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說兩元店的生意周末該紅火一些，實際不然：女孩兒們愛著店里一些她們沒見過的小玩意兒，可也沒愛到周末蹬著車去學(xué)校旁邊兒消磨時間；男孩兒們懵懵懂懂地念著代表知性和未來的姐姐，可也從沒有念到熬不過周五的夜。

?

周末是屬于所有人的周末，它也平等地光顧了從城里來的、與這里格格不入的乃琳。于是她周末終于把店門口的卷閘降下來。

?

…

?

平日里鎮(zhèn)子上人來人往紅火得很，一到周末都好像歇了生息，不見人出來。母親周末休班，也掛念王嘉然平日里辛苦，三餐親自下廚，無一例外。

?

山鎮(zhèn)里的暑氣叫圈住了，怎么也散不出去，家里的電扇對著嘉然嬌小的身子一個勁兒地吹，吹出來的熱風(fēng)和晌午飯菜的熱氣混在一起，打在她提不起勁的小臉蛋兒上。

?

“然然，你們那邊兒是不是新開了一個店？”

?

嘉然偏偏腦袋，

?

“沒有啊，那家兩元店是吧？換了一個店主，那個奶奶走了，來了一個大姐姐，人可好了?！?/p>

?

她扒拉兩口飯菜，熱氣打得舌頭也耐不住。母親用筷子撥撥米粒，有話要說。

?

“然然，你們?nèi)サ男∨笥讯鄦?？?/p>

?

“挺多的，每次結(jié)賬排好長的隊?！?/p>

?

王嘉然驕傲地、稍帶幸福地?fù)P起臉，

?

“乃琳姐姐特別好，男生把我撞了，處處向著我?！?/p>

?

“那，你們小朋友都很喜歡她嗎？有沒有…有沒有談?wù)撌裁础?/p>

?

母親忽然扭捏起來，桌上簡單的菜色忽然不大可口了。

?

“談?wù)撌裁矗俊?/p>

?

她眨眨眼，望著母親。母親沒說什么，笑了笑，問她要不要喝點飲料。

?

…

?

午飯過后照理是夏日里最熱的時候，母親收拾了碗筷，看到王嘉然背好了自己的水壺。

?

“然然，剛吃完飯你這是要干嘛？”

?

“出去練一練騎車。班上好多人會騎，以后一起上下學(xué)方便?！?/p>

?

“有伴兒嗎？”

?

王嘉然心里一虛，眼神低垂下去，

?

“嗯…有…約好了的。我們就沿著河堤騎，不拐彎兒，一會兒就回來?！?/p>

?

母親點點頭，

?

“那好，多注意?！?/p>

?

“嗯?！?/p>

?

…

?

日光曬得她劉海發(fā)燙，似乎栗色都掛不住一樣。她還不大能把穩(wěn)車頭，在筆直的堤岸上來回?fù)u擺。王嘉然心里給自己提提氣，比之前有進(jìn)步，最起碼不摔車了。

?

堤岸是筆直的，被車轍碾過的土路并不好走。汗滴順著她圓得可愛的臉盤上流下來，她不由得想，若是輪胎熱得發(fā)痛，想必要怪罪自己。

?

熟手騎車不費力氣，可她不是熟手。她的眼睛緊緊盯著身下的土路，全神貫注，身子僵得舒展不開，好像長在坐墊上一樣。返程時她背著太陽，路過堤下靠山的那旁，叫石子扎壞了車胎。沒有辦法，她就推著車慢慢往回走。

?

王嘉然對時間的觀念很模糊，側(cè)目時景色也大都沒有變化，只是背上漸漸不那么發(fā)燙，小河粼粼的波光漸漸藍(lán)得好看。她看到乃琳穿著白色的連身裙，戴著一頂這里結(jié)出的草帽。人說水天一色，都是要那湛亮的藍(lán)色，獨留出屬于乃琳的，無人述說的動人的白色。她在惹人側(cè)目的波光里，她在山鎮(zhèn)被熱氣扭曲的艷陽里。她在她的面前，對王嘉然，靜默地述說著世界該有的知性與美麗。

?

“姐姐！”

?

她朝乃琳揮揮手，車頭就往一邊兒偏。嘉然力氣小了些，吃力地用腰頂住車身。逆著光看不清堤上，乃琳雙手壓低帽檐，過膝的裙擺搖曳在水汽和草色之間；看清楚了，她上來兩步，想要幫忙。

?

嘉然索性把車子丟在堤上，順著坡度跑下去，身上略肥大的短袖晃來晃去。

?

“姐姐！你怎么在這兒??？”

?

乃琳的眼波亦粼粼，依在水邊，

?

“天氣熱得受不住，我來河邊走走。然然呢？怎么一個人推著車走??？”

?

“我來練習(xí)騎車，車胎不小心被扎破了，騎不了了?！?/p>

?

“那走吧，我?guī)湍阃苹丶胰??！?/p>

?

“不…不要…”

?

這里也聽得見知了的鳴鳴。一聲一聲，撓在王嘉然心上，癢了，抓不到。

?

“嗯？為什么不要？”

?

“我想再玩會兒…和姐姐一起！”

?

乃琳頓了頓，熱風(fēng)裹著不知哪里來的水珠，濺在兩個人的腳踝上。她摘下草帽，扣在王嘉然頭上。

?

“那好，但然然要戴好帽子。臉蛋兒曬紅了要昏過去的?！?/p>

?

王嘉然抓著帽檐，好像抓住了什么寶物一樣，

?

“那姐姐呢？姐姐曬紅了不昏嗎？”

?

她提著裙擺，赤腳站在岸邊。混著青色的河水掩不住乃琳肌膚的嫩白，她有著為山鎮(zhèn)所不知的秘密，

?

“大人是不怕曬的呢~”

?

乃琳拾起一枚石子，翻腕打出去。她并不擅長這種游戲，石子只是輕輕帶起些漣漪。她沖著嘉然側(cè)身，倚著優(yōu)美的曲線，稀奇地帶著少女的羞澀，

?

“但是大人好像玩不來這個呢~”

?

王嘉然頂著草帽拾起一枚石子，迫不及待地想要證明自己，想要聽眼前的人，說上幾句醉人的話?？伤膊簧瞄L這種游戲，石子沾了水，立馬沉下去。她蹲在乃琳身邊，不服輸?shù)厥占笮〔灰坏氖印?/p>

?

“看來然然也不太會呢，嗯~我突然開心了~”

?

王嘉然頭上的草帽抖了抖，臉蛋兒紅得說不出話。

?

“那換個玩的，換個玩的?！?/p>

?

“好啊，然然想玩兒什么呢？”

?

“嗯…我不知道，姐姐是從城里來的，見得多，姐姐說玩什么就玩什么?！?/p>

?

乃琳走上岸，赤足和備曬得滾燙的地面接觸，可她似乎并不在意，整整裙擺，蹲在嘉然身邊。

?

“我說嗎？我覺得玩石子就很好，見得多了，也覺得玩石子就好。”

?

兩個人接著玩，總也沒有進(jìn)步。似有似無的芳香環(huán)著王嘉然的身子，誘得她往乃琳身邊蹭蹭。

?

“鎮(zhèn)子上還是無聊，要是去城里肯定很多好玩的東西，姐姐肯定更開心?！?/p>

?

乃琳的發(fā)辮盤在側(cè)身，露出雪白的脖頸。她的眼里第一次有些遲疑，

?

“嗯…也許吧，但我還是覺得這里舒服一些?！?/p>

?

“真奇怪。大家都要往城里去，怎么姐姐還往山里跑呢？”

?

乃琳捉起一枚小石子，在手里攥了半天，冷不丁一下貼到嘉然紅撲撲的臉蛋上，把她嚇了一跳。乃琳笑得既頑皮，又含蓄。

?

“誰知道呢？可能是因為，因為這里沒有壞心眼的新郎先生吧？”

?

“?。拷憬憬Y(jié)婚了嗎？”

?

雪白的藕臂閑散地交疊在乃琳胸前，她搖搖頭，香檳色的發(fā)絲搖曳在風(fēng)里。

?

“沒有哦，因為姐姐是個很壞很壞的新娘，把壞心眼的新郎先生嚇跑了?！?/p>

?

孩子對結(jié)婚并沒有概念，王嘉然只能想到那些天天叫喚著要和乃琳姐姐結(jié)婚的小男生。她握緊粉拳，兇狠地?fù)u搖，

?

“我看新郎都是壞心眼！我全都替姐姐打跑！”

?

乃琳忍俊不禁，捧起些水來，激在嘉然臉上，

?

“傻丫頭~你把新郎都打跑，那姐姐嫁給誰、給誰當(dāng)新娘去？”

?

“給我！給我當(dāng)新娘！”

?

“可是然然也要當(dāng)新娘啊?！?/p>

?

她的小肚皮圓鼓鼓的，挺起來頗有些可愛，

?

“誰說新娘不能娶新娘？”

?

乃琳愣了一下，又寵溺地刮刮她鼻頭，

?

“小大人兒~”

?

…

?

她們背著夕陽走在河堤上，乃琳一只手扶住車頭，一只手牽著嘉然。落日余暉灑在兩個人的腳邊，好像紅色的浪水洗過堤岸。王嘉然珍惜這樣的時光，珍惜連身裙上，寶貴的味道。

?

乃琳在堤岸上揮手，一如午后王嘉然向她揮手一般。應(yīng)和著昏光，王嘉然忽然覺得很害羞，她揮揮手，不知道說什么好。

?

“姐姐！周一我還去你店里買東西！”

?

她說不清那是一種什么感覺?，F(xiàn)在她目送她回到一盞不屬于兩個人的燈光里，她殷切盼望著，兩個人一同走進(jìn)同一片燈光的那一天。不必風(fēng)和日麗，不必萬里無云，還要今天一樣的午后，還要無數(shù)今天一樣的午后。

?

…

?

周一，她照舊去店里。乃琳如往常一樣穿著白色的短袖、深色的長褲，她蹲在店頭，清理著墻上的紅字，

?

“賤人！毒婦！”

?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