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沒有，腳下不斷潮起潮落的海水卷起白浪，將我的長靴鞋尖打濕。

我毫不在意地看了退去的潮水一眼，也難怪，每天都站在海岸邊上，被打濕鞋也是難免的。換做平常，我只會無視掉然后回去換洗，但今天不知道為什么，我的心情莫名地變差。

我有些焦躁地踹了腳涌上來的海水，徒勞地做著這些，并不能讓我內(nèi)心的空虛減少幾分，只會使我空耗力氣罷了。

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干了這樣一件蠢事，我無奈地對自己嘆了口氣。

“這樣子真算是我輸了……”我抬起頭目視著前方的海平線，有些分不清哪里到底是天還是海。

“明明是不被需要的，卻還是讓我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嗎？”我的語氣變得冷冽，早已經(jīng)習慣了用諷刺對著空氣怒罵，忽然覺得這么多年來的自己真的很可笑。

但是，即便在心里面嘲笑著自己，我也要說那些話。

“我，君主，會讓你們后悔沒有采用我的！”

威嚴如同君王般的語氣，紅色長發(fā)的少女舉起手杖指向某個方向。

?

海浪如同往日般洶涌，慘淡的陰云仍舊是天空的色彩。

早已經(jīng)看淡了這樣景色的我，卻在今日迎來了不同的事情。

遠處的客輪如同渺茫的落葉，時而出現(xiàn)時而消失，若不是能夠看清它上面飄揚著的旗幟，恐怕我會故意將它當成來襲的敵艦而進行攻擊吧。

盡管知道自己并不會這么做，我還是這樣想象了一下。

大約半個小時后，那艘搖搖晃晃地客輪總算是靠岸了。

因為這座島上只有我一名駐守人員，所以迎接的也是我。

往常的話只有運送物資的貨輪會定期來到這里，也許是害怕這詭異的氛圍，他們通常都會以極快的速度裝卸完貨物然后離去，似乎根本不在意這里有一位皇家的科研方案艦。

不過我也不怪罪那些人就是了。本就是被拋棄的我，被無視了也很正常。倒是那位女王，我不知道為何對她有種莫名的怨氣。

“你就是這座軍港的駐守人員嗎？”

從客輪上的棧橋上下來一個身著軍裝的男子，用手抵住被吹起的軍帽向我搭話。

我瞄了他身后的輪船一眼，看起來也做起了馬上返航的跡象。

“你不上船沒關(guān)系嗎？好像就要返航了?！蔽依淅涞卣f道。

男子似乎察覺到了我語氣不善，不禁有些尷尬地說道：“我本來就是要到這里的……之后還會有其他艦船來到這里。”

聽到他說的話，我意識了什么。

“這里也要進行戰(zhàn)爭了嗎？”

“是啊……雖然是叫軍港，不過我看這里的設(shè)施也沒那么完善吧？”男子抬起頭遙望了四周一圈道，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接著他趕忙自我介紹道：“對了，我是接下來擔任這座軍港的指揮官?！?/p>

說罷，他朝我伸出了手。

我猶豫了幾分，最終也握住了他的手。

“我是皇家海軍戰(zhàn)列艦，君主?！?/p>

隔著皮質(zhì)手套，我能感受到他的手有些冰涼。

?

自那之后，我的生活完全被打亂了。

平日里的寧靜被一艘接著一艘的艦船的到來而打破，港口被因擴建工程而整日發(fā)出噪音。不過多虧當初島上建設(shè)了完備的建筑樓，因此生活區(qū)域還不至于吵鬧，只是時不時能碰上完全陌生的艦?zāi)铮屛矣行┚o張。

因為從來沒跟別人交流過，所以面對這些性格各異的艦船，我總是選擇回避面對，或用冷漠的語言進行拒絕。

但我心里有清楚的明白，自己這么多年來一直是害怕孤獨的。

反正也沒有人期待我的回應(yīng)，就如同皇家對我的態(tài)度一樣。想必我對皇家，對整個世界，都不知不覺抱有同樣態(tài)度吧。

但是，那個人，卻毫不在意地闖進我的視野里。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這里是宿舍最下層的地下室。雖叫地下室，不過設(shè)施還是非常豪華的。先前我所占據(jù)的“指揮官室”，如今也讓給了他。

本想著今后會一直待在這間不寬敞的地方度過一個又一個枯燥平淡的日子，指揮官卻打斷了我的思想。

“可以請君主小姐做我的秘書艦嗎？”

指揮官抱著一疊資料道：“現(xiàn)在港區(qū)正處于初創(chuàng)時期，有很多情況我都不清楚，如果是君主小姐的話，我想會容易很多。”

既沒有輕視，也沒有虛假，指揮官的話明明很普通卻讓我許久都未跳動的心臟重新動起來。

“為什么會選我？有其他人……”

“君主小姐是皇家的秘密兵器吧？”指揮官打斷了我的話，“雖然聽過一些謠言，不過很抱歉，我現(xiàn)在沒法辨別那些謠言的真假，我需要你的力量……可以嗎？”

我顫動了一下，眼前的指揮官仍舊像前日那樣望著我，沒有一絲猶豫，仿佛確信著自己選擇的就是正確的道路。

“既然都這樣了……那就沒辦法了呢……”

不知為何，我的臉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指揮官也不禁笑了，我不明白他是為何發(fā)笑。

“原來君主小姐也會笑，以后要多多保持笑容哦！總是陰著臉的話，讓人感覺對工作都提不起勁呢。”

“是、嗎？”

我的笑容，還有這樣的功效嗎？

看著眼前的指揮官，我不理解。

?

遠海上到處彌漫著硝煙，陰暗的天色讓人誤以為進入了黑夜，實際上才剛剛進入午后。

正因如此，我才厭惡這里。

就和我一樣沒有好臉色，讓人看了就不由得想生氣。

“君主，東側(cè)海域發(fā)現(xiàn)敵艦隊！”

代替了同伴的傳令聲的，是從遠處襲來的炮彈。一聲接一聲，仿佛無窮無盡似的。

“全隊瞄準，裝填！”

不過，稍稍感到有些舒暢?；蛟S是閑置了這么久，總算能夠真槍實干地上了一次戰(zhàn)場吧！真是慶幸炮筒居然沒有生銹。

“開火！”

我舉起權(quán)杖，從身后的艦裝扯著轟鳴聲的炮火，朝著敵方艦隊傾瀉而去。

看著它們中彈爆炸的情況，我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笑容。

什么嘛，陰天偶爾也會出現(xiàn)陽光的。

透過厚厚的云層，兩三束陽光斜照在我的艦裝上，透著它灰銀色的白漆。

?

“君主小姐真是適合指揮啊?！敝笓]官和我搭乘同一艘艦船回港。順便一提，只是因為秘書艦也要負責上戰(zhàn)場的指揮官的安全，所以才特地這樣安排的。

“我說過要把這支艦隊完整的帶回來的吧，而且要是有什么損失，實在是有辱我的優(yōu)秀?！甭犉饋碛行┐笱圆粦M，但我就是這樣認為的。

即便是已經(jīng)過時落后的艦船，即便被皇家所遺忘，我的優(yōu)秀也是不容置疑的。

指揮官卻向我投來羨慕贊許的目光，這樣認真的神情稍稍讓我有些為難。

“對了，雖然知道君主小姐很厲害，不過有時候還是不要一個人沖的太前了，戰(zhàn)場上的情況瞬息萬變嘛，我也不想看到你有什么意外?！敝笓]官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道。

“嗯？指揮官是不信任我嗎？”

聽到這里，我的內(nèi)心有些低落。果然還是不認可我嗎？看來下一次……

“不是不是，君主小姐很強的吧……我不是讓君主小姐收斂實力……”原本還落落大方的指揮官，突然變得扭捏支吾起來。

看著這樣的指揮官，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不過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

“就是說，君主小姐是我的秘書艦吧？受傷什么的話我也會擔心的啊！”

有些意外，我不禁愣了一下。

“是嗎？”

“就是這樣！”

指揮官重申了一遍，接著走到舷窗邊上，像是故意不讓我看到他的臉。

“最近的塞壬很強，不然我們也不會退縮到這里，小心一點為好?！敝笓]官背對著我，看著窗外漸漸被黑暗侵蝕的天空。

繁星和殘月漸漸成為天空的主角，我站到指揮官身旁，一同仰視起與海面交融的天色。

這么多年來，我還從未仰望過黑夜里的天空。

沒有誰說話，只有寂寥的通訊器中的聲音響著。

我瞥了指揮官的臉一眼，很普通的一張東煌人的臉。其實細想也覺得奇怪，一個東煌人跨越大半個世界，到這只能看見天空和水的地方，同與自己毫不相干的敵人作戰(zhàn)，究竟是為了什么。

指揮官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卻又默默地閉上了雙眼，嘆出一口氣。

“戰(zhàn)爭什么時候能夠結(jié)束呢？”

接著他像是開玩笑似的說道：“有君主小姐的話，恐怕不久就要結(jié)束的吧？”

“就算是我，要抵御整個塞壬也是很困難的。”

我順著他的話接著往下說道，兩個人都不禁笑了起來。

良久，我才抬起頭瞄向他因大笑而漲紅的臉。

“指揮官，戰(zhàn)爭結(jié)束的話，你想做什么呢？”

指揮官拖著下巴沉思了一會，看起來很難做出回答。

“還從沒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呢……”我感覺他看了我一眼，是我的錯覺嗎？

“君主小姐覺得我這個人好相處嗎？”

“現(xiàn)在才問的話會不會太遲了?！?/p>

我眨了眨眼，沒想到他會把問題拋還給我?？墒强粗J真的樣子，我只好說出了我的心里話。

“非要說的話，指揮官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特別的人。”

“我嗎？”

我淡淡地點了點頭，說這樣的話有些讓人臉紅。

“在遇到指揮官之前，我一直都被拋棄著，還從來沒有人對我抱有過期待。只有你一直都信任著我，相信我的力量，所以……”

“啊啊，原來真的會有人這么喜歡被人麻煩嗎？”

指揮官再次出聲打斷我，不過這回聲音很輕，像是異常難堪似的。他轉(zhuǎn)過身，裝模作樣地擺弄著艙內(nèi)的儀器。

指揮官別扭的樣子，讓我笑出了聲。

什么時候我變得這么愛笑了呢？

“那先說好了，我可不會拋棄君主小姐……今后可能還會拜托你很多事，你可不許嫌麻煩推脫哦！”

簡直像是小孩子鬧別扭那樣，指揮官好沒氣地說道。

我看著指揮官的側(cè)臉，朝他伸出了手。

“只要是指揮官的期待，我絕對不會推脫！”

也許是我的鄭重其事有些不合現(xiàn)在的氛圍，指揮官愣住了。

“那……就這樣說好了……”指揮官接過了我的手。

因為沒有戴手套，我摸到了他那帶著溫暖的手，明明很年輕，手上卻非常粗糙。

“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我可要帶走你的……”

我們忽然都沉默了，看著彼此不說話。

“帶走……我嗎？”

這樣的話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但是臉上卻總有種燒起來了感覺。

“如果是指揮官的話，絕對沒問題?！?/p>

即便有些猶豫，即便還不理解，我仍然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只有他，會對我期待。

也只指揮官……會讓我留戀在他身邊……

“那我就當你同意了……”

指揮官沒有再看我，輕輕拉著我的手將我?guī)У剿磉叀?/p>

“指揮官的話，可不許拋棄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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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那個人的背影，仍然在我心中。

聲音，樣貌，就連身體的溫度，我都未曾遺忘一分。

只是，再也沒有一聲期待，將我?guī)Щ啬莻€日子。

已經(jīng)不再被人遺忘，已經(jīng)不再是孤獨一人。我領(lǐng)導著數(shù)支艦隊，證明了自己的實力。

可是就算再怎么抗爭，戰(zhàn)爭仍沒有結(jié)束的勢頭。

還有多久，才能將這團火熄滅呢？

我找不到答案。

指揮官，如果是你的話，會帶我找到答案嗎？

不是說好要帶走我嗎？不是說好要依靠我結(jié)束戰(zhàn)爭的嗎？

這些問題都得不到回答。

如今又是孤身一人。只不過，這次是真正的孤身一人了。我所留戀的那個人，不在我的身邊。

?

一年前，指揮官需要返回總部一次。

“很快就會回來，到時就是對塞壬發(fā)起總攻的時候了?！?/p>

在棧橋上，指揮官和我告別。

“我知道，路上小心。”

本只想簡單地告別，但不知道為什么和他相擁了很久。

像是要把這個擁抱記在心中，永遠都不愿忘記。

?

“君主，要出發(fā)了?！?/p>

通訊上傳來的聲音，令我有些恍惚。

猶豫了一會，我才握起通訊器。

“全體艦隊，起航！”

?

指揮官，絕對、絕對不會讓你……

澄空下，在少女極具威嚴的君王軍服里，隱隱流淌著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