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人類寄生在動植物里,你選哪一種?| 科幻小說

11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題是「進化萬花筒」。
一場大災(zāi)難后,失去文明的人類只能以寄生的形式,生活在昆蟲、植物等其他生命中,一不小心就會被吃掉。為了尋找合適的宿主,主人公開始了冒險之旅……

宮柏 | 業(yè)余科幻作者、努力享受生活,代表作《掘墓人》《可燃黃金》《天選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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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生人
全文約12300字,預(yù)計閱讀時間24分鐘
一
我躲在桔葉叢中行走。
差不多在一個月前,我終于接收到了寄生類信息素,激動得嘴里淌滿了口水,這意味著我又可以寄生了,以至于讓我有了性沖動。
我仔細回味著當(dāng)時的感覺,距離不會太遠。為了躲避黑夜的危險,我在白天出發(fā),只能看清眼前幾米的東西,天上找不到太陽,因為太陽大到把天填滿了,被曬上十幾分鐘人就會變成一掰就斷的木棍。有很多好奇的人會偷偷抬頭看,接著必定是痛苦的喊叫,因為他已經(jīng)瞎了,陽光將它的眼睛烤成了木炭。
周圍的桔葉花在白天呈萎靡的黃色,大部分人類都寄生在這種宿主里,當(dāng)捕人蟲或者四紋象蛾靠近時,桔葉花的根部會分泌出一種甜漿,那些蟲子最討厭這種氣味,寄生在里面的人大多是安全的,只要別被甜菜鳥盯上就好。那場面真是可怕,甚至來不及脫皮,里面的人會被甜菜鳥長長的尖喙活生生地拔出來,人與寄生的宿主血肉相連,半截身子都斷了,但甜菜鳥對人類不感興趣,它只是為了方便吸取桔葉花里的甜獎。血肉模糊的人就躺在地上,死卻死不了。等到晚上被捕人蟲搬回洞穴。某種程度上這種惡臭的九腳蟲子堪稱人體藝術(shù)家,它會輕巧地剝開人皮,分離出皮下脂肪和血管,將五臟六腑碼得整整齊齊,骨頭剔得干干凈凈,然后才開始享用。
入夜,桔葉花叢漸漸變得喧嘩,桔葉根莖是黃綠相間的顏色,側(cè)根上常閉的一朵花菇很快的張開,里面鉆出一個個詭異的人臉,大多是分享著白天接收到的各種信息素,如果覺得危險就需要脫離宿主,不過那需要脫皮,就像我一樣。但這很危險,脫皮本身極其痛苦,很多人還沒有脫完就已經(jīng)死去了。更可怕的是面臨著各種天敵,一般來說只要宿主不死,很少有人會主動脫皮。
上一次脫皮是在宿主死去的三天后,我將最后一點養(yǎng)分吸收干凈,便挪到了一顆臭樹的樹洞下。臭樹是一種很臭的樹,散發(fā)的臭氣有一種致命毒素,大多數(shù)蟲子都繞著走。這給我贏得了脫皮的時間。
脫皮的過程很漫長又痛苦,從頭部開始,差不多持續(xù)了一個月,疼痛令我痙攣,暈過去醒來后繼續(xù)脫皮。合攏的尾部開始分離,雙腿漸漸分開,就像柔嫩的嬰兒手臂從腰部鉆出來一樣。之后的每天我還要拖著還未長全的身體出去找醇酯葉,這種葉子吃起來很苦,汁液像是冷凍的刀子,不過可以解毒,晚上在臭樹洞內(nèi)我將它卷起自己柔嫩的腿,防止被什么東西咬傷。直到我收到了宿主的呼喚。
桔葉花叢很多人看到了我說,“看啊,一個脫皮的人?!?/p>
“一個幸運又痛苦的人?!蔽艺f。
“你會被螟蛾捉住的,這里螟蛾很多?!?/p>
“我寧愿被捕人蟲捉住。”我說的是實話,但并未因為捕人蟲的做法更體面一些。而是冥蛾脫胎于另一種令我毛骨悚然的蟲子——捕胎黑蟲。
我寄生過兩次,那是第一次,當(dāng)時的我剛剛出生,漂浮在水面上剛剛擁有意識不久,周圍全是我同胞的死尸,又黑又長的大蟲子吞著他們的尸體,后來我知道那就是捕胎黑蟲,以吃人的胚胎為生。胎盤在母體內(nèi)孕育很久,營養(yǎng)豐富,口感更是絕佳,吃上一個幾乎一周都無需再次進食。它沒有眼睛,黑色的腦袋上一張圓圓的大嘴,三角形的牙齒分布在周圍,它察覺到了我向我游來。當(dāng)時我的腿還未完全生長出來,像魚的尾巴,在水上瘋狂地向外游,我爬到一朵白骨草上,進行了寄生。這種草的葉子像人的骨頭,一般蟲子很難咬動,我看到那些捕胎黑蟲肆意捕食人類的幼胎,吃飽喝足后軀體漸漸干枯分裂,長出翅膀,那就是螟蛾。我逃過了人生的第一劫,我比我的兄弟姐妹們幸運太多。
穿過桔葉花叢,此時夜空明亮,月亮高懸,迎面而來的是一只甲蟲,它的大鉗子像一把鐮刀,背后的翅膀不斷鼓動著,吹得塵土飛揚。我嚇得趴在地上,向后退,甲蟲不吃人,可他對一切生物都有敵意,它的大鉗子向我揮舞,密密麻麻們的觸須不斷收縮著,它停了下來,在觸須中伸出了一張似人非人的臉。
“快走,”他說,“趁我還有理智的時候,吃同類讓我反胃?!?/p>
我尚未長大的腿還很脆弱,此時竟有些站不起來了。我知道人在非不得已的情況下是很少寄生在蟲類身上的,很可能會迷失自我,成為一只真正的蟲子。
“哇叫哦煩??熳?,嘟吐嘟吐?!彼麚u晃著嘟囔著,嘴里冒出綠色的腥臭。
我連滾帶爬,跑了出去,不敢回頭看。
夜晚世界開始醒了過來,各種聲音打碎了白日的寂寥,捕食者們開始行動了。我可以分辨出什么樣的聲音是哪種蟲子在捕食,每種蟲子被咬碎的聲音是不一樣的,味道是不同的。珊蛾的肉質(zhì)不錯,嚼起來飽滿多汁,不過皮膚有毒,吞下去會肚子痛。龜甲獸像塊石頭,得寄生在蠹蚜草上才能穿進去,介殼蟲最易捕食,味道很澀,像吃樹葉。食蟲虻吃起來味道最好,可惜只有少數(shù)宿主才能消化得了體內(nèi)的劇毒。
前面是一條臭水溝,很多螟蛾在那里上下翻飛,我可以順著河邊一直走到盡頭繞過去,不過我快沒時間了,宿主尋求寄生的信息素越來越濃,我需要盡快找到宿主,如果被搶先很可能再也沒有寄生的機會。
我去找了一張醇酯葉,將它咬碎后涂遍全身,此時其他的信息素幾乎都消失了,耳邊的纖體鼓漲的通紅,我深呼吸一口氣,跳下了水溝,水溝里的水是綠色的,漂浮著白色的霉菌,這里幾乎被螟蛾占領(lǐng)了,它們的身軀有我一半大,撐開翅膀后幾乎是我的兩倍,鋪天蓋地黑壓壓一片,游到水溝中央時幾乎看不到天空,全是舞動的黑色翅膀,如果說地獄有形狀的話,我想不到更合適的畫面了。用來遮蓋身上氣味的醇酯液快要消失了。越來越多的螟蛾飛過來,在我身邊形成了厚厚的一層,他們身上的毛刺幾乎貼近了我,我能聞到酸腐的氣息。
游到水溝的對面,我扔下醇酯葉就跑,身后的螟蛾呼啦一下全都向我撲來,我憑著記憶向太陽的方向跑,但還是有幾只螟蛾咬了幾口背部,我能聽見自己的肉撕下來的聲音。接著它們就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我知道螟蛾生長的地方周圍幾乎都會有茉莉花,茉莉花結(jié)出的果實對螟蛾有誘惑作用,紅彤彤的果子在他們略過之后仿佛憑空消失了,不過我得趕緊走,他們進食的速度非常快,進食之后它們的信息素會紊亂,到處排泄,灑下茉莉花的種子。
在樹洞內(nèi)腳長得不夠強壯,勉強可以行走,耳邊的信息纖體一軟一硬,我仔細分辨著每一道接受的信息素。我慢慢挪到一顆樹洞邊上,在白天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層霧,夜晚世界明亮了起來,剛剛是人類發(fā)來的協(xié)作信息,一個剛剛成年的男性想要捕食一只蠶蛾,尋求這片區(qū)域同類的幫助。我沒有回復(fù),我現(xiàn)在太虛弱,還受了傷,身體干癟得像塊樹皮,我需要的是宿主的信息素,我需要寄生。
顧不得傷口,不能快速寄生,都是死路一條。宿主散發(fā)的信息素依舊強烈,我很欣喜,看來是一個健康的宿主,這次一定要好好觀察,不能隨便選擇。
?
二
第二次也就是上次我寄生在了一株刀葉蒿上,是少數(shù)的吸食動物的血為生的植物,它的葉子鋒利如刀,平時一動也不動,偽裝性極強,路過的動物一不小心就會被它切成兩半。我寄生之后很快就被染上了病,這種物種誕生的不久,還未經(jīng)過自然的洗禮,基因里有著很多需要改造的地方,例如如何消化和抵抗動物體內(nèi)的病菌,所以這種植物一般活不太久,讓我浪費了一次脫皮的機會。
今夜的森林潮濕的厲害,看來雨季就要到了,我翻過松散的枝葉,遇見了一場蟻人的搏斗,和龜甲人類似,沒人會選擇將自己寄生在蟲類身上,所以寄生在電蟻身上的人幾乎都是快要死去。其過程難以直視,電蟻會將人類電暈,蟻群蜂擁而上,順著嘴巴、眼睛、鼻孔等器官吃掉人的大腦,神奇的是,死去的人的意識會在電蟻群中蘇醒過來,蟻群某種程度上讓人存活了下來,人的意識為蟻群服務(wù),壯大蟻群,也算是互相合作。
此時一群電蟻們正在圍攻一條花蟒,我鉆在樹葉下面盡量遠離,宿主正呼喚著我??晌乙幌伦邮チ酥匦?,掉進了一個土坑內(nèi),坑外幾只電蟻看著我,臉上是復(fù)雜的人類表情,觸角中間閃爍著弧光,我低估了蟻人的智力,它們已經(jīng)學(xué)會挖坑了。我的腿還未長大,不夠強壯,我怎么也跳不出去。
十幾只電蟻爬下來,觸角中間的閃電破啪作響。
“我們是同類,我們都是人。”我喊著。
它們不回答,我一下子就被電暈了。再次醒來我躺在巨型電蟻的背上,這是一個溝壑縱橫、結(jié)構(gòu)很復(fù)雜的洞穴,我扭頭看,周圍全是電蟻,密密麻麻,上下左右全都是。穿過了幾個如迷宮一樣的洞口,來到了一個更大的空間。仿佛是一個王國,所有電蟻麻木的臉都看向我,仿佛整個世界都靜止了。
一個空曠的聲音傳來,“很久了,我沒有見到人類了?!?/p>
“既然是同類,就放我出去吧?!蔽移砬蟮?。
“不,同類,你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幸運?!彼须娤伒哪樉拖褚环鶟癖诋嫞惫垂吹目粗??!白鳛榧纳耍涂傆兴廊サ臅r候,肉體和精神都是腐朽的,正如你不能理解我是如何與你說話的,那是一種美妙的傳播方式,作為寄生人你無法理解。”
“我只想,我只想找到自己的宿主?!蔽乙粍右膊桓覄?,嘴巴哆嗦著。
“不,你已經(jīng)找到了?!?/p>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頭皮一陣發(fā)麻。
“我的宿主越來越壯大,電蟻是精確分工的宿主,我的意識已經(jīng)很難支撐如此數(shù)量的蟻群了,我需要另一個人和我共同寄生,我們的意識互相共享,融合,我們的宿主就會變得更強大?!?/p>
“我,我太笨了,我不適合,不適合?!蔽覠o力的反駁著。
“哦,親愛的朋友,你還沒意識到嗎?宿主的生生不息保證了我們的永恒,在我沒有寄生到電蟻之前,我是這個世界的失敗者,我被各種天敵捕殺,我的身體沒有一天是完整的,沒有一天是不流血的。可是現(xiàn)在曾經(jīng)和我同時代的寄生人都已死去,只有我活了下來。我可以去捕殺我曾經(jīng)的天敵,我可以活生生的吃掉他們,現(xiàn)在我成為了它們的天敵,是我更聰明更強壯嗎?不,是我選擇了偉大的宿主,它令我永生。來吧,加入我們吧,在你身上我看到了自己曾經(jīng)的不幸,來吧,和我一起永生吧,宿主不會讓我們失望?!?/p>
電蟻們開始移動了,我此刻情愿被螟蛾咬爛,我手忙腳亂的滾動著,壓死了很多的電蟻,它們黏在的洞壁上,也許是出于要寄生的關(guān)系,它們沒有再次電我。我涕泗橫流,絕望無比,我想要自殺,可自殺是沒有用的,它們同樣會吃了我的大腦。
轟的一聲巨響,蟻穴上方裂開了,一株綠色的斑紋環(huán)繞的藤蔓伸了進來,散發(fā)著一股股腐爛的氣息,電蟻大批大批的死去,身子散發(fā)出了燒焦的味道。藤蔓向我伸過來,我扭頭就跑,可蟻穴如迷宮般錯綜復(fù)雜,龐大無比,過了很久我才跑出洞口,身上已經(jīng)沾滿了被碾碎的電蟻,我到找了幾片醇酯葉,掩蓋了身上的氣味,此時我驚訝的發(fā)現(xiàn),信息纖體接收到了兩種宿主的寄生類信息素。新出現(xiàn)的氣味要比原本我接受的信息素更加強烈,現(xiàn)在信息素的濃度幾乎可以分辨出宿主的種類的,最開始散發(fā)寄生信息素的宿主應(yīng)該是一株錐葉蕨,可是新出現(xiàn)的宿主我還是無法分辨,可以確定的是我從未接收到這種強烈的寄生類信息素,那得是多么強壯的宿主啊。
我嘴角留著口水,心中無比好奇,當(dāng)然我知道神秘的身影往往預(yù)示著危險,可我還是向著新宿主走去了。沒過多久,我終于見到了它。原來就是剛剛救我的那株植物。主體滲人的紅黑色,莖上毛刺密布,有點像仙人掌。最上方開始是一朵萎靡的帶有紅色斑紋的花,它高高的伸向天空,像一條瀕死的引頸朝上的蟒蛇,繞個方向可以看到中間是一個洞口,黑黝黝的直通向下,斑紋彌補的藤蔓像是游動的水蛇從地底長出來,無精打采的晃動著。我聽見了它傳出的呼嚕咕嚕的聲音,一股股強烈的信息素四散發(fā)出,我覺得那已經(jīng)不是信息素了,而是一種魔法,它在呼喚著我。
我從未見過如此奇特的宿主,走在森林中,可以說所有的宿主我都可以分辨,我想它應(yīng)該是新誕生的物種,從信息素推斷它很強壯,是個非常強勢的宿主,可我無法判斷它是如何存活的,它以什么為食??磥硭毙枞祟惖募纳苍S是為了對抗某種病毒,他在附近察覺到了我,所以才會鉆進蟻穴中,想要讓我寄生。
處于謹(jǐn)慎考慮,我還是將它放棄了。這對我而言是個艱難的決定,這是我的最后一次寄生,不能承擔(dān)任何的風(fēng)險了。錐葉蕨的信息素遠沒有它的濃厚,可是它能保證我安穩(wěn)的寄生下去。人類的體液可以幫助它對抗可怕的霉斑病,它努力生長給我提供身體的營養(yǎng)。
剩下的路途很順利,再沒有什么變故了,中間甚至接受到了繁衍的信息素,我嘗試回復(fù)了,很快她又回復(fù)了過來。沒有錯,這是一個女性寄生人,她完成了脫皮,要在下次寄生之前完成繁衍,看起來欲望很強烈。
我的性欲在這種信息素的擾動下大大加強了,渾身燥熱,下面不自覺地滴出精液來。我的年齡已經(jīng)過了最佳的繁衍期,身體也不夠強壯,上次的人類大繁衍周期我正在脫皮沒有趕上,看來她也同樣如此,這是我的幸運。即將進行第三次寄生的我甚至有機會播撒自己的種子,我興奮異常。
可我的身體的確太脆弱了,再也經(jīng)不起任何的危險。森林之中暗涌浮動,危機時刻出現(xiàn)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說不定現(xiàn)在就有幾只吸血流螢在背后盯著我,打算將我的血吸得干干凈凈。我需要快速寄生,繁衍的欲望和快感不能取代生存。
很快我就見到了錐葉蕨,它是一個健康的宿主,綠色的葉子直挺挺的伸向陽光,水潤飽滿,仿佛要滴出水來。這正是我要的??晌疫t遲無法做出寄生的決定,我回頭向信息素的來源方向看去,我仿佛看到了一位身材曼妙的女性正躺在光滑的大理石上,豐盈的軀體閃爍著淡淡的光澤。她身上汗水淋漓,仰望天空輕輕呼喚,也許我是唯一一個可以拯救她于水火的人。
我已經(jīng)老了,可我還可以繁衍,我若不去真是莫大的罪過。
我越想欲望越強烈,我摸了摸錐葉蕨,心想繁衍用不了多久,老兄弟,我很快就會回來。我轉(zhuǎn)身向散發(fā)著性繁衍信息素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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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我越過一座河流,對面的樹木不是很多,陽光窸窸窣窣的灑在地上,我盡量躲避著,中途我又碰見了一個受傷的寄生人,他正在朝錐葉蕨的方向爬行,身后拖著長長的紅色尾跡,我心想糟糕。他告訴我他剛從捕人蟲的洞穴里爬出來,真是死里逃生,可是下半身已經(jīng)被吃掉了。信息纖體耷拉在耳邊,很顯然他已經(jīng)接收不到任何的信息素了,這和瞎子沒什么兩樣,不,這是比瞎了還慘。
“你得抓緊寄生,否則會流血死掉的?!蔽艺f。
“是啊,”他說,“可我的信息纖體損壞了,接收不到任何信息素了?!?/p>
“前面我都看過了,光禿禿的什么也沒有。”我撒謊道,“否則我早就寄生了?!?/p>
他聽我說完后,趴在地上,哭的很慘。我生怕他把什么天敵引來,走過去抓緊說,“不過在那邊,”我指向電蟻穴的方向,“在路過那里時我看到一株叫不出名字的宿主,他散發(fā)的信息素比我見到的任何一個宿主都要強烈,在這里我都能感覺到他的呼喚,它需要人類?!?/p>
他一下子抬起頭,眼里散發(fā)出希望的光芒。
“不過我得和你說,這個宿主我以前從未見過,也許是新出現(xiàn)的,也許是變異的。你應(yīng)該清楚,這有風(fēng)險,但兄弟,這也許是唯一能夠救你的辦法了?!?/p>
他努力點頭,反復(fù)的說,“只要能活下來,只要能寄生,我什么都能忍受?!?/p>
我點點頭。他對我反復(fù)的道謝后,向著那株神秘的宿主爬去了。
我望向他一點點變小的身影,我不能將錐葉蕨讓給他,他還年輕,就算出了什么差錯還可以再脫皮,我老了,只想找個安穩(wěn)點的宿主養(yǎng)老。
很快我走到一個潔凈河床邊上,幾米外便是森林,求偶信息素就是從這里發(fā)出的。我繼續(xù)回應(yīng),輕輕地呼喚著,清涼的風(fēng)帶來的是荷爾蒙的氣息,使我陶醉,那是我的寶貝,我孩子的母親。我要全身心的愛撫,與其雙宿雙飛,已解她多日來的憂訴。
“寶貝,你在哪?”我輕輕呼喚。
她從水中央抬起頭來,那真是一個絕美的姑娘,小麥色的皮膚健康有活力,看起來應(yīng)該是第一次繁衍。沒想到我竟可以得到如此垂青。他從河水中緩緩向我走來。婀娜曼妙的身姿顯露無疑,步態(tài)千嬌百媚,臉上掛著欲望的潮紅,她是多么的渴望我啊。以往我的種種不幸此時已煙消云散,我覺得世上沒有比我更幸運的寄生人。我口水垂誕,欲望無比高漲,她看到竟嬌羞了起來,沒辦法,美妙的處女總是這樣攝人心魄,我伸出手向他走去。
“寶貝,”我再一次呼喚。
我終于看清了她的皮膚,柔嫩飽滿,輕彈可破,光滑的一塵不染,甚至微微的泛處熒光來,在只有幾步之遙的時候我停下了。
世上怎么會有如此潔凈的寄生人?我注意到周圍的環(huán)境,我想起了她是從河水中走出來的,她在里面做什么?
我壓制住了心中的欲望,能活到第三次脫皮的我對任何事情謹(jǐn)小慎微。我緩緩后退,她卻并未驚訝,臉上仍舊掛著嫵媚的笑意。
“你說一句話?!蔽艺f,“說什么都行,求求你?!蔽叶嗝聪M苷f出話來,證明我看到的一切都不是夢??伤裁匆膊徽f,臉上的笑意僵硬不變。只是快速的向我走來。
“你說啊,只要說一句話,一句話就行。”我?guī)缀跗砬笾?/p>
可她仍舊向我微笑著。
我頭皮發(fā)麻,意識到了自己陷入了絕對的危險之中,我緩緩的轉(zhuǎn)身,然后撒腿就跑,身后傳來了一聲刺耳的尖利吼嘯,陽光將它的樣子投射到我面前的河床上,帶有毛刺的背甲高高隆起,十幾只帶有利齒的腳不斷擺動。
我被繁衍的欲望迷惑了理智,她是幻蛛,模仿人類散發(fā)求偶信息素的怪物,甚至可以一定程度上令人類產(chǎn)生幻覺,差一點我要和一直惡臭的幻蛛苒和,在幻境和虛假的美好中被她一點點吃掉。
我邊跑邊吐了出來。它不會放棄我的這個獵物的,我跑入森林里,不太健壯的雙腿盡可能翻過一些障礙,我能感覺的到身后的樹木被它劈開,路過的花朵被它身上的臭氣熏得萎蔫,我爬入一顆樹洞內(nèi),在爬進去的最后時刻被它的螯牙切掉了一只腳,我疼痛的大喊,傷口處覆著一層濃綠色的汁液,我意識到自己完了。
幻蛛矮扁的頭想要伸進來,我看到了它排成兩排的方形單眼。白濁的膿液噴到我的臉上,我努力靠近樹洞的最里面,不讓它的毒刺碰到我,顯然它餓的厲害,墨綠色的毒囊一股一股的,發(fā)出陣陣怪叫。樹洞的洞口快被它用螯肢撕扯碎了,我趴在里面。腳上的傷口已經(jīng)不那么痛,我知道這是它的毒液正在發(fā)揮毒性。
我可以想象的到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慢慢地我就不會再感受到疼痛了,甚至重新?lián)碛辛穗p腳。我會漸漸地亢奮起來,手舞足蹈,眼前出現(xiàn)曼妙的幻覺??梢哉f是心想事成,當(dāng)時自己的皮膚會從腳底開始慢慢的變綠,最后變成壁虎一樣的深綠,最后結(jié)出一個一個石榴一樣的小疙瘩,疙瘩會長大,最后爆裂開來,噴出深黑色的濃漿,此時再美好的夢也會停止,幻蛛就可以享用他的饕餮大餐了。
我本可以避免,可我卻貪婪地以為自己是那個幸運的人。我因自己的欲望而死,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
幻蛛要闖進來了。它的吼嘯聲中帶有興奮的味道。
我拔出一顆樹枝,用力地?fù)]舞著,“來吧,畜生!”
我看到了樹枝末端的土里沾著一只電蟻,那張熟悉的僵硬的臉默默地瞪著我。我的腦海里突然冒出了一個令我毛骨悚然的想法,嚇得我直接把樹枝扔掉了。
“不,我寧可死也不會那樣做?!?/p>
樹洞被幻蛛撕扯的越來越大,第一對螯肢已經(jīng)伸了進來,堅硬的毛簇摩擦著我的小腿。
“滾開,滾開?!蔽铱藓爸?/p>
我又看到了那個美麗的女人,她渾身赤裸,搔首弄姿,站在樹洞口外祈求著我的憐愛,諷刺的是,即使我知道那是假的,我的欲望還是重新燃起了。我閉上眼,不再去看。
又是一陣嘶吼,一股白色的絲狀物才能它的腹部噴出,灑在了我的身上,是蜘蛛絲,幻蛛的蛛絲不像其他蜘蛛一樣堅韌,我抓緊從身上扯開,他又重新吐蛛絲,過了一會,我的手臂都快抬不起來了,腿上的綠色蔓延到我的胸口。我清楚的看到了自己跳動的脈絡(luò),就像一條條僵死的水蛇。蜘蛛絲將我包裹了起來,漸漸地將我從樹洞內(nèi)拖出,我努力抓著什么,空中什么也沒有,我將十指扣向地面,只有一片枯黃的落葉,我此時輕飄飄的,身體仿佛沒有了重量。我開始向上飛,穿過森林,穿過云霧,來到了太陽普照的天空。美麗豐盈的處女在若隱若現(xiàn)之間向我飄來,這里不再有天敵,不再擔(dān)心危險,只有我和她兩個人,她真是太美了,比太陽還要純凈,我伸出手,卻又怕自己粗糙的手打破這純凈的一切。
可惡臭還是將一切都打碎了,我哭了出來,大聲謾罵,實際上我已經(jīng)罵不出來了。毒液已經(jīng)讓我失去了所有的運動能力,我不是在哭訴自己的死亡,而是在哭訴為什么在臨死前不讓我繼續(xù)沉浸在那個美幻的夢。
我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純凈的天空拋棄了我,幻蛛已經(jīng)捕獲了我,沒有必要再為我編織那個夢了。
我的身子被一點點的吞進幻蛛的口器里,我已不再感受到疼痛。我的手上仍舊躺著那片落葉,在我模糊的視野里看到了,葉子上站著一只電蟻,它靜靜的看著我,一動不動,像是所有的動蕩都與它無關(guān)。
他在等待我的答案。
“我,我,”我想要努力的喊出來,可是我做不到,嘴微微的張開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像是在干嘔,口水順著嘴角和下巴流向地面,沾濕了泥土,我多么希望它能聽到,可是我再也沒有力氣了,我甚至連眼睛都無法睜開了。世界在我的眼前模糊無比,在陷入黑暗的前一瞬,它仍就站在那片落葉上,林間刮起了一陣風(fēng),樹葉在根根陽光中翻轉(zhuǎn)著飄走了,它靜靜的看著我,觸角間閃爍出藍色的弧光。
我仍舊在呼喊,可我再也沒有機會了。
風(fēng)吹得猛烈,聲響如同蜂群掠過花叢。
我努力睜開眼,我意識到那不是風(fēng),是億萬只電蟻組成的蟻群大軍,他們從四面八方涌來,綠色的森林變?yōu)榱撕谏氖澜纭?/p>
他們又的確是風(fēng),因為那太快了,幻蛛后退了幾步,毒囊萎縮了起來。
蟻群蜂擁而上,像是一道黑色的風(fēng)暴席卷而來,紫色和藍色的電弧不斷環(huán)繞閃現(xiàn),幻蛛想要逃離風(fēng)暴,可是無論哪個方向都有著數(shù)不清的電蟻,風(fēng)暴越來越大,越來越密,幻蛛在雷電風(fēng)暴之中飄了起來。最后我已經(jīng)看不到里面了,幾秒鐘之后風(fēng)暴消散,幻蛛仿佛憑空消失了,只有一對燒焦的螯肢掉在我的身上。
蟻群向我爬來,沒有一絲聲響,安靜的像是一場夢。
仿佛是黑色的河流淹沒了我,電蟻將我的全身包裹了起來。我一切都看不見了,但我仍舊可以想象。他們從我的耳朵,鼻孔和嘴巴里鉆進去。他們吃掉了我的皮膚,血管、骨骼。只剩下一個頭顱。再接著吃掉我的眼睛、舌頭、嘴巴、頭發(fā)。當(dāng)身體所有的部分都被吃掉,只留下一顆晶瑩剔透的大腦,這正是電蟻的魔力之處。
接下來的就是我無法理解的,他們當(dāng)然會吃掉大腦,不過那應(yīng)該充滿著像人類祭祀一般的魔力。他們會施加某種魔法一樣精確的合作,吃掉的每一口大腦都將轉(zhuǎn)化為上傳的意識,我的最后一絲意識也消除了。沒有疼痛,沒有想象中的無盡的黑暗,只是覺得身體有著不斷通涌的電流。
在某一時刻,我蘇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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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我的眼中不再是單一的世界,是無數(shù)個畫面組成的矩形陣列。我不再用眼睛去看,而是身體去感覺。不斷涌動的電流令我得知信息,我發(fā)出某種形式的電流做出反饋。我聽到了,先前的那個人正在歡迎我,我向他致意。我們的意識正在融為一體。我脫離的肉體的郅皓,我遨游在無限廣大的意識海洋里,我可以輕易的看到上千幅畫面,我可以去捕食任何生物。
蟻群的強大令我強大,我的強大令蟻群更強大,我可以看到一切,我無處不在,無所不能。
我不再害怕任何東西了,我沒有了害怕的概念。我到捕人蟲的陰濕的洞穴,地上滿是寄生人的尸骨和排泄物,我喜歡這樣的地方。我殺了很多捕人蟲,吃掉了太多我不曾吃到的東西——包括寄生人,我感覺不到味道,一切都是為了蟻群的壯大。在一切陰暗的角落,潮濕的洞口,都有我的足跡,我無與倫比的王國。我可以摧毀一切。
又到了寄生人的繁殖期,所有成年人類從宿主體內(nèi)脫皮而出,尋找異性繁衍,整個森林潮濕無比,散發(fā)出濃厚的帶有精液的發(fā)情氣息。這段時間是所有捕食者的天堂,寄生人太多了,當(dāng)他們重新腳踩大地,整個森林都被他們白花花的肉體覆蓋了,那是多么鮮美的肉質(zhì)。他們趴在地上蠕動著,散發(fā)的呻吟令群鳥驚起,他們不眠不休,交配一直持續(xù)到天明。
時間到了,寄生人像一個一個熟透的果實從各種宿主身上落下,他們沒有直接進行交配,而是眼睛直直地望向遠方。我知道他們在感受一種信息素,他們像著了魔,無論男女,都被那道信息素吸引了。森林里沒有回蕩著哪怕一絲呻吟,所有的寄生人都向一個方向走去,仿佛是共同前往海邊產(chǎn)卵的螃蟹。捕食者們被這種場景嚇住了,不敢沖上去。直到一只在天空盤旋的獵鷹向下俯沖叼走了一個人類,鋼鐵一般的翅膀掃倒了一大片。沒有一個人在意,沒有產(chǎn)生任何恐慌。倒下的人即使受傷了也毫不在乎,他們繼續(xù)向那個方向走去。
捕食者們大膽了起來,在人群內(nèi)肆意屠殺,除了進食聲沒有其他的任何聲響,可寄生人實在是太多了,即使所有捕食者們飽餐一頓,寄生人仍源源不斷從宿主上落下。
真是奇怪的事,曾經(jīng)作為寄生人的我疑惑不已。
我切換了很多的視角,最終定格到了我曾經(jīng)到達的地方。所有寄生人的終點是一株長著大嘴的植物,我后來才看清,那是那株我曾經(jīng)見過的神秘宿主。
它比以前大了很多倍,枝干變得血紅。根部周圍的藤蔓變得又長又粗,生出白色的獠牙。頭頂處的花變成了一張大嘴,仔細看是一張人臉的形狀,我對這張臉有印象,他是那個曾經(jīng)斷了半截身子的人。嘴里又有著很多圈無數(shù)的小牙齒,寄生人爭先搶后的向里面爬,被卷成了肉醬。
它變得越來越大。
看來它是更高級別的幻蛛,散發(fā)出了比幻蛛還要強數(shù)十倍的繁衍的信息素,同時制造了強烈幻覺。寄生人只會覺得他們步入了永遠都在交配的天堂。
照此下去,寄生人會滅絕,這無關(guān)緊要。
它會變成我最大的對手,這很危險。
我散發(fā)電波,召集蟻群。很快這里變成了我的世界,數(shù)十億只電蟻蜂擁而至,我的宿主占據(jù)了這里的一切。我隨時隨地可以摧毀方圓幾十公里的任何東西,除了塵土什么都不會留下。
它停止了吞噬寄生人,人類回過神后驚恐的大喊,我沒有理會他們,很快,人類都逃走了,短暫的危險的平靜后,我發(fā)起了進攻。
猶如鋪天蓋地的潮水,我向他洶涌而來。宿主們很快爬滿了它的全身,一層又一層。數(shù)量的碾壓是我生存的法寶,沒有任何生命可以在我的追殺下存活。我不僅弒咬它,還會散發(fā)出巨大伏特的電流。我能感受到它被電擊時的痛苦。它血紅的身軀焦?fàn)€不堪,流出了寄生人惡臭的消化物。
它帶有毒氣的藤蔓四處鞭打,那對我來說的確是致命毒素,我的很多宿主都死去了,像是被什么東西烤焦了。這更堅定了我消滅它的決心,它有成為我宿主天敵的可能。
我再次召喚,不一會傳來了風(fēng)聲,飛蟻越過林間呼嘯而來。漫天遍野,樹木野草昆蟲一切都消失了,只有著黑壓壓舞動的蟻群,閃爍著藍紫色的電光。宿主們一擁而上,黑色風(fēng)暴席卷開來,風(fēng)暴中閃爍著驚雷。鐵甲象在這樣的攻擊面前也堅持不過十幾秒。幾個小時過去了,黎明已經(jīng)到來。人面花仍舊沒有死去,它舞動著藤蔓,血肉模糊的臉露出了寄生人般的笑容。
笑容中有著很多只我的宿主。我不明白它要做什么。接著,他將我的宿主——上千只電蟻吞了下去。
我察覺到很可能會發(fā)生什么危險的事,不再猶豫,立刻再一次發(fā)動了進攻。飛蟻以食人花為中心盤旋成為雷電風(fēng)暴,瞬間產(chǎn)生的高溫讓方圓幾公里之內(nèi)燃燒起了熊熊大火,卷起的狂風(fēng)產(chǎn)生了火卷,飛蟻們?nèi)紵?,單個燃燒的飛蟻像是一顆燃燒的灰燼,而上億只飛蟻組成的火光比太陽還要閃耀。他們向食人花蜂擁而去。我知道這對我的宿主很不利??杉热焕纂姛o法殺死他,那就用大火燒死它。只要我還剩下一個宿主,我還可以繼續(xù)繁衍,擴大族群。但它只有自己,死去了就再也無法復(fù)活。
食人花已經(jīng)比很多百年級別的參天大樹還要高大粗壯,此時的它開全身開始燃燒,從下向上看相一根通向天空的火柱。燃燒的火光將遠方的黎明重新壓了下去。它扭曲著身子,搖晃著、我聽到了它痛苦的吶喊、燒焦的氣味隨著熱浪散發(fā)著惡臭,吶喊越來越大。我心想,喊吧,喊吧,你的死去不應(yīng)怪我,而應(yīng)該怪你來錯了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我不能允許任何有可能成為我天敵生物的存在。
這場大火持續(xù)了整整三天三夜,附近的所有東西都被燒光了,目力所及之處盡是灰燼。只有食人花仍在燃燒,仿佛它會永遠燃燒下去。前兩天他還在扭曲著,第三日慢慢地不再動了,只有著身上的火焰不斷跳動著。一陣風(fēng)吹來,周圍的灰燼洋洋灑灑的飛向空中,再紛紛揚揚的落下。
火終于慢慢的熄滅了,漏出了它被燒干的黑黢黢的身軀,簡直就是一根黑炭棍。它靜靜地矗立在那,讓我比較好奇的是它竟然不會倒下,可我再也干感受不到它的生命氣息了。這場戰(zhàn)爭終于有了結(jié)果,我付出的代價極大,宿主的族群縮減成了原來了十分之一。
但這些代價是值得的,用不了多久,我便可重現(xiàn)輝煌。
一絲碎裂的聲響,我看到食人花黑色的身軀上裂開了一條縫,就像是一望無際的光滑的冰原上裂開一道顯眼的縫隙。那條縫越裂越大,掉下了黑色的痂塊,里面漏出了鮮紅的泛著血絲的肉球,肉球緩緩地張開,上面是一張電蟻的臉,那張臉我有些熟悉,但又覺得不熟悉,最后我才發(fā)現(xiàn),那是曾經(jīng)斷了身子的流浪者、還有我、還有我初代宿主的臉的集合,下面是一張層層疊疊的滿是黑色牙齒的大嘴。
宿主們齊齊抬頭望向那里,之后開始移動,向著那張嘴走去。
可我并未發(fā)動任何指令。
我緊急發(fā)送信號,讓宿主們停止這種行為,可是沒有用。我無限次的切換到每一個宿主身上,但是仍舊無法阻止宿主們的移動。我就像一個擁有單獨意識,卻無法控制自己身體的電蟻。我的宿主一個一個的鉆進那張嘴里,被咬成爛泥吞進去成為食人花的食物。我絕望地意識到食人花吞噬任何生物都可以散發(fā)出誘惑類信息素,此時我的宿主拋棄了我,他們被那種信息素吸引了,他們再也不需要我了。
那張腥臭的大嘴是一個深淵,無盡的黑洞,我的所有宿主和意識都在向里滑落,當(dāng)我的最后一只宿主鉆進那張嘴時,我羞愧地,慚愧地意識到自己又變得像以前一樣弱小了。我從未變地強大,我從未直面過死亡。
我不想死,我用自己最后的控制權(quán)撒發(fā)出友好的信息素,微弱的電弧光細弱游絲,我希望他能看到,能夠憐憫悲慘的我。我甚至幻想著自己完全被食人花吞下去后,我的意識是否也會像那個人一樣被融合在一起。無論那有多可怕,多難以想象,我都希望自己可以活下去。其他的,什么都無所謂了。
活下去,這是寄生人的一生的目標(biāo),是所有生命唯一的信仰。為了活下去,我可以不擇手段、我可以出賣一切,我已經(jīng)出賣了自己的肉體和靈魂,喝干了成千上萬個同類的血液,我還能做些什么呢?
“為什么?”我說。
我意外地停止向前了,一顆長滿骨刺的藤蔓緩緩抬起,懸在我的頭頂。焦黑的軀體再次傳來惡臭夾雜的胡嚕聲。他在笑,腐爛的笑容抖落了周圍的灰燼。
“為什么?!蔽以俅螁柕剑盀槭裁醇纳丝傄粴垰?,為什么?”
所有的藤蔓從地底竄出,猶如無數(shù)條躍向天空的長蛇,他的軀體開始慢慢褪去焦黑的已經(jīng)死去的外殼,紅色腐爛的表皮翻滾著顯露出來,里面有著無數(shù)個寄生人的面孔,他正在像寄生人一樣脫皮。
“這是,你們的選擇。”它回應(yīng)著。吞噬的寄生人給予了它智慧。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愿成為捕尸人蟲?!蔽铱拊V。
“回憶,太多的回憶?!备癄€的嗓音夾雜著它不曾擁有的人性,卻又像病入膏肓的患者,它的軀體扭曲,骨刺藤蔓四處鞭打,地動山搖?!疤枺骰?,一切都被毀滅了。啊,我們的選擇,系統(tǒng)重新排序,古老的基因開始蘇醒,地球被毀滅過很多次,基因內(nèi)的末日法則,在我們昌盛時,它們服從,我們消亡時,它們退下偽裝,回歸億萬年期?!?/p>
它像發(fā)了瘋,軀體的頂部翻滾著一張張人臉。他開始向上生長,山峰一樣的根部從地底源源不斷的竄出,它變得越來越高大,周圍的地面開始碎裂。我趁此機會悄悄地爬進草叢,我又有了生的希望。
腳下一陣震動,地底鉆出的藤蔓令我一下子飛上了天,身上燃起了火焰,這是我來到的最高處,狂風(fēng)令我在空中飛舞,一個飄蕩的火星。宿主沒有疼痛的感受,我在火焰中最后看到了食人花,軀干的頂部長出了一張不再變換的臉,那是多么無情的一張面孔啊,蒼白泛灰的皮膚、漆黑如墨的眼睛俯視著一切。周圍環(huán)繞著血粼粼的花瓣,花瓣上冒出骨刺,不斷地滴著血。
它看向了我。
接著,一切化為黑暗,我步入了永恒的深淵。
(完)

編者按
《寄生人》設(shè)想了在遙遠的未來,人類可以寄生于植物和昆蟲,設(shè)定構(gòu)思相當(dāng)棒。借助大量生動的生態(tài)圈細節(jié),作者用豐富的想象力營造了一個絢麗、詭譎又充滿兇險的自然環(huán)境,描繪了寄生人的生存與進化歷程,呈現(xiàn)出一種奇異的生命異化景觀。
——水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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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編 水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