傘等雨

你臨時收到一條通知，必須在今晚動身去一座陌生的城市，在那里辦理一些事。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路上沒有幾個行人，你在馬路上獨自走了半個小時，卻還是沒遇見一輛的士。路面上出現(xiàn)幾點雨滴打濕的痕跡，接著你便感到有冰冷的雨水落在身上，你開始懊悔自己走得太過匆忙，竟然連把雨傘都忘了帶。經(jīng)過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一輛小轎車為了搶綠燈漂池而過，灑了你一腿污泥，讓你的心中更為煩悶。你開始抱怨這場雨，它卻像有意同你作對一樣越下越大，把整個世界都變得黏糊糊的。

好不容易上了車后，司機問你這么晚了在街上淋著雨，還要去坐火車，是不是有什么要緊的事。你皺了皺眉頭，用含糊的話語把話題岔開。接著司機開始罵那幫在紅綠燈前插隊的車輛，聲音忽高忽低，讓你想起自己樓下的那條大狗，它是你每晚歸家時的煩惱。你也附和著罵了幾句，覺得很解氣，雖然你并沒弄清楚自己在為何生氣。

在火車站里，你只買到一張末班車的車票，火車將于子時出發(fā)，并在凌晨兩點抵達那所城市——似乎是在印證你對車次著異常時間的不解，你從破舊的公告欄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紙，上面寫著午后列車將于后日完全停運。你本是想消遣候車時間才到那里轉(zhuǎn)悠的，因為座位區(qū)那邊一直有一對男女在大聲爭吵，熟悉的話題擾得你心煩。但就在這時，你聽見一個幽靈般的聲音從公告欄下傳來：

“帶我去坐末班車吧，你或許用的上我。”

你循聲望去，只看見一個用來收置雨傘的塑料籃，里面倒放著一把茄紫色的舊傘，還有幾張被打濕攪爛的廣告卡，以及幾顆不知來自什么水果的爛核。

接著你又一次聽見那把傘發(fā)出聲音：“帶我去坐末班車吧。”它顯得有些緊張不安，候車廳里的人寥寥無幾，遠處仍在傳來斷續(xù)的爭吵聲，頭頂?shù)陌谉霟粼诓煌ｉW爍，一切像是在張油畫里一樣怪異。

“我是一把被遺棄的傘，一直在等候雨的降臨，并為此日夜不斷地祈禱，而今天上天終于響應(yīng)了我！我終于可以幫別人遮風(fēng)擋雨了！”它的聲音忽然變得親切起來。

你聽了這話有些氣憤，想教訓(xùn)這把破傘說，僅僅為了發(fā)揮自己的作用而祈禱下雨，是完全不對的，但你忽然覺得并沒有和一把傘爭執(zhí)的必要，更何況——你才意識到——下雨對于雨傘而言或許并不意味著不幸。

你也并不想拾起這把傘，因為從候車廳到乘車臺的路上都有雨棚遮擋；因為這把傘十分破舊，不像是能經(jīng)住風(fēng)雨的樣子，而且全身茄紫色的樣式顯得十分怪異；因為它的傘把就和那些廣告卡水果核浸在雨水里，你只要想想用手握住那冰冷的、浸過臟水的傘把的場景，就感到難受。更讓你反感的是，她似乎并沒有覺察到自己樣式的丑陋，反倒有一定會被你拾起的信心一樣，說出許多親切的話來關(guān)心被雨水打濕的你。

然而恰恰是出于你最反感的一點，你最終決定將它帶上了列車。一路上你沒有撐開它的必要，它也不好意思說什么。

列車開始轟轟隆隆地行駛，窗外變得一片漆黑，車廂里除了你和那把傘，就只有一位老人和一位婦女，老人已經(jīng)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臉醉相，鼾聲如雷，婦女則在沒完沒了地打著電話，你懶得去注意她在說什么，因為你喜歡閉上眼感受列車的顛簸，這讓你覺得自己是大海中自在漂游的孤舟，遠離了那件事、那場雨、那把傘和其他一切喧囂。

這時那怪傘卻開始講述它自己的故事，你則因為疲倦陷入半夢半醒的狀態(tài)，無法識別話語的細節(jié)，只知道它說，它與自己的所有者失散，就是發(fā)生在子夜出發(fā)的列車上，并且在被乘務(wù)員發(fā)現(xiàn)之后，就一直待在終點站的傘筐里，五年來一直無人問津。五年來它每天都在祈禱下雨，等來了雨后便會祈禱有人能聽見它的話，將她拾起，并帶它坐上末班列車。因為它還在所有者手中時，每個下雨的夜晚都會坐這班車——它覺得只要留在這里，就一定能在遇見自己的所有者。最后，那傘還似乎對你說了聲謝謝。

你聽了它的故事，心中忐忑不安，你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它事情的真相，子夜列車不會再行駛了，也沒有人會花五年惦記自己丟失的一把傘。你打消了出火車站后買把新傘的念頭，想主動接納這把怪傘，甚至開始幻想它聽到這個消息后的反應(yīng)。

但列車卻在此時到站了，婦女和老人匆忙收拾行李走出車廂，你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不知所措，進而變得急躁起來，這導(dǎo)致你又想起了許多不愿考慮的麻煩事。于是你給自己找了些借口：既然它已經(jīng)為所有者等了五年，那么你是絕對無法勸說它放棄的，更何況它這么丑這么破舊，就算帶回家，它也依舊只能擺在倉庫里，而那正不是它想要的······于是你什么也沒做，甚至連再見也沒來得及說，便在列車門關(guān)閉的前一秒跑了出去。

那一刻你又后悔起來，甚至在邁出前兩步時就制定好了計劃，今天處理完事情后就買票坐到終點站，或許還能在公告牌下發(fā)現(xiàn)一把破傘。你甚至連時間也計算好了，一去一回，剛好能趕得上你最喜歡的餐館關(guān)門，不會打擾你每晚都到那里吃飯的習(xí)慣。

但這計劃忽然就被澆滅了，這個城市的車站內(nèi)并沒搭雨棚，大雨又將你淋得濕透，你開始怨天尤人起來，開始對今夜一系列的怪事感到厭煩。你開始想辦法說服自己，或許那傘真的能遇見它的所有者，或許那傘會被下一站的乘客拾起······

你有點累了，但你感到高興，因為列車駛遠了，消失在一片夢幻般的燈光里，你不必再看到那把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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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選關(guān)鍵詞：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