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國蟲嘆》第十一章:論武江南(其八)
他說到此處,已然十分吃力,再次大口喘息不止。桑荷淡淡道:“莫要饒舌,此番所對之詞,雖有瑕疵,然卻也不乏可取之處,今日權(quán)且如此,下不為例?!庇螣熆吐勓?,扁平憔悴的黃臉上泛起些許喜色,又一次扯開公鴨嗓高叫道:“還是姑娘得以知我心……”此番較為難得,他完整的說出來一句話,事后才大聲咳嗽。待得他再次稍做緩解時,桑荷才道:“慢,如需與我飲茶用餐,尚需通過最后一關(guān)?!庇螣熆兔銖?qiáng)擠出一絲不堪入目的笑容:“姑娘盡管出題,小可……咳咳——一定悉聽尊命,小可樣貌雖是……不堪,但道行也已不淺,什么……事情的,多多少少都會上一點——咳咳咳……”“與我對視?!鄙:奢^為簡略地說道:“目光不得有絲毫偏離,維持一盞茶之功?!薄翱瓤取庇螣熆拖仁歉煽攘藘陕?,而后說道:“這有何難?”說完,便將目光對上了桑荷那雙天青色光亮如鏡的美目。
如此注視,游煙客方才留意到,前方女子的雙眼竟似乎深不見底,更仿若深海漩渦般,對自己的目光有一種無形的莫名的牽引吸附之力,一經(jīng)深觸,難以自拔,且那澄澈如鏡藍(lán)似水的雙瞳之上,此刻正流轉(zhuǎn)著道道白色高光。
起初,游煙客也僅僅感到奇異,并未多想,但不過十?dāng)?shù)秒,便察覺自身略有不適,猶如被夏日驕陽曬傷的灼痛感,約摸三分鐘后,更是感到面部刺痛,女子那雙深不可測的青藍(lán)異瞳中,此刻竟好似暗藏飛針袖箭,要將他的雙目射穿!他到了此時方才驚覺,扯開公鴨嗓嚎叫道:“原來姑娘是在檢驗一些手段神通……咳咳——小可愚昧,一時間……咳咳——竟未能明悟……”說話間,袖中猛然伸出兩條金棕色的絲繩,每根足有筷子粗細(xì),異常靈活,也不見他以手超控,兩條金繩便左右夾擊向桑荷攻去。
桑河見狀,也不驚慌,平地而起,金繩左右交織,全無收獲,遂同時向上延伸,但此時,桑荷已然轉(zhuǎn)至西側(cè),她身姿異常輕盈,平素步行之時,便仿若隨時可以御風(fēng)而飛,此番當(dāng)真飛起,更是如魚得水般自在。這雅間面積雖不甚寬廣,但其總能在金繩攻到之時,先一步轉(zhuǎn)換方位,還不會傷及室內(nèi)陳設(shè)。而此刻游煙客只覺面部的刺痛感加劇,且更為頻繁,桑荷閃轉(zhuǎn)騰挪間,目光竟仍能保持在其面部“聚焦”,似乎從對視的那一刻起,桑荷已將對手鎖定,并不間斷的發(fā)功,越來越強(qiáng)。游煙客開始焦躁,他自個兒估計,如此再過十分鐘,自己的雙目便將被徹底毀去,他袖中伸出的絲繩已增至十條,每條的總長度均在三丈以上,相互配合堪比羅網(wǎng),理論上桑荷既是仍在雅間,便該無處可逃,但偏偏卻是碰不著她絲毫。然而,三分鐘后,痛苦難耐的游煙客忽然聽見一個軟萌中帶著些許慌亂的聲音:“咦?這是什么呀?好難纏……哎呀~!”隨著西側(cè)一條金繩有所收獲,游煙客發(fā)覺,自己面部尤其雙眼的刺痛也在一瞬間降低了許多。
金妙萁先前被桑荷憑借七尺水玉笛幻化的朦朧瀑布所庇護(hù),處于隱身狀態(tài),同時這瀑布還具備隔音功能,金妙萁身在其中,并未聽見游煙客那令人作嘔的言語,桑荷因為有信心憑借一己之力擊潰游煙客,故而也不曾告知金妙萁,以免污了后者的眼睛。金妙萁身在水霧瀑布之后,閑來無事,便就近處取一塊點心慢慢品嘗,但隱身終究不等于無敵,也不等于融入虛空,起初自是無礙,但當(dāng)游煙客逐步增加金繩的數(shù)量,搜索覆蓋面積愈發(fā)廣泛后,終有一條金繩在搜索間,纏上了少女的右臂。
初時金妙萁謹(jǐn)記桑荷之言,保持噤聲,以免秘術(shù)失靈,但她先是輕輕掙了兩下未果,后又取出先前洞穿周德樂包子的竹簽想要將之挑斷,卻不曾想,那竹簽剛剛刺入半分,便好似嵌入其中,無法拔出,也未能更進(jìn)一步。且在她試圖掙脫之際,那金繩卻似受到刺激,逐漸收緊,且內(nèi)部更生出細(xì)密鋸齒,割開她的衣袖,并向其皮肉中深入。至此金妙萁方覺慌亂,掙扎的同時,出聲向桑荷求援,但如此一來,水霧瀑布就此消散,重新改作七尺水玉笛,而她也被金繩拖拽至游煙客身前。
但游煙客此時雖痛楚大減,一時間卻不可視物,全仗十條金繩為其作戰(zhàn),而桑荷乍見此景,忙轉(zhuǎn)移目光,聚焦與金繩之上,十?dāng)?shù)秒后,斷去了纏住金妙萁的金繩,并示意她借機(jī)飛出房屋。金妙萁剛剛依言照做,游煙客便已大致恢復(fù)了視力,瞧見對手舍棄自己,轉(zhuǎn)而去救助突然出現(xiàn)的一名少女,心知后者必有來頭,忙自袖中抖出另外兩條金繩前去追擊金妙萁,同時仍用十條金繩四面八方圍困桑荷,以限制她的活動范圍。
金妙萁剛剛飛出窗欞,忽覺左側(cè)足踝一緊,她此番并未盲目掙扎,而是迅速取出一瓶玫紅色的花粉,想要將之灑向空中。這種花粉為金卉莊特制,一旦融入空氣之中,便可生成濃郁的香霧,雖是奇香,但常人聞之暈迷;兇獸聞之退散,而施法者自身則可在霧中實現(xiàn)短途躍遷,是一件臨時脫困的寶具。為了使花粉覆蓋范圍最大化,金妙萁身在半空,旋轉(zhuǎn)一圈的同時將之灑向天空,怎奈剛剛播撒開去,尚未生成香霧,金妙萁便覺持有花粉瓶的手臂二次受制,另一條金繩趕到,將她的手臂纏住之后,硬生生向后拉扯,花瓶跌落塵埃,而她自己,也被手腕足踝處兩股逐漸增強(qiáng)的大力拖拽而回,保持綁縛狀態(tài),再次扔在了游煙客身前。
那公鴨嗓如今算是基本擺脫痛楚,并謹(jǐn)慎留意不再與桑荷目光相接,此刻已然瞧得清楚,干笑兩聲道:“嗨嗨——捉到了一個小妹妹……”桑荷見狀,立即喊道:“慢!閣下要找的是我。”她如今的語氣雖仍是較為平靜,但其中已然夾雜有一絲慌亂,甚至絕望。如此一來,冷不防的,被一根金繩勒住頸部,游煙客回頭一見,大喜過望,一時間竟不再咳嗽,只是仍扯著公鴨嗓叫道:“姑娘,敬酒不吃吃罰酒——如今你也已是小可掌中之物,但——嘖嘖,一會再來陪你……”“休要胡來!”桑荷道:“閣下進(jìn)樓之前,當(dāng)有留意門頭刻畫之字。”游煙客笑道:“哦——【恃強(qiáng)縱欲者等同烏龜】,無妨,小可自認(rèn)烏龜,受千萬人唾罵亦是無關(guān)緊要,況且——那前五字相傳為康熙帝所題,他在身登帝位的第四年便立了皇后,如今就不許小可快活一下?”桑荷又道:“閣下理當(dāng)知曉那位姑娘是為何人,你若當(dāng)真如此行事,來日必將受盡千般酷刑,萬劫不復(fù)?!薄芭丁庇螣熆蜐M不在乎的說道:“咳咳——但不知是秦漢唐宋元明清哪一朝的刑法啊……?”說話間,不再給予桑荷開口的機(jī)會,控制三條金繩以左右中三路并進(jìn),直插桑荷兩肋前心,下一刻,后者兩眼一黑,再無知覺。
游煙客轉(zhuǎn)而打量金妙萁,見她仍在掙扎,且雖是徒勞之功,但氣力未減,前者自忖如今雖是大局已定,但以她如此頑抗,自己暫時怕也難以行事。于是,他站在遠(yuǎn)處,低頭望著少女,口中既像詢問,又像是自言自語地低聲道:“你是哪兒來的?咳咳——這身打扮一定不是大清人,模樣也不像西洋人,更不是皮膚如碳的昆奴,那么不是朝鮮……咳咳——便當(dāng)是東倭人。那朝鮮不過是大清的忠仆,每年均是使團(tuán)屢次進(jìn)京,我大約……咳咳——見過幾回;那么該是倭人了,早聞東倭和服脫胎自唐裝,我雖不曾親見,但料來……咳咳——也差不了太多。嗯——倭寇襲擾東南沿海三百年,須得狠狠的懲罰——!咳咳咳……”
金妙萁此刻似乎稍稍緩解了些,單臂撐地,坐起身來,眼見游煙客那令人作嘔的音容近在眼前,驚慌中便要退后,但不過挪動數(shù)寸,纏繞在足踝上的金繩便有拉力傳來,將其限制在原地。她忙用未被束縛的左臂取出一朵蜜蠟仿制,做工精細(xì)的蓮花,說道:“不要……不要那樣,你如果那么做的話,可能活不過今日的!嗯——聽之前姊姊的意思,你應(yīng)該是……和我們一樣的,那么,我把它給你,依法服食之后,可以增長許多修為的,而且,你似乎身有頑疾對不對?拿了它的話,或許也可對你的身體健康有益呢,還請放過我好不好?”游煙客干笑道:“咳咳……小倭女漢語說的不壞,但是卻……咳咳——沒什么道理,現(xiàn)在連你也不過是網(wǎng)中之魚……咳咳——屬于我的,那么你身上攜帶之物,自然……咳咳——一會更是我的?!闭f完,共有八根金繩刺向金妙萁兩肋,后者痛呼一聲,再次倒地,但并未就此人事不知,竟仍可進(jìn)行微弱的掙扎,同時目中有淚光閃動。
對此游煙客感到好奇,須知他的金繩之中蘊含毒素,詳見桑荷遭兩條金繩穿體,便已幾近休克,而眼前的少女竟仍可作些無用的掙扎,不過幅度較之前番弱了許多,應(yīng)當(dāng)可以做點事了。
于是,他不顧對方的懇求和抽泣,縱身撲上,將金妙萁完全控制,就在他進(jìn)行最后的調(diào)整之時,忽有一道白影破窗而入,隨即便是一道灼熱至極的氣浪撲面而來。游煙客此番不敢大意,以免如前番一般落入圈套,被他人搶占先機(jī),故而甩出一根金繩,借此飛身攀上屋頂,轉(zhuǎn)目光一瞧,雅間西側(cè)站定一人,頭戴玉質(zhì)劉氏冠,身穿月白色文生公子氅,上繡斑駁日光映照下的白樺林,腰系瑩白色綬帶,身后覆一件乳白色半透明風(fēng)衣,足踏步云履,身形頎長,面如白瓷,眉目清俊,手持一對白玉漢劍,其上各有一條長線貫穿劍身,左藍(lán)而右紅。
“哎嘿……”游煙客再次叫了起來:“你——又是哪里的人啊——?也想分一杯羹?如此的話嘛……可以容我……咳咳——考慮一下的?!蹦切聛碇耍瑔握撗b束和相貌,似是一介文士,但目光卻甚為冷厲,此刻耳中雖聞來聲,口中卻是一言不發(fā),只是跨上一步,左手劍迅疾如風(fēng)般斬落。
那劍鋒相距游煙客仍有數(shù)尺遠(yuǎn)近,但后者卻感到寒意森然,雖覺該寒氣不足以致命,但是經(jīng)歷了前番與桑荷的較量,使他謹(jǐn)慎了許多,唯恐對手占盡先機(jī)從而牽制自身落入下風(fēng),故此并未硬抗,倏忽間轉(zhuǎn)換方位,伏于東墻轉(zhuǎn)角,口中倒是不慫,干笑道:“你這小白臉……長得固然俊些,但是——莫要憑此坐享其成,將小可之成果一并兒獨吞,咳咳——這兒雖是青樓,也得……論點兒規(guī)矩,小可為了——降住這兩個姑娘,險些搭上半條命,若被你就此摘了桃去,小可……那可是大大的賠本,論誰——可都不會答應(yīng)……”那人聞言,眉宇間更添冷意,說道:“以己度人,無恥之徒!”這語音仔細(xì)聽來竟較為生硬,且偏向中性,似乎刻意為之。但游煙客則無暇留意此中細(xì)節(jié),全因那人話音未落,又是三招快劍連出,且每出一劍,均有或灼熱或冰寒之氣傍其而出。游煙客也只得暫時避讓。
他身法迅捷詭奇,縱倒懸于頂,也是步履如飛,且單薄羸弱的身形也使得他極易藏身,屢屢規(guī)避那白衣文士的冰火劍氣,頗具連松然之風(fēng)。五次之后,他發(fā)覺那劍氣雖是自己前所未聞,但似乎威力有限,于自己而言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圍,一念即此,膽量陡增,此時他身在屋頂?shù)奈鞅鞭D(zhuǎn)角,順勢自袖中抖出三條金繩,居高臨下,向那白衣文士襲來。后者見狀,舉左劍相迎,冰寒之氣迸發(fā),金繩觸之,瞬間已然凍結(jié),并隨著那名文士右劍的斬?fù)簦鳠o數(shù)散碎冰塊跌落。
游煙客見狀暗自心驚,自忖難以拿下此人,但料想對方亦無法傷及自身,于是干笑道:“哈——看起來你與小可那不過……棋逢對手,誰也別想打誰的主意——依小可之見……常言道:秀色可餐,既然都是到了……這青樓之中,無非——就是圖個快活嘛……雖然說這屋里兩個——姑娘是被小可費了些心力拿下的,但若你也看得上……不妨待得小可完事了之后——再贈予你享受……”白衣文士聽得此言,面不改色,冷聲說了句:“受死!”隨即左右雙劍相交,紅藍(lán)雙線嵌合,于交匯之點生發(fā)出一股較之前番強(qiáng)盛數(shù)倍的劍氣洪流,并從中分裂出數(shù)十支長不過三寸的冰火小劍,如子彈一般向游煙客激射而去。后者此刻隱隱察覺屋內(nèi)空氣也為之一變,心知此招非凡,不敢怠慢,忙貼壁滑走,再看時,那件鎏金色圓領(lǐng)寬袍已被洞穿多處,雖不說千瘡百孔,卻也少有耐看之處,有些地方覆有一層薄薄冰霜,另有些地方,赫然密布焦痕。但這公鴨嗓倒也命大,眼下周身雖有多處不適,但并未傷及要害,然經(jīng)此一役,他已萌生退意,畢竟自己本是多年修道的大妖,雖是資質(zhì)欠佳,歷時由漢至宋千載春秋,方才得了人形,且時至清代,仍有隱疾纏身,但正因如此艱辛,故而萬不可將自己千余年道行扔在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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