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考研后,我在去拉薩的火車上查成績”|人間碎片故事集

???“那么,算下來今年是你的第四次考研了?”
???凌晨十二點半,我們在南京的一家街邊小酒吧坐了下來。在出門前小哈告訴我她的粉底液在高原爆炸了,口紅在火車上丟了,衣服上還有不少來自高原的風塵,簡而言之:我就素顏來見你了;而我也沒有客氣,我說我十二點之后才能來,因為要把推送先寫完,并且也沒有時間化妝——于是小哈揣著她在南京小吃街給我買的雞蛋漢堡(因為我們在課上經(jīng)常提及這個雞蛋漢堡有多美味)、一個太陽花造型的氣球(我一直非常想要這個氣球,但我身邊的朋友都以幼稚為由拒絕了我,謝謝小哈)、三個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可愛小零食),站在新街口的十字路口的寒風里等我。
???“南京一點都不冷,甚至風里有了一點春天的溫暖”:這是我們見面時小哈說的第一句話;我們很快找到了一家小酒館躲了進去,躲開了這些來自春天的溫暖,畢竟我們的話題總是逃不過過去的冬天,或者說過去的很多個冬天。
???我一直想試圖用酒精、暢談、大笑或者任何不加掩飾的、直接甚至荒唐的情緒表達方式來認識某個個體或者某種生活方式,因為我想知道我身邊的人、組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但又僅僅是一個代號(諸如某個學生、某位顧客、快遞大哥)的人們,他們出神發(fā)呆的那一兩分鐘里在想些什么——從去年開始我就在反復思考這個問題,思考一個抱著可愛大玩偶的女孩是否快樂,思考作為螺絲釘?shù)奈覀兪欠裉摕o;而在今年「我在垃圾桶里撿玫瑰」這篇推文里,我也試圖給出了我的驗證方法:觀察和對話,用觀察和對話的方式,甚至是用帶著酒精、無所顧忌的對話方式,來驗證人文社科的每一條框架性的理論,又試圖突破所有既定的框架。
???所以當小哈和我說她要從拉薩直接到南京來見朋友時,我說:“我們見面喝一杯吧,你是我的活選題?!?/span>
???2023年,我想收集許多許多碎片的故事,逐一分享和大家;我有很多的計劃,而小哈,陰差陽錯,就成為了這第一個人,而我想把這個系列命名為《人間碎片故事集》。

??
02/28/Tues.
我沒有什么遺憾,
相反我覺得我無所不能。
@TuTouSuo???
小哈考研的第一年我不認識她;她考研的第二年因為她過于標新立異的名字,讓我們快速的成為了日常哈哈哈姐妹,但在第二年考研出分后,小哈帶著她專業(yè)課相當于專業(yè)前三但公共課滑鐵盧的成績敲開了我的對話框,我們就像我做了無數(shù)次的那樣,表達遺憾,討論未來,結束聊天——因為我知道或許從此之后這個聊天框就不會再跳動出任何一條新信息,她會有新的選擇,而我也會忙忙碌碌地趕去下一屆。
然而就在大半年之后的當年沖刺班,我又一次在群里看見了小哈,沒錯她繼續(xù)選擇來考研了,這是第三次:還是那所學校、還是那個專業(yè),但提及近況時小哈說:“我在工作啦,今年也沒認真準備,試著考考吧?!?/span>
成績出來,小哈按照往年的錄取線推斷,自己已經(jīng)能成功的進入錄取名額,她帶著意料之外的驚喜準備復試,直到去年3月15日公布國家線,上漲的12分讓一大批人失去了讀書的可能性,也讓小哈的院校順著國家線上漲了12分,原本一只腳踏進了夢想了三年的學校,現(xiàn)在又被玩笑一般的給趕了出來。
我問小哈:還好嗎?
她回:沒事啦,回去打工了!花花再見!
的確再見了,今年我又在沖刺班見到了她,這是她的第四次考研,依然是那所學校、依然是最后關頭地準備,她和我說:“幾個月前鬼使神差地報名了今年的考研,正好十二月那陣子陽了在家里休息,想著也沒啥事做,不如再撿起知識復習復習,于是像慣例一樣又來了沖刺班。”
考完研后她就去了拉薩,她說她在決定去拉薩的那個下午就立刻向領導提出了辭職,領導在不可置信中將她數(shù)落了一通,并堅持詢問她辭職的理由:“你是不是要跳槽,是不是有了新的安排,是不是失戀了?”
領導是個普通的中年男人,在最后無可奈何下,小哈說了自己打算辭職去拉薩,像個二十出頭的楞頭青一樣追求自由、愛與夢想——聽完這話領導沉默了,沉默良久后他從自己辦公室的柜子里拿出了兩桶便攜式氧氣遞給小哈,并對她說:“去吧,想什么時候回來說一聲就行,我給你漲四千塊的薪水?!?/span>
聽到這邊我嘆為觀止,并很快意識到關鍵問題:“這才是你工作的第一年吧,這說明你的工作能力真的很出色?!?/span>
“是的花花,考了四次研失敗了四次,但我覺得我現(xiàn)在無所不能,說實話,我覺得已經(jīng)沒什么事情能難倒我了,因為這四年里我已經(jīng)用盡了我全部的努力。第一年考的不好,那第二年再來;第二年公共課滑鐵盧,那第三年我就把英語考到了92分;既然第三年國家線和我開了個玩笑,那第四年再繼續(xù),我在這反反復復里掌握到的學習方法、時間管理能力、學到的知識,已經(jīng)遠遠超于考研本身來自學歷的成就了?!?/span>
順便一說,她這四年一直在考的那所學校,非常的好,也非常的難考。
*
?? “今年我寫的很盡興”
“出分了,今年分數(shù)如何?”聊了大半天,喝了兩杯酒,我才發(fā)現(xiàn)我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她今年的分數(shù)。
“政治考的不好,英語依然是92分,專業(yè)課的分數(shù)比往年低了十分左右但這也在我意料之中,說實話花花,如果一個人連續(xù)四年都考同一個院校的卷子,且那個院校沒有太大的教師變動的話,押題和答出一份合老師心意的答案實在是太容易了——因為就是那個老師出的題,又是那個老師改的卷子,你把他的論文反反復復讀來讀去就那么些結構和知識,再把這些結構和知識配合著語料整理成自己的答題模版里,特別應試,特別容易,所以我從第二年開始專業(yè)課的分數(shù)就一直很穩(wěn)定——穩(wěn)定在一個相對還不錯的分數(shù)上,公共課也在努力,英語穩(wěn)定在了90,但政治確實今年的變化很大,一旦結合著前幾年的卷子就能發(fā)現(xiàn)政治換了命題組,很糟心?!?/span>
“但我看你今年專業(yè)課的分數(shù)比以往低了一些?”我很好奇,前幾年她的分數(shù)一定穩(wěn)定在120多分,而今年兩門學科一門110分,一門90分。
“雖然今年的分數(shù)很低,但今年是我寫的最盡興的一年,過去我研究出來的什么框架結構啊模版啊啥都沒有用,我就是想些什么寫什么:花花,考研是十二月,那時候我想既然不讓在公開場合說點什么,那我在考研的卷子上寫,你總管不著我了吧,我就真的把很多的情緒、不滿、憤怒一股腦全部倒給了試卷,寫完之后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這份答案我非常滿意,但我知道自己今年多半是考不上了?!?/span>
“既然你已經(jīng)有預感自己答的不好了,那分數(shù)出來之后有遺憾嗎?”
小哈沉默了一會,喝了點酒,吃了點東西,才繼續(xù)說:“其實會有遺憾的,而且這種遺憾很復雜。一個肯定是因為自己又沒有考上這件事,但說實話考研對我來說已經(jīng)沒有那么重要了,它就像是我每年冬天的一種儀式感,甚至于我沒有考研,本科學校非常一般,但在北京過的也還可以;真正遺憾的是另一種很中二也很別扭的情緒,形容起來大概就是:啊,原來這所院校真的和我想象的一樣,模版且固執(zhí),像一個固守著老一套東西的老頑固?!?/span>
“其實這樣的情緒會有一些主觀化。”我意識到這其實是一種個人化的揣測,并且是一種可能并沒有辦法證實的揣測。
“確實,這其實會有一些狂妄自大,但這其實也是我說服自己的一種辦法,或許我也很需要一個理由來說服自己,說服自己我也不是特別想去這所學校,我也不是特別想到那個湖畔去讀書。”
“其實這么多年,我雖然嘴上說著沒事沒事,我也的確過的還不錯,但我不是真的沒事?!?/span>
?? “我一直在假裝自己不難過”
“我很懷念二戰(zhàn)時候的自己,當時在目標院校旁邊的一個24小時自習室里,那個自習室里幾乎都是要考那所院校的人,我隔壁是一位考法碩的姐妹,我們就一起發(fā)了瘋的學,感覺這個世界上好像除了知識什么都不重要——而且自習室里的同學也會利用吃飯時間一起聚著聊會天,聊時事的那種,大家考著不同的專業(yè),說著不同視角的見解。”
“我記得有一次我們聊對某個熱點的看法,學計算機的、學工程的、學法的、學新傳的,還有學文學的:我們從科學的、比較文學的、法律的、哲學的視角一起去分析這件事,一直聊到了凌晨;那會我真的覺得這就是一個小烏托邦,或者說是哈貝馬斯的公共空間?!?br>
“后來我們這群人有些考上了,像我隔壁桌的法碩姐妹,她很順利的去讀書,進入了紅圈所;也有沒考上的,比如我——后來我們也保持了非常頻繁地聯(lián)系,他們都勸我讓我再試一次,再考一年,我試了,又是差一點點就成功了。”
“逢人別人問起我都笑嘻嘻地說「沒事」,甚至我倆發(fā)微信的時候我都說一直在「哈哈哈哈哈哈」,說「我去打工了」,我假裝自己不難過,假裝自己看的很輕,但其實還是很難過的?!?/span>
“難過的并不是沒有去那里讀書吧?”我問她。
“對,我難過的是我失去了我的烏托邦,而且我再也不可能找到那個烏托邦了,一腳踏進俗世和社會里的感覺和考研時那種很累但很充實的感覺完全不同。這些年我一直是個很低欲望的人,沒有太多打扮自己、戀愛或者特別想要什么東西的欲望,唯獨沉湎在過去的一段回憶里,找不到出路?!?/span>
說實話,小哈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樣,互聯(lián)網(wǎng)的確是一道有力的武裝:小哈有一個五彩斑斕的頭像,她曾經(jīng)有一個非常有趣的網(wǎng)名,我們但凡聊天必然哈哈哈哈,我從來都以為她是一個可愛的、外向的、嘰嘰喳喳的女孩,但當我在新街口的街邊看到那個拿著雞蛋漢堡,撰著氣球,沉穩(wěn)但挺拔的女孩子時,我就知道小哈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更可愛。
是那種理想主義者,淳樸的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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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認識了一個人,明天回拉薩”
“花花,不瞞你說,我后天一大早的飛機,飛回拉薩?!?/span>
原諒我被一口酒嗆住,說了這么久的確話題也該回到西藏和拉薩上了,我問她,你坐著硬座,48個小時到了拉薩后,有什么特別的感觸嗎?
“其實沒有哎,拉薩被渲染了很濃的情懷,但其實真正到那了也就那樣,被渲染了很濃的文藝氣質,以至于我在民宿里遇到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學生,火車上也是各種唱歌的、拉著你簽名的人——我和民宿老板聊故事和經(jīng)歷,他說人人都一樣,看似尋找著自由的來到了拉薩,跟一個當?shù)貓F,拍著一樣角度的照片,發(fā)著一樣文本的朋友圈,向往自由和愛,實際上還是被困在了想象出來的自由里?!?/span>
“我第二天的確就跟了一個當?shù)貓F,玩了三天,玩到第三天的時候我已經(jīng)完全累了,到了景點不愿意下車,于是領隊兼司機直接把我趕下了車讓我去景點,一邊趕還一邊說:你們這些年輕人,上學逃課,上班摸魚,現(xiàn)在出來玩了,還逃景點,真沒意思?!?br>
沒想到民宿老板和司機才真的通透。
我倆相視一笑,我繼續(xù)問她,既然拉薩在你的描述里如此無趣,有為何要這么匆忙的回到拉薩呢?
“最后一天晚上我在民宿里喝酒發(fā)呆,和民宿認識的朋友們聊聊天,這個時候來了一位姐姐,那位姐姐是20年帶著團隊來拉薩創(chuàng)業(yè)的,又因為中途各種各樣的隔離等問題,一直沒離開,干脆在這里開了民宿——我們聊了很多很多經(jīng)歷,她是一個每過半小時就會讓我打破對她的認知,讓我覺得很驚喜的人,她身上有一股不管做什么事就一定能做成的能量。”
“那天遇見的太晚了,聊了幾個小時我就匆匆去趕飛機了,而那位姐姐也本打算將拉薩這邊的民宿交給經(jīng)理人打理,幾天后就繼續(xù)回廣東創(chuàng)業(yè),結果沒想到在我離開后,她抱著柯基下民宿臺階的時候崴了腳,還挺嚴重的,兩三個月內(nèi)都走不了。直到這個消息后我就立刻訂了去拉薩的票,我要聊完那晚未盡興的話題。”
的確,在小哈在南京呆了兩天后她就再一次坐上了去拉薩的飛機,與其說她是去赴那場尚未盡興的約定,倒不如說她是抓住了一縷與她二戰(zhàn)考研自習室烏托邦里相似的光芒,在匆匆忙忙地又低欲望的生活里,再一次找到了值得奔赴的故事和力量。
至少我是這么理解的。
理想主義也許就滋生在某個意想不到的瞬間,但我們卻要用很長很長的生命,走過很多很多的世俗和荊棘,才能又一次撞見曾經(jīng)那一瞬間迸發(fā)出的火花,感到一種必須奔赴的向往。
可能看這個標題,你會以為這是一個掙脫束縛與尋找自由的故事,但恰恰相反,這是一個被束縛在理想主義里,令人贊嘆又遺憾的故事,也是《人間碎片故事集》的第一個故事?!綞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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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TuTouSuo/全程班」
將真空理想連接現(xiàn)實
以理想入世對抗荒謬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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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復試班」
在春日,在新的一年
觸碰理想,實現(xiàn)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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