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此時我走在樂山大佛隔岷相望的岸邊，尋找一個能遠眺大佛的位置。從路邊喝茶打牌的大爺大媽旁邊經(jīng)過，沿梯而下，來到滿是亂石的岷江邊，再往前一小段距離，便是岷江和大渡河的匯流處。在這里遠眺，可以看見半邊身子隱于巖壁中的大佛。距離頗遠，仍可窺得大佛之奇?zhèn)ァ? 在得見大佛之前，我已是身困體乏。倒帶似的回想，五月下旬和一整個六月，我脫離了日復(fù)一日宅在宿舍里的生活，開始我間歇的，從初夏一直走入盛夏的出行。這是我大學(xué)生活的尾聲，也是我最平靜安逸的一段時間，我得以借這段時間，借行萬里路之由頭，消弭大學(xué)四年未曾讀萬卷書的頹然，以此稍稍充盈我干癟數(shù)年的靈魂。 京◎津 5月20日，天津。彼時的我走在海河邊上，吹著河邊四面而來的風(fēng)。在一個游客眼中，這座城市是悠閑且富有歷史氣息的，行走在一條條街道上，四周的車馬人流仿佛都慢下來，像海河水一樣舒緩安然。河里游泳的大爺，初具熱辣的驕陽，異國風(fēng)情的建筑，林立的名人故居，這是我對天津全部的印象。比較特殊的一點是，不經(jīng)意挑了個特殊的日子來到這里，天津之眼的霓虹燈和底下攢動的人影，勾起我心底的一絲悵然若失，但河邊的涼風(fēng)又很快將它吹去了。 5月26日，八達嶺長城。走過數(shù)個刻著毛主席字跡“不到長城非好漢”的石碑，我攀上一級級石階，與無數(shù)個人擦肩而過。撫過城樓上的斑駁石磚，我閉上眼，想要感受它承載的厚重，聽曾經(jīng)擂響的隆隆戰(zhàn)鼓。我腦海中浮現(xiàn)不出當(dāng)時的境況?；蛟S現(xiàn)在的我們離戰(zhàn)火飄搖已經(jīng)太遠，曾經(jīng)蜿蜒萬里御守國門的雄關(guān)隘口，沐浴過血與火之后，如今只是一段滄桑的長垣。放眼城內(nèi)城外的蒼翠群山，如今盡歸于一版圖。 6月5日，天安門升旗。入夜之后，北京城的大部分街巷總是早早歸于寧靜，熱鬧悄然集中于少數(shù)地方。在一條條靜謐的街道上騎行而過，奔赴日出時分獨屬于中國人的浪漫。這是一場盛大的神圣儀式，引起人們內(nèi)心紅色血液的沸騰。人頭攢動，紅旗飄揚。在人群里，有仍牙牙學(xué)語的小朋友，有一位坐著輪椅的老奶奶，帶著后邊推著輪椅的老伴兒，也有一對對年輕的情侶，手上滿是老繭的大叔。不同年齡段的人們流淌著相同的血脈，來致敬他們共同的信仰。國歌奏響，紅日初升。 6月8日，天壇。林間的松鼠和啄木鳥很安然，各得其樂。月季盛放，古柏蒼蒼，藍瓦紅墻。祭祀之鐘音猶在。立于圜丘之上，仿佛承天地福澤。 6月11日，頤和園。小山翠柏，亭臺樓閣，明湖映日，長橋架虹。萬壽山和昆明湖，山水相宜，行于其間，如臨江南盛景，不愧為行宮御苑，皇家園林。 秦皇島 6月13日清晨，北戴河。前一天臨時起意買了凌晨的硬座，打著瞌睡到了北戴河。清早的鴿子窩公園，太陽的火熱還未驅(qū)散海濱的清涼，海面反射的陽光卻晃得人睜不看眼。路過鴿子廣場，一群可愛的肥鴿子在我腳邊咕咕咕的叫，我不由得憶起了家鄉(xiāng)鴿子粥的味道。登鷹角亭，遠望海平線，據(jù)說偉人就是在此觀海，揮筆寫就《浪淘沙·北戴河》，此時天邊仍晨霧彌漫，近處的海波光粼粼，海潮翻涌，確是有汪洋浩瀚之感，得以一窺偉人心境。出了鴿子窩，沿海岸旁的公路慢慢走，林間悠然，海風(fēng)拂面，雖獨自一人行，卻覺得怡然自得。我一直走，走到碧螺塔的長廊下，爬上一塊突兀的礁石。走累了，就此坐下來聽浪拍礁石的聲音。天氣很好，海風(fēng)也很柔和，四周無人。遠處的輪船蝸牛般遠去，隱在海平線外的霧中。浪潮是海的呼吸，深邃綿長。我沉醉在這綿長的蔚藍里，任輕緩的風(fēng)將我的意識吹遠。 回過神來時，太陽已經(jīng)高懸。專程跑到仙螺島坐了海上纜車。纜車晃悠在海面上空，時間仿佛被拖慢拉長了，我戴上耳機，音符在耳旁跳動，濤聲隱約入耳，身體舒緩下來，有些困乏。下了纜車直奔酒店，一覺便是黃昏。樓下幾百米便是老虎石公園。我?guī)е院乃猓瑏淼嚼匣⑹暮＿?。老虎石沒有老虎，只有幾塊突兀伸出海岸線的礁石，上邊擠滿了結(jié)伴的游客。傍晚的風(fēng)已帶著些許涼意，西斜的太陽低低掛在遠處青黛的山上，把整片天映得血紅，血紅色落到海面，海水也溶入了稀釋的紅。海邊的風(fēng)卷著潮水的低語，為喧鬧的人聲伴奏，我形單影只，有種因景而生的平靜的惆悵。紅霞漸漸暗淡，人影不斷拉長直到不可見，海水吸收了最后一絲光亮，淡紅隱去，顯出深邃的藍。沙灘外，霓虹燈亮起，我離開了沙灘，又一次漫無目的沿著岸邊的公路往前走，路過一對點著小燈拍婚紗照的新人，一排閃著藍光的樹。我經(jīng)過喧沸的劉莊夜市，繞了一圈回到酒店，躺在床上才發(fā)覺渾身酸疼。我翻來覆去，回味著剛剛的日落，也開始期待第二天的日出。 凌晨三點，我掙扎著爬起來，趁著夜色仍深，趕?？慈粘?。酒店前臺的大哥叫住我，疑惑的詢問我為何獨自一人。到達海邊時天色已經(jīng)逐漸亮起，凌晨的海邊，清冷更甚黃昏，我不由得搓了搓手臂。我爬上一塊伸到海中的礁石，躲在一個避風(fēng)且看日出角度絕佳的位置，靜靜等待。太陽姍姍來遲，先到的是昨日盈滿天邊的霞。腦中回憶起小學(xué)時看過的巴金先生《海上日出》的只言片語，眼前的畫面和遺留的想象慢慢融合。一束光從海面延伸向天空，并慢慢擴大，我終于理解“夜幕拉開”一詞的含義。太陽一點點爬出海面，安靜海水上的片片波紋，將紅日破碎成躍動的翡翠，近處的海面因為光亮而褪去深沉，灘底光影搖晃?！案」廛S金，靜影沉璧”，我感慨于目光所觸的瑰美，也不由贊嘆前人文采的斐然。若非讀過一點文言文，此時的我必然只能瞠目結(jié)舌，不得一詞。紅霞赤金慢慢被刺目的光所掩蓋，這片世界也清晰可見起來，我飽了眼福，單薄的衣衫已是有些經(jīng)不住清冷的風(fēng)，還是回去睡回籠覺吧。 再一睜眼已是日上三竿，我退了房，戴上耳機，抱著書包上了公交。我循著歷史的痕跡，來尋山海雄關(guān)。老龍頭，這座滄桑的入海石城，也是唯一一段海中明長城。舊時關(guān)隘仍在，浪已淘盡英雄，徒留墻上石磚，墻下細沙。這熟悉的城墻，在遠處的京城外也有一道，它們是萬里巨龍的遺蛻。龍頭入海，龍身蜿蜒。距此不遠的市區(qū)內(nèi)，藏著名震天下的山海關(guān)。雄關(guān)莊嚴，關(guān)墻巍峨，“天下第一關(guān)”的匾額高嵌。以山海為名的厚重，隔著遙遠的歷史長河，仍給我強烈的震撼。只是雄關(guān)腳下，破落泥磚房宣告著時代的遠去，給這座雄關(guān)平添殘破的滄桑。 頂著烈日兩日苦行，我筋疲力竭，終于挪動腳步攀上回程的車，癱在座位上，這才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裸露在外的皮膚已成黑紅色，或許已經(jīng)有些曬傷。我苦笑，兩天興致勃勃，竟忘記給自己撐把遮陽的傘。但轉(zhuǎn)念一想，我可以矯情地解釋，這一塊黑是北戴河的海浪，那一塊黑是山海關(guān)的磚墻，這些就算做這里給我的烙印吧，孤獨的旅人離開了這片山海，也帶著這片山海遠去。 離校 我終于是畢業(yè)了，我在大西門一步三回頭，再多看幾眼又小又破的小破師。以往我一直覺得我在這里沒有太多精彩的經(jīng)歷，一切平淡普通得如過眼煙云?？稍谶@離開的傍晚，走過光線暗淡的林蔭下，昏黃的路燈剛剛亮起，人流依然熙熙攘攘。一些過往的片段在腦海里閃過，周圍的一切仿佛都親切起來，四年里留下的腳印在眼前變得清晰。我知道，我或許是最后一次走這一段路了，踏出這個校門，是返程，卻更像是離家。 長白山 從北方回到南方之前，我決定在北邊再留一點足跡。經(jīng)長春輾轉(zhuǎn)到了長白山腳下的二道白河鎮(zhèn)，休息一晚便上長白山。 到長白山需坐一個小時左右的大巴。大巴在林間的路上一直往前開，兩邊是密密的蒼翠樹林，以我貧瘠的生物知識來看，大多像是松柏，樹木皆高聳，掩住了我視線里的天空。陽光艱難透過層層葉子落下來，只留下不多的光亮，大巴駛過交錯光影，像置身于海底隧道。我閉上眼，想象著俯瞰這片林海的模樣，腦子里突兀蹦出熊出沒中的山林，如今也算身臨其境了。 長白山北坡的旅游開發(fā)已經(jīng)相當(dāng)?shù)轿?，全程皆有大巴代步。到了半山腰，下了大巴，沿著人群和棧道走了一段路，遠遠看見一道瀑布從遠處的山上傾下來，匯成一道溪流，漫過棧道下的亂石蜿蜒而過。瀑布算不上壯觀，但卻有著綢緞般的質(zhì)感，水流泛著晶瑩的白，和兩邊的灰白的山呼應(yīng)，冰冷清麗。 沿著棧道走了一圈，路過小天池，池水澄澈幽碧，周圍青松翠柏，引柳宗元小石潭記，大概“青樹翠蔓，蒙絡(luò)搖綴，參差披拂”，池水和周邊環(huán)境相合，確實有“悄愴幽邃”之感。 離開半山腰，乘面包車盤山而上去看天池。周圍的植被從溫帶森林逐漸向高山苔原過渡。越往高處走，視野越開闊，也漸漸感到有些涼意，路旁從高大的樹木變成了草甸上點點黃花，快到山頂時已經(jīng)很少植物了，只?；尹S色的礫石和土壤，由于是六月份，山上的雪已經(jīng)化得差不多，只有遠處背陰的山崖上才有一些凍冰。到山頂下了車，遠遠地看見一道人墻，沿著山道緩慢挪動。我跟著人群的腳步走到山頂?shù)膽已逻吷希谄鹉_勉強看到一抹籠在霧中的深藍色。再往前一擠，總算一睹全貌。腳下的山峰綿延而去，由灰黃逐漸轉(zhuǎn)成暗藍的影子，環(huán)抱成一個圈。迷蒙的水霧之下，一汪湖水映著天空得蔚藍色，湖面平靜，不起一絲漣漪，泛著一縷帶著神秘的靜謐。用圣靈純凈來形容它或許爛俗，但確是再合適不過，盡管周邊游客喧沸，卻依然無法影響它的神秘美麗，或許也正因如此，人們才會傳開它的種種傳說?？上У氖?其實也不可惜)，沒能看到傳說中的天池水怪。 成都 在長白山的高鐵站躊躇了許久，才決定訂了飛往成都的飛機。中途轉(zhuǎn)車經(jīng)過沈陽，去看了一眼沈陽的中央大街和沈陽故宮，過程略。 三年多前到過成都，許多地方?jīng)]去，粗略逛了一遍杜甫草堂和武侯祠。再到成都，卻也感覺有些疲累了，行程也懶散起來?；烊氤呻姡謪⒓恿艘槐楫厴I(yè)典禮。去了大熊貓基地，近距離看到了大熊貓小熊貓，憨態(tài)可掬。走在春熙路太古里的街頭，形形色色的人潮在紅綠燈下交匯又遠離，我隨波逐流的走，漫無目的。無論去到哪個地方，我總喜歡這樣漫無目的的瞎逛，把靜默藏在人群的熱鬧中。 成都的街頭，辣椒“遍地生根”，這個無辣不歡的城市，和我這個不能吃辣選手格格不入。但肚里饞蟲作祟，非要作死嘗試川菜，只能說是又菜又愛吃了。 樂山 在成都街頭瞎轉(zhuǎn)幾日，我總算決定把樂山選做我旅途到達的最后一站。這長久的行旅確實已讓我精疲力竭。到樂山，一為蹺腳牛肉，二為看一眼樂山大佛。 到樂山時已是當(dāng)天下午，在美團上找了一家評分還算不錯的蹺腳牛肉，好容易擠出車站，便打車直奔而去 一個人點了兩個人的餐，勉強吃了大半。自己吃飯總是覺得不夠滿足盡興，這大概是一個人旅行的缺點之一。店里的小哥看我一個人，給我送了一瓶當(dāng)?shù)氐娘嬃隙朊佳?，我離開時還熱情的跟我揮手。 我打車到了大佛景區(qū)，在景區(qū)外邊徘徊，一想到還要走一段長長的路，像朝圣的僧人，我憊懶了，打消了進去的念頭。我從景區(qū)走路離開，走過一條跨江的橋。橋上，岷江水奔涌向前。我背上的書包已經(jīng)變得很沉，肩膀酸疼。我站在橋中間，望著遠處岷江和大渡河匯流之處，心頭似有所感。我走下橋，沿江而下，路過下棋的老人，散步的情侶，下到江邊的亂石灘，再沿著往下走，江對岸的大佛漸漸顯露出真容。 我往高處走了走，找了一個更好的位置，能看到大佛的大半邊身體。我不信佛，但佛與山渾然一體的厚重足以讓人心生敬穆，也不難怪世人禮啊佛，求權(quán)財，求康健，以此來作為心中寄托。我想起此前去過的杭州靈隱寺，天津的大悲禪院，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寺廟，見過其中僧侶，也見過寶相莊嚴，聽聞聲聲佛號，只感其中肅穆，心中卻難有所求。無所求之因，一是不信，隔著岷江水，佛不渡人，而在塵世的渡口，佛又如何渡人，二是求佛不如求己，佛像莊嚴，不如心念堅定。 我在江對岸平視大佛，靜靜站了幾分鐘，轉(zhuǎn)身離去。彼岸世間佛，我敬心中佛。 后記 從寫下第一段序到這篇文章的結(jié)尾，斷斷續(xù)續(xù)寫了一個多月，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太記得寫這篇文字想表達的內(nèi)容了，基本全是零零散散的碎筆拼湊。一個多月里，在不同的心境中寫下對之前旅行的一些回憶，表達出來的意思也不盡相同。僅用來作為一篇對往事的記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