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譯從不熱衷于追溯過往。譯覺得，從出生以來的時光，都像水一般從指縫間流走了。要是突然問譯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他也許會茫茫然不知所措。在譯看來，往日的記憶，猛地回憶起來，就像是被太陽昡目的白光所沖擊似的，腦中只剩下一個向四面射出奪目光芒的光圈。所有東西都掩在這光線里，一時看不見的。 然而還有一個原因。譯不愿回憶往事。譯不愿想起那些讓他不快的事情。譯傾向于逃避。他分明知道，所有記憶都存于腦中，時不時地，外界就會觸發(fā)某一個神經(jīng)元的開關(guān)，調(diào)用起最意想不到的存儲。但是，是否遺忘的另一種形式就是不主動想起呢？ 二 譯幾乎沒和別人起過沖突。一則，好多事情他是不關(guān)心的。那些飛短流長，那些賭氣爭風(fēng)，那些吹?？淇?，譯認(rèn)為大部分都是無聊的。根本不關(guān)心，所以不會被卷入。二則，亦性格溫和。努力地從各個方面來體察當(dāng)事人的心情，人人他都或多或少能夠理解（盡管不一定人人都能原諒）。對外，亦總會控制情緒。但是這樣一來，有一部分情緒就向內(nèi)生長，無法排遣了。于是，譯覺得，他的陰暗面，他積蓄起來的情緒，只有譯自己知道。 三 譯有個創(chuàng)作的夢想。譯最痛苦的，是對自己是否有創(chuàng)作才能的憂慮。寫作的欲望不時強烈地侵襲著他?？伤嘤谛闹袥]有故事。沒有故事！他幾乎痛恨自己過于局限的生活和貧乏的想象力。被創(chuàng)作的欲望折磨卻無力在這種激情驅(qū)使下做出成果，大概是每個渴望創(chuàng)作的人最痛苦的事吧。 譯偶爾也有所得。不過靈感常常是晚上來。一兩句妙語能讓譯激動得翻來覆去。譯覺得，折磨自己的有些心緒（盡管別人不一定能理解）倒是靈感最好的滋養(yǎng)。拜讀名家名作時，譯在震撼之余往往是懊喪——自己一輩子也達(dá)不到那種高度的懊喪，對自己的才華感到絕望的最無力的懊喪。 四 譯好像不曾真正在乎過別人?！拔抑魂P(guān)心我自己。”這句話突然浮現(xiàn)在譯的腦海時，譯為自己的自私感到驚訝，但又無法辯駁。起碼對自己要坦誠一點，他想。這句話聽著無情——畢竟譯自己一時也不能接受——但是確為事實。 這并不意味著譯是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人。相反，他竭盡所能不傷害別人——這是他努力想做到的溫柔。他至少是一個善良的人。 只是，他清楚地知道，他真正看重的東西不會是所有這些人——具體看重的是什么，他也說不清。那是一些讓人“朝聞道，夕死可矣”的東西。他有時想，自己是愿意為了什么東西獻(xiàn)身的。 五 譯有時會感覺到孤獨。一方面，他受不了這種孤獨：人的本性是渴望被理解啊！另一方面，他也享受這種孤獨。唯有孤獨可以獨享。他把自己困宥于自己的小天地里，他甚至要炫耀這種孤獨帶來的獨特性。但當(dāng)他慢慢認(rèn)識到，有著和他相同心緒的人還有很多時，他又不可抑制地感到沮喪——自己并不是特別的，所有的情感都是共性。 有時，心里煩悶了，他會陷入一種封閉的狀態(tài)。不想理人，不想說話，想排解掉消極情緒又不想別人來打擾。好在他不會向別人撒氣。他小心翼翼地，小心翼翼地，希望不打擾到別人。 六 譯是一個慢熱的人。跟譯熟絡(luò)起來并不難，但要跟譯推心置腹很難很難。 譯竭力想把自己掩藏起來，尤其是在陌生人面前。對熙熙攘攘的人群，譯似乎有天然的恐懼。他常常被恐懼壓得邁不出腳步。是敏感？是高估了別人對自己的關(guān)注度？是謙遜？還是自卑？譯不知道怎么解決這個問題。 譯也不想標(biāo)榜自己有多厲害，因為譯對自己總是不滿。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譯絕對無法忍受自己的平庸。 如此看來，譯仿佛是這個世界上性格最糟糕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