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 決戰(zhàn)龍空(上)
第一回 牡丹
場中眾人無不大奇。北朝的太子拓跋翰,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候來,還來到這樣偏僻的地方,這不是太奇怪了嗎?難道這些人是江湖騙子假冒的?
當然,后一種可能是不存在的。敢在天下武林盟主、兩大武魂的面前玩這種把戲,那自然是活得不耐煩了。何況,還有黃龍這樣認得其人的。這時候,黃龍正湊到壇下的檀羽身邊,小聲道:“那幾個當官的,好像是我阿爹的手下,我以前見過。”
檀羽奇道:“全是你阿爹的人?好像有點怪?!?/p>
黃龍道:“不怪啊。師父你也知道,平城的官場分兩派嘛。我義父和崔浩崔司徒是一派的,他們支持太子殿下做大汗。獨孤尼將軍是一派的,他們支持吳王殿下?!?/p>
檀羽默然良久,對于官場的派系,他是早知道的。黃龍她們步六孤家、崔司徒、獨孤將軍,個個都和他有或多或少的淵源。但不知道的是,他們對下任皇位的爭奪竟已如此激烈,影響到了丁零的戰(zhàn)爭。
說話時,只見一個身著太子朝服的青年人,在眾多隨扈簇擁下來到場地中央。場中眾人齊齊跪倒,連靜輪宮眾道亦不例外。人群中,便只以檀羽為首的識樂齋諸人全都站立不動,顯得鶴立雞群。
陳慶之上前小聲問檀羽:“不跪?”
“不跪!”檀羽斬釘截鐵地道。
就有內(nèi)侍尖聲喝道:“好大的膽子,見了太子殿下不跪,還在竊竊私語。來人啊,掌他們的嘴!”
此言一出,檀羽身后的高長恭、陳慶之等人全都大笑起來,仿佛聽到了天下間最好笑的笑話。陳慶之走到諸人身前,指著那內(nèi)侍道:“來來來,讓我看看敢掌我嘴的人長什么樣?!彼徽f完,后面以劉乙、陳季為首,一群義軍將士也站起身來,怒目上前,準備聲援陳慶之。
陳慶之剛指揮大軍攻占吳堡,軍威臻于鼎盛,而且其人治軍向來一視同仁,得了戰(zhàn)利品也不少任何人的份,兵士們早對他這三軍統(tǒng)帥敬服有加。眼下,有人敢說要掌自己的主將的嘴,這些當兵的還不要造反嗎?他們可不管那遠在平城的鮮卑可汗,在這里,陳慶之比可汗大。
那內(nèi)侍平日深處宮內(nèi),何曾見過這等威逼的場面,登時嚇傻了眼。若不是下面沒那個,怕是就該尿褲子了。他身后的太子倒是識趣些,連忙止住他道:“不識相的小廝,還不快退回來,休要捋了各位英雄的虎須?!蹦莾?nèi)侍聽到主子這樣說,只好悻悻地退到其身后。
太子這才上前,朗聲說道:“本王來此,是要與諸位英雄合計剿滅宇宙幫之事宜,請寇掌教、呂盟主、玄丙法師,到本王下榻之所一晤?!彼麆傉f完,其身后的一個謀士模樣的,便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太子忙補充道:“還請?zhí)从鹦置猛?。?/p>
正站在祭壇上、剛行完締盟儀式的林兒,聽他這補充的一句,一臉的不悅,連聲道:“沒空沒空,這幾天忙,太子要商量事兒,過幾日等我閑了再說吧?!币贿呎f話,她一邊下了祭壇,拉起她識樂齋的姊妹們頭也不回地走了。檀羽諸人也向太子微作一笑,緊跟著退了場,只留下太子僵硬的尷尬笑容,和一眾江湖客們驚訝的目光。
吳堡城里一個大宅,被征用為識樂齋的臨時住所。今天,除了綦毋懷文遠在上邽,算是人到得最全的時候了。院子里,黃龍正數(shù)著家中的人數(shù),然后高興地道:“漂女阿姊,我們剛好有十二個姊妹耶?!彼f的十二個,是將李元也算在其中。自從重逢后,李元和令華就天天在一起,兩個人有說不完的話。今天識樂齋聚會,她自然也要來參加。至于寶珠公主,卻怎么也不肯來。
漂女笑道:“那我們是不是該叫識樂十二釵呢,嘻嘻。對了,元公主的住所還沒有取名字?!崩钤娴溃骸拔乙菜阕R樂齋的人了嗎?那么多人想加入識樂齋,我不知道自己夠不夠資格呢?!逼畡t忽然嚴肅地道:“說的也是哦。你那么漂亮,要是進了識樂齋,四大美女的名號,我就得讓給你了,真是心有不甘啊,唉?!?/p>
諸人聞言,無不大笑。對于漂女的奇異思維,大家早習以為常。唯李元還不太適應(yīng),愣愣地有些尷尬,令華連忙把漂女的性格小聲和她介紹了一遍,說這是說笑的。
笑畢,林兒這才正色對李元道:“進識樂齋哪有什么夠格不夠格的,只要你愿意和我們這些姊妹瘋瘋癲癲地一起玩鬧就行。”李元忙道:“那我一百個愿意呢。跟你們在一起,可開心了。以前跟著師姊打仗,成天提心吊膽,還從來沒像現(xiàn)在這樣開心過呢。”林兒道:“那就是了,只要開心,就是我們識樂齋的人。識樂齋有個規(guī)矩,每個姊妹都有一個自己的居所,雖然只是名義上的,但也要取了來起個念想。元公主身份高貴,今天這名兒倒是好取,就叫‘牡丹閣’吧?”
后面檀羽卻道:“林兒這話可不對,這些個居所可不全是名義上的。前幾日蘭陵不是說要去尋九黎教的秘址嗎?找到后,我們何不就地建一個新的識樂齋。這一次,這個識樂齋要建得比原來上邽?zāi)莻€還大十倍,真?zhèn)€讓這些姊妹們都有自己的居所,這樣可好嗎?”
他一說完,漂女第一個響應(yīng):“好啊好啊。反正閑著無事,要不我們現(xiàn)在就去吧?”林兒當即附和道:“我沒意見,你們呢?”她回頭去看諸人,俱是臉帶笑容,想來大家也樂得前往,便搶先出了門去。
可剛一到門口,卻來了兩個北朝的官員,正是之前陪太子前來的。那官員一見是林兒,竟直接跪倒在地,高呼道:“水心仙子在上,下官有禮。”
林兒停住腳,奇道:“你們干嗎?”一個官員回道:“下官來此,有事與仙子商議?!绷謨浩财沧欤骸翱晌椰F(xiàn)在有事啊,你們過幾天再來吧?”官員急道:“這事情就幾句話,說完就走,還望仙子成全?!闭f完,他又向林兒身后的黃龍道:“請步六孤公子替我求求情?!?/p>
黃龍倒是認得這官,便對林兒道:“師叔,他是賈愛仁,錄府的員外郎,我義父的部曲。要不你先聽他說幾句?”林兒看在黃龍的面上,只好依他,便又轉(zhuǎn)身回到院中。
那賈愛仁進了院,也不敢坐,只是站著回道:“太子殿下這是第一回放外差,有許多不通人事處。之前得罪了諸位英雄,下官在此替他賠不是了。”說著,他又是深深一揖。
林兒隨意地回道:“好說,這種事我才沒空放在心上呢?!?/p>
賈愛仁連聲道:“是是是,水心仙子金子般的人,怎會在意這種小事。不過,現(xiàn)在這吳堡數(shù)萬人馬,全歸仙子麾下。太子殿下要進戰(zhàn)龍空,還望仙子能幫襯些?!?/p>
林兒道:“剛剛才聽子云說,從禹門的平西將軍部出來了三萬人馬,直奔吳堡來。這倒好,當初打仗時,他們躲在家睡大覺,現(xiàn)在好容易打下來了,他們就過來耀武揚威嗎?既然他們來了,還要我們做什么?!?/p>
賈愛仁一個勁地點頭哈腰:“平西將軍部那些啃皇糧的,說出來也不怕仙子笑,都只是裝裝門面。就算大汗出征蠕蠕,也從沒用過他們。要他們?nèi)ゴ蛘蹋挥邪捉o對方增加人頭領(lǐng)賞用。”
“這倒有趣,沒用的人還派過來,嫌我們這兒糧食太多吃不完?”
“太子出征宇宙幫,總要帶些兵馬的,否則太不像樣子,你說是吧?不過仙子放心,太子自有其他安排,可保此戰(zhàn)萬無一失?!?/p>
林兒一聽這話,方才來了興趣,轉(zhuǎn)頭看向那賈愛仁,像看異寶一樣地詫異道:“嘿,這世上還真有‘萬無一失’的戰(zhàn)法呢?這話我愛聽。你倒是說說看,怎么個安排法?”
賈愛仁尷尬一笑,道:“這種小伎倆,想是不入仙子法眼的。不過這個安排很久以前就展開了。”說著,他又湊過來小聲道:“我們在宇宙幫安排了內(nèi)應(yīng),等到了龍空山,這個內(nèi)應(yīng)和我們里應(yīng)外合,自然就能兵不血刃拿下龍空山。”
“內(nèi)應(yīng)?”林兒半帶嘲笑地道,“那可是好,我也不用費力勞神,想什么破賊方略了,正好有時間去建立我們的新識樂齋?!闭f得那賈愛仁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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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基地
識樂齋諸人全然不買太子的賬,這事在江湖客中迅速傳開了。一直以來,江湖中的門派都是在北朝內(nèi)斗的夾縫中求生存,見到鮮卑貴族便如見了爺一樣,哪敢有半分的不敬之處。古時候的俠客們俱都是快意恩仇,可到了今天,江湖早變了模樣。唯獨識樂齋的人,卻還保留這份骨氣。更重要的是,即便這樣不給臉面,太子還要小心翼翼地去拍諸人的馬屁,這可當真讓一眾江湖客既好奇又羨慕,對林兒這個武林盟主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可識樂齋的人卻根本沒空理會這些,一群人正浩浩蕩蕩地往北走,只留了大眼等幾個軍中將領(lǐng)留下來訓(xùn)練兵卒。人們無不好奇,這戰(zhàn)爭時節(jié),卻見這一眾青年男女,穿得光彩奪目,似是要出門去郊游?世上沒有比識樂齋更怪的了。
按照火炎焱的指點,九黎教在北面的青巖堡,原是古樓煩國所在地,也是北上出關(guān)的重要門戶。樓煩國滅后,蜀中多有部族遷往此地,九黎教便是其中一支。這里重巒疊翠、地勢險要,極容易掩藏其間而無法被世人發(fā)見。故而,這里便成了蜀族的一個重要聚居地。
九黎教是處于青巖堡后的九黎峰腳下,并不易尋。即使按圖索驥,又有火炎焱臨行前詳細指點方位,加上韓均幾個武人左右尋覓,仍然莫衷一是。無奈之下,林兒只得讓諸人先到青巖堡暫住一夜,次日再繼續(xù)找。
青巖堡依山而建,一座刻著“定廣門”三字的城樓便是其門戶。識樂齋一行十幾人,穿過定廣門,就進入了青巖堡,眼前一座大的青石門坊,迎接著諸人的到來。
然而,迎接他們的,也只有這個門坊而已!
偌大的青巖堡,竟是空空蕩蕩,其中沒有一個人。甫一進來,幾個武人便立即感覺到了不對,開始四下警戒起來。
黃龍跑到幾個做買賣的人家察看了一番,便回來對林兒道:“這里的情況,好像和岑家村一樣呢,這是怎么一回事?”
岑家村就是他們?nèi)シ陉帟r經(jīng)過的那個空村,那里的人在毫無打斗的情況下忽然失蹤,讓檀羽這神斷都一籌莫展。沒想到,在這青巖堡,這樣的情況又碰到了。
林兒回頭去看檀羽,卻見檀羽抿著嘴,沉吟道:“這不可能,絕不可能。岑家村地處偏遠,村民失蹤了即便很長時間,也不大會有人發(fā)現(xiàn)??蛇@青巖堡卻是北上南下的門戶,這樣整個堡的人全失蹤,絕無可能很長時間還不被發(fā)現(xiàn),否則我們沿途過來,一定會聽到一些風聲。這樣說起來,這里的人一定是最近才失蹤的!”
“阿兄的意思是?”
“作案之人一定就在附近!林兒,想辦法調(diào)查出到底是誰干的!”
林兒點頭明白,立即喚道:“子云,調(diào)兩千人馬來此,連夜搜索,方圓十里內(nèi)一根草也不要放過!”陳慶之便叫韓均速回吳堡傳他帥令。
這邊,諸人則找了一間客棧自行安頓,又拿隨身攜帶的干糧充饑。沒兩個時辰工夫,大眼、司馬靈壽便領(lǐng)著兩千人馬來到了青巖堡。陳慶之當即安排,以司馬靈壽的斥候兵為核心,四下散開,在附近的山中尋覓任何的異樣之處。
如此直至半夜時分,就有人回來報告:“由此往西三四里的地方,有一個小山谷,谷中燈火通明,有許多人聲,從外圍看,里面戒備森嚴,斥候們都不敢輕易靠近。”陳慶之問道:“能看清服色嗎?里面都是什么人?”那人道:“有點像是宇宙幫的,至少都拿著火弩一類的武器?!?/p>
陳慶之將消息告知林兒諸人。林兒皺眉道:“宇宙幫在這里還有一個秘密基地?又抓走這么多當?shù)匕傩眨@是要做什么?難不成……”她心中不安的感覺逐漸升了起來。
檀羽也想到了同樣的可能,急道:“務(wù)要派兵搗毀這個基地,事不宜遲,林兒下命令吧?”
林兒道:“這基地不知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阿兄,這回由你來帶隊吧,我怕看到不好的事,心里更不舒服了?!?/p>
檀羽明白她的不安,也不多言,便叫高長恭、陳慶之、念雙、韓均、大眼一同隨他前往。
大眼指揮他的手下兩千人,小心翼翼地向那谷地掩進。這些人是由劉乙、陳季專門訓(xùn)練的精銳之兵,具有極高的戰(zhàn)術(shù)紀律性。只要大眼不發(fā)話,他們就不會發(fā)出半聲響動,就連呼吸之聲,都靜得被風吹樹葉的沙沙聲所掩蓋。
檀羽的行動則自有韓均和念雙保護。諸人來到一處山頂,正能看清那谷地中的情況。果如之前的斥候所言,其中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細細看時,那些人都穿著白色的衣服,將全身口鼻罩住。再看他們手中正忙活的,則是一些圓球狀像是炮彈之類的東西。
陳慶之在旁小聲問道:“這些是什么?有點像之前在禹門遇到過的雷公藤。”
檀羽點頭表示同意,心里的一股不安卻立刻升騰起來,“看來,這里就應(yīng)該是他們的一個武器研究基地了。難道說……”他有點不敢往下想了。
陳慶之當然明白他的想法,便喚身后的韓均:“小心捂住口鼻和身上裸露的皮膚,去看看那些人究竟在干嗎?!?/p>
韓均得令,當即一閃身,便下了山去到那個谷地當中。他穿的是黑衣,在一群白色衣服的人當中穿行,若非十分注意,幾乎很難看到他的身影。加之那些白衣人并不會武,更加無法發(fā)現(xiàn)韓均的蹤跡。所以韓均就在那人群中穿梭,也將其人的動作看了個清清楚楚,這才回到山頂。
“怎么樣?”陳慶之急切地問。
韓均卻有些心驚膽戰(zhàn)地道:“在那邊那個角落里,有一個地牢,地牢里關(guān)了許多人,看穿著,應(yīng)當就是附近的農(nóng)民,如果不出所料,正是他們從青巖堡抓來的。他們在用一個管子向那個地牢里噴一些煙,我不知道是什么煙,反正聞起來挺嗆人的?!?/p>
陳慶之咬著牙,恨恨地道:“這些宇宙幫的人,果然已經(jīng)滅絕了人性,竟然拿生民試驗他們的毒氣。這可是只有畜生才能干得出來的??!為儀,我們該怎么辦?”
檀羽雖然早已猜到是這結(jié)果,可他還是在內(nèi)心中盼望自己猜錯了,他還在期待著人性的最后善良。但是,人心已壞,這是他早已知道的事。當初從牛盼春那里接了任務(wù)后,他就面臨了這樣的難題,直到今天,難題卻依然未變。他不禁有些感嘆,世易時移,為何人心難改?
不過,如今的檀羽,早已不是十幾年前那個年少輕狂、略顯稚嫩的小子,他已經(jīng)晉為君子,對天地運行、乾坤更迭的理解遠超世間大多數(shù)人。遇到這樣的事,他不會再茫然無助,他有自己的辦法來處理這難題。
于是,他定了定神,便對陳慶之道:“這些人視生命如草芥,只因他們沒有感受過死亡的恐懼,也就不會敬畏生的艱辛。以蘭陵、阿雙、二郎為首,把你手下武功較高的兵士派出去,打開那些牢籠,讓被抓的百姓自己為自己報仇?!?/p>
陳慶之聞言,當即便吩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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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餓虎
以高長恭為首,陳慶之派出的幾十個人全是江湖客,武功均在五袋以上,一行人如鬼魅一般欺近了那山谷中,卻沒有被任何地察覺。
基地的周圍固然有宇宙幫的兵士在護衛(wèi),而且是全副武裝。不過,他們太過于依賴武器,對于近身搏斗并不擅長。念雙等人就如鬼魅一般,帶著超越常人的身體素質(zhì)和適應(yīng)能力,在這些普通兵卒面前,自然就成為超然的存在。他們在這黑夜中行動,即使已經(jīng)離得很近,依然行動自如。遠處的檀羽等人就著火光,就看見外圍的白衣守衛(wèi)們一個一個被人拖進黑暗中干掉。
就這樣,高長恭等數(shù)十人很快便接近正被投放毒氣的地牢前。只聽念雙一聲長嘯,幾十個人齊齊出手,沖向了地牢。事先他們早已分配好了人員,有人控制守衛(wèi),有人打開地牢,有人驅(qū)散毒氣,有人組織被困流民。雖然人多手雜,卻井然有序,幾個地牢在不到一刻的工夫,被全部打開,困于其間的百姓立即如野獸般沖了出來。
遠處的檀羽看到了沖出的人群,人人臉上均是死灰色,想是毒氣的侵蝕,已致他們的生命到了最后關(guān)頭。本來,剛被關(guān)進地牢、毒氣被施放時,他們還有人在掙扎和反抗,可那是徒勞的,緊鎖的牢籠無法沖破,等待他們的只有無盡的折磨、直至死亡。本來,他們只想更快地死去,那樣才能減少痛苦,可宇宙幫的那些試驗者們豈會讓他們?nèi)缭?,毒氣的劑量被有效地控制,試驗者們才能收集盡可能多的結(jié)果,以供未來之用。
所以,大門打開那一刻,明亮的火光照亮地牢的那一刻,那不是地獄的鬼火,也非天堂的召喚,那是他們的生之道路。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叫出來:“有人來救我們了!”一群被困的百姓便就這樣沖了出來。
早已得了檀羽命令的高長恭,就在人群中大聲呼喚:“宇宙幫那些穿白衣服的就是罪魁禍首,是他們抓了你們,又給你們施放毒氣。大家齊心協(xié)力,一定要把那些人全都宰了!”
人群的激憤經(jīng)這一聲喚便完全爆發(fā)出來,讓他們痛苦的人就在眼前,他們豈會放過。也不知是誰帶的頭,就這樣沖向了白衣的宇宙幫眾。
宇宙幫眾自剛才念雙等人發(fā)難之時,便匆忙組織力量抵抗。一輪火弩的齊射,也射殺了不少平民。可是,這時候的百姓已不再是待宰的羔羊,當他們的生命被威脅時,他們迅速地變成了食人的餓虎。
是的,食人的餓虎!
百姓們沖向宇宙幫眾時,不是拳打腳踢,不是刀劍相加,他們用的是嘴。他們抓住那些幫眾,撕爛他們的衣服,然后就直接用嘴在那些人身上撕咬。頸部的動脈血管就這樣被咬破,鮮血迸發(fā)如注。每一片血肉被他們咬下,就伴隨著慘烈的嚎叫,整個谷地,已經(jīng)變成了真正的人間屠宰場。如果他們不是直立行走,這里一定會被認為是弱肉強食的叢林深處!
檀羽雖然早料到了人性被墮入谷底時一定會出現(xiàn)這樣的場景,可當他身臨其境時,看著那些野蠻的撕咬和臨死的恐慌眼神,他還是被震驚了,心藏仿佛就要跳出胸腔。他連忙閉眼,可那骯臟的場景仍然無法忘卻。是他一手鑄造了這一切,他心有余悸。
別說檀羽這樣的文人,便是高長恭、陳慶之、念雙這些殺人無數(shù)的武人,在這樣的場景下,也感到了震震心驚。好在林兒有先見之明,諸女一個也沒有來,才沒有經(jīng)歷這樣的慘狀。
殘忍的撕咬和屠殺整整持續(xù)了一個時辰,諸人都在這樣的煎熬中度過。直到外圍的宇宙幫眾被全部屠殺,人群才包圍在了一個大房子周圍。
在人群被釋放出來的時候,就有一大群宇宙幫眾簇擁著一個人進到了那大房子中。他們本來想趁著混亂沖出重圍,但顯然也被血腥的場景震懾住了,一直到此時為止,其中都沒有任何動作,只是有人靠近時,里面會傳來零星的弩聲。
高長恭指揮著手下人群:“房子里可能有地道,大家要快,別讓賊首跑了!”
隨他一喝,已經(jīng)完全殺紅了眼的人群,再也不顧那微弱的抵抗,就這樣沖進了大房子。然后,又是慘叫之聲響起。
不過,這一次的慘叫聲倒沒有持續(xù)太久,很快就安靜下來。遠處的檀羽等人正自好奇,就聽見人群后的高長恭大叫:“不好,房中有毒!快退!”
還算比較冷靜的義軍兵士們大都退到了安全地方,可被釋放的人群卻多數(shù)陷在了其中。檀羽和陳慶之連忙來到近前,問道:“怎么回事?”
高長恭看了看那房中,回道:“里面好像是放了什么迷煙,人一進去沒多久就全昏倒了。不過宇宙幫的人都戴了面罩,所以沒事?!?/p>
檀羽點頭道:“他們這些人試驗的就是毒氣,能制造出像麻沸散一類的迷藥絲毫不令人意外。這倒也解釋了之前我們在岑家村和青巖堡看到的情況,為什么他們能在其人毫無抵抗的情況下把人抓走,正是利用了這些迷藥。蘭陵,組織人力向里面扇風,盡快把毒氣吹散?!?/p>
高長恭點點頭,便讓大眼將等候在左近的兩千人全部發(fā)動起來,到附近山上找了許多大片的樹葉,做成蒲扇樣子,向那大房子中合力扇風。兩千人一起使力,風力很足,不多時便將其中的毒氣吹散。高長恭又讓韓均進去小心試探一下,確認沒有危險,方才再次沖了進去。
房中本來的宇宙幫眾大約有幾十個,剛才被激憤的人群沖進來時,全都嚇傻了。本來他們是有武器的,可這時候,卻全都忘了武器的存在,只是呆若木雞的立著。
檀羽的用意也正在于此。讓他們知道,被他們視為實驗品的人群,都是有生的力量,一旦遭到這個力量反噬,他們就將進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欲求速死,也會變得很難。
所以,當檀羽等人剛走進去時,聽到的是一個人正在瘋地嘶吼:“??!?。 ?/p>
檀羽忙喚念雙:“點他的穴,讓他安靜些?!蹦铍p立時欺近那人,只在其肩上一敲,那人便當即癱倒在地,再沒了叫的力氣。
檀羽走過去,仔細看那人,才見膚色白凈,竟是一個文人模樣。檀羽冷冷地問:“你叫什么?”
那人剛才激動的情緒被念雙控制下來,立刻顯示出了疲態(tài),雙眼木然地忘著房頂,毫無語氣地回了個“木雁”二字。
檀羽尚未回答,高長恭搶先驚呼:“他就是宇宙幫的元老、制造出雷公藤的那個木雁!公主那次在黃連山遇險,正是去追擊這個人。此人簡直是丁零人的大仇,把他交給公主,必是對丁零人最大的禮物。”
那木雁嘴角一咧,淡淡地笑道:“沒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像布魯諾一樣為科學死去,此生無憾矣!”
“哈哈哈……”他的話激起檀羽響徹整個房中的大笑,這笑聲,讓木雁也不禁一愣,只能呆呆地望著他。
檀羽笑完,這才指著木雁,厲聲喝道:“我觀你也是漢人文士,應(yīng)也讀過幾日圣賢書。須知圣人‘朝聞道而夕可死’,為了尋求真道、為了生民之福而獻出生命,那才是崇高之理想。而你,不過是為了一己私欲,為了你們宇宙幫那渺小地想要征服天下的想法,還大言不慚地說為了什么‘科學’死去,簡直可笑之極?!?/p>
木雁狡辯道:“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科學’,多說無益。我只負責科學實驗,至于實驗的成果派什么用,不關(guān)我的事?!?/p>
檀羽眼神依舊犀利,他要從信仰上徹底擊潰那木雁,“我不知道所謂‘科學’是什么,但我知道任何學問都是建立在前輩的探索基礎(chǔ)上,沒有哪個人能靠自己一個人建立整個學問。所以,對前輩的敬畏就是一個學者必須具備的素養(yǎng),我很難相信一個目空一切、剛愎自用的人能成為大學者。由此推而廣之,尊重前輩的人,也會自然地尊重歷史、尊重文化、尊重天下人共有之道德。試問,世上有哪個道德體系,會允許你用活人來做這樣殘忍的實驗?就憑這一點,你這所謂的‘科學’便不是什么光彩的東西。”
木雁被他說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綠,卻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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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新宅
當下,陳慶之便叫大眼命人將木雁捆了押回吳堡,交給寶珠處置。寶珠和她的丁零部眾對這木雁可謂是恨之入骨,如今見他成擒,眾人恨不能親啖其肉。最終還是由寶珠決定,將其五馬分尸。
這木雁算得是宇宙幫元老院中排名靠前的人物,穿越十幾年來,一直致力于發(fā)展大殺傷力武器,如今終于被丁零人用最殘酷的刑罰結(jié)束其生命,也算是對其改變歷史進程的必要懲罰吧。
至于寶珠,由于大眼親手將她的大仇抓回來送到她手,其對待大眼的態(tài)度也有了極大的改變,她雖然還沒有向他表達,但內(nèi)心深處卻已經(jīng)開始重新評估應(yīng)該如何面對大眼了。
另一方面,陳慶之又讓其余諸軍將被麻醉的人群移出去,同時將整個基地夷為平地。而檀羽等人則回到青巖堡,將基地的情況大致和林兒說了。至于其中血腥的部分,自然是要略過去。即便如此,諸女聽完還是忍不住心里有些發(fā)毛。林兒則叫令華在有空的時候,去給那些受困的百姓多念些經(jīng),消解他們心中的戾氣。
至于檀羽罵木雁那番話,后來也成了北朝神仙宗的立宗之本。這是后話。
次日一早,諸人收拾好心情,又在青巖堡周圍尋找九黎教的地址。不過,這一回有了大軍幫忙,就比昨天容易多了,再加火炎焱又重新將具體方位詳細地傳遞過來,諸人終于來到了九黎教所在的九黎峰。
正如費氏夫人所言,自從多年前她將九黎教搬去西蜀,這里就只留了幾個老人在打理。然而,高聳的山峰,長流的花溪,讓這里充滿了恬淡氣息。這些時日以來一直在征戰(zhàn)和奔波中度過,識樂齋諸人早已身心俱疲,此時來到這樣一個風景怡人的山林之間,他們的喜悅可想而知。
漂女第一個跑到了九黎峰下,雙手高揚轉(zhuǎn)了好幾圈,興奮地連聲道:“仙姑,這里好美,我們就在這里安家好不好?我好喜歡這里?!?/p>
林兒當然是忙不迭地贊同:“當然,當然,我們從仇池到?jīng)鲋荩瑥哪铣蕉×?,繞著中原轉(zhuǎn)了一個大圈,不就是想要找一個這樣的地方嗎?這樣一個山也青、水也清的地方,這樣一個沒有紛擾、沒有戰(zhàn)亂的地方,這地方簡直就是為我們而生的呀。這里就是我們新的識樂齋,你們覺得怎么樣?”
諸人哪里會有意見,都是紛紛贊同。
不僅如此,每個人都在出主意。黃龍說她的梔子樓一定要建在水邊,這樣她可以和楊懿一起時常去釣魚;三少主說希望在她的芙蓉榭后面種滿竹林,她最喜歡竹子的清雅;雙妹則要把她的桂靄村建在半山腰上,就像麥積山的隱仙巖一樣。
當然,每個人的要求都能得到滿足。林兒立即決定,讓高長恭率領(lǐng)軍士們齊動手,直接從山間取材,便在這山間建立新的識樂齋。熟諳風水之學的殷紹,自然地成了新識樂齋的總設(shè)計師。
新宅建在九黎峰下一塊大的平地上,花溪從平地的中央流過,將一塊平地分成了兩半。高長恭與殷紹商量下來,便以靠近官道的一側(cè)為外宅,供高長恭等單身男人居住。而靠近山的另一側(cè)則為內(nèi)宅,為家中十二位小君小姑每人建起一間獨立的屋子。屋子的名稱是早就取好了的,那時候只是為了給新進的女子一個名分,又哪里想到,有朝一日她們是真的能擁有自己獨立的宅院呢。
上千的軍士,有高長恭與和其奴的統(tǒng)籌指揮,建房子的速度很快。幾天時間,內(nèi)宅的十二個小院便初具規(guī)模了。
按照殷紹的設(shè)計,內(nèi)宅分為內(nèi)外三層結(jié)構(gòu)。正中央便是林兒的水仙居。向外則是左右前后四個小院,分別是蘭英的薔薇苑、尋陽的百合苑、黃龍的梔子樓和漂女的芷蘭居。檀羽的五個最親密的人,當仁不讓占據(jù)著識樂齋最核心的位置。再往外則是七個小院,左邊兩個便是令暉的臘梅館和仙姬的杜鵑館,右邊兩個則是李元的牡丹閣和令華的青蓮庵,后面三個從左至右,分別是木蘭的石榴院、三少主的芙蓉榭和雙妹的桂藹村。
整個結(jié)構(gòu)不僅依山傍水,巧妙利用地理環(huán)境,而且考慮了每個人的需求。比如令暉和仙姬、李元和令華都住得很近,黃龍也靠近了河邊,雙妹則在山腰,三少主則得償所愿,可以在自己的芙蓉榭之后種植竹林。
能夠住進內(nèi)宅的檀羽、陳慶之、陶貞寶、韓均無疑是讓人艷羨的。當然,念雙也很快就可以住進來了,上次玄丙讓他和雙妹悄悄地把婚禮辦了,他們就一直在籌劃這事。如果戰(zhàn)事順利,等剿滅宇宙幫時,他們就可以在這新識樂齋中風風火火地舉辦自己的婚禮,兩人心中俱是充滿了期待。
除了新宅之外,檀羽還收獲了另一份驚喜。
這一日,正在忙碌著修房子打地基的幾個軍士,忽然報告說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石碑,石碑上還刻著字。
高長恭忙叫軍士把石碑抬過來,才見上面寫的是:“太平真君三年,山東人牛盼春到此一游?!毕旅孢€留著一行小字:“由此往北百余里便是隱儒山莊。隱儒者,博陵崔綽也,因太延年間入朝問對,而與司徒崔浩等七人并稱七大族宗。隱儒山莊平素從不會客,若要拜見隱儒,須先過柔情峽谷,答對十二道題方能過關(guān),答錯任意一道,便再難見到,切切?!?/p>
高長恭把石碑拿給諸人看,檀羽便道:“又是牛盼春。以前時常收到他的來信,可最近卻有日子沒收到過了,說起來還真是想念,因為他的信總能提供給我一些有用的信息?,F(xiàn)在看來,他其實是在他去過的地方都留下了足跡,好讓我再次踏上時更加容易些。他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陳慶之道:“這個牛盼春就是當初在仇池離宮給你送信那人?我記得那個信上的那首詩就是寫的博陵,原來他指的是崔博陵啊?!?/p>
檀羽經(jīng)他提醒,也想起了當年之事。可他又哪里會預(yù)料到,原來牛盼春幾年前就知道自己要來此地,所以特意給自己留下一些指點,就像當初在南朝指點他去拜會慧嚴方丈一樣。
李元則對石碑上所說的隱儒感興趣。隱儒崔博陵,前不久在汾陰時,楊懿和黃龍與之舌戰(zhàn)的劉芳,就正是這隱儒的弟子。隱儒性格追求自由和逍遙,所以并沒有住在他的故鄉(xiāng)博陵,極少有人知道他隱居何方,他也極少在中原露面,也讓大家對他這個七大族宗之一沒有太多認識。
不過李元來丁零生活了這么久,當然對這位在丁零隱居的重要人物非常熟悉,只聽她道:“崔先生是北地最大的名士,師姊屢次想請他出山相助,他卻怎么也不肯答應(yīng),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師姊去問劉芳,劉夫子說他師父一身的才學,一直在期待著一個有緣人將之傾囊相授。說不準,這個有緣人就是檀先生呢?!?/p>
檀羽微作一笑,道:“我自是趙李門下,又豈會改投別的門派。崔博陵的大名早有耳聞,若能和他暢談天下,自然是求之不得。但如果說要我成為他的門人,那是絕無可能的?!?/p>
林兒卻道:“阿兄沒看牛盼春說嘛,要見崔博陵,先要過柔情峽谷,答對十二道題目。想來,這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我看還是等這場戰(zhàn)事結(jié)束,有那個心境的時候,再去拜會這位隱儒先生吧?”
檀羽便點頭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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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三杰
幾天之后,新的識樂齋即將完工,只差最后一步,那就是主人檀羽為新宅題字。
這一天,檀羽起了一個大早,來到內(nèi)外宅分野的花溪邊上,就著清澈的溪水,讓蘭英替他洗凈了頭發(fā),卻不梳起,就這樣披頭散發(fā)地讓風將頭發(fā)吹散,然后才是尋陽送來了文房四寶。
一張巨大的紙被鋪到了溪邊的空地上,檀羽的毛筆有一人多高,巨大的刷布在摻滿了溪水的硯臺里重重地蘸滿了墨汁。他要一蹴而就,完成家宅門口的三個大字:識樂齋。
這時候,林兒諸女都到了,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看他完成這最后的點睛之筆。這一筆完成,諸人心中的理想家園、新的識樂齋便正式完成。所有人的臉上都充滿了期待。
檀羽仰頭向天,口中正自默念著什么,像是在向天禱告。良久,方見他運起了全身力氣,舉起那支巨大的毛筆。毛筆的墨汁,和他的頭發(fā)一起在風中飛舞,濃重的墨跡在一張白紙上形成了三個強有力的漢字。
自從上次向仙姬學了舞蹈,檀羽的身法較之以前更加靈活了。他在寫字的時候,腰身還有節(jié)律地運動,像極了一支動情的舞蹈。這是他為新識樂齋獻上的舞蹈。
直到三個字寫畢,他便將毛筆往外重重地一揮,方才朗聲誦道:
識樂三載征邊塞,
聚首九峰立新宅。
若問齋中何所有,
七俠四客十二釵。
剛一吟完,黃龍立即拍手道:“師父這字寫得真好,遒勁有力、字字鏗鏘,和師父的為人一樣呢,不屈不撓、勇往直前??墒?,七俠我知道是北斗七俠,四客是陶阿兄、和夫子、司馬大俠、慕容香主四位客卿吧?十二釵自然是我們十二個女子。可師父、師兄和陳公子卻怎么沒提呢?”
檀羽笑道:“我可以評價別人,卻無法評價自己啊,那豈不是自吹自擂了?”
黃龍想想也是,便道:“嗯,要評價你們?nèi)齻€,應(yīng)該師叔才對。師叔快想想,也應(yīng)該給師父他們一個名號的?!?/p>
林兒卻有些不知所措地道:“我哪想得出這樣文縐縐的名號來。阿姊,快幫我想想呀?!?/p>
她沒有主意時,第一個總會想到令暉。令暉坐于行椅上,便微微一笑,向諸人道:“你們有沒有覺得,林兒和檀阿兄他們?nèi)齻€人,就像漢劉邦和他的漢初三杰?林兒大氣、果決,是一個賢明的君主。檀阿兄辯才無礙、智計迭出,是為張良;高先生一身政才,保障后方,是為蕭何;陳公子瀟灑豪氣,統(tǒng)率萬千,是為韓信。所以,檀阿兄、高先生、陳公子,應(yīng)該就是我們識樂齋的三杰了,你們覺得呢?”
黃龍道:“識樂三杰?鮑阿姊這個名號取得很響亮呢,為這‘三杰’的名號,師父也該敬鮑阿姊一杯酒才是哩?!?/p>
檀羽道:“你這小女鬼主意倒是多。不過也是,我們的新宅建起來了,咱們也該好好聚一次餐。我都有很久沒吃過英姊做的菜,肚子里的饞蟲都要爬出來了?!?/p>
漂女卻在一旁出主意:“我們家最會做菜的兩個人,檀嫂和雙妹,我還從來沒有同時吃過她們兩個人的菜呢。陶嫂,今天你應(yīng)該出個題目,讓她們比一比,看看究竟誰做出來的東西更加美味,嘻嘻。”
令暉還沒答話,黃龍就連聲附和:“這個主意好,這個主意好。不過師娘擅長燕趙菜色,雙妹阿姊擅長涼州菜色,地域相隔十萬八千里,只能說各有千秋,比也很難比。要不然鮑阿姊就出兩個仇池菜式讓他們來做,反正都不擅長,做出來的菜才有趣呢。”
令暉看著這兩個識樂齋中的小精靈,莞爾一笑道:“果然就你們兩個要求最多。不過,我這里倒是有西蜀菜中最極品的兩道菜,不知韓阿姊和雙妹有沒有意愿嘗試一下?”
蘭英和雙妹互相對望一眼,相視一笑,當即異口同聲地道:“陶小君出題吧?!?/p>
第三天上,檀羽親筆題寫的“識樂齋”匾額已請工匠雕刻,掛到了大門之上。一進門,就是一面照壁,照壁上題刻的,正是檀羽吟的那首詩。再往里走,就是大的會客堂,左右兩邊,則是外宅一眾單身男子們的居所。除此以外,外宅還有專門為檀羽等一干文人準備的藏書閣,和念雙等一干武人準備的演武場。文武相對,也就體現(xiàn)了識樂齋文武雙全的特性。
過了藏書閣和比武場,就是一條花溪流過?;ㄏ⒉簧鯇挘铀宄阂姷?,波光鱗影,讓人見之,便已遐想聯(lián)翩。尋陽這幾日早已收集了許多鮮花,種植在這花溪兩岸,也讓花溪的名稱名副其實了?;ㄏ希芷鹨蛔∧緲?,聯(lián)接著大宅子的內(nèi)外宅院。過了橋就是內(nèi)宅,其中十二個小院,便是十二釵在內(nèi)居住。當然,其實常住的只有十一人,李元還要經(jīng)?;氐綄氈樯磉吶サ?。
這時候,天色已逐漸暗淡,夜幕降臨。今夜繁星點點,伴著山中的猿聲鳥鳴和潺潺的流水,讓人心曠神怡。今天是諸人正式遷入新居的日子,自然格外隆重。鳴蟬等四個小女,早將花溪邊上收拾出了一塊大的空地,擺上一個大的圓桌。今夜,連遠在吳堡督軍的大眼他們,也趕到了新識樂齋中,參加這次全體性的大聚會。
當然,唯獨缺的一個人是綦毋懷文。林兒早幾天前就派人送信去了上邽,將他們在丁零建識樂齋的事告知綦毋。昨天綦毋的回信到了,說上邽的局勢很復(fù)雜,荀萬秋派了奸細到上邽,試圖竊取藥王壇的成果。幸好他回去得及時,又讓楊文德派了重兵保護藥王壇,才總算平安無事。不過,這也讓他寸步難移,他若一走,還不知總壇會亂成什么樣呢。所以一時半會兒,他是來不了的。
不過,他的位子還是給他留著的。一個大圓桌,一共二十五個席位,識樂齋的二十二個男男女女,各自坐定。后面分別站著采風、鳴蟬、遮月、煮雪四個小女,以及火炎焱一個人代表著已經(jīng)加入識樂齋、但在不同地方做事的水冰淼、金釗鑫、土圭垚幾位匠手。
而座中空的三個位子,一個是綦毋懷文的,兩個則是大廚蘭英和雙妹的。這時候,她們正在廚下為精心準備的菜肴做最后的修飾。為了這一頓晚餐,她倆按著令暉的題目足足準備了三天。
這讓陶貞寶都忍不住好奇起來,便問令暉道:“小君你到底讓她們做的什么菜???能忙這么長時間?”令暉卻笑而不答,只是和其奴在旁搖頭晃腦地道:“期待啊期待,今晚這頓飯,可真是讓人期待哩。老和我走遍天下,也算是嘗盡天下美食了,卻不知今夜這晚餐,有什么大不同?!碧肇憣殑t自覺不自覺地和他頂嘴:“你這家伙不是只會喝酒嗎?難道也是品菜的行家?”和其奴詫異地道:“難不成,只準你家小君是品菜行家?別忘了,我也是仇池人啊?!?/p>
他們的吵嘴一向是大家的開胃小菜,諸人看他兩個互相張大眼對嘴,都不自覺地開懷一笑。這一笑,也讓晚餐的食欲增加了不少。
所以,黃龍和漂女都已經(jīng)拿起了筷子握在手邊,對著空蕩蕩的大圓桌,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吞著口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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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斗菜
吉時到,大餐開席。
只見雙妹當先端著一個大盤子上了桌,蓋子揭開,諸人忙不迭地朝盤中看去:豆腐!
漂女癟著嘴“啊”了一聲,奇道:“雙妹準備了三天,就準備了這個……豆腐?。俊?/p>
黃龍卻勸道:“漂女阿姊別著急啊,說不定其中別有玄機,嘗一嘗才知道呢?!闭f著,她便叫諸人動手。林兒卻笑道:“黃龍的年齡最小,要不黃龍第一個嘗?”
黃龍猶豫了一下,卻見諸人都是期待的眼神,便拿勺過去,小心地舀了一勺“豆腐”來,細細品嘗其中滋味。
這一嘗不要緊,可是把她真正美到了,“豆腐”還沒下肚,她便迭聲道:“好吃好吃,真好吃,這不是豆腐,是一種好奇怪的東西,你們也快嘗嘗呀?!币秒p妹連連啐她:“哎喲,我辛苦做了三天,就得了個‘好吃’的評價?。俊?/p>
諸人齊聲一笑,這才紛紛舉勺來品嘗。林兒一面道:“黃龍又不是美食家,真要點評得周全,還是該阿姊來吧。只是,這菜到底有什么玄機,為什么要忙整整三天,你們誰和我說一說???”
雙妹正要回答,和其奴卻搶先開口道:“好吃好吃,主母可知道,這‘豆腐’叫什么名兒嗎?”
“正要請教?!?/p>
“嘿嘿,這不是豆腐,而是豚皮餅。仇池菜中的名肴,真可謂獨一無二的美味?!?/p>
“豚皮餅?也是餅的一種嗎?這餅的確是仇池的特色,可要說餅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可你吃過的餅中,有像豚皮餅這樣鮮香入味、嫩而不水的嗎?”
“那倒真是沒有?!?/p>
“這就正是豚皮餅的妙處了。與普通餅的不同,它要用熱湯和面,一開始稀如薄粥一般,然后再在大鍋中燒開水,水中置一薄銅缽子,以勺舀粉粥于缽內(nèi),指拔缽子令轉(zhuǎn),使粉粥勻稱地分布于缽的四壁之上。缽極熱,燙粉粥成熟餅,取出,再舀粉粥入缽,待再熟,再取出,此餅放入冷開水中,如同豬皮一般柔韌,此后再澆香油等物為佐料。此餅本是楚人為紀念屈原而作,后傳入仇池宮中,成了一道美食。雙妹這道豚皮餅,則更加用心,粉皮雖柔卻韌,嚼在嘴里口感極佳,足見雙妹的庖廚功力已臻極致?!?/p>
諸人聽他說得這般頭頭是道,紛紛又去重新品嘗,才真正體會這道豚皮餅和其它餅的不一樣處。
陶貞寶則對和其奴一向?qū)⑿艑⒁?,便回頭問令暉:“他說得好像有點道理,真是這樣嗎?”
令暉嫣然一笑,這才解開諸人的疑惑:“和夫子一向是品酒品菜的行家,他對豚皮餅的理解,非常地精準呢。不過,他還是漏了一點,就是這餅中的蜀、胡二椒?!?/p>
“蜀、胡二椒?”諸人隨她指點又去看盤中,只覺顏色鮮紅明亮,分外誘人,吃到口中時亦感香而不烈,自有蜀椒炒制過程中產(chǎn)生的糊麻口感。
令暉又作一笑,方道:“蜀椒的制作,才是仇池庖廚們的不傳之秘呢。要做到這樣香而不麻,必須選用上等蜀椒配合自西域傳入的胡椒,一者出色,一者出香,少一樣都做不成這樣的蜀椒味道,這就是為什么雙妹要準備三天的原因。不僅如此,光有原材料還不夠,還要特別的制作方法。首先要用溫油打底,以保證蜀椒不糊,然后再用滾油澆淋,才能讓胡椒的香味透出來?!?/p>
諸人聽到這樣復(fù)雜的制作工序,再一品嘗這美味的豚皮餅,這才紛紛點頭,大感一生中能吃到這樣的美味,也算不枉此生了。
只有尋陽小聲地和檀羽嘀咕了一句:“這樣一說,我就更期待阿姊的那道菜了呢。”
諸人經(jīng)她提醒,這才想起來,廚下還有一個人正在忙碌,那自然就是蘭英了。雙妹這道菜已經(jīng)這樣美味,不知蘭英的那一道還要好到什么程度,諸人期待的眼神再次浮現(xiàn)出來。
雙妹卻道:“韓阿姊的菜比我這道還要復(fù)雜,這幾天可真是忙壞她了?!绷謨好绝Q蟬:“快去廚中幫幫你家英主子?!兵Q蟬便應(yīng)聲而去。
過不多時,就見鳴蟬手捧著一個大餐盤走過來,餐盤中是幾個小盅,小盅蓋著蓋,卻不知里面是什么。諸人望眼欲穿,俱是充滿了期待。
鳴蟬有些猶豫地問陳慶之:“這第一盅應(yīng)該是給檀先生還是林兒主母?按以前侯家堡的規(guī)矩當然是先給公子,可現(xiàn)在……”其實大家都不知道,識樂齋里到底是檀羽最大,還是林兒最大。
林兒卻毫不猶豫地道:“哪有什么大小之分。一定要分個最大的話,要我說,這第一盅就該給玉娘,她吃一份可相當于兩人分的,最好的當然該給她?!?/p>
諸人聞言,紛紛點頭。鳴蟬便將第一盅給了仙姬,然后依次一盅一盅地分發(fā)過來。一個餐盤盛不了那么多,鳴蟬反復(fù)跑了幾趟,才給所有人分完。直到最后,方是大廚蘭英出場。
尋陽連連招手道:“阿姊快過來坐,就差你了。剛才的豚皮餅?zāi)氵€沒嘗到哩?!?/p>
蘭英解去了身上圍裙交給鳴蟬,這才來到尋陽身邊坐定,笑言道:“嘿嘿,你們可不知道,我和雙妹兩個人在廚下已經(jīng)互相品嘗過了。她的豚皮餅可真是極品的美味呢,不知道我這道菜合不合大家胃口?!?/p>
尋陽忙問:“阿姊做的是什么呀?”
蘭英卻神秘一笑道:“你們揭開來看看不就知道了?!?/p>
諸人見她這番表情,心中的疑惑更甚了,便紛紛揭開了手中湯盅的蓋子,剛一揭開,一股濃香撲鼻而來,還未品嘗,諸人便齊聲贊了句:“好香?。 ?/p>
再看盅里之物,眾人的神色方才驚呆住了,“這是……茶水泡莼菜?”
只見一碗像茶水一樣的清湯,里面漂著的是一個顆新鮮的莼菜??墒且宦勚?,那又不是茶香,而是濃郁的鮮香氣味。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茶水里卻能透出這樣奇怪的味道?
唯有和其奴在高呼:“奇哉甚矣,這是膾魚莼羹!此生還能品嘗一回膾魚莼羹,此生之幸,此生之大幸也!”
諸人被他這話一說,沒有感嘆,卻更加驚訝了:膾魚煮莼菜?這還是人生之幸?這是從何說起呀?
直到急性子的念雙第一個嘗了一口那盅里的濃湯,他渾厚的聲音才止住了諸人的驚訝:“這一道菜,比丫頭那道,還要好吃!”
雙妹之于他,本應(yīng)是至高的存在,可他卻還是忍不住發(fā)出這樣的贊嘆,大家便知,這一道膾魚莼羹,定有非凡之處。諸人便舉起了勺,小心品嘗其中的滋味,這一嘗不要緊,才知道,那里面清悠悠的,哪里是什么茶湯,那根本是味道鮮美至極的一盅濃湯??!
可是,諸人誰不知道,濃湯的熬制,需要雞、鴨、火腿、豬骨、干貝、香菇等物細火慢燉,這才能將其中醇厚的鮮香全部熬入湯汁中。問題是,這些個東西全都是大油膩的,熬出來的湯自也是濃稠至極,怎么這里的高湯卻如茶湯一樣清澈,上面沒有漂浮一絲的油花,若非那蒸騰而出的絕美氣味,讓人一看,還真以為是花茶的茶湯呢。
直到令暉緩緩解開秘訣,諸人這才大贊這用工的不易。只聽令暉道:“先晉時,吳郡人陸機有一次到侍中王濟家做客,王濟正在吃羊酪,他指著那幾斛羊酪對陸機說:‘江東有何物可與此物媲美?’陸機答曰:‘千里莼羹,未下鹽豉耳?!v的‘千里莼羹’便是以千里湖的莼菜做的這道膾魚莼羹。陸機天性清雅,飲食不喜葷腥,他見那大油膩的羊酪,只覺過于粗鄙,故以清爽至極的莼羹作答。這一道名肴,其制作之艱難,真是無與倫比。你們大家一定很好奇,這湯汁中沒有一絲油星,這是怎么做到的。這就要靠庖廚的功力和耐心了。要制作這個湯汁,需要‘三掃一吊’。首先用魚膾等物置于一個大包里,然后在熬制好的高湯中反復(fù)地轉(zhuǎn)動,這就是‘掃’,這樣就能掃掉高湯中多余的油脂和雜質(zhì),同時增加湯的鮮美。整個過程中,要連掃三次,才能除盡油星。這還不夠,掃完之后還要‘吊’,將魚膾放于紗布中慢慢地吊在湯中繼續(xù)熬。經(jīng)這繁復(fù)的步驟,最后出來的高湯,便沒有了一點油花,就像茶水般清淡,然其中滋味卻已鮮香之極?!?/p>
諸人聞言,無不感嘆。陳慶之嘆道:“以前在上邽時,只道中原菜色都吃膩了,所以老想著換換西域的口味?,F(xiàn)在才知道,原來我和那個醉生夢死的王濟是一路人呢。”而黃龍則連連咂舌:“這是哪個閑來無事的大廚,會想出這樣讓人瞠目結(jié)舌的菜品來呀?”
令暉笑道:“江東之地,一向水土豐饒、出產(chǎn)甚廣,以前的富戶們吃多了大油大膩的食物,自然就會想到這樣一些奇特的菜色。所以我覺得,對飲食的考究程度,其實也就反映了一個地方的富庶程度呢。我們?nèi)鲋莸臅r候,就未曾吃過多少考究的飲食,足見那些地方再怎么比,也是比不上中原的,你們說是吧?”
大家對她之于美食的理解,從來都是深為嘆服。她既然這樣說,自然是有感而發(fā),所以諸人無不點頭稱是。
唯檀羽卻大贊道:“要我說,雙妹和英姊的辛苦固然難能,但陶小君今天的安排,才是最值得稱道的。美食最重要,就是承載著我們身上的品性。雙妹的性格是我們識樂十二釵中最溫和的,可陶小君卻讓她做一道香麻可口的豚皮餅。而英姊則是出了名的火娘子,陶小君則讓她做這道清雅怡人的膾魚莼羹。這樣的良苦用心,才是最讓人感佩之處。”
他一說完,林兒便點頭道:“我們吃這兩道菜,都只會說個‘好吃’二字,唯有阿兄卻能說出阿姊深層的用意,原來阿兄才是阿姊的知心人哩。其實光是好的庖廚還是要有好的美食家才行,否則再好的手藝也就浪費了。”
諸人又是一陣附和的大笑。于是,蘭英和雙妹這才回到廚下,將她們早已備下的十幾個菜色全部端上桌來,諸人也就和著歡笑,開心地吃了新識樂齋建立以來的第一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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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吳王
次日一早,令華剛起來念經(jīng),就見李元來找她。李元還沒有從昨夜聚會的興奮中回復(fù)過來,她有生以來,還從沒參加過這樣悠閑而有品質(zhì)的文人聚會。她拉著令華的手,激動地道:“我要回去把昨晚上的事告訴師姊,太了不起了,我從沒想過,原來有一天我還可以這樣生活。”
令華道:“要是師姊能嫁給楊將軍就好了,以后我們就可以像一家人一樣永遠在一起。你一定要勸勸師姊,就讓她答應(yīng)楊將軍吧?”
李元點點頭,便獨自一人出門準備去吳堡。
剛到門口,卻迎面撞上了一個少年。此人顯然不是識樂齋、或義軍中人,至少李元從沒見過他。不過,少年長得很英俊,讓李元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請問……”少年見李元正出門,便想上前詢問??墒莾扇藙傄粚ι涎?,少年竟似忘了應(yīng)該問什么,就這樣呆住了。別忘了,咱們的元公主可是天生麗質(zhì),連一向自傲的漂女都會感嘆,只要她進了識樂齋,自己就要將四大美女的江湖地位拱手相讓。所以,少年見到李元,第一反應(yīng)便是脫帽著綃頭,好生整理自己的頭冠和衣著。
李元倒是早習慣了這樣追求的目光,所以她只是盈盈一笑,道:“你要問什么?”
少年聽到她溫柔的聲音,心中更自酥了,臉上羞得通紅,像個小女模樣。他哪里還想得出說什么話,只是“我我我”的嘀咕了半天。
李元掩嘴一笑,再仔細觀察少年的樣貌,大約不過十六七歲,著書生打扮,面如冠玉、眼若辰星,看起來相當文氣。他說話不大聲,想來也是性子溫和的人。
李元便又提醒他道:“這里是識樂齋,你是不是來找什么人的呀?”
少年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又理了理自己的心緒,沉淀了半天方道:“我叫拓跋余,來這里是想找紅玉先生檀羽,我想拜檀先生為師。不知小姑是先生的什么人?”
李元“哦”了一聲,道:“我也住在識樂齋里,算是檀先生的朋友吧。你是一個人來這里的嗎?我聽說很多人都想拜檀先生為師,可他極少收徒弟?!?/p>
少年聞言,忽地長揖及地,道:“小可仰慕先生的學問日久,這才專程跑到此地來。還望這位小姑為小可引見,小可今天一定要拜先生為師的?!?/p>
李元見這少年誠懇的態(tài)度,只得說道:“那我?guī)氵M去吧,不過檀先生愿不愿意收你,我就不曉得了。”說著,她便又重新回到宅中。
少年在后,連聲道謝,方隨著李元進了門。
這時候,檀羽也已經(jīng)起床了,正在花溪邊坐著看書,同時也欣賞尋陽彎腰采摘花露的倩影。
檀羽忍不住笑道:“看來美麗也是需要經(jīng)營的,公主每日這樣不厭其煩地打扮自己,才讓這美麗的容顏常駐。林兒那小妮子,我時常叫她學學公主,她就是不肯聽,你看,都這時候了,還在睡懶覺。”
尋陽聽他開口,便采了一朵杜鵑送到檀羽鼻前,柔聲問道:“香嗎?”檀羽順手將她摟住,道:“有公主在,哪有不香的?!睂り栞p笑道:“讓你聞花,又沒讓你聞我?!碧从鹫{(diào)笑道:“兩個一起聞,香氣自然加倍?!?/p>
尋陽輕輕撇了下嘴,這才說道:“林兒心中沒有雜念,睡眠尤其好,女子駐顏的秘方,最重要就是睡覺啦。像我這樣園丁的生活,肯定要不了多久就變老了,到時羽郎才不準嫌棄我?!?/p>
檀羽輕撫著她的臉頰,深情地道:“只要每天能看著你彎著腰向蜜蜂一樣,我的心里就很開心了,這樣的場景一輩子都看不夠,哪會嫌棄喲?!?/p>
正說著話,李元和少年拓跋余已走到花溪邊上。李元見檀羽和尋陽正自纏綿,忙叫少年停了腳步,在后站定,不要打攪了他們。所以檀羽兩人說話時,卻沒有注意到有人正在偷聽。
過了一會兒,才見黃龍扛著一根長的魚竿走過來。檀羽見狀,忙喚她道:“一大早就釣魚,小美女你這是鬧得哪一出???”
黃龍呵呵一笑,道:“師父難道不知,早上的魚是最肥美的嗎……咦,你們身后是誰?。俊?/p>
檀羽經(jīng)她提醒,這才回頭去看,也終于看到了李元身邊的少年。檀羽一陣好奇,便問李元:“這位是?”
“他是……”
李元正要回答,可卻忽聽見黃龍的驚詫之聲:“吳王殿下,你怎么會在這里?”
“吳王?”檀羽、尋陽、李元三人全都大驚不已。此人不過十來歲,能被封為“王”,可見他的出身有多顯貴。
黃龍忙向檀羽解釋道:“他就是大汗的六皇子吳王拓跋余。獨孤尼將軍一直想讓他做太子,可因為年幼,所以未能如愿。”
檀羽卻更加好奇了,“吳王殿下,一個人跑到我們識樂齋來?元公主,是你介紹他來的嗎?”
李元忙澄清道:“不是的。今早上我本來想回吳堡和我?guī)熸⒄f說昨天晚餐的事,剛到門口就碰到了他。他說他叫拓跋余,想拜檀先生為師,我也沒細問,就把他領(lǐng)進來了。誰會想到,他的身份原來這樣尊貴。”
黃龍聞言便樂了,放下魚竿來到吳王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方道:“旁人說他身份尊貴倒也罷了,可李元阿姊也是公主呢,公主和皇子,哪有高下之分。你們兩個倒是有緣,為什么偏巧就剛好被李元阿姊碰上了哩?!?/p>
李元見黃龍口無遮攔地想繼續(xù)說下來,臉一微紅,忙制止她道:“什么有緣沒緣呀,小美女討厭著呢?!?/p>
旁邊吳王則不停地躬首作揖,又問黃龍道:“這位小姑看著有些面善,可是恕小可魯鈍,一時竟想不起來?!?/p>
黃龍眼神一撇,道:“我叫張小美,字黃龍,原本是殿下宮中的奴仆。有一次大汗駕臨殿下宮中,看中了我,說我機靈,就把我賜給了步六孤麗將軍做妾,步六孤麗將軍不肯,只好認我做了義妹?!?/p>
吳王聞言一番訝然,“小姑原是我宮中的人?我怎的完全沒有見過?”
黃龍忍不住翻了他一個白眼,道:“我是個下人嘛,你哪里看得到我。難怪老聽我阿兄在家里抱怨說:吳王殿下性子軟,說話有氣無力,哪像個當皇帝的料,獨孤尼那廝,分明就是想做霍光,架空了吳王主導(dǎo)一切。今天一見,還真是這個樣子,看來我阿兄也不是盡說瞎話的,嘻嘻。”她學步六孤麗的語氣分外地逼真,惹得旁邊的尋陽便禁不住掩嘴笑了起來。
可吳王卻更加茫然了,只是撓著頭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
黃龍見他如此,又道:“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我現(xiàn)在呢,是我?guī)煾傅牡茏?,高長恭是我大師兄。你雖是我舊時的主子,不過你既然是想來拜我?guī)煾笧閹?,那以后還是得叫我作二師姊?!?/p>
吳王倒是個機靈人,一聽黃龍這樣說,當即對著黃龍深深一揖,誠然道:“這么說來,你就是黃龍師姊了?師姊在上,請受小可一拜?!?/p>
黃龍嘻嘻一笑,正要彎腰答禮,卻聽見檀羽在后清咳了一聲。黃龍回頭,見檀羽臉上并無笑意,連忙聳聳肩,回到檀羽身后站定。
檀羽捏了捏黃龍的手,這才對吳王道:“殿下專程來我識樂齋,原來是想拜草民為師。不過,草民并無收徒的計劃,也沒有什么能夠教殿下的,所以殿下還是請回吧?!?/p>
吳王一聽就急了,當即跪倒在地,不住地磕頭,口中道:“小可仰慕先生已久,還望先生一定收小可為徒。小可雖是鮮卑人,但自打生下來就想學漢文化,這顆心從未改變。小可知道,先生收徒最重禮法,所以小可發(fā)誓,今生絕不做任何有辱師門的事,一定以先生為楷模,潛心進學,志存高遠?!?/p>
檀羽仍舊搖頭道:“草民一介凡夫,如何能當什么楷模。天下有德者甚眾,殿下何必為難草民。我意已決,殿下請回吧?!?/p>
吳王還欲再說,檀羽已喚黃龍:“替我送客吧?!北憷鴮り柣胤咳チ恕|S龍也就過去一攤手,道:“對不住殿下了,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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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舊事
吳王見檀羽離開,還想再追上去求情。黃龍見狀,便喚了正走過來的念雙道:“阿雙叔,快送殿下出門吧?!蹦铍p還不明就里,問道:“送他出去?”黃龍笑道:“架他出去也行,不過別傷著他了,畢竟是千金之軀?!?/p>
念雙點點頭,便過來將吳王一攔,幾個縱躍,就到了門外。吳王是個文人體魄,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已經(jīng)出了門。再要說話時,念雙已經(jīng)退回宅內(nèi),緊緊地關(guān)上了門。
另一邊的李元一直看著這一切發(fā)生,卻沒有說話。直到此時,她才有些不解地問黃龍:“我聽說檀先生的弟子其實并不少啊,除了你和高先生,還有遠在南朝的趕驢社社長。為什么卻偏偏對這位吳王殿下態(tài)度這樣堅決呢?”
黃龍用手指“噓”了一下,小聲道:“元阿姊有所不知,這個和多年前的一件舊事有關(guān),這件事只有我們識樂齋的人知道,外人知道的不多喔?!?/p>
她說話時一副神秘的樣子,引得李元忍不住好奇起來,便拉她坐到花溪邊,央她講出這件舊事。
黃龍嘿嘿一笑,方才說道:“其實這事情我也沒有經(jīng)歷,都是師娘告訴我的。那時候師父、師叔他們在上邽縣困守孤城,朝廷派了一個叫古弼的使臣來試圖招安??墒悄莻€古弼一副天朝上使的樣子,完全不把林兒師叔放在眼里,說什么師叔就是個鄉(xiāng)下不懂事的村姑。師叔一時很生氣,就發(fā)誓以后絕不見北朝皇帝,也不叫師父當北朝的官。所以自那以后,我們識樂齋的人和北朝皇帝的人都是保持著很遠的距離,那天太子殿下要請師父、師叔去商量事,也被回絕了。”
李元這才聽明白,當即長長地“哦”了一聲,道:“這么說來,錯倒不在吳王,而是他的身份,剛好撞到了檀先生和林小君的刀口上。”
黃龍看著李元頓悟似的神情,微微鼓起的腮幫,讓她的臉頰又多了幾分紅潤,也更平添了許多可愛。黃龍忍不住就贊了句:“難怪漂女阿姊說,元阿姊的美超過了她,現(xiàn)在一看可不是嘛。”
李元一陣害羞,道:“小美女怎么又說到我身上了?”
黃龍卻忽地湊到她耳邊,神秘地道:“你想不想叫吳王殿下拜檀先生為師呀?”
李元愕然道:“什么意思?”
“到底想不想嘛?”黃龍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
“我跟他剛認識還不到一個時辰,連萍水相逢都算不上,有什么想不想的?!崩钤炖镞€在狡辯,可她凌亂的眼神,卻出賣了她的內(nèi)心所想。
在蘭英的悉心指導(dǎo)下,正在飛速成長的黃龍,對人心的把握已到了純熟的程度,所以李元的眼神騙不過她。于是她道:“我阿爹曾說,平心而論,在北朝皇帝的所有皇子中,吳王算是一個還不錯的人。他的性格敦厚,為人和善,有情有義,沒有太多的小心眼。可是阿爹覺得,要想在當今這樣的亂世生存下去,這樣單純的性格是沒有辦法和如狼似虎的南朝人爭奪天下的,這也是阿爹力保太子的原因。不過,若是能做他的二師姊,也是不錯的事呢,嘻嘻?!?/p>
黃龍一邊說,一邊自己就掩著嘴偷笑起來。笑了一陣,她才對李元道:“告訴你一個方法,保證能讓吳王成功拜在師父的門下,嘿嘿。”說著,她便湊到李元耳邊,將她想出的高招教給李元。
李元聽完,連連點頭道:“小美女,你對檀先生和林小君真夠了解的。”黃龍自豪地道:“那是當然,我這識樂齋梔子散人的名號,也不是白叫的?!崩钤脖б砸恍?,方出了門。
剛剛被念雙架出門的吳王,正自滿臉的懊惱,他完全不知道為什么檀羽會不給他任何的機會。據(jù)他對紅玉先生和水心仙子的了解,這二人不是一直很開明的嗎,只要是愿意和同伴們一起尋求快樂,就可以成為識樂齋的人啊?更何況,就是剛剛見的那個小美女,聽說當時也是只身一人前赴南朝尋找紅玉先生,最終拜入其門下的。為什么自己就不行呢?
吳王站在關(guān)閉的識樂齋門口,感覺到的是不解和不安。他此番獨身一人來到丁零,是冒了極大風險的,需要他鼓起全身心的勇氣突破障礙??墒菦]想到,他卻這樣輕易地被擋在了門外。此時的他,只有茫然而已。
正在他進退兩難、無所適從的時候,大門緩緩開了。走出大門的,正是那個美如仙子的元公主,伴隨著早上初升的旭日,此時再見李元,吳王仿佛看到了降入凡間來幫助自己的觀音菩薩。
李元見吳王正呆立在門口發(fā)愁,便柔聲問道:“你還沒走?”
她的聲音這樣的美妙,讓吳王臉上密布的愁云瞬間換作了紅霞,他只是傻傻地點點頭,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李元見狀,掩嘴笑了幾聲,又問:“你為什么會想到拜檀先生為師呀?”
吳王聽她問,即一臉坦誠地答道:“我從小就在漢人的鴻儒大賢們教導(dǎo)下學習,長大后,則被母妃和獨孤將軍推來推去,要和我阿兄爭奪大汗的寶座??墒?,當大汗一定會快樂嗎?我父皇每天都是愁郁,從沒見他快樂過。我去問我的師尊們,人為什么不能追求真正的快樂,卻要做令自己不快樂的事呢?可是,沒有一個師父的回答讓我滿意。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位真人。這位真人對我說,天下有一個識樂齋,識樂齋中有一個紅玉先生,他對快樂的詮釋是堅持、合作、理想和責任,他正背負著重任‘匡正中原亂局、治愈崩壞的人心’。真人說,我如果想獲得理想中的快樂,就一定要拜紅玉先生為師。所以此次我阿兄奉命南征,我就請命隨他同來,這才有了機會來拜訪紅玉先生??墒恰?/p>
他說這番話,臉上又現(xiàn)出了失望的神情。李元見他這表情,心中自然地升出一絲對他的憐憫和感佩。想當初,她自己在紫柏山被闞伯周、闞爽等僧當成性的玩偶時,何嘗沒有和吳王類似的境遇。念及此處,一股強烈的同病相憐之感,讓她對吳王的感覺發(fā)生了極大的變化。于是,她便小聲將黃龍教給她的高招向吳王傳授了一遍。
吳王聽完,臉現(xiàn)毅然之色,便堅定地道:“多謝元公主的提點,小可立刻前去辦妥此事?!闭f完他就要走。剛一抬腳,他卻又突然停了下來,續(xù)問道:“小可有個不情之請……”
“殿下請說。”
“今日能得元公主幫忙,實是三生有幸。如若元公主能與我共同去完成這件事,小可一定傾盡所能,答謝元公主的厚意。”
“好啊,我隨你同去。正巧我也要回吳堡,我們結(jié)伴而行吧?!?/p>
李元倒是比吳王還要更大方些,兩人便同往吳堡去了。
識樂齋內(nèi),諸人正在吃早飯。檀羽在“拷問”黃龍:“你是不是給那吳王出了什么餿主意,怎么元公主也走了?”念雙則在一旁搭言:“這還用說,這小女鬼主意可多。剛才我看她和元公主在一起嘀咕了半天,肯定是在出什么主意?!?/p>
黃龍嘻嘻一笑,道:“黃龍這不是在替師父考驗弟子嘛。師父你想,孔圣人座下有七十二賢人,而你身邊就大師兄和我兩個弟子,怎么樣也應(yīng)該再收一個弟子的呀?!?/p>
剛說完,漂女在一旁“撲哧”笑了:“小美女,你這話的意思,你這二師姊也是賢人?”
“那當然。”黃龍嘻嘻直笑,眼珠滴溜溜地轉(zhuǎn)著。
檀羽當然知道黃龍并無惡意,所以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好回頭看向林兒。
林兒明白他眼神中的意思,只得嘆了口氣,無奈地道:“聽小嫂說,那個吳王看上去挺老實的。阿兄,他會是你尋找文明太后的關(guān)鍵之人嗎?”
檀羽點頭道:“離開南朝時我就與你講,我們在這里隱居,正好觀察誰能成為我的任務(wù)中關(guān)鍵的角色。我想來想去,要讓漢文化得以在中原傳續(xù),教導(dǎo)鮮卑人漢化是一條不錯的道路。如若這個吳王真的是北朝朝廷中一個例外,那么這條路還就要著落于他的身上。接下來,就看黃龍設(shè)下的考驗,是不是真的能試出他的本性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