佩服。

馮振鷺剛想開口，宋博謇向她來的方向望去，卻并未見到母親的身影，便已知道了個大概，“姑娘，我娘親沒有跟你一起來吧？”

馮振鷺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如實回答道：“是的，我來的時候袁嬸正在因為一只老鼠而帶領(lǐng)大家打掃廚房，我不能當(dāng)著眾人的面道出馮家現(xiàn)在的情況。博謇，對不起了?！?/p>

聽她講了事情的原委，宋博謇不禁苦笑道：“我娘親的性格就是如此，什么時候都是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聽說以前家里日子凄苦的時候，她還能收斂一點，來到馮府后，承蒙姑娘和公子的抬愛，娘親的性格竟又張揚了起來……”

“博謇，你不要這么說，沒有成功帶袁嬸出來是我們辦事不周，不是袁嬸的錯?！瘪T騏打斷了宋博謇的話，“至于現(xiàn)在……現(xiàn)在……應(yīng)該怎么辦呢？”他看向馮振鷺，十一歲的他只能把問題拋給已經(jīng)是大人的她。

馮振鷺沒有來得及說話，宋博謇已經(jīng)自己做出了決定，“公子，姑娘，我要回去救我娘親?！?/p>

馮騏驚道：“什么？可是你現(xiàn)在回去兇多吉少啊！”

馮振鷺倒是沒有說什么，宋氏姐弟二人的性格太過相似，她知道宋博謇一定會去救自己的母親，同樣的，宋思柔知道后也一定會去救的，這是無法阻止的事，此時她只能點點頭道：“博謇，你是個好孩子，我知道攔你是攔不住的，只是想囑咐你，回到馮府之后，只能救出袁嬸，別的事情不要多管，你能力有限，有的時候善心并不一定會促成好事，還可能連累到自己?！?/p>

宋博謇垂著眼并沒有做出回應(yīng)，馮振鷺嘆了口氣接著道：“時間緊要，你快去吧，你是否還記得府中廢棄的密道？”

“記得，小時候我和公子經(jīng)常在里面玩，可從臨街馮家廢棄的舊宅直通府中花園?！?/p>

“對，就是那條密道，你此次可從密道偷偷回到馮府去，省的你今天反復(fù)進出府中，惹旁人疑慮，那條密道除了我們家里人沒有別人知道，如若府中已現(xiàn)危機，你也可再從密道出來，保住自身安全要緊?！?/p>

宋博謇點點頭，“我也是正想到從密道回府。姑娘，我……”

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馮振鷺知他想問什么，“你是在擔(dān)心你姐姐吧，放心吧，我已經(jīng)去李府傳了信，而且馮李兩家只過了金銀方面的聘禮，還沒有涉及關(guān)于婢女仆婦方面的事宜，你姐姐名義上還是李府的婢女。風(fēng)鳴自世祖起便廢了誅九族、夷三族等刑罰，最重便是滿門抄斬，所以無論子衿有沒有事，你姐姐應(yīng)該都不會被牽連的?！?/p>

宋博謇好似舒了一口氣，接著看向二人道：“姑娘，公子，我們就此別過吧，時間緊迫，你們也不要在此等我了，無論能不能救出娘親，我都會安頓好自己的。”

“博謇，你說什么呢？我們怎么會不等你，你和袁嬸是我們馮家的人，即使逃出來了在察州內(nèi)也是兇多吉少，我們怎么會拋下你不顧！”聽到宋博謇這么說，馮騏表現(xiàn)出一百個不同意。

“多謝公子關(guān)心，可是時間緊迫，夜長夢多，如果你們?yōu)榱说任以诖说R時間，后果可能不堪設(shè)想，姑娘和公子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這些年馮府對我母子的恩情，我沒齒難忘，如有機會定當(dāng)涌泉相報?！彼尾╁揽聪蝰T騏，“如果沒有機會，下輩子我就還做公子的書童伴讀，一定陪你把那些經(jīng)史子集，音律武學(xué)的書都讀完?！?/p>

聽到此，馮騏已經(jīng)紅了眼眶，“博謇……”話一出口，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

馮振鷺拍了拍馮騏的肩膀安慰他：“騏兒，博謇說得對，李家伯父已幫我們做了出城的通融，事不宜遲，我們不能耽擱。至于博謇和袁嬸，不和我們走也有不和我們走的好處，我們姐弟三人才是被抓捕的目標(biāo)，博謇和袁嬸日后隱姓埋名低調(diào)生活的話可能比和我們在一起更安全?！?/p>

宋博謇點點頭，“姑娘說的是，所以請公子你也不要再掛懷了，我相信我一定能救出娘親的，你和姑娘小姐也要盡快脫險，說不定日后我們還有團聚的機會。”

馮騏的眼淚馬上就要流出來，宋博謇撇撇嘴打趣道：“是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的，沒想到之前總是強調(diào)自己是男子漢的人又要哭鼻子了，今天已經(jīng)是第幾回了？看來小孩子終究是小孩子??！”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殊不知他自己也在忍著淚。

馮騏破涕為笑，“你難道就是大人了嗎，不過只比我大兩歲而已?！?/p>

看著兩個男孩的你一言我一語，馮振鷺臉上浮現(xiàn)出苦笑，這樣的日子以后就要不復(fù)存在了嗎，馮家的好日子真的到頭了嗎？不，不能，只要自己還活著，她馮振鷺就一定要努力過回以前的好日子。

二人別過了宋博謇，抱著小妹上了馬車繼續(xù)往城門走，路上馮振鷺告訴馮騏自己已經(jīng)取出了靈鹿印。“那我們是去月臻，還是帶著靈鹿印投奔呂伯伯呢？遠房親戚肯定是不能投奔的，我們跑了，上面肯定會先去我們馮家的各宗親尋找我們，我們不能連累他們?！瘪T騏問道。

馮振鷺嘆了口氣，“當(dāng)然不能投奔大司馬，小叔叔毒殺陛下一事實在太過蹊蹺，很難說和大司馬沒有一點關(guān)系。”

“阿姐的意思是說呂伯伯會害我們家嗎？”馮騏的聲音沒了底氣，“不會吧，呂伯伯不是自幼便與爹爹交好嗎？而且我們這次出逃不也是依賴呂家姐姐給我們報信嗎？”

馮振鷺的表情充滿了憂慮：“大司馬所謀劃的事不一定會告訴自己的女兒，呂小姐因是良善之人所以給我們報信，但是這不代表呂家就全然脫了干系。騏兒，父親生前和大司馬關(guān)系到底如何，難道父親母親在世的時候沒和你說嗎？我都知道的事情你又怎會不知，父親臨終前并沒有把靈鹿印還給大司馬，而是讓你我繼續(xù)保管，可能就是讓我們馮家可以繼續(xù)有個籌碼來讓大司馬念這個‘舊情’。騏兒，我們要看清現(xiàn)實，不能自欺欺人?！?/p>

確實，馮青明在世時和大司馬的關(guān)系最多只可稱是較好的朋友，雖然表面上稱兄道弟，但他們之間更準(zhǔn)確來說是幕僚與雇主的關(guān)系。大司馬乃輔政公主所出，與先帝是表兄弟，自幼便身處權(quán)力上層的他自然也對那至高之位虎視眈眈，馮青明是他眾多可支使之人的其中之一，而對方也利用他的權(quán)勢想要完成身份的進階。沒錯，大司馬一直想要登上那至尊之位，而馮青明也有位列三公九卿之志，早在多年以前，馮氏夫婦就將自己的野心告訴了兩個孩子，馮振鷺與馮騏在成長中也是立志要向高位爬，只是未曾想竟一夕之間跌到谷底。所以，現(xiàn)在的情形，他們不敢也不能對大司馬抱有什么希望。

馮振鷺低著頭似在喃喃自語，又似在和馮騏說話：“我們兩家唯一的聯(lián)系就是父親，現(xiàn)在父親走了，大司馬對于我們來說就是一個不熟悉的人，我們真的要把性命都托付給一個不熟悉的人嗎？”她摸了摸懷中放靈鹿印的位置，“而且如果他找我們，到底是為了救我們，還是……”

“還是只是為了得到靈鹿印?！瘪T騏接著把話說了下去，經(jīng)過了內(nèi)心的一番波動，他已經(jīng)做好了決定，“阿姐說的不無道理，所以我們不能投奔呂家?！?/p>

馮振鷺看向他，“對，我們?nèi)ピ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