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道的春天通常來得比京都晚，往往京都已是花木與群蝶相伴的時節(jié)，北海道的春風才悄然吹至。浦子便會在這時采一些京都的花，做成香包，動身回到北海道。

“年年如此，就如同候鳥一樣啊?！甭犅劻似肿拥男谐?，電車里的陌生人感嘆了一句。

“是啊，真是貼切的形容呢?！捌肿訉⑾惆旁谑种心﹃藘上?，就把它放進了口袋里。

“那么，為何每年都要做這樣的旅途呢？“

“……”

浦子思索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微笑著搖了搖頭，目光較之前稍下移了一些。

十多年前的這個時候，浦子的行程還不是自京都回到北海道，而是從北海道前往京都。她也并不是孤身一人，那時，還有丈夫陪伴著她。

浦子和丈夫?qū)嵲诟咧姓J識的，后來丈夫到京都去上大學，而浦子留在了北海道。

丈夫在離開北海道后寄來的第一封信里，就向浦子講述了京都的春天。然而那時正值冬日，丈夫也只是從當?shù)氐呐笥崖爜砹司┒嫉拇禾臁．敃r，即使天各一方，她也開始與丈夫一樣，對京都的春天有所期待——或許她并不高興于自己能看到京都的春，而是為丈夫能看到這樣的美景感到喜悅。

大約在她收到來信十幾天后，丈夫便從京都趕赴回來，說要帶她去看看京都的春天。

“可是，現(xiàn)在不正是冬天么？”

“說什么呢，京都可已經(jīng)入春好幾天了“

面對丈夫的執(zhí)拗，浦子感到有些無奈，但她心中仍還有一股暖意，這使得她最終還是和丈夫登上了電車。一路上，季節(jié)的變化仿若鋪出了一幅畫卷，由冬入春，腐草復榮，寒風漸暖，蟲鳥之聲漸雜。最顯著的，莫過于白色的群山、枯黃的田野在她的眼中漸成了綠。她感到自己順著時光在前行，她與丈夫的愛情也是。

那時，唯一與她背道而馳的，是北歸的候鳥。她常覺得候鳥與她和丈夫一樣，她和丈夫去往京都的春天，而成對的候鳥去迎接北海道的春天。

“候鳥與我們并行呢。”陌生人望向窗外，笑著說道，似覺與候鳥同行為一件美事。

“是啊，旅途并不孤單呢?！逼肿诱f出了當時丈夫在電車上對自己說過的話。

京都的春天確美麗，特別是鄉(xiāng)間隨處可見的河邊，或可看見櫻花飄落，浮于河水上，偶有水鳥踏出些水痕，尤是擾動了春色，使河中映著的樹、草更青翠欲滴。澄澈的天空下，有些斑駁的石橋上，有她與丈夫并行的足跡。

浦子常感到后悔，若當時請人為這一幕拍下照片，那必然是足以動人的。

那時，也常有走在河橋上的高中男女，每每看到這一幕，丈夫便會撫摸著浦子的手，輕聲說道：“就像那時候的我們一樣呀?！?/p>

這時的浦子便只是低下頭，默默無言，但緋紅色已經(jīng)浸到了耳根。

后來丈夫大學畢業(yè)了，由于浦子的父母堅持讓她留在北海道，丈夫最終還是回到北海道與自己成了婚。

每年冬末，丈夫依然延續(xù)著大學的習慣，會帶著浦子來到京都賞春。浦子常常會產(chǎn)生一種愧怍的感覺，即使丈夫只會在每年的春天提起京都，或是將大學時代的照片全部封存起來，她全都知道，這一切是因為丈夫仍愛著京都這座城市，而將丈夫困在北海道的，是浦子自己。

“北海道的春雖也好，卻不及京都的春天來得早，來得瑰麗?！边@是丈夫常掛在嘴邊的話。

浦子也曾問過丈夫，為何偏對京都的春天如此推崇，那時，丈夫只是思考了一會兒，便笑道：“若再南下去鹿兒島，那里的春色或許也不遜色于京都。果然是因為在京都，我和你留下的足跡與思念太多了吧，我們的旅程年年如此，就如同候鳥一樣啊?！?/p>

丈夫如同南飛的候鳥，總思念著北方的自己；自己如同北歸的候鳥，在南方總有牽掛。雖是自己當時的想法，但終究還是沒有向丈夫坦白出來。

丈夫害上肺炎的那一年，是他唯一一年沒有去京都賞春。而為了不讓丈夫傷心，浦子一人前往了京都，采擷了諸多春花，做成一個香包，送還給丈夫。

“確也看到了春天啊?！边@是丈夫在接到香包后說的第一句話，那時的他，已經(jīng)徹底看不清了。但浦子明白，丈夫可以從這香包中看見遠山與蜂蝶，聽見溪流與鳥鳴，嗅見鮮花與芳草。即使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丈夫的眸中看到的也盡是澄澈，沒有一點蕪雜。

“這香包確也精致啊。”陌生人看著浦子手中的香包，感慨道。

“畢竟做了十來年了?！逼肿佣⒅惆?，眼中盡是流連。

在收到香包幾日后，丈夫便去世了。

即使浦子想將丈夫葬在京都，但丈夫的父母終歸沒有同意。

丈夫死后未久，浦子便獨自一人來到京都定居了，自那時開始，每年她都要與候鳥一同北歸，將一個香包放在丈夫的墓前，祭掃丈夫的墓。

今年也是。

浦子在做好一切后，坐在丈夫的墓旁輕語了幾句，便回到了父母的家中。每年的這個時候，父母常趁機勸說浦子再婚，浦子往往只是搖搖頭，便回房間睡覺了。

在睡眼朦朧之際，浦子仿若又看見了結伴旅行的候鳥，從院外飛往山頭，自冬天飛向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