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dǎo)讀《論攝影》：攝影歷史的剖面
主講人 | 戴菲
1976年2月，喬治·伊斯曼之家長達一年的展覽“新地形學(xué)：人造風(fēng)景的攝影”閉幕。同年5月24日紐約現(xiàn)代藝術(shù)博物館的新展《威廉·埃格爾斯頓的指引》開幕。
翌年5月，蘇珊·桑塔格出版了新書《論攝影》。
桑塔格肯定關(guān)注了這兩個展覽，也肯定注意到了這些新興的攝影師。由于時隔久遠，我們或許已經(jīng)對年份失去了敏感。僅以威廉·埃格爾斯頓為例，1976年，他不過是一位37歲的青年人，而諸如新地形學(xué)的那些攝影師們也不過是一些30歲上下的新人。

? William Eggleston
與《論攝影》里舉例的那些“老”攝影師們相比，他們是真正年輕的一代。他們也許指引了新的攝影紀元，但是對于桑塔格來說，她需要停一下，想一想，甚至是緩一緩才能對這些新攝影師們做出自己的判斷。
非常有興趣地找了找《論攝影》里的新人。最年輕的是博納·弗里德曼（Benno Friedman），當(dāng)時約30歲，而比他稍長的埃默特·戈溫（Emmet Gowin）約34歲。雖然這兩位并不比前面提到的1976年展覽上的那些攝影師們有名，但是對于桑塔格而言，她敏銳地意識到了一條時代的分割線。

? Benno Friedman

? Emmet Gowin
她納入書里的這兩位新人與她書里的那些著名攝影師們一樣，他們屬于前一代；而新彩色和新地形的攝影師們，桑塔格暫時并不想染指，因為他們屬于后一代。
由此，如桑格塔在前言所說：“一篇催生另一篇，……直到我寫得夠深入了，……以及可以收筆?！边@個可以收筆的一代，停留在1960年代前后的戴安·阿勃斯、米諾·懷特、哈里·卡拉漢等人身上，而前溯的時代直至攝影發(fā)明。

? Diane Arbus

? Harry Callahan
此刻，若是熟稔攝影史的人旋即便在心里勾畫出了一個大致的脈絡(luò)，恰如桑塔格所言，她所跨越的攝影史從發(fā)明伊始至畫意攝影、再至現(xiàn)代主義攝影、又至紀實攝影，前后約130余年?？v論她所面對的攝影百年，桑塔格給出了一本《論攝影》。
這像是一個歷史的剖面?？v向地面對攝影，從1976年回觀攝影發(fā)展的百年，桑塔格沉入了有關(guān)藝術(shù)、藝術(shù)史、社會、意識形態(tài)以及文化和哲學(xué)的思考。這個思考的起點從柏拉圖的洞穴原型說開始。這個思考模型幾乎影響了整本文集的建構(gòu)。

柏拉圖的洞穴原型說
恰如當(dāng)代最理想的對照實例，柏拉圖洞穴就像是我們最熟悉的電影院：漆黑一片；我們專注前方，引頸看向屏幕，身后的放映機兀自運轉(zhuǎn)。人們在觀看影片的時刻，從未感覺虛擬，更未感受虛幻，而是煞有其事地投入其中，如臨其境，感同身受。這就是柏拉圖當(dāng)初擬想的環(huán)境。當(dāng)電影謝幕，我們走出影院，影院外的光線耀目晃眼。此刻，我們意識到這是真實的世界。而影院里的那些感受并不真實，但未必是假；我們需要走出虛幻，但未必影院之外就是真實。
柏拉圖敘述了這個模型，他并未指出何為真實。只是隱喻或提醒人們，我們看到、接觸的世界有可能未必全真。而洞穴外的世界是否比洞穴里的世界更真實，其實是一個引發(fā)數(shù)十代人不斷前往哲學(xué)世界思考的話頭。

? Diane Arbus
桑塔格也借用了這個模型。她把照片比作了我們在影院屏幕上看到的世界，雖然這個世界從真實而來，但未必全真。若想看到或體驗真的世界，則需走出影院，也就是去到照片以外，或是前往照片的現(xiàn)場。但是攝影師與照相機制造商共謀了這個騙局，人類已經(jīng)徹底地被照片所混淆。我們既無法分清真實，又被照片帶來的“真實”所蒙蔽，處在一個渾渾噩噩的境況之中。
而且，正如真實世界包裹了電影院一樣，真實世界也包裹了一個攝影制造的影像世界（第六章），這個攝影的影像世界或附于真實世界之上、或之下、或之外、或之內(nèi)，與真實世界縱橫交錯形成了一個無法厘清的新世界。人們，今天“現(xiàn)代”的人們，生活在這個世界中，與真實世界并行不悖地向歷史的深處滑行。
這就是攝影。用攝影創(chuàng)造了攝影的歷史，用攝影改造了人類的歷史，用攝影再造了人類的社會和意識。我們需要停頓一下攝影的歷史，恰如我們“可以”停頓一下人類的歷史、人類的社會、人類的意識一樣，而這種期望可能在桑塔格的《論攝影》里找到慰藉。
歷史的剖面，看見的不是歷史。恰如切開水果一樣，看到的是果肉、是果核。水果肯定不只是果肉和果核，那水果又是什么？
歷史又是什么呢？至少，我們可以從剖面去看一下歷史，也隨帶看一下那個我們熱愛的攝影歷史。

戴菲
上海師范大學(xué)副教授，碩士生導(dǎo)師，青年學(xué)者，策展人。
曾多次在平遙、大理、麗水、紐約攝影節(jié)及畫廊群展、個展中擔(dān)任策展人、藝術(shù)指導(dǎo)；獲各類展覽、比賽、理論研討會等獎項；發(fā)表專業(yè)類論文及藝術(shù)評論文章數(shù)十篇，出版有攝影類著作十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