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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的人生目標,只是別人寫的游戲設(shè)定 | 科幻小說

2022-01-13 16:36 作者:未來事務(wù)管理局  |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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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題是「蛻變新生」。

當你身處低谷,如何逆襲?一個失敗的人生,如何才能走向成功?科幻能夠給出許多現(xiàn)實中無法做到的設(shè)定,通過改變身體,來改變?nèi)松呦?。不過,希望你經(jīng)歷過這個游戲后,還能記得當初的自己是誰吧!

當你正在努力工作時,向著更高的社會地位攀登時,有沒有想過,自己可能生活在一個游戲里,是游戲玩家正在養(yǎng)成的角色呢?

本文首發(fā)于未來事務(wù)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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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達明 | 科幻作者, 關(guān)注科幻設(shè)定下人性的變遷。作品曾發(fā)表在不存在科幻、ONE、觸樂等平臺。

失敗者的游戲

全文約19900字,預(yù)計閱讀時間39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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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達明 | 科幻作者, 關(guān)注科幻設(shè)定下人性的變遷。作品曾發(fā)表在不存在科幻、ONE、觸樂等平臺。


失敗者的游戲

全文約19900字,預(yù)計閱讀時間39分鐘

吳廣墨

【尚未登錄】

【智力:8 人脈:5 財富:3 意志:3】

那天,我在鳳華汽車站下車,任韌來接我,他在對面馬路上用左手跟我打招呼,那只手有殘疾,只能握拳不能張開,所以他的樣子比起歡迎,更像是在趕我走。

那陣子我發(fā)覺在城里待不下去,工作讓我失望。于是我想休息一段時間,體驗一下其他的東西。我的心態(tài)仿佛是來玩一個游戲。我刪了之前的檔,來這里重新練級。身上的主要裝備如下——

【一般·紅色塑料桶】

【劣質(zhì)·迷茫之心】

任韌是我老友。他是三無人士,沒學(xué)歷,沒父母,沒追求。他在城里一個名叫鳳華的用工集散地混日子,那里工廠自動化程度很高,已不需要多少人力。相當一部分崗位是政府用稅收優(yōu)惠跟工廠換的。干這種工作的叫“鳳華大神”。連這種工作都不肯干的叫“鳳華超神”。

任韌是個超神,他因為左手有毛病,看上去有股子狠勁,工廠總是想法設(shè)法踢掉他。我是來當大神的,我那時心里想著,輕輕松松賺點錢,再用業(yè)余時間思考出路也不錯。所以我給任韌打電話問這件事是否可行,他說他很歡迎我,他說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他大概有些孤獨,于是我就來了。

他帶我回他家,他還問我要了幾百塊錢。這地方臟透了,我們坐在啤酒箱上喝酒,我們吃大雞腿。他替我搭了個簡易床,搖搖晃晃地,當天晚上我就睡塌了,我正揉屁股呢,他睡眼惺忪地對我說:“見識完了就趕快滾回市里,別在這發(fā)神經(jīng)!”

我不但沒走,還找了一份工作,在F電子廠做品管,負責(zé)產(chǎn)品焊接質(zhì)量。我踩在鋪著綠色橡膠的地面上,從流水線上以八秒一次的頻率拿電路板。右手食指逐一指向各個錫制焊點。

焊點,就是使元器件的各部分熔在一起,不至于潰散的節(jié)點。不合格的焊點可能隨時脫落失靈,導(dǎo)致電路無法接通。

線長每天早晨都要訓(xùn)話。講產(chǎn)品缺陷,總是以人為模板——你們這些蹭飯吃的,就是失靈的焊點,不知道產(chǎn)品有哪項問題,去照照鏡子就知道了。

任韌告訴我,其實F廠的機械焊接成功率已經(jīng)很完美,焊點不可能不合格,讓我放心耍。我工作便做得馬虎。有一天線長把我叫到辦公室,拿著一個紙箱往地上倒,努努嘴。我忍住給他一巴掌的沖動,拿起電路板用手指撥弄松動的焊點,松了一個,松了兩個……突然眼前一黑,一紙辭退書貼我鼻子上。

我對任韌說,我不細致。出了假焊。不過,現(xiàn)在的工廠竟然有那么高的不合格率!和你給我說得完全不一樣。

他聽了笑得像個陀螺。他一邊打游戲一邊說:“你以為,假焊是說錫料實際沒有焊住,是吧?”

“不然呢?”

“傻瓜……啊,豬隊友……現(xiàn)在的機器根本不會假焊!所謂的假焊,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故意裝作已經(jīng)焊上,故意讓外觀無懈可擊,故意送到你面前,故意誘導(dǎo)你犯錯。你不是不合格的員工,你是不被需要的東西,懂?如果工作變成慈善,開除就是績效,懂?五連殺!超神了?!?/p>


李頑

【角色職業(yè):通關(guān)玩家】

【智力:9 人脈:10 財富:10 意志:1】

起霧了,我們就在這岸邊歇息吧,他們應(yīng)該暫時追不上。我知道你還有一肚子話要問我。關(guān)于“游戲”,我也確實還有許多事情要告訴你。首先,我要向你談?wù)劊彝诵葜?,自己?jīng)常會玩的一個游戲。

退休之后,我獨自住在一座歐式城堡里。那是在瑞典買下地塊,自己出錢建造的。對于一個沒有子嗣的老婦人來說,這個地方的確太過空曠了一點。每當清晨來臨,日光透過彩色玻璃窗灑滿拱頂,我會騎著獅子(我養(yǎng)了一頭獅子)在連拱回廊中漫步,那好像在一座偌大的廢墟中生活。所有的拱,穹、飛檐,山墻、立柱一同征服重力,把水泥磚石送上了天空,并屹立不倒。相比之下,人多么脆弱呀。

我總是感到,時間在拼命地將我磨損。所以我非常懷念退休前,我還有事業(yè)的那段時光。那時我充滿著激情,一直在為著什么而奮斗。在社會上奮斗其實很像一個游戲,一路打怪升級,而我樂此不彼,我總是盤算,過去我有哪些做得不甚明智的選擇,是否有改進的空間,我是否能變得更加成功?這座城堡是不是本可能添置更多的角樓和院子?

我聽上去是不是像一個成功狂?其實,在我還是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墮落的人。那時不到三十歲的我,獨自帶著兩個孩子生活。住在深市一個陰暗潮濕的地下室里。我那樣年輕,可一到陰天卻關(guān)節(jié)痛得起不來床。你和你兄弟總是哭,奶水不足,都受著餓。那時我預(yù)見了未來并感到恐懼——我是無論如何無法把你們養(yǎng)大的。

那時我真想找個人,向她哭訴這一切。于是,我就聽到了那個聲音。有一天,我因為關(guān)節(jié)疼痛,去診所做完體檢后回到家里,為了逃避你和你兄弟的哭聲,我躲進廁所里,看著那面污漬斑駁,布滿裂痕的鏡子。從中,我看著自己,突然聽到了那個聲音,那是一個非常富有權(quán)威性的聲音,是我自己的聲音。

“你不該這樣茍且地生活?!蹦莻€聲音對我說。

“我還有什么選擇?”

“別當個窩囊廢?!?/p>

“這輩子就這樣了,已經(jīng)完了?!?/p>

“哪怕是灰燼,也要試著再燃燒一次,再一次就好?!?/p>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做?!?/p>

“你知道應(yīng)該怎樣做,我會告訴你該怎樣做,只要你聽我的,一切都會好起來?!?/p>

在連續(xù)一周與鏡中的自己對話后,我抱起襁褓里的兩個孩子,租了一輛車,先去醫(yī)院放下一個。再去醫(yī)院旁的地下停車場,檢查車標,那大概是一輛好車,我把另一個放在后車蓋上。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我沒有勇氣一次性丟掉兩個,只能一個一個丟。

某種意義上,這樣對孩子們,以及對我都更好,無論做哪種選擇,他們都會成為孤兒,在一種可能性里,我會拋下他們,選擇去死,在另一種可能里,我過上公主般的生活,有了一座城堡。在后來三十年的生活里,我取得了世俗意義上難以想象的成功。這全都仰賴那個聲音——來自那個更加有魄力,有狠心,有激情的我。她總在我懶惰,迷茫的時候出聲呵止,讓我收拾停當。她總是對我說,要燃燒著度過一生,燒掉過去的錯誤,點燃現(xiàn)在的意志。

所以當我退休,住進城堡后。我在私人電影院旁修建了一個巨大的衣帽間,在那里有一面鏡子,我常常一邊喝酒,一邊在鏡子前想象過去那個落魄的自己出現(xiàn)在對面。我會伸出手,扇她的嘴,朝她吼叫,替她做出人生中種種的決定。當然,其中也包括那個最關(guān)鍵的決定——扔掉那兩個孩子。

“燃燒!燃燒起來,你這個廢物!”我一邊扇她的耳光一邊說。

這就是我玩的游戲,一個未來與過去相互成就的游戲,它如此的圓融,必然,使人生不再存有其他的可能性,如同一個死結(jié)。我借此放棄了自由意志,由此治愈了自己的懊悔。

你為什么這樣看著我?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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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廣墨

【尚未登錄】

【智力:7 人脈:2 財富:1 意志:1】

鳳華的日子仿佛迷霧,一切都不清不楚。我和任韌輪流做著日結(jié),我一天,你一天,都是打零工。奶茶店站一天、酒店端盤子。我開始滿口臟話,計較幾塊幾毛的零錢,通宵打游戲。驚訝地發(fā)現(xiàn)生活可以這樣過。

那天正好輪到我去干活。早晨我發(fā)燒,八點醒來,任韌給我量體溫,他說:“你發(fā)燒了,今天本該你去上班的啊。昨天我通宵呢,沒力氣也沒錢了,藥都買不起,這該怎么辦呢……唉?!?/p>

他煩躁地抓了一下頭發(fā),躺在床上思考了一下。最后還是起床了,走之前給我熬了一鍋粥。作為一個賤人,他還是挺講義氣的。

我翻身到床腳,看他去哪兒找工作。日結(jié)的好工作數(shù)量有限。需要每天早晨六點就去搶。到了八點,只有繁重的工作。不管是去工地撿廢材、還是去人家房里貼瓷磚,都非???。

我看到人才市場很清靜,蒙著灰塵的樹葉下,人們?nèi)齻z倆,像一團團風(fēng)滾草。任韌一直沒有出現(xiàn)。于是我猜他去汽車站了。那里有許多可疑的工作,賣腦子,賣血,賣身份。搞不好會賣掉命。

晚上八點,我大概要死了,又聯(lián)系不到任韌,于是想到他也死了。我打算去報警或者叫120,結(jié)果昏了過去。醒來的時候腦袋上放著一片毛巾,他正用那只殘廢手喂我吃藥。

又過了幾十分鐘,我漸漸清醒,我在勉強可說是床,也仿佛是一片灘涂的東西上坐起,困惑地看到任韌正在飯桌上埋首看著什么。走過去一看,桌上擺著《成人自考一本通·英語》《海洋的知識》《白鯨》等,書脊貼著圖書館的標簽。我問他:“你這是在干什么?”

“你好了?我給你帶了吃的呢。”任韌拿出水果,又把粥放進微波爐。然后便去整理床鋪,把汗?jié)竦拇矄伪蛔右还赡X兒卷在一起,抱出去。做完這一切,他又跑來看書。

“所以你在干什么?”

“我要成人自考,以后去念書,專業(yè)都想好了,海洋漁業(yè)?!?/p>

“你什么時候決定的?”

“今天?!?/p>

“為什么啊?”

“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突然想考大學(xué)?”

“有什么不好的嗎?”

“為什么???你都二十七了。”

“反正我要考大學(xué),去當個高等級水手?!?/p>

“錢呢?”

“貸款。”

“你這個念頭到底從哪里來的?”

“你死也不會相信的?!?/p>

“你試試看?!?/p>

“因為我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p>

我愕然,追問他今天做了什么日結(jié)。他敷衍了幾句,繼續(xù)念書不再管我。我估計他二十分鐘后會打游戲。我期待著,可是他沒有。我記得他學(xué)習(xí)的表情就像在玩游戲一樣認真,不,比那還要認真。我到凌晨都沒睡好,因為他在夢里還在念著將來要以鉤、網(wǎng)、火藥捕捉的魚。還在念著海洋、沙灘、珊瑚礁。


李頑

【角色職業(yè):通關(guān)玩家】

【智力:9 人脈:10 財富:10 意志:1】

好了,現(xiàn)在,讓我們認認真真地聊聊“游戲”。“游戲”是在名為“游戲堡”的地方舉行的,這座人工浮島位于太平洋的公海上,巴洛克風(fēng)格的厚重城堡匍匐在犬牙錯參的亂石上,城墻上原本應(yīng)該是水滴怪獸的地方,雕刻著那些著名的游戲人物——杰洛特、馬里奧、林克、士官長……簡直是一座電子游戲藝術(shù)館。

我去的那一天,海上正有風(fēng)暴。籠罩庭院的玻璃天幕上暴雨肆虐,但身處城堡之內(nèi),你只能聽到自動鋼琴上,德沃夏克靜謐地流動。

往來的游客儀表堂堂,其中不乏名流。當你湊近,他們都好像在聊孩子的事情。不止女人,連男人也是這樣。就連我的男友都參與了進來,但他已經(jīng)九十歲,他唯一稱作兒子的東西是一條狗,狗以外的兒子都死了。他的名字叫霧島俊樹,一個日籍華人。

“喂,霧島先生,你的那個十八歲了吧?”一個人抓住他問。

“佩德羅嗎?還不錯,已經(jīng)成了學(xué)校橄欖球隊的明星,好像還找了女友。”俊樹得意洋洋地說著,右手晃著一個“三”。

“真是一匹種馬,那個韓國小子呢?”

“恩,金基已經(jīng)二十七歲了,正在接受宇航員預(yù)備役的特訓(xùn)?!?/p>

“以后豈不是要去火星殖民地開荒?”

“希望如此?!?/p>

“希望他能在火星上好好‘播種’?!庇腥藫嵴拼笮?。

“第三個呢?那個中國人?!?/p>

“啊,那個才剛剛開始呢?!?/p>

我忍無可忍,把他拉到一旁。問他到底在說什么。他迷人地微笑了一下。,拉著我向城堡深處走去。我們站在一道大門前,他問我是否做好了心理準備。我告訴他這是一句廢話,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會看到什么。

“對的,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會看到什么。”

他推開木門,聽得鈴鐺清脆一響。我們竟然來到了一家普普通通的網(wǎng)吧。臉色蒼白的女網(wǎng)管斜睨著我們,腳下走過榻榻米地板。鼻子里是從洗手間飄來的香煙味。

他看著我說:“這個場景,總是帶我回到曾經(jīng)出發(fā)的地方,以前窮,我就住網(wǎng)吧?!?/p>

這種網(wǎng)吧有許多包廂,中間的走廊堆著五顏六色的行李箱,棉拖鞋橫七豎八地擺著。我差點被一個臉盆絆倒。

包廂里面只有一個榻榻米大小。正中擺著古老的電腦,沒有任何虛擬現(xiàn)實設(shè)備。我很詫異?!拔覀兪莵硗骐娔X的嗎?”

他笑笑,打開電腦,出現(xiàn)在電腦屏幕上是一個俯視角的監(jiān)控畫面,畫面里,一個拉丁裔男孩赤裸著橄欖色的上身,手掌噼里啪啦地拍打著胸膛,身體左搖右擺,閉著眼睛,盡情享受著空中的迪斯科舞曲。

這就是游戲?看上去如此真實。

“又在偷懶,年輕人。要適可而止呀!”

“他是?”

“佩德羅,過去在街頭給毒販跑腿,父親死了,母親被賣掉?!?/p>

“我的意思是,他是游戲里的人嗎?”

“不,這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

“所以,你領(lǐng)養(yǎng)了他嗎?”

“領(lǐng)養(yǎng)?沒有?!彼屏艘幌卵坨R,戲謔地看著我說,“我?guī)尤肓擞螒?。我把他從街頭帶進書房,當時他大字不識一個。但現(xiàn)在他是全校最好的學(xué)生,將來只會更好?!?/p>

“怎么做到的?”

“很簡單的,給他鼓勁就好了,你看我演示。”

他盯著屏幕,說了一串西班牙語。

咒語落地,男孩起舞的身姿漸漸松弛,最后整個剎住,以扭曲的姿態(tài)在半空中僵停。他的額頭密布汗珠,臉上咬牙切齒。突然,他立正,挺直身體,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嘴角漸漸打開,露出輕松愉快的笑容。

他走起來,從床頭柜旁邊抓住一根球棒,走向立體聲音箱,一下、兩下、三下。箱體凹陷下去,他把球棒扔到地上。氣喘如牛地走回書桌。

“看,多簡單。”

“他這么聽你的話?”

“不,他可不聽我的話。”他說,“他只聽自己的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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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廣墨

【尚未登錄】

【智力:6 人脈:1 財富:0 意志:1】

任韌不是任韌了,有時候我找他說話,他都裝作沒聽見。好像我在耽誤他似的。那天早晨我在床上看小說,他不讓人安生,打開音響做小學(xué)生的廣播操“雛鷹開火箭”。甩甩腿,甩甩腳,倒立跳舞。房間那么小,我真怕塌掉。

我把小說扔下,看他做完整套體操,然后問他去不去海邊。我們住的地方離市中心很遠,但離海很近,我來的第一天就想過去看一眼。

平常心情好的時候,你問他去不去地獄,他也是去的,可現(xiàn)在卻有了后顧之憂。他打開手機看了一眼,說:“抱歉啊,我今天得去圖書館,你自己去咯?!弊咧八嬖V我,他從沒找到過那片海的沙灘。

“什么意思?你在這兒待了三年,從沒去過海邊?”

“你去看看就知道我什么意思了?!?/p>

我一個人坐十六路公交車直抵港口,確實沒見著沙灘。港口和堤壩包圍了一切,而且哪兒哪兒都不讓進,我就好回來?;貋淼穆飞衔液攘艘稽c酒,一路琢磨任韌。

小時候,我是那個給自己的一天安排日程的人。任韌是那個惶恐的人。他知道我會成功,我知道他會失敗。我去了大學(xué),他高二輟學(xué)。我進了公司,他當了超神。我們是一同成長的關(guān)系,現(xiàn)在依然如此,就是扮演的角色顛倒過來了。

我賺過的錢被垃圾股吞了,我干過的工作被我辭掉了。我想告訴任韌努力也不一定有意義,現(xiàn)在人們用畜生這個詞來自嘲。你拿著高學(xué)歷,進了大公司,結(jié)果當了婊子,而且你會試圖把客戶變成你的婊子。就是這樣。

先不管那些,任韌為什么從來不向我討教經(jīng)驗?任韌為什么一個人看書,從不向我請教問題?我可以教他許多東西。不管是考試還是什么的,任韌應(yīng)該向我請教的。他怎么那么自大?

我悄悄去圖書館,找了個看得見他的位置坐下。他戴著近視眼睛。他以前是近視但從不戴眼鏡的,那樣面相兇狠一點,現(xiàn)在則變成很好揍的樣子。我看見他一邊翻書寫筆記,一邊嘴里喃喃自語。

我悄悄走過去聽他說話。他的話很奇怪,好像在硬逼著自己看完這一頁,好像不看完就會出大事。高中時我常常這樣看書,被他笑話。而現(xiàn)在他在做同樣的事情。

我在極近的距離盯著他看,他沒有發(fā)現(xiàn)我。他額頭上汗水細密,他的眼睛像兩塊紅熱的鐵摁在書頁上,水汽嘶嘶作響。他的坐姿極不健康,腦袋和脊背向前彎曲,那殘廢的左手始終繃得緊緊的,讓人想到一名拳擊手。

我看不了拳擊電影,每次都會想哭。拳擊歸根結(jié)底是一件蠢事,但拳擊手脫了上衣,站在擂臺上擺出架勢,被揍出血又爬起來什么的,總是讓我想哭。

我拍了一下桌子,他抬頭望著我。我跟你說話。

“你說什么???”

我說,你得教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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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韌

【角色職業(yè):鳳華超神】

【智力:5 人脈:0 財富:0 意志:10】

關(guān)于吳廣墨,有件事他始終不肯承認。就是其實他也沒爹沒娘,而我們很可能是親生兄弟。我們唯一的區(qū)別只是他被扔在醫(yī)院里,左手沒被汽車碾得血肉模糊,所以他被領(lǐng)養(yǎng)了,而我沒有。

即使如此,他給我的感覺仍是個沒爹沒娘的。他來鳳華找我,想當大神,我本打算給他個教訓(xùn),讓他見識見識什么叫他媽的大神,沒想到他適應(yīng)得倒挺快。人家讓他接受教育,結(jié)果到頭來他和我一起當了狗,這不對。

那天他在圖書館找我,對我說:“教我”。

這是自取其辱,我十六歲那年對他說過一模一樣的話。當時生物學(xué)老師趙凌找我談傻逼試卷,我一直盯著她裙子,她誤會了,讓我滾出去。我當時忍著沒哭,走到302班去找廣墨,他捂著耳朵,在座位上跟復(fù)讀機一樣背歷史。我抓他肩膀,對他說:“教我”,教我學(xué)習(xí),教我做人。

他當時對我無所可教,我現(xiàn)在也是這樣。他想要我的目標感和毅力,可我也不知道它們從何而來,他發(fā)燒那天,我去汽車站晃悠,想著搞點錢治好。有個挺漂亮的女的攔住我,說只要我愿意讓她操我的腦子,她就給我一千塊。

這邊有蠻多顱內(nèi)芯片制作商,到處找別人操腦子,那女的給錢算多的。我問她那芯片管什么用,是夢境錄像還是思維監(jiān)聽,她說都不是,她說這僅僅是一個虛擬現(xiàn)實游戲用的測試芯片。她說得云淡風(fēng)輕,但我總覺得是她想要我的命。

用來測試的游戲傻逼透了,裝完芯片后,開啟游戲模式,然后就出現(xiàn)一片沙灘,整個游戲就是在大海邊上走啊走,不過風(fēng)景倒是挺漂亮。一些基本測試結(jié)束后,她問了我一大堆相親時才會問的事情。

“你有沒有什么興趣愛好?”

“我喜歡玩游戲,什么游戲都玩。”

“呃,游戲以外呢?”

“沒?!?/p>

“那……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我想了想,說:“我一直想去海邊轉(zhuǎn)轉(zhuǎn),我有個兄弟也想去海邊,大海離我們很近,不過不知為什么,港口圍著大海,哪兒都找不到真正的入口?!?/p>

她鄭重其事地記了下來,寫:“與海有關(guān)的事物”。

我被勒令脫到內(nèi)褲不剩,站在一個圓形臺子上“體檢”。那女的沒羞沒臊,不時走上來,抓住我的腦袋擺正,拉開我的眼皮,晃動我的雙臂,扒開我的嘴唇露出口腔,并面對空蕩蕩的墻壁揮手示意,仿佛在向誰請示什么。

這么搞了我足有十分鐘,她說交易完結(jié),把錢打給我。我問她有沒有男朋友,她讓我有多遠滾他媽多遠。

我拿著錢去買了藥、毛巾、水果什么的。路過圖書館的時候,一個念頭從烏云中砸進我腦袋。我莫名其妙地在心里對自己說,走進去看看書吧,然后我就走了進去,找到跟海洋漁業(yè)有關(guān)的書籍。

具體發(fā)生了什么,我完全不能理解。事情就是這樣。當我那兄弟問起我時,我就把這事情的前后順序告訴了他,不過我提醒他,我并不覺得兩件事情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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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頑

【角色職業(yè):通關(guān)玩家】

【智力:9 人脈:10 財富:10 意志:1】

我會告訴你,當時男友和我談話的內(nèi)容,你可以借此了解游戲的機制。在這個游戲里,男朋友作為玩家還只算新手,到那天晚上引薦我之前,他只照顧了三個人類。而真正的超神玩家,比如英國人查爾特,哺育了五十三個人類及后代,這些人遍布十二國,凈資產(chǎn)合起來可以還清希臘的國債。

“為什么會想玩這種游戲呢?”當時我問他。

“我已經(jīng)九十歲了。雖然維持青春的模樣,但不管是精神的活力,還有人生的上升空間,都已經(jīng)抵達頂部。當你活得這樣久,就難免感到失落。你也一樣,不是嗎?我還記得當年你買下城堡地基時的笑容??墒钱敵潜そǔ?,你卻再也不那么笑了,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就我個人來說,假設(shè)我的人生已經(jīng)抵達極限,那么,不如把那些失敗者的人生委托給我。讓我?guī)椭麄兂晒???匆娮约号囵B(yǎng)的人類為夢想全力以赴,就像看著自己孩子茁壯成長一樣,我的生命同樣在他們身上得到延續(xù)。而且兩者的不同在于,游戲里的人類,絕對不會像親生兒女一樣質(zhì)疑、傷害父母?!?/p>

“不會質(zhì)疑……難道被操弄的人樂于被強迫嗎?”

“是的!游戲里看似受到操控的人類,在感覺上完全是自由的。他們渴望做我們讓他們做的事情,不讓他們做這些事情,反而會產(chǎn)生巨大的焦慮。”

“這怎么可能?”

“你看,我們‘領(lǐng)養(yǎng)’的每個人類,都會被植入名為‘獎勵編輯器’的芯片,這種芯片將刺激多巴胺的生成。并產(chǎn)生‘渴望’。‘渴望’驅(qū)使著人類的自由。如果沒有‘渴望’,那么人類就傾向于不去行動。比如,假如沒有多巴胺分泌,人類在非常饑餓的情況下見到美食,也沒有去吃的欲望。反之,在非自然的情境下分泌多巴胺,則會使當事人渴望去做實際上毫無道理的事情。

“打個比方,假設(shè)在一個封閉的環(huán)境中,摁下一個按鈕就能誘發(fā)多巴胺,那么當事人就會把‘摁按鈕’這一行為視作渴望的目的,就仿佛饑餓的人見到食物一樣。接下來,他便會不停地摁下按鈕,能摁多少次就摁多少次,不論外人如何勸說也不會聽。當然,在這個過程中,他也并不能感受到滿足。畢竟,他只是成為欲望的奴隸,越是欲求不滿,也就越是不斷追求下去……”

“也就是說,這種芯片會讓人類處于永遠渴望的狀態(tài)?永遠不能滿足?就像行尸走肉……”

他有些激動地說:“如果是這樣,這個游戲不就是純粹玩弄別人嗎?聽我解釋,人類的大腦還相當原始,內(nèi)部化學(xué)機制只能處理短期情境。但在現(xiàn)代社會,要在根本上改善生活,不得不學(xué)會延遲滿足。我們玩家做的,其實是通過施加‘渴望’,讓人們做那些雖然看似無聊,但最終能夠獲得滿足感的事情。比如以類似性亢奮的狀態(tài)去讀一本書。長遠來看,雖然翻開書頁的開始會非??咕?,但真正吸收了知識后,也會心滿意足,不是嗎?長跑雖令人望而生畏,但完成比賽后的滿足感也是無與倫比的。所以最終人人都會既受到激勵,又能感到滿足。這些芯片所做的,就是讓看似無聊的東西,突然像饑餓時的食物一樣令人無法抗拒……”

“難道,所有人都會善待自己的……”我尋找著合適的詞匯,最后什么也沒說出口。俊樹知道我的意思,他說:“你看,如果出現(xiàn)虐待的話……”

他也仿佛像我一樣頓了一下,某種臟污的東西涌向喉頭,呼之欲出?!叭绻霈F(xiàn)虐待……由于自虐明顯不符合當事人的利益,那么他很容易就會想到自己的腦袋出現(xiàn)了問題,最后去找警察、醫(yī)生之類的。到了那時候,會出人命的。游戲管理層緊盯著我們,他們飼養(yǎng)著大批殺人的殺手……”他說著,膽怯地望向天花板。

“有一個地方我還不明白。”

“你說。”

“玩家,到底是怎么發(fā)布指令的?”

“不是跟你說了嗎?很簡單啊?!?/p>

“直接對他說話,就行了,是吧?”

“是的,你說的一切,都會被芯片處理為耳蟲。所謂耳蟲,也就是一段揮之不去的內(nèi)心旋律,結(jié)合多巴胺的分泌。便成為一種指令——聽到一件事情,并心生渴望去做。就像研究員指揮你去摁按鈕的聲音一樣?!?/p>

“就仿佛某種內(nèi)心的感召?!?/p>

你可以想象,當時我全身顫抖了起來——也許沒有,因為我不動聲色,所以我可能是帶著整個房間同步震顫的。

“這太可怕了?!蔽艺f。

“親愛的。在‘游戲’出現(xiàn)之前,世界上最杰出的頭腦就在利用人們的弱點,吞噬他們的時間,操弄他們的情緒。如今,我們終于可以用人們的弱點做一些好事了,不是嗎?所以請你相信我,這是一個成就感巨大的過程,你會體會到一個母親的快樂?!?/p>

“一個母親的快樂?”我感覺被打了一耳光。

“你告訴我,自從你的兩個孩子出車禍死了,你就害怕當母親,所以我想把這個禮物送給你?!?/p>

我跟男友去參加游戲人物拍賣會時,在那里見到了你。

男友當時告訴我,這種拍賣會每周舉行一次,每次差不多都有幾百人,都是全息影像。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賣出,年紀太大沒有市場。窮苦兒童則廣受追捧。如果人物在某些方面天賦異稟,比如身患孤獨癥的天才,甚至?xí)扇〕榭ǖ姆绞劫u給玩家。

在觥籌交錯的恍惚中,我看到了你,你二十七歲,年紀太大,學(xué)歷等底子倒是不錯,你這種人往往是不會淪落到拍賣會上的。我由此對你心生好奇。其他拍品的臉上多的是茫然無措,但你卻有一種心懷不滿,眉頭緊鎖的模樣。仿佛在挑釁我,我買下了你,競爭者寥寥。

簽署合同的過程中,他們提供了更多的信息,他們說你是“一個身患‘空心病’的年輕人。雖然成年了,依然不過是個孩子?!?/p>

當時我覺得你一定是個難搞的貨,有點后悔,感到棘手。不過貨不對板也不能退。他們答應(yīng)把文件夾都郵寄給我,里面是你一生的故事,只能印在閱后即焚打印,不能掃描打印特殊紙上,用相機拍這種紙,上面的字是隱形的。

男友說:“把他當做自己的親生孩子一樣培養(yǎng)吧!”

我笑笑,一個人走出大廳,到了陽臺。那里面向危崖,百米以下,黑色水草在犬牙一般的海岸上躺尸。

一陣腳步聲傳來,我見到了那個揭曉我命運的人。

“你好?。∨?,目前有什么打算,要往什么方向培養(yǎng)這個孩子呢?咦,您還好吧?”那個老人當時從陰影中湊過來,他老邁的模樣有點嚇人——我在自己的圈子里,極少見到真正像老人的老人——所以我猝不及防,酒杯脫落,在地上砸成碎片。來人大吃一驚,扶住搖搖欲墜的我。

“沒事吧?”

“是呀,該往什么方向培養(yǎng)呢?”我尷尬地笑笑。

“還沒有想好嗎?”

“嗯……還不太清楚?!?/p>

“喔?”

我們聊了幾句廢話,突然隨口想到一個問題,如果不問這個問題,我想我是不至于發(fā)覺到真相的。

“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請說吧?!?/p>

“一旦一個人類得知自己被操控,到底會如何?”

他繼續(xù)維持著那副笑容,一字一頓地說:“不管怎么樣,游戲的一個關(guān)鍵目標是,被操控的人絕對不能知道自己被操控?!?/p>

“為什么?”

“你應(yīng)該聽過尼采所說的,人人皆有‘權(quán)力意志’吧?所謂的‘權(quán)力意志’,其實一點都不復(fù)雜。觀察任何一個小孩,初次發(fā)現(xiàn)自己能夠推倒積木,擺弄玩具時,無不開心大笑,這就是在施展‘權(quán)力意志’。這種施加在外部的控制中,寄托著我們原始的‘主體性’,剝奪這一主體性,將使人們失去自我,走向崩潰。比如,已經(jīng)嘗到甜頭的小孩,一旦發(fā)現(xiàn)積木被焊在地上,怎么推都紋絲不動,就會出現(xiàn)抑郁和狂躁的狀況。要是換了成年人,如果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別人手中的木偶,那么自己為了成功而做出的種種可怕的犧牲,不就變成了笑話嗎?一定會非常憤怒的,甚至到了瘋狂的,報復(fù)社會的地步……”

“那么……我有一個難以啟齒的問題?!?/p>

“沒關(guān)系,隨意說?!?/p>

“來玩游戲的玩家,并非曾經(jīng)的游戲角色吧?”

“當然不,不可能。”他毫不猶豫地說。

我麻木地點點頭?!拔抑滥阍趽?dān)心什么,第一次來到這里。人人都如此。”老人干笑幾聲,掏出一只石楠木煙斗叼在嘴上,上下摸索著衣服找火,并說,“不過我們有著非常健全的機制,來保證游戲中的人不會過來玩游戲,我查閱過那些資料,我相信他們。你要有疑慮,也隨時可以跟客服咨詢?!?/p>

說實話,當時我真地相信了他,迎著海風(fēng)舒了一口氣。他接著說:“相信自己吧。你大概也曾聽過內(nèi)心的感召。即使沒有一個第三者,一個真正強大的人也會為自己找到內(nèi)心的感召,不要懷疑那是真誠的,不要懷疑你自己?!?/p>

“我明白了,謝謝您。”

他非得表現(xiàn)得格外友善,繼續(xù)說個不停:“不用再質(zhì)疑自己了。還是好好考慮一下你要為扶養(yǎng)的人類做些什么吧。不,不對。更準確的說法是,你想要督促他們‘自發(fā)’去做的事情。盧梭曾說過一句話,如果人們不愿遵照自己的利益去擁抱自由,那么,就可以強迫他們?nèi)プ杂伞瓕Σ黄穑业幕鹉??!?/p>

“我會好好考慮的?!蔽覐氖痔岚锬贸鲆恢榭鋫渲拇蚧饳C,打著火,用手掌護著搖曳的火苗送去,他高興地將煙斗迎上去,草葉有些打濕了,只是微微發(fā)紅。

終于,煙草點燃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又說:“你可不要憐憫他們。要讓他們?nèi)紵饋?,像火焰一樣,燃燒起來。從小我就是這么鼓勵自己的,像火焰一樣燃燒,不成功便成仁。”

記得嗎?


吳廣墨

【角色職業(yè):鳳華超神】

【智力:2 人脈:0 財富:0 意志:1】

干完兼職三天后,我依然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沒有任韌所說的“思路變得非常清晰”的感覺。但到了第四天,事情急轉(zhuǎn)直下。

那天我沒找到合適的日結(jié),整個清晨在汽車站附近散步。坐在一座花壇上喝可樂,曬太陽。有個男人在遠處翻垃圾、幾分鐘后,他腋下夾著一本厚厚的《莎士比亞悲喜劇》走過來,一言不發(fā)地側(cè)躺在花壇另側(cè),腦袋枕在書上。黑乎乎的腳板貼到我褲子。

我沒有罵他,因為他是鳳華的一位“圣體”。不是大神,不是超神,“圣體”的定義是拒絕一切工作的束縛。不管是慈善崗,日結(jié),一概不干。他們吃,他們睡,他們緘默,某一天突然就死了。

人是怎樣成為“圣體”的?

我知道自己在思想上已靠近這種人——厭惡和虛無吞噬了我。不過行為上呢?我想著這件事情,留下了可樂,站起身走到遠處,那“圣體”拿起我的飲料喝光,把瓶子扔在地上,舒服地哼唧起來。

我神思恍惚地離開這頭豬,走向他剛剛拱過的垃圾桶,出于好奇把腦袋探進去望了幾眼,從里面拿出一根光禿禿的雞骨頭,放進嘴里吮吸起來,然后蹦蹦跳跳地往菜市場方向走去。

看見雞,我就打鳴??匆姽罚揖屯敉???匆娀铘~,我就搖頭擺尾。人們望著我,迅速移開目光。我想擁抱他們每個人,但他們逃之夭夭。

我去菜市場,到趙屠的肉攤那兒,抓他的刀向自己的手砍去。趙屠手疾眼快,拿著一根豬腿打開我的刀,然后繞過肉攤來捉我,我拔腿就跑,沒讓他抓到。

我跑啊跑,我趁著摩托車手買菜,跨著他的鐵騎滿城亂逛。我對每個女人說你真漂亮,我搶走小孩的棒棒糖和老人的拐杖。我進入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精神狀態(tài)。我的腦袋大放煙花,火光四濺后留下一片冷冷的白,在這白色的背景下,世界的色彩變得鮮艷,萬事萬物都讓我激動,我想嘗試一切事情,我的欲望在呼吸。

我“渴望”一切!

任韌最愛玩的游戲叫《俠盜獵車手》。一個男人在城市里為所欲為,闖紅燈,揍人,搶車。小時候任韌總帶我玩,我問他這個人是不是瘋了,他在想什么呢?

現(xiàn)在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心里一定有個聲音告訴他,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可以什么都不干。那個聲音既是他自己的,又如父如母。

我跑啊跑,看見任韌抱著一摞書,戴著眼鏡,遠遠地向我走來。我走過去,給了他一拳,踩著他的臉跑去其他地方,他一直追我,最后在一條小巷里朝我撲過來,拿個塑料袋裹住我腦袋。

我一邊掙扎,一邊對他大喊:“你不能這樣對我!Show me some respect!我是Champian!我是頂級玩家!”

我升到了最高級別,我拿到了究極裝備——

【傳說·圣體大腦】

?

李頑

【角色職業(yè):通關(guān)玩家】

【智力:8 人脈:10 財富:9 意志:0】

我對游戲客服實話實話,告訴他們,我懷疑自己曾經(jīng)是游戲角色,所以我要看看他們給我建立的檔案。

檔案上寫的名字是李菲倪,從我出生開始,到我退休為止,每件事情都有。不過問題在于李菲倪這個人完全是假的,是十年前我為了規(guī)避紐交所的證券交易黑名單而建立的假身份,花了大價錢,看來是物有所值。他們問我是否還有顧慮,我說沒有了。

我的死結(jié)解開了,我又是自由的了。三十年的奮斗,三十年的傀儡戲。一切都沒有意義。我喝酒,還吃了一些藥,想把這件事情睡過去。結(jié)果等我恢復(fù)意識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自己赤身裸體,手上拿著一條著火的裙子。后來,一手抓著酒瓶,一手拿著手槍,打碎每一盞枝形吊燈,每一扇玻璃窗,每一個相框。我由內(nèi)而外地進攻自己的堡壘。可是覺得這還不夠。我想要傷害一些能夠真正受傷的東西。

所以我走進城堡的“多媒體屋”,在那里播放所有的節(jié)目。然后,我把用來向游戲角色發(fā)布指令的通訊器打開,放在房間的正中,向四面八方收集聲音。你會由此聽見全世界的喧囂,并淹沒在無窮無盡的渴望中。做了這件事,我就把你拋到腦后,試圖點燃整座城堡。

那真是一座堅固的堡壘啊,我建造這么大的房子,就為了給內(nèi)心的渴望找一個寄托,就為了和真實的世界隔離開來。城堡建成之后,我再也沒有再渴望去做過什么事情。我自身成了一座廢墟。

我訂購了足夠數(shù)量的汽油。不斷搜尋新的引火材料,把紙張、書本、衣物堆在一起。在偶然的情況下,我拿起那份郵寄資料,掃了一眼,那是你一生的故事,一份游戲人物的背景指南。

我心生好奇,想知道你的失敗是怎樣的形狀。于是我翻開它們,一頁又一頁?;氐介_頭,愣住,又重新翻,一頁又一頁看下去,又無數(shù)次地回到開頭。等我回過神來,太陽已經(jīng)落山。我擦了擦眼睛,穿回衣服,邁著顫顫巍巍的步伐走回多媒體房間,拔掉電源。撿起通訊器,我跪在地上,想跟你說一些話,我猶豫了很久,但最終什么也沒說。我站起身來,拿起一把手槍,那是霧島俊樹送給我的。他說這把槍可以把城堡的厚墻打出一個大洞。


任韌

【角色職業(yè):鳳華超神】

【智力:7 人脈:0 財富:0 意志:10】

高中退學(xué)前,我常翻墻出去上網(wǎng)。但我不玩網(wǎng)絡(luò)游戲,因為我受不了人們的污言穢語。有一天黃昏,我玩《俠盜獵車手》,在游戲里干人。忍著眼淚琢磨退學(xué)的事情。

突然我看見旁邊有個男的,帶著三個小孩開一個機子。他打開電腦,插入U盤,然后放那個給小孩兒看。我心想,這合適嗎?我走過去,本想說話,卻又不敢說,神不知鬼不覺,我把電腦屏幕給撂倒了。然后人家就把我給圍了。我打電話叫了班主任,班主任是個好人,這輩子我都覺得愧對他。他帶我兄弟過來,讓我倆先走,他留下商量。

一路上,我一直等著我兄弟問我,我為什么要砸人家屏幕。他不問,他只是訓(xùn)我,說我之所以混到這地步,是因為我玩游戲,沒有自制力。所以他現(xiàn)在哭著問我——我到底怎么了?我給他的也只有奚落與嘲笑。

最開始那一周,他無法集中精神講話。而且吃飯洗臉都需要人照顧。他上次自己洗臉,我就離開兩分鐘,回來發(fā)現(xiàn)他用牙咬塑料盆的邊緣,問他為什么這么干——他說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要這么干。

情況嚴重的時候。我只能把他綁在一把椅子上,用手機給他放《貓和老鼠》看,他的心思不在動畫片上,他咬牙煎熬,如同受刑,臉上汗?jié)?,嘴巴張開。他閉上眼睛,就那么坐著。

“你在干嘛?”

“我使用【特技·意淫技】,我想干任何事情,我就想象自己干了?!?/p>

“你想象自己在干什么?”

“我在想象中干一切?!?/p>

他在撒謊,我能從他眼睛一直望到后腦殼,我知道他在那里天人交戰(zhàn)。我知道我應(yīng)該送他去醫(yī)院,但我們商量了一下,或者說我單方面請求他,等我考完試后再治療。成人高考在每年的秋末舉行,此時已是九月,我沒有多少時間了。

我害怕的是,假設(shè)有百分之一的概率,導(dǎo)致他發(fā)瘋的原因,跟我介紹他參與的兼職有關(guān),那么,我本人也會受到調(diào)查。我們都知道精神科怎么對待腦子被操的人。如果診斷出什么要住院,我的考試就完了。

所以我對我兄弟說——我人生頭一次找到真心想做的事情,你得幫幫我。我得辦成這件事,然后離開鳳華。

“你爸爸我懂。”

“謝謝我崽。真心的。”

可是有幾天深夜,我復(fù)習(xí)時不得不把他手綁住,這樣他才不會冷不丁地沖過來打我一拳,或撕掉我的試卷。

有天晚上他鬧得格外激烈,我不得不把他的腳也綁上。消停后他告訴我他要尿尿,我去解繩子的時候,他蜷著身子哭了。我說:

“我不考試了,我?guī)闳タ瘁t(yī)生?!?/p>

“不,我不去。”

“為什么?你這樣下去不行?!?/p>

“我不想讓別人動我腦子。我誰也不相信?!?/p>

“你到底怎么了?”

“先把我都解開,手也解開?!?/p>

“你確定不想揍我了吧?”

“沒關(guān)系,解開吧。”

我把他的繩子解開了。他仍然蜷在床上沒動???。

“我們可以聊聊嗎?”

“當然?!蔽覒n心忡忡地看了看日歷。“當然。”

他起身,我們各自坐在沙發(fā)一頭,他把腳下的空易拉罐踢開,用顫抖的手點燃一根香煙,遞給我,我們之間緩緩隔上一層煙霧。

雖然是秋天,屋里仍十分悶熱,我們都把衣服脫下放在肩膀上,露出長著黑痣和痤瘡的白瘦身體。這一陣子,我們常常忘記吃飯,體重直掉。我看著他,他看著我,我們都在老去。

“我兩天,我一直在思考……你覺不覺得,我們其實是在一個游戲里?而且,我們本人并不是玩家?!?/p>

“什么意思?”

“憑什么人家給你一個念頭,你就非做不可?”

“沒人指引我,我是自愿的?!?/p>

“一個游戲人物也會這么想?!?/p>

“都是廢話?!?/p>

“我來鳳華之前,一直感覺有些不對勁的地方。每個大公司都在市場部下設(shè)游戲部,他們并不制作正兒八經(jīng)的游戲。而是把商業(yè)游戲化。你知道我養(yǎng)母每天在家干嘛嗎?她看女人跳舞、搞怪的視頻。她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軟件獎勵她積分。她還可以邀請朋友一起看,兩人double三人triple。這些積分可以用來兌換優(yōu)惠券,買她不需要的東西。而她本來可以用這些錢干些正事兒,你懂我的意思嘛?就這樣一個簡單的積分游戲,城里所有的阿姨都被俘虜了。這只是冰山一角,一切都在游戲化,我們行為的邏輯變成了他們的游戲腳本?!?/p>

“我不懂這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想。我認為,他們已經(jīng)把人格、欲望當做游戲裝備一樣安裝和卸除。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我們的身體和大腦,只是一個又一個空蕩蕩的槽,等著置入裝備、特性、技能。你和我都被盯上了……”

“唉。兄弟,你知道你從小到大有什么毛病嗎?”

“我有什么毛???”

“就是你總覺得自己特別重要。上高中時,你舉手回答問題還會臉紅,以為大家都在看著你。其實沒人在盯著你。我們啊,就是兩層土,你鋪在我上面那一層,但還是土。你知道土是什么嗎?人家踩你走,對你吐痰。假如有人把你裝進罐子里,養(yǎng)上一朵花,那就很幸運了。但土還是土,誰在乎?你從市區(qū)淪落到鳳華,你已經(jīng)不是土,而是淤泥了。你沒有價值,我也是這樣,只是我會離開這個廢物集中營?!?/p>

“鳳華區(qū)或許有頹廢的人,但鳳華區(qū)以外,飼養(yǎng)著開心的豬。再說,你要去哪兒?去海里捕魚?你連海都沒見過,但想去海里捕魚。這還不明顯嗎?你知道如果是我,我會怎么做嗎?我會和這個念頭搏斗到底,我不當別人的豬?!?/p>

“你腦袋上有一堆雜草,你想鏟除它們,可以,但別傷到我頭上,我頭上是一朵花?,F(xiàn)在,我要去學(xué)習(xí)了。你要么閉嘴,要么滾出去?!?/p>

“原來你不只左手,精神上也是個殘疾。”

“你給我滾!”

“難道我不比你聰明嗎?”

“你給我滾出去!”

“你個聽不懂話的廢物!”

我氣血上沖,霎時間我意識到,我對他有多么憎恨。他總是把簡單的事情說得復(fù)雜,裝作看到了我沒看到的層次,覺得我是個低能兒才看不到。其實我只是從未有過他有的那些優(yōu)越條件,他躺在醫(yī)院里,而我在停車場,從此我就沒有多少選擇?,F(xiàn)在我有了一線希望,他卻過來干他的老本行——站在上坡,把長長的陰影投向我。

我抬起我的左手,它只能握成拳頭。

?

吳廣墨

【角色職業(yè):鳳華圣體】

【智力:0 人脈:0 財富:0 意志:0】

終于,我睜開了眼睛,獲得了一種新的視野,在其間,不論心靈素質(zhì),四肢百骸。一切都呈現(xiàn)出游戲的肌理。他那招【史詩·痛苦左勾重拳】一定蓄力了幾十年,打在臉上極疼,血槽立刻空了一半。

我倒在地上,拿起手邊的【劣質(zhì)·紅塑料凳】朝他砸去,正中左臉。他捂著臉,抓住【稀有·暴徒酒瓶】擲向我的腦袋,我用胳膊擋開,抱著他的腰滾到地上,【優(yōu)良·許久不剪的臟指甲】烙進他的肚皮。他趁機將【史詩·灼熱煙頭】摁在我胸口,我們都疼得露出獠牙。

這場鏖戰(zhàn)持續(xù)了好幾分鐘。我們用【劣質(zhì)·塑料臉盆】和【一般·陶瓷洗腳盆】當盾牌,手持【劣質(zhì)·衣叉】和【史詩·通廁鐵絲】做武器。從客廳到衛(wèi)生間,我們踩著煙灰、外賣盒、肥皂塊、洗衣粉展開拉鋸戰(zhàn)。臥室與客廳的隔斷墻被打出了一塊缺口,頭頂?shù)牡跎葰庀⒀傺俚匦钡踉诎肟罩?,廁所水漫金山。直到樓下的鄰居來砍門,我們才停止吼叫。

我筋疲力竭地癱坐在地,告訴他我認輸。

“以后你是哥哥,我是弟弟,行了吧?”

我們把破破爛爛的襯衣穿回身上,一道走出門,想去吃點東西。我們歪歪扭扭地走在街上,他不停對我說,吃完就給我離開,去精神科掛號,然后給我滾出鳳華。但是他攙著我并不松手。我們吃了兩碗牛肉面,買了一些紗布、創(chuàng)可貼、酒精。又一起回了家。

我沒有跟他道歉,因為我是對的。不過我告訴他,這段時間我會控制自己,不會再打擾他。我會靜靜等待直到考試結(jié)束,如果他需要,我還會幫他復(fù)習(xí)。

“怎么?我把你的良心給揍出來了?”

“我只是想在這游戲里盡最后的義務(wù),然后再刪檔。”

他不安地看了一眼,我想他改變主意,是怕我自殺。

那時,考試大概還有一個星期。我開始過著一種精神上十分艱苦的生活。既然我的渴望是他人對我的玩弄,我就不得不抵抗渴望本身。對抗每一個念頭,每一個沖動。

我終于意識到,成為“鳳華圣體”究竟意味著什么。他們的“圣”體現(xiàn)在與游戲永恒的抗爭中。他們蔑視渴望,拒絕參與一切游戲,他們躺下,就是躺下的輕蔑,站立,就是站立的譴責(zé)。

任韌有一次玩《俠盜獵車手》,當時鍵鼠突然脫線。不論他怎么操縱,主人公都不動。那個開槍、飆車、混黑白兩道的滄桑男人,獨自站在紙屑飛旋的紐約街頭,抽著煙,在寒風(fēng)中渾身哆嗦,空洞地望著街上。

城市是他的,但他什么也不愿意做。

我也任憑大腦喧嘩,只是一個勁兒地睡覺,散步,看日出日落。我投入了巨大的努力,只為什么也不干??荚嚨箶?shù)第二天,任韌看完考場回來,準備充分,沒再學(xué)習(xí)。只是望著我,想跟我談,又無話可說。想去哪兒,又無處可去。只好轉(zhuǎn)過身去,打開手機,看看各地的海島與船只。

那天很奇怪,我的大腦古井無波,欲望退潮,我又可以思考了??晌医?jīng)歷了劫難,只想休息。我們安靜地坐著,而窗外吹來一絲絲的風(fēng),天空晴朗,今天的鳳華無人淋濕。此刻我的心里只剩下一個渴望,它執(zhí)著地攀附在心頭,有一種溫柔的質(zhì)地,似乎屬于我自己。

最終,我順從了這個念頭。

“要不要再找找海灘在哪兒?”我問任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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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頑

【角色職業(yè):通關(guān)玩家】

【智力:9 人脈:0 財富:5 意志:10】

當多巴胺引起的“渴望”如同潮水褪去,最終將留下一片沙灘,那些悔恨、愛、愧疚便一齊暴露于日光。多么諷刺啊,二十七年后,我又擔(dān)任了你的“母親”,并再次面臨選擇——這次,我需要決定扮演一個怎樣的母親。是和你一同參與游戲,還是與你一起直面現(xiàn)實。

我思考了很多,并作出了決定。接下來我所做的事情不是出于“渴望”,而是因為我知道這是正確的事情,并在平靜中決定去做。

整理了足夠的行李和武器后,我打開了你的定位系統(tǒng),我看著地圖,不斷地思考,規(guī)劃。一個計劃逐步成形,難點在于如何與你取得聯(lián)系。

我沒法直接用普通的通訊工具聯(lián)系你,這種明確的違禁操作,會讓管理層更早發(fā)現(xiàn)我的計劃。我也沒法給你強加一套復(fù)雜的指令,因為到了這時候,你肯定已經(jīng)非常警惕。

于是我找到了你所在那個南方小城。一邊看地圖,一邊想到,也許,我需要找到一個的地方,一個人人都向往,都知道其一定存在,卻很難進去的地方。這樣,只要我給予一個簡單的指令,你就會知道應(yīng)該去哪兒與我會合,又不至于心生懷疑,也不會撞見別的人。

終于,我決定登陸一片真正的沙灘。當然,就連我也需要仔細尋找入口,畢竟在這個年代,岸邊的潮流實在太多。


吳廣墨

【角色職業(yè):鳳華圣體】

【智力:7 人脈:0 財富:0 意志:10】

我們背著帳篷、抱著啤酒來到港口附近的山丘。自從來到鳳華,這是我倆第五次過來。每一次都敗興而歸。

這一次我們屈身撞進山丘,踏入沒有路的密林,因為沒有路,此前我們從未走近過,如今霸王硬上弓,執(zhí)意拔開樹叢一路向上,五分鐘便越過陡坡。

在我們的眼前,是一片因潮水的奔流,反復(fù)出現(xiàn)又消失的沙灘。沙與水都在閃爍,夕照下是一片天空的倒影,仿佛天空在兩頭燃燒。

任韌脫下上衣,在手中像風(fēng)車一樣轉(zhuǎn)圈圈。他讓自己像石頭一般滾了下去,隨時可能摔死。我則撐開手臂,抱住廣闊的視野。我以手掌作眼簾,望見兩公里外的海岬之下,漂浮著一艘游輪,不知道為什么,我渴望去那里。

我慢吞吞地走下陡坡,掬起一捧金色柔軟的沙礫,晃著手掌,想象我是其中的一粒沙,與所有的沙擁抱,我無盡渺小,但大海就在我的懷抱里晃蕩。我看見任韌連內(nèi)褲都脫掉,正把沙子往身上潑,在沙土和泡沫的中間,他的腳印一點點消失。

再也沒有更好的時刻說道別。

突然,我們聽到一聲叫喊。各自的靈魂復(fù)歸原位。一個女人從海岬那頭赤足朝我們跑來,她的手臂和大腿都在流血,臉上也覆蓋著血液。而身后有個跛著腳的兇漢在追她。女人不斷回頭,朝身后開槍,但是怎么也打不中。

我率先跑過去,女人抓住我的胳膊,把【劣質(zhì)·沒子彈的頂級左輪】塞進我手里。我沒有開槍。男人越跑越近,他遍體鱗傷,但看上去依然可以掐死一頭熊。就在他即將捉到我們時,任韌右手一瓶【稀有·暴徒啤酒】在他腦袋上開花,左手一拳把他打翻在地。

“你是吳廣墨吧?”她一邊喘氣,一邊問我。

“是的?!?/p>

“你是任韌?”

“是的。”

我們?nèi)税涯腥送匣赜瓮?,游艇里還有幾具不成人樣的尸體。我問女人是不是會殺了我倆滅口,她說不會的。

她開著船帶我們離開岸邊,漸漸就不再能看見城市與港口。她開啟了自動駕駛模式,帶我們走下階梯,走進船艙。沙發(fā)上也有一具尸體,她從衣柜里拿出彈匣時,我再次問她會不會殺了我們。她哭著說,不會的。

她一邊流淚,一邊倒了兩杯威士忌,似乎想遞給我們,卻又忍不住自己喝掉。

“你是吳廣墨吧?”她又問。

我點點頭。她抹了一下眼睛。

“你是任韌。”

任韌困惑地點點頭。她又抹了一下眼睛。

“你們都跟我走?!?/p>

?

她把一切告訴了我們,關(guān)于“游戲”,關(guān)于游戲堡在鳳華區(qū)的據(jù)點,關(guān)于我們內(nèi)心的沖動。有一陣子只聽得沙發(fā)皮革沉陷的聲音。

“也就是說,他最近發(fā)瘋。是因為你?!比雾g說。

“對?!彼粗艺f,“我對不起你?!?/p>

“我呢?我也是‘游戲角色’?”任韌問。

“是的?!?/p>

我看著任韌,說:“你看,我早就告訴你了”

我問女人,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你們都跟我走,我們將逃去第三世界,在那里,游戲堡的勢力還并不強大?!?/p>

“為什么?第三世界的公民們不是最佳的玩物嗎?”

“不,恰恰相反,那是游戲堡不愿意插手的地帶?!?/p>

“為什么?”

“你們看,游戲的目標在于符合現(xiàn)代社會定義的成功者。問題在于,努力而有回報,這件事情不是顛簸不破的道理?,F(xiàn)代社會的‘成功’在荒野中毫無意義,在那里,連‘文明’都是可疑的概念?!?/p>

“我們一定得走嗎?”

“你們一定得走,如果不走,將無法離開游戲。如果我將芯片拔出,你們會被滅口。如果我留下你們不管,獨自離開,新的主人也會來接替我的位置?!?/p>

“也就是說,如果留下,我們一輩子都沒法離開這個游戲?”

“你可以離開,只是,你必須打穿它?!?/p>

“‘打穿’它?”

“你必須‘成功’。”

“去他媽的成功。去他媽世界上所有的成功?!?/p>

“你確定嗎?”

“帶我們走吧!”

“事不宜遲?!彼f,激動地拍了一下手掌。

她帶著一種震顫的笑容,腳步凌亂,在船艙里走來走去,向我們介紹艙內(nèi)的設(shè)施,糧食與淡水的儲備,還展開海圖不厭其煩地講解旅程復(fù)雜的線路。在此期間,我感到她好像并不在意自己在說什么,她雙頰通紅,嗓音不斷失控,仿佛一旦停止滔滔不絕,就會手舞足蹈起來。

我們喝酒,吃,歡慶。任韌全程陷在沙發(fā)上,不斷用異常平靜的口吻向女人提問,了解現(xiàn)代的富人到底都在過著怎樣的生活,她又到底多少歲了。他們一直在笑。當太陽墮入海平面,星辰上升時。任韌突然放下酒瓶,站起身來,帶著一種鄭重的表情看著我們。我這時才注意到,他其實并未喝多少酒。

“請問橡皮艇在哪里?”他問,女人皺了皺眉頭,好像沒聽懂他在說什么。“就是,緊急逃生用的橡皮艇,小舢板,游輪上應(yīng)該都有的吧?”

“你要做什么?”

“我要回去?!?/p>

“你要回去?!迸艘蛔忠活D地復(fù)述。

“是的,我要回去。”他說。

“你不能回去?!蔽艺f。

“我就是要回去。”

“你聽清了我說的話吧?回去,是無法離開游戲的!”

“聽清了,我會回去,繼續(xù)這個游戲?!?/p>

“你確定嗎?”

“我確定?!?/p>

“你不怕后悔嗎?”

“不怕,我希望趁著夜色盡快離開,明天還有一場考試?!?/p>

“等等!你再想想好不好?你有聽清楚我剛剛說的話沒?不是你想考試,不是你的夢想,不是你的生活。你聽清楚了嗎?都是假的!假的!”

任韌嘆了一口氣,說:“我剛剛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女士,你知道,在鳳華,‘開寶箱’這個詞是什么意思嗎?”

女人疑惑地搖搖頭。

“你呢?你知道‘開寶箱’是什么意思嗎?”他又問我。

“翻垃圾箱。”我說。

“對,翻垃圾箱。對于餓肚子的鳳華人來說,垃圾桶就像一座寶箱,每一次打開都有驚喜。三年前,我一個人來到鳳華,手有殘疾,身上有病,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工作。差點餓死,就靠著開寶箱續(xù)命。

“后來,雖然我不再淪落街頭。可實際上每一天我醒來,還是覺得自己在開一個寶箱,你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不知道今天是會賺錢,還是死掉。那天,我打開了箱子,里面有一件叫【夢想】的裝備,我拿走了它,不管代價是什么,我都要保有它,你們懂嗎?對于我們這種人來說,夢想本來就是施舍而來的?;钪囊饬x也是,就像如果鳳華沒有游戲可玩,人們就會離開鳳華。因為游戲比生活要好,如果生活變成一款游戲,又有什么不好?”

“你的手……怎么了?”女人突然抓住任韌的左拳。

“小時候被咱媽放人車上,人家沒看到,摔下去給壓了。”

“噢?!迸朔畔滤氖?,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莫名其妙地逃走了。

?

我們在月色下泊船。我和任韌開始把尸體往甲板上搬運,和其他尸體放在一起。一分鐘后,女人又走了回來。手里拿著那把槍,臉色慘白,她指著任韌說:“聽著,你,你必須跟我走。”

任韌擦了擦臉上的汗,搖了搖頭。

“為什么要逼我,我真不想走!”

“你跟我走!”她吼道。

“我不跟你走?!?/p>

“留下來只有絕望!只有一個又一個人工的渴望,你會一直辛勞下去,直到‘通關(guān)’,退休,那之后你的內(nèi)心只有空洞,不論你怎么填塞,那空洞都只是變得更大。你跟我走!”

“不,我不跟你走。我喜歡有所渴望,我喜歡有個盼頭。我不會去荒野,我只想當個普通人,找份正經(jīng)工作,喝可口可樂,看特效大片,成立家庭,要個女兒,當個好家長,給她買一大堆花花綠綠的裙子,這就是我的夢想,等我‘通關(guān)’,等我打穿人生這個游戲,我就回去玩電腦游戲,玩到死?!?/p>

她朝著天空開了一槍,炸裂似雷鳴。她朝甲板又開了兩槍,船搖晃了一下。我不由得懷疑底倉進水了。她大喊起來:“你跟我走!你跟我走!你跟我走!”

“你看著辦吧?!彼麖堥_雙臂,朝她走過去。

她揮起手,扇了他一巴掌。我連忙跑過去,鎖住任韌的胳膊。

她趴在地上,哭了?!澳愀易?。你跟我走啊!跟我走?。∽甙 ?/p>

任韌吐了一口血,說:“我不跟你走,你到底誰啊你,管這么寬?!?/p>

?

我們洗刷船只,將尸體都綁上重物,拋入海底。做完這一切后,我站在甲板上發(fā)呆,女人用浴巾擦著頭發(fā),雙眼空洞,看海鷗盤旋。

任韌從船艙里拿出一件Polo襯衫,戴著大禮帽,把一支長長的魚竿穿著漁網(wǎng)放在肩頭,另一只手提著放滿冰塊與威士忌的桶子,還背著一個裝滿零碎的手提袋。這些都是女人送給他的。他把所有東西都扔進橡皮艇內(nèi),拉著繩子,在波浪中搖搖晃晃。和我們道別。

“那么,你是真要走了?”他問我。

“是的?!?/p>

“繼續(xù)逃避人生?從市里到鳳華,從陸地到海洋。你他媽這是返祖???”

我笑笑,不說話。他不會懂的。在我心里,我深切地意識到,我在重新長大一次。這一次,我真正無父無母,沒有社會。我是自由的,我是半神,我會開拓我自己的生活。

“咱永遠都理解不了你這人,咱最渴望的就是有個爸媽管管咱。咱以后一定要當個好爸爸?!?/p>

“假若你以后成家,那個家也遲早變成玩偶之家?!?/p>

“我不在乎,我會幸福。你呀,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說你?!?/p>

“那么,別說了,再見吧,朋友。”

“也許以后能在海上見到?!?/p>

“也許?!?/p>

“時間不早了,女士?!?/p>

“再見,女士,不管你是誰!”

她用通紅的眼睛望著任韌,很久很久沒有開口。當她開口,說出的話讓我們都感到別扭。那是一種過于親切的口吻,好像她和我們認識了一輩子。

他遲疑地笑著,慢慢飄走。

最后的最后,她把擦拭眼淚的手絹搖向天空,而他揮舞拳頭,而我揮手,我們道別。在灑滿海面的月光中,大海朝兩個方向分開。

?

GAME OVER

SUMMARY——

吳廣墨:【刪號】

李頑:【刪號】

霧島俊樹:【玩家積分扣減】·【繼續(xù)游戲】

任韌:轉(zhuǎn)職為【普通人】·【繼續(xù)游戲】

任韌獎杯跳出:【直面荒誕】

(完)



編者按

小說里面的鳳華大神有點像三和大神,有一定的現(xiàn)實參照價值以及對“成功”的反思。還延伸出了鳳華大神、鳳華超神、鳳華圣體等不同級別的稱謂,在躺平主義流行的當下,也許閱讀本文后會在人物身上找到一些共鳴。并且,文中還有一些令人細思極恐的情節(jié),多層操控的世界甚至有點像丹尼爾·加盧耶的《十三層空間》。會不會我們每一個人,包括正在閱讀這篇小說的讀者,也是被更高級別文明的玩家所操控的呢?

——簡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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