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版】正傳:鑄塔計劃(上篇)——記深空之眼詩蔻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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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頻制作和配圖配樂需要一定時間,先把修改版的文案放上,當(dāng)小說看就行,鑄塔計劃有下半,視頻也會分2P發(fā)布,講的東西比較多,希望能引起一些人的共鳴。
本篇寄語:當(dāng)你以為幸福就要開始的時候,其實那就是幸福了。
正文
門外,海姆達(dá)爾在和彌彌爾進(jìn)行通訊。
“有些東西,你應(yīng)該告訴管理員的?!睆洀洜柕吐曊f著。
“這沒什么不好,無論是對他,對我們,亦或是對深空之眼?!焙D愤_(dá)爾將手套脫下裝入口袋,她的語氣有些冷。
“起碼該告知他失敗的后果吧,這對他太殘忍了?!?/p>
“這條路從一開始就是管理員自己選擇的,雖然他的成功率無限渺茫,但如果他在這里退縮了,我會很失望。所以我沒有給他留退路,他也不應(yīng)該有退路?!?/p>
“海姆達(dá)爾,有時候你還是太死板了啊,這方面你該跟大國主學(xué)學(xué)?!睆洀洜柊β晣@氣。
“沒什么不好的,這是科學(xué)家該有的態(tài)度,大國主才是另類?!?/p>
海姆達(dá)爾切斷了通訊,她不想再聽彌彌爾嘮叨下去了。
“管理員……我們已經(jīng)將能做的做到最好了,最后這步還是得看你自己啊?!?/p>
“這個世界上,大概也只有你能拯救她了,即使這個希望……近乎為零,但我只有選擇相信?!?/p>
彌彌爾在期盼著,或許那位看似平平無奇的年輕人,有機會創(chuàng)造出連它也為之咋舌的奇跡。
這是一場神靈游戲,一條注定無法選擇的不歸路,陪伴我的只有遍地荊棘,只有劃破濃云的深雷。
耳旁是誰在唱誦凄美的歌謠?
與我一路,終歸是風(fēng)雨滿途。
……
我醒了,總覺得這一覺睡了很久,回憶起上次醒來,似乎是很多個日子以前了。
更離奇的是,我居然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軟乎乎的草地上,這些帶著絨毛的低矮植物就像是天然的絨毯,柔順中帶著一縷暖意,比我那張死硬死硬的床要舒服多了,難怪我會睡這么久,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我試圖替自己解釋。
本想瞧一眼時間的,抬手后卻發(fā)現(xiàn)原本戴在左腕的手表不翼而飛。
不會吧?難道是被人偷走了?我頓時大為懊惱,心說不該這般貪睡。那塊腕表可是深空之眼的公共財產(chǎn),給我平時撐場面用的,不然以我爛得出奇的審美水平,遇到什么正式場面別人都不覺得我是深空之眼的管理員,倒像個沒見識的愣頭青。
笑死,怎么會有深空之眼高層穿著休閑裝去開會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要去哪旅游呢,整場會議兩個小時下來,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對我指指點點,還順帶著鄙視了深空之眼,搞得大家都挺尷尬,當(dāng)天回去就被數(shù)落了一頓。
自那以后我的著裝就交給深空之眼全程包辦了,畢竟帶著深空之眼的濾鏡在外行走,就要有最基本的形象,免得給組織丟臉。
也就是這幾天假期,我才換上了自己的衣服,但手上的腕表一直沒摘,想不到在這里給人順走了?那玩意可頂我好幾個月的開銷啊……
我在心底把那個沒教養(yǎng)的東西罵了個狗血淋頭,不就在草坪上睡了個覺嘛,怎么會有這樣膽大包天的小偷……
等等……我為什么會在這里睡著?
我甩了甩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卻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來到這里的。
在我前方,橫亙著一座漆黑的巨城,我看不清它具體的模樣,夜空和它的交接處勾勒出模糊的輪廓。
它那厚重的城墻也許有上百米高,無形的屏障隔絕了所有光線,我能察覺到城內(nèi)應(yīng)該是燈火通明,城外卻漆黑一片。
我醒來的位置在城郊的草地上,離那座城市有幾公里的樣子,附近只有幾間低矮的平房,除此之外都是農(nóng)田和草地,灌溉用的水渠從我身旁穿過,水流聲潺潺,和遠(yuǎn)處繁華的巨城形成鮮明的對比,這兒估計連個小山村都算不上。
那個小偷說不定就住在這些平房里……怎么想都覺得這偏僻地方不會有其他人路過了。
我探頭探腦看了半天,結(jié)果附近連個鬼影都沒有,這大晚上的,誰他媽有閑工夫在這鳥不拉屎的郊區(qū)閑逛?
我頓時怒火中燒,心里那個氣啊,準(zhǔn)備去最近亮著燈的那戶人家問個究竟。
你說這窮鄉(xiāng)僻壤的,咋就出了些垃圾貨色呢?不是說窮地方都該民風(fēng)淳樸什么的……窮還能窮出病不成?
額,說不定真能……
那可是幾個月的工資啊,我光是想想都覺得心頭在滴血,這要是不追回來,只能自己掏錢去填這個大窟窿,就我那點微薄的積蓄哪經(jīng)得起這樣嚯嚯,窮人不帶坑窮人的啊……
但剛走兩步我就停住了,倒不是我發(fā)怵,只是仔細(xì)想來,我又有啥證據(jù)證明人家拿了呢?就靠猜測?鬼才信咧!
退一萬步講,即使真是人家拿的,只要見不到東西,那就是死無對證,總不可能強行給人家房子里外搜一遍吧?
我只是丟物的失主,又不是土匪!這種事情怎么干得出來,還是算了吧……
有些頹廢地,我又一屁股坐回了草地上,終于意識到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行動派,偶爾會大腦發(fā)熱一時沖動,到了真正該動身時又猶猶豫豫,總找借口拖延,從一忍再忍到打碎牙往肚里咽,這樣子的你,究竟想做成什么呢?
你看你,永遠(yuǎn)都在逃避現(xiàn)實,居然還敢自稱現(xiàn)實主義者,多可笑多可悲啊。
我時常會像這樣,給自己灌輸著負(fù)面情緒,也正因如此,我才不明白自己對于深空之眼究竟有何特別,像我這種人,應(yīng)該是到哪都隨處可見的吧。
對了,我出現(xiàn)在這里是為了什么?我不記得之前發(fā)生的事情,只是好奇為何自己身處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
田邊的霧氣開始起了,濃得像墨,很快便蔓延了幾千幾萬米,占據(jù)了半邊天空,一眼看不到邊際,我本就有限的視野再度被壓縮,霧墻和黑色城池就像是暗中蟄伏的巨獸,一前一后將我夾在其中,龐大的壓迫感像有巨石壓在胸口,喘口氣都顯得費力。
此刻的我就像在大洋中心孤身泛舟的漁者,天穹上黑云堆卷,狂風(fēng)怒號,船頂?shù)男》C獵作響,好像下一秒就要被撕破似的,水面一圈圈漣漪重疊綻開,那是暴雨來臨的前兆,幾十上百米高的浪頭就快要降臨了,渾濁不堪的海水里泛著白沫。
尖嘴的銀魚群躍出海面,它們可能有幾萬條之多,周遭海水就像沸騰了似的,濺起無數(shù)水花,落在我的臉上和蓑衣上。
若是換個日子我肯定得眼睛冒光直呼發(fā)財,這些銀魚在市面上的售價不菲,一般是由大型拖網(wǎng)船專門捕捉這種魚類,但現(xiàn)在的景象哪還顧得上錢?能平安回去都不錯咧!
我的第六感告訴我,有什么東西在注視著我,可能在無數(shù)米深的水下,也可能和我僅一船之隔,但這海水藍(lán)得發(fā)黑,能見度幾乎為零,我根本看不清這艘小木舟下究竟藏什么。
即使我拼了命劃槳,卻也逃不出這無邊無際的汪洋,只能任由小舟隨著狂嘯的海風(fēng)飄蕩,直到傾覆的那刻……
不對,應(yīng)該比那還要更慘,畢竟我現(xiàn)在連斗笠和蓑衣都沒有,身上單薄的衣服根本沒法給我增添幾分溫暖,霧氣中飽含水分,很快就給我的衣服和草地上都綴上了一層露珠,氣溫也逐漸降下來。
“你能告訴我,這是哪嗎?”我緊了緊衣領(lǐng),朝夜空緩緩伸出一只手,打著寒顫發(fā)問道。
我的面前分明空無一物,心中卻有強烈的預(yù)感,那個窺視著我的東西就藏在那兒。
「被你發(fā)現(xiàn)啦?!?/p>
「這兒……是她的夢哦?!?/p>
居然真有聲音回答我,可我辨別不出聲音傳來的方位和距離,似乎……憑空在我腦海中回響,她的聲音很輕很柔,就像一根羽毛,隨時可能隨著風(fēng)飄走。
“怎么又是夢……我最近做的夢已經(jīng)夠多了,讓我醒醒不好嗎?”
我上下打量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已經(jīng)換上一身平整的黑色西裝,頭戴小黑圓帽,右手拄著雕紋木手杖,這根手杖的工藝可了不得,看起來只比硬幣的橫截面稍粗,只但要從尾部撐開便可以化作一柄黑傘,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高級的貨色。
我抖了抖立著的襯衫衣領(lǐng),左胸那枚燙金胸針上清晰刻著我的名字。
該死,這身打扮……簡直像是要去參加一場喪禮。
我的頭皮發(fā)炸,很是畏懼自己的這副模樣,渾身像是寫滿了不幸這兩個字,無論走到哪都會帶去厄運,誰家都不會歡迎這樣晦氣的人,大伙都還沒活夠呢!
依稀記得在十年以前,自己曾出席過一位男孩的葬禮。
……
他大概是我為數(shù)不多好友中的一員,可我卻叫不出他的名字來,也不記得自己與他的過往。
靈堂設(shè)立在他故居的正廳,是一處很老舊的院子,擺著兩圈燃燒的大紅蠟燭,烏木雕成的靈柩就安靜躺在那座簡易祭壇上方。
鎮(zhèn)里有名的管風(fēng)琴樂隊為這場葬禮特別演奏一支低沉而哀傷的曲子,燭光也伴著曲聲起伏搖曳。
靈柩近處圍滿了人,他們都穿著黑色的西裝和禮裙,女孩大多頭戴黑面紗,男孩們則會撐起黑傘,這些傘也圍成了一圈,據(jù)說這樣能延緩燭光流逝,而燭光則象征逝者尚存的靈魂。
所有人在牧師的引導(dǎo)下向著靈柩九十度鞠躬,保持一分鐘以上,此舉代表了到場者對逝者最高的敬意與深切的哀悼。
我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根本擠不進(jìn)內(nèi)圈去,只能學(xué)著他們也鞠躬,順便從人縫里偷瞄里面的狀況。
人群忽然開始動了,不知所措的我往后站了站,看他們圍著靈柩緩緩轉(zhuǎn)起圈來,最外層持黑傘的青年們旋轉(zhuǎn)起手里的黑傘,如果從頭頂俯視,這些傘運動起來就像是閃爍的黑環(huán)。
站在祭壇前的牧師顯得格外高大,他戴著單邊眼鏡,眼神低垂,翻開小黑皮本,用低沉的聲音念誦悼詞:“今日我們相聚于此,是為了悼念一位少年,他不該這般早地離去,本應(yīng)有漫長的時光去揮灑他的才華,為世界輻射出更多的光和熱,他的逝去是這般突然,讓我們深感惋惜,哀嘆命運的不公。請安息吧,你的靈魂將在我們腦海中得以長存。我們感謝你帶給我們歡笑和淚水的歲月,也將銘記你立于聚光燈下的挺拔身影,秉承你的遺志,我們將輝光中替你走完剩下的道路……”
聽起來是個才華橫溢年少有為的男孩,可他居然死了,難怪今天前來參加喪禮的人這么多,連院外都聚集了不少,以女性的比例居多,三兩成群竊竊私語,她們臉上都掛著濃重的哀傷。
平日里難得一見的豪車像是從某個地庫里一窩蜂冒出來了似的,擠在狹小的空地上,所有車的號牌都換上了黑色的邊框,想來是因為暖色不適合出現(xiàn)在這種場合。
這些豪車雖說緊挨在一起,但出乎意料的排列整齊,看來成功人士們停車還是比較有原則的……不像某些拽的和二百五似的土暴發(fā)戶,仗著自己有點錢就臭牛逼,讓我遇見了可是要在背后悄悄啐他一口痰的。
那位少年的身份地位顯然很高,否則這場喪禮也不會這般隆重,這種人居然和我是好友嗎?雖說潛意識里是這般認(rèn)為的,但想想總覺得荒謬,那時候的我就是個沒本事的窮酸少年,也配和人家有所交集?
不過這可是夢里,也許在這場夢中我的設(shè)定就是這么牛逼哄哄呢?
管風(fēng)琴樂隊忽然變奏,原本低沉的曲子居然熱烈了起來,和喪禮的風(fēng)格八竿子打不著,我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難道大家都不覺得這幅場面有些不對勁嗎?
這支曲子開端如破土而出的幼芽般溫潤,緊接著一路走向高亢,預(yù)示著這株幼芽終將成長為頂天立地的世界之樹,一切生靈在它面前都渺小如塵埃。
它本該在雄壯如山的場合出現(xiàn)??!
我的腦子要錯亂了。
可賓客們依舊耷拉著臉,似乎完全沒聽到這不合時宜的樂聲。
有俏麗的女孩女孩忍不住哭泣起來,那模樣比小時候被搶走玩具的我哭得要更傷心,我還是小看了「他」在眾人心中的地位,該死,這家伙……簡直是全民偶像??!換種場合連我都要嫉妒他了。
“借過?!?/p>
聽到耳旁有人跟我說話,我下意識往右挪了一步,嘴上還未回答,那位女孩已經(jīng)悄然經(jīng)過我的身側(cè),她的腳步很輕,幾乎聽不到鞋跟觸地的聲音,縈繞在我鼻尖的芬芳就像是在開得正盛的梨花園里鋪上滿地薔薇瓣,淡雅中夾雜著一縷妖。
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已經(jīng)到嘴邊的話愣是組織不起完整的語言來,索性直接閉嘴,只是默默地看著她朝人群走去,就連背影也讓我覺得心生敬畏。
她也許只有十七八歲,穿著黑色及膝的半鏤空蕾絲套裙,踩一雙綴著藍(lán)蝴蝶的黑色細(xì)高跟。她很漂亮,我一生中見過最美麗的女孩莫過于此。即使拋開那精致如畫中走出的面容,她身上每一寸肌膚和線條也都洋溢著青春的妙曼和美好,就好比出自名匠之手精雕細(xì)琢的工藝品,再挑剔的鑒賞家也別想從她身上找出一絲一毫的瑕疵來。古人所謂的“借水開花自一奇,水沉為骨玉為肌”大概形容的就是像這樣的女孩。
我想著她笑起來一定會更好看,因為更添一份靈氣與生動,活過來的工藝品顯然更加罕有。
可她真的就像是一具雕塑,表情和神色幾乎沒有波動,不是面癱也不是什么高冷,這兩個詞和她半點不搭調(diào)。
她眼底透出的是一種與世隔絕的漠然,我無法從她身上看出半點生氣來。就連僅有的那句“借過”,也透著萬載不化的寒意。
要怎么形容這種感覺呢?說難聽點,感覺在她的眼里可能我就和家畜沒啥兩樣,根本沒把我當(dāng)人看。
這么說來,其實某些大世家的富少小姐們也有種天然的優(yōu)越感,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平民都是低賤的豬狗,但我能明顯察覺到二者間的區(qū)別。
那些闊少們只是想在平民面前臭顯擺,以此來彰顯自己的非凡身份罷了。
但她大概真是這么認(rèn)為的——人類又何須在畜生面前尋找自己的優(yōu)越感呢?但她會讓擋道的豬挪一挪它的屁股……我就是那頭豬!
可惡,她真的是人嗎?
我腦子里跳出這樣一個荒誕的想法。
她身上具備的美好根本不像人類所能夠擁有,這種近乎無限的完美讓我心慌。但同時,我也無法從她身上感受到哪怕是一丁點人類所能具備的情感。
就算下一刻世界真要末日了,像她這樣的人估計只會淡淡地“哦”一聲,然后該干嘛繼續(xù)干嘛去。
往常聽說的所謂冰山美人在她面前簡直弱爆了好嗎!這才是真的冰山啊……又冷又硬,漂亮而危險。
絕對的完美和絕對的不完美……簡直就是在天使的軀體里塞入了魔鬼的心臟,還有比這更荒唐的事情嗎?
人群開始騷動了,自發(fā)地為她讓出一條道路來,這種時候居然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她在所有人近乎狂熱的目光中走到靈柩前,緩緩跪坐在早已準(zhǔn)備好的蒲團(tuán)上。
人群又聚攏起來,我只能探頭探腦地朝里邊看,這位女孩似乎生來就該是世界的焦點,我也沒法移開自己的視線。
“嘿嘿,漂亮不?你剛才眼睛都看直了?!蔽衣牭接腥嗽趩栁?,他嘻嘻哈哈地,根本不像在喪禮現(xiàn)場能聽到的話。
奇了怪了,這種時候怎么會有人向我搭話?在場的這些人我應(yīng)該一個都不認(rèn)識才對。
映入眼簾的男孩只穿了簡單的白T恤和天藍(lán)牛仔褲,撩起劉海在頭頂扎了個簡單的朝天辮,肩上斜挎一個黑色腰包,這廝的畫風(fēng)簡直跟在場其他人隔了一個次元,就像那支忽然熱烈起來的管風(fēng)琴曲子一樣,也不知道是我腦子抽風(fēng)了還是這個世界壞了。
“你這不廢話嗎?不漂亮我能看這么久?”我翻了翻白眼。
“那就說明你還算個正常男人,來,為你的眼光不賴慶祝一下,干杯!”男孩似乎有點自來熟,硬是將一串騰著熱氣的烤肉和罐裝飲料塞到我手里。
“我靠,你從哪變出來的烤肉串?兄弟你是來這度假的嗎?你這模樣怎么還沒給人打出去?”我總覺得手中的烤肉有點眼熟,似乎在旁邊的桌子上有看到過……可那不是貢品嗎?
可眼前的少年在沒心沒肺地傻笑,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做了多離譜的事情,難道沒有人注意到他嗎?
“這有啥的,食物擺著浪費多不好,最后反正都是要丟掉的,還不如便宜了我……”這家伙居然還樂呵呵吃著烤肉,又變戲法似的從牛仔褲后面變出一罐飲料來,拉開拉環(huán)仰頭就喝,一股濃郁的藍(lán)莓果味頓時彌散開來。
我去,世間竟有如此極品之人!我都快無力吐槽他了,索性也不再看他,悄悄把手里的烤肉和果汁又放回了桌上……
確認(rèn)沒人注意到我的舉動之后,我不由得松了口氣,差點就要變成這家伙的共犯了,這要是給發(fā)現(xiàn),少說得挨一頓毒打。
人群中央安靜跪著的女孩總算有了動作,我沒空理吃東西正開心的少年,探著腦袋踮著腳,只能模糊看清她伸出右手輕撫過靈柩,然后懸停在靈柩正上方。
一滴鮮血從她的食指間緩緩滲出——我的常識告訴我那應(yīng)該是血液,可為什么那滴液體呈現(xiàn)出純粹的金色,不受重力束縛般停在半空,它就像一塊強磁鐵,吸引著所有燭火都改變了朝向,傾斜的焰柱熊熊燃燒起來。
我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幾乎讓我作嘔,其他人看起來也變了臉色,但他們依舊安靜,沒有多少反應(yīng)。
這哪里是一滴血,我覺得自己在面對尸山血海!像是無數(shù)破損的臟器血肉全部堆積在我身旁,腥氣沖天。
“她可能真的是怪物……”我蹲在地上干嘔,想著該找個機會開溜,這些來客也怎么看怎么不正常,他們顯然是認(rèn)識這女怪物的,所以對這種場景完全沒有意外的樣子,那他們的身份呢?難道也是怪物?
這就是一場怪物的集會!
難怪這場喪禮處處透露著詭異,從管風(fēng)琴曲調(diào)變化的那刻起,女孩也隨之出現(xiàn),一切都開始向著不正常的方向發(fā)展了。
所有人都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所以他們毫不驚訝,他們依舊悲傷。
可我還是搞不明白,為什么要在喪禮奏出這般高昂的曲子,還是說怪物的文化與常人有別?
“不好玩不好玩,真是亂來,都這么搞的話可就沒意思了?!蹦泻⒉粷M的嘟囔聲又傳到我耳朵里,看樣子他已經(jīng)解決完那些食物了。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望向男孩,他在我眼里突然從另類變成了在場唯一一個正常人。
“你……你你知道這是誰的喪禮嗎?”我壓低了聲音,但內(nèi)心的驚懼讓我語無倫次。
“嘿嘿,你問他啊?!蹦泻⒁琅f在笑,似乎他臉上只有這副表情,完全不知道悲傷是什么,“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罷了,不然我也不會來這里蹭吃蹭喝?!?/p>
“你看到這些來客了嗎?他們其實一點都不在意是誰死了,他們會來這里完全是出于面子和禮節(jié)?!?/p>
“等他們回了家,大家依舊該睡覺的睡覺,該聚會的聚會,誰又記得幾十分鐘前自己剛參加了一場喪禮呢??!?/p>
“可他們臉上的表情根本不像是裝的?!蔽矣X得嘴巴有些干燥。
他們看起來那是么憂傷,就像失去了交往多年的老友,生活從此增添一道陰霾。
“對啊,現(xiàn)在的他們確實是很悲傷啦,這么多年總該有點感情的?!蹦泻⒉灰詾橐獾卣f著,他泛金色的瞳孔掃過每一張看似哀傷的臉。
“那你又說他們不在意……”我被男孩跳脫的思維搞得有點發(fā)暈。
“沖突嗎?不在意就不能難過嗎?”男孩反問道。
我哽住了,像吃了只死蒼蠅。
“你有健忘癥嗎?”男孩去角落的箱子里翻東西,背對著我問了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有一點?反正我經(jīng)常忘帶東西,這算健忘癥嗎?”我老老實實回答。
“那你掉東西的時候會難過嗎?比如掉了一塊……昂貴的表什么的?”男孩套上不怎么合身的西裝,頭戴一頂高大的禮帽,雖說配色暗了下來,但我感覺他更像魔術(shù)師而不是來哀悼的……
“昂貴的表?我肯定難過啊,那都是錢??!誰會跟錢過不去?!边@算什么問題?就算是一個傻子都知道丟了東西心里難受。
“是的,你雖然不在意那塊表,但你還是在難過,和在場這些人沒什么區(qū)別?!蹦泻⑸煺怪直?,稍微把手指從過長的袖管里伸出來。
“我不理解?!蔽覔u搖頭,這兩者能是一回事嗎?我咋就不在意那塊表了呢?我會因此傷心好多天好嗎?
“你的難過是因為失去,而不是因為表本身。它究竟去了哪里,是戴在別人手腕上還是落進(jìn)了回收站的粉碎機,這些都和你無關(guān),因為你永遠(yuǎn)不會在意,你滿腦子只在乎自己的「失去」,那損害了你的利益。”
“但是當(dāng)隔天你撿到了一塊新的腕表,籠罩在你頭上的陰霾便一掃而空,歡天喜地告訴所有朋友這是你的幸運日?!?/p>
“然后呢,安靜躺在某個無人角落的原來那塊表,還有人會記得它嗎?就連你也忘記了,你從不在意它本身?!?/p>
“因為它一點兒也不特別,在你的生活中它只是可替代品,這塊缺口總能被完美地填補上,然后它曾存在過的痕跡永遠(yuǎn)地消失了?!?/p>
“看看這位死去的男孩吧,他也是這樣的可替代品,一點——兒也不特別,大家很快就能找到新人來填補他的位置,甚至比他做得更好?!?/p>
“不會有人再記得他了,即使他曾經(jīng)是那么輝煌,耀眼得讓所有人矚目。但有誰會在意照耀自己的星星是哪一顆呢?大概只有黯淡無光的時候,人們才會想起它曾閃耀過?!?/p>
“可這個世界上從不缺少星星,星空向來都是閃耀的?!?/p>
“你聽到牧師說什么了嗎?「你的靈魂將在我們腦海中得以長存。我們感謝你帶給我們歡笑和淚水的歲月,也將銘記你立于聚光燈下的挺拔身影,秉承你的遺志,我們將輝光中替你走完剩下的道路……」?”
“明明永遠(yuǎn)都不會記得,卻還要一本正經(jīng)地說出這種屁話?!?/p>
“人就是這樣虛偽且自私的生物啊,?!?/p>
正在此刻,金色血液滴入半推開的靈柩中,淡紅色的光順著靈柩表面蔓延,像燃起了一層微火。
所有燭光都落入他的眼瞳,映出一片昏黃的星空。
“那她呢?難道也是來做表面功夫的?”我悄悄指著靈柩前的女孩,期盼從男孩口中得到不一樣的答復(fù)。
她看起來那么漂亮那么冷,出場也是把我深深驚艷到了,總覺得她就該與眾不同。要是和其他人同樣的目的,那我會覺得很失望,只是個好看些的女孩罷了,在我心里的地位可要大打折扣。
就好像你走投無路的時候忽然從天而降一位騎飛馬的王子,本以為能獲得救贖從此生活蒸蒸日上,誰知道人家下來就是一句「不好意思馬餓了飛不動了附近有啥餐館不?」,期待值瞬間直接從世界之巔沉進(jìn)大海溝,感覺此生不會再愛了。
“她的確不一樣。”男孩托著下巴思考了一下。
我暗松口氣,至少人設(shè)沒塌就是好事,怪物在我心里也是有人設(shè)的好吧!
“唉,她總是在負(fù)隅頑抗啊。”男孩嘆了一聲,眸子逐漸暗淡下去,他忽然走了,沿著側(cè)邊的長廊,一路走到空落落的大廳。
走廊很黑,兩側(cè)交替有油燈照明,只能勉強看清腳下的路,有藍(lán)蝴蝶盤旋了幾圈后,穩(wěn)穩(wěn)落在我肩頭,它的鱗翅閃著微光。
整座院子的面積很大,除了正廳以外還有兩個偏廳,此處就是其中之一,中央搭著實木高臺,臺下并排都是落灰的長椅,裝修風(fēng)格就像一座老式劇院。
明明隔著距離不遠(yuǎn),也沒見有人在這里休息,來客們寧愿站在院外的過道上等候。
我鬼使神差地跟著男孩到了這里,管風(fēng)琴聲已經(jīng)聽不見了,寂靜而空洞,連風(fēng)吹過的聲音都沒有。
想不通,這個看起來滿臉都寫著樂觀的男孩居然會發(fā)出那般無奈的嘆息。
他靜立于高臺之上,將背挺得筆直,右手背停著一只熟悉的藍(lán)蝴蝶,透過露天的棚頂,有銀光落在他身上,我一瞧自己的肩頭,那里果然空蕩如也。
我沒有在椅子上落座,也沒想著登臺與他并肩,只是在臺下仰望他,沒來由地覺得這大概是一場演出。
“想不到他長得還蠻帥的?!蔽亦止镜?。
“你怕死嗎?”他輕聲問,但目光不在我身上,也不知是在問誰。
“當(dāng)然怕啊。”我注視他的瞳孔,自言自語。
“為什么怕?”
“你想啊,我這一輩子還沒活過多少年,有那么多地方還沒有去過,那么多美食沒有品嘗,好不容易來這世界一趟,誰知道下一世會不會變成豬,不抓緊時間體驗生活很虧的好嗎?”
“你在說爛話。”
“哪有……”我試圖狡辯。
“你該知道的,這個世界上有比死更難過的事情?!彼麚u頭,指尖燃起一縷微弱的火苗,搖搖曳曳,像寒風(fēng)里瑟瑟發(fā)抖的雛鳥,下一秒就會熄滅似的。
那縷火苗居然在躍動,如同有了靈性般,游走在他的手背上,所過之處帶出微紅的痕跡。
我瞪大眼睛盯著火苗的移動,它找上了那只蝴蝶,火勢陡然暴漲,在瞬間將幾十倍于它的蝶翼完全吞沒。
蝴蝶并不掙扎,它的軀干在高溫中枯焦卷曲,崩解成灰狀,化作一股黑色的煙。
“啊……燒沒了?!蔽也磺宄泻⒋伺e的用意,心底卻有些難過,它挺漂亮的,幾分鐘前還停在我的肩頭,和我一起走過幽暗的走廊。
“它死了?!蹦泻㈥愂鲋@一事實。
“為什么要強調(diào)這一點?”我感覺有點煩躁,胸口像是堵著什么。
他伸出左手,向飄散的黑煙抓去,這本該是個愚蠢的做法,但他居然真的將那一陣煙牢牢抓到了手里,簡單得就像捉一條鱔魚那樣。
他緩緩攤開攥成拳的左手,掌心里是一只藍(lán)蝴蝶,撲扇了兩下翅膀,飛到我的肩頭。
“它活了?!蔽矣煮@又怕。
“對啊,它本該死的。”男孩咧著嘴,抖了抖長出半截的西裝?!八纳鼣?shù)據(jù)循著那陣煙消散了,不過總有強大到突破某些規(guī)則界限的存在,能截獲這些消散中的數(shù)據(jù),然后將之復(fù)原?!?/p>
“你能做到這種事!?”我驚呆了。
“想啥呢,我當(dāng)然做不到,剛才是騙你玩的,哈哈哈?!蹦泻⒁粩偸郑议_頭上的帽子,里面藏著五六只一模一樣的蝴蝶,剛?cè)∠旅弊泳腿w走了。
原來他真的是一位魔術(shù)師。
“但總有誰能做到的吧?!蹦泻⑺剖菬o意地說?!八晕液湍悴煌?,因為我不怕死,你看我,每天都過得開心。”
“我曾經(jīng)的夢想是騎上能日行千里的好馬,說走就走,想去哪旅游就去哪旅游?!?/p>
“我希望那匹馬是火紅色的,有高聳的鬃毛和剽悍的肌肉,跑起來就像是疾馳的流星,能帶著我走遍世界每一個角落也不會疲倦?!?/p>
“聽說在南邊無垠的沙漠里有一座漂亮的綠洲湖泊,那里常年風(fēng)暴肆虐,只有世界上跑的最快的駿馬才能逆著風(fēng)沙踏入風(fēng)眼,去見證沙漠中央的生命奇跡,它是沙漠中唯一澄澈的眼睛?!?/p>
“若是騎馬到了湖邊沒法涉水,我就把馬兒送給第一個看得順眼的男人,我會拍拍男人的肩,告訴他說好男人就得配上這樣一匹好馬,有喜歡的女人就趕緊騎著它去追,反正她跑得再快你都追得上?!?/p>
“至今我也沒見過一個讓我看得順眼的男人,你像極了曾經(jīng)的我,但還不夠?!?/p>
“既然你覺得怕死,就要先明白活著的含義,你似乎對此一無所知,所以我不會和你多聊。”
男孩重新戴起那頂高禮帽,整了整胸前的領(lǐng)帶,看起來有模有樣的。
“回去吧,等有一天你真正明白的時候,我們會再見面也說不定?!?/p>
那具看似瘦弱的軀體里,住著一位無比滄桑的靈魂。
“回哪去?”我滿臉茫然,也理解不了男孩這段話的意思,沒頭沒尾,莫名其妙。
“那抬頭看看吧?!?/p>
他就這樣轉(zhuǎn)身走了,消失在舞臺盡頭,銀光不再普照他了,他登臺時悄無聲息,離去的背影也那么孤寂,讓我想哭出來。
蒼穹像是被點燃了,無數(shù)赤紅色的光交織在云中,天降流火,本應(yīng)是末日般的景象。
但遮天蔽日的漩渦聚集起所有流光和火焰,呈漏斗狀向著地表倒灌,這匪夷所思的景象宛如神跡!
我意識到了可怕的事情,拔腿就跑,順著走廊回到正廳。
“是她……原來是她……”我總算明白了,為何管風(fēng)琴樂隊在在這種場合奏出如此高亢的曲調(diào)。
這還是喪禮嗎?!這他媽的是復(fù)活節(jié)?。。?!
龐大的數(shù)據(jù)流從世界上每一個角落被撕扯捕捉出來,在漩渦中心不斷壓縮下沉,最后順著漏斗一股腦灌注到泛紅光的靈柩中。
這就和男孩給我變的那個魔術(shù)原理如出一轍……把本該消散的數(shù)據(jù)截獲,然后復(fù)原。
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做到這樣離譜的事情,她居然要復(fù)蘇一具尸體……我的認(rèn)知被完全顛覆了。
天穹在破碎,透過黑漆漆的裂縫,隱約能看出一點星空的樣子。
驀的,靈柩上的紅光熄滅了,再沒有數(shù)據(jù)能回流,全都消散在半空中。
似乎是……失敗了啊。
變故發(fā)生得如此突然,像是被一只手生生掐斷,明明是如此盛大的開場,最后卻匆匆收尾,好遺憾……
“對不起,對不起,我來晚了。”
女孩趴在靈柩上哭了,哭得那么傷心,這讓我心頭一揪,渾身失了力氣。
你不是怪物嗎?怎么學(xué)人家小女孩哭哭啼啼的,板起你的臉好嗎?你已經(jīng)很牛逼啦!再這么哭下去人設(shè)就要塌了啊喂!
藍(lán)色的蝴蝶依舊停在我肩頭,撲扇了兩下翅膀。
“她總是在負(fù)隅頑抗啊?!蹦泻⒄f過的話在我耳旁回響,似乎他早就預(yù)料到了這般結(jié)局。
裂縫如蛛網(wǎng)般密布,然后天空真的就碎裂了。
我還站在遠(yuǎn)郊的草地上,這是一場夢中夢,結(jié)束得猝不及防。
「你見過他了?」
直到腦海響起那一位的聲音,我喘著粗氣,終于從剛才的夢里醒來,額頭已經(jīng)遍布冷汗。
“你認(rèn)識他?”
「算朋友吧?」
雖然我們都沒有明說是誰,但心里都清楚,所謂的他究竟指哪位。
“后來呢?后來發(fā)生了什么?”我還是難以忘懷,最后時刻的女孩居然會露出那副神情,死去的男孩一定對她很重要吧?兩人是情侶也說不定。
但那場儀式失敗了,她還是沒能挽回流逝的生命,所以她在哭,在埋怨自己來遲了。
「我不清楚,那段記憶并不存在于我的數(shù)據(jù)庫里。」
“那我為什么會突然做這場夢,不是你引導(dǎo)的嗎?”
「他剛來看過你,還留了份禮物?!?/p>
驟然興起的狂風(fēng)吹散了我身后層層濃霧,一道雷光降下,世界在這一瞬間亮如白晝,我轉(zhuǎn)身,而后呆立原地。
世界從中間斷開了,原本被霧氣占據(jù)過的地方,在風(fēng)吹過以后都成了虛無,我站在懸崖邊,腳下是見不到底的深淵,無數(shù)黑鴉在半空盤旋,它們的雙眸是猩紅色。
天空密布著烏云,閃電在云間涌動,躍動的雷弧似蛇似龍。
碎石鋪就的小徑從我腳下一直向前延伸,誰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懸浮在半空的,但它是這唯一的通路,通往……
我抬頭,望向那座立于虛空中的、半截插入烏云的塔……
云間那些雷霆幾乎被壓縮成了液態(tài),像雨一樣墜落,又像煙火一樣在小徑上炸開,化作無數(shù)細(xì)小的雷蛇往四面八方竄逃。
刺眼的雷光纏繞著宛如白玉的塔身,它也許有幾千幾萬米高,難以想象究竟是誰能夠鑄造出這樣一座通往云端的塔。
或許……這座塔的存在,本就是為了溝通神明。
「那是成神之塔,據(jù)說登臨塔頂之人能夠加冕為神?!?/p>
腦海里的聲音在為我說明。
“那我接下來該怎么做?”
「登上它?!?/p>
“可是我做不到?!?/p>
我遲遲無法邁出第一步,兩條腿不停地打顫,總覺得它倆要是長著嘴的話這時候肯定吵得不可開交。
左腿對著右腿說你倒是先邁出去啊,你要是不邁我們就只能干愣在這,平??茨悴皇峭δ艿膯幔F(xiàn)在咋慫了。
右腿破口大罵說你這個小兔崽子自個咋不邁,老子就是怕了,咋著?搞得和你不怕一樣,別給老子整什么激將法,說啥我都不動。
這倆一直僵持不下,于是我也只能在原地干愣著。
好吧,其實是我怕了,真的很害怕。
這是一段完全未知的旅行,像我這種渺小的存在,隨便一道雷落下來都能給我劈得渣都不剩,我不想死。
「你很害怕?」
“你這不是廢話嗎?”我翻了翻白眼,總覺得她在明知故問。
「我不明白,為什么你要害怕?」
“哈?你是白癡嗎?”我突然有些惱火,這個莫名其妙的家伙為什么能一本正經(jīng)地問出這么傻逼的問題啊?
“我怕死??!死你知不知道?還沒走到那上面,我他媽的就死定了!”我一手拎著自己的衣領(lǐng),扯著嗓子吼。
「但這里是夢,你不會真正死去?!?/p>
“既然是夢,那你他媽的讓我醒來不就得了?!為什么非得去登那個什么破塔?反正醒了以后,所有夢都會變成泡沫!”
我歇斯底里地大罵,試圖借此掩蓋心中的恐懼,掩蓋自己是慫貨這個事實。
但慫貨又有什么不好?淹死的都是會游泳的,天塌下來有高個的頂著,遇到危險也是膽大的先倒霉!怕死有什么錯?我還沒活夠呢,誰愛死誰死!
「現(xiàn)在的她只能依附于夢而存在,要是離開,你就永遠(yuǎn)都找不到她了?!?/p>
“她……是指?”我愣了,伸手敲敲自己的胸口,從那里傳出有些空洞的聲音。
像是有什么重要的東西被我遺忘了,卻怎么也回想不起來,汗止不住地流,過度心慌使我口干舌燥。
「你撿回來的那位女孩,還記得嗎?」
我的瞳孔猛然縮小,腦海中那副空白畫面逐漸染上了墨。
雨夜。
暗巷。
我,和她。
那像是一位安安靜靜,偶爾會看著你發(fā)呆的乖巧女孩。
她總走在你身后半步,低頭牽著你的衣角,相伴走過鬧市街頭。? ?
她似乎和普通女孩沒什么兩樣,會被櫥窗里那條漂亮裙子吸引而駐足;會認(rèn)真接過每一張發(fā)到手里的傳單并朝對方笑著說謝謝;會用相機記錄見到的所有難忘圖景;會和喜歡的男孩相約去游樂園坐摩天輪……? ? ??
曾經(jīng)的她是那么美好,就像泥濘角落里那朵迎著陽光茁壯生長的潔白小花,她努力綻開花瓣,為了向全世界傳達(dá)她的善意。
可那兒的環(huán)境太惡劣了,總有一天,毒辣的陽光會將那抹泥濘曬干,小花也只能隨之枯萎。
后來,也許有一位路過的男孩給她帶去了濕潤的土壤,給了她深深扎根的希望,自那天起,她不再為這個世界而盛開。
她已經(jīng)等待了太久,依舊在那個熟悉的角落,等待那位男孩再一次路過她的生命,給她帶去全新的世界。
可他們的再見卻是暴雨滂沱的夜晚,小花被雨水打得花瓣落盡,花托低垂,她就快要死啦。
遠(yuǎn)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渾身濕透的男孩狂奔而至,為她撐起一柄黑傘。
男孩喘著粗氣,臉頰上的傷口還在往外冒血,他走得太急,摔得遍體鱗傷。
小花緩緩低下了頭,她知道,自己所渴望的幸福已經(jīng)到來了。
膠卷徐徐轉(zhuǎn)動,向我播放著這部老舊黑白默片,畫面中的演員大概是我,或是另一位和我一模一樣的人。
“不可能!你在騙我!我分明已經(jīng)救下她了!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站起來,粗暴地打斷了默片放映。
我又回到了那片草地上,面前是通天之塔,身旁卻憑空多出了一架紅色的相機,安靜躺在翠綠絨毯上。
「曾經(jīng),這座塔的主宰者是一位神明,她用相機將世界鐫刻進(jìn)膠卷,每一幅畫面都對應(yīng)一個完整的世界,但每一次沖印會讓膠卷逐漸模糊,直到一片空白?!?/p>
「膠卷是有限的,當(dāng)所有膠卷都變得空白,那她作為神明的權(quán)能,便也到達(dá)了極限。」
「她,已經(jīng)不再是神明了?!?/p>
“你總跟我說些沒用的廢話啊,我不想聽!”我擺弄了相機一陣,這東西看起來沒什么特別的地方,也不知是壞了還是怎么的,就是沒辦法開啟。
「你以為自己救下她了嗎?」
“你……”我抬頭瞪著天空,咬牙切齒地,瞳孔仿佛要噴出火焰。
「這個世界上哪有這么簡單的事情啊?!?/p>
「雖然你將她的中樞芯片從軀體中分離了,但你明白軀體之于芯片的意義嗎?」
「試想一下吧,就像是你的感官在某一刻全部斷聯(lián),視聽嗅觸味五覺皆失,只剩下意識還在運轉(zhuǎn)?!?/p>
「那是一種什么感受呢?」
「是永恒的、無邊際的、徹底寂靜的黑暗,甚至連自己的存在與否都無法判明,便會陷入循環(huán)的自我懷疑階段。」
「但精神也是會疲倦的,長期處于這種環(huán)境下,最后只存在一種結(jié)局?!?/p>
「長眠,永久性的長眠。」
“你的意思是……她會在芯片里永遠(yuǎn)沉睡下去?”我用顫抖的話音說著,哪還有半分先前的兇厲模樣。
「基本正確,即使你后續(xù)為她連接上了軀體,她多半已經(jīng)陷入沉眠,無法感知外界的一切,那太遲了?!?/p>
“有什么解決辦法嗎?你一定知道的吧?”
「當(dāng)然有,需要你在她意識陷入自我懷疑的階段拉她一把,就可以救回她了?!?/p>
“那要怎么做?”
「所以你來到了這里,這場她塑造出來的夢境里,去找到她,然后喚醒她?!?/p>
“……她在哪?”
「大概在塔頂吧,我說了,她曾經(jīng)是這座塔的主人?!?/p>
“不過說真的,就算是現(xiàn)在,我也覺得自己做不到?!蔽冶晨坎荻猓焐险f著泄氣的話,心臟狂跳不止,要從胸腔里躍出來似的?!澳阏f我這種垃圾貨色,也配去登這座塔?”
「為什么不去試試呢?」
“一場注定失敗的救援,有意義嗎?”
「那你認(rèn)為人活著有什么意義?」
“?。俊?/p>
再次被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我還是呆住了。
為什么你們總喜歡問別人活著的意義呢?怎么?沒意義就不能活下去了嗎?
“還好這次我知道答案了……”我嘀咕著,把那位友人的話又重復(fù)了一遍?!叭嘶钪?,首先是為了證明自己活過,其次是為了愛自己的人而活?!?/p>
「對也不對,這是別人給你的答案吧。換個問題,說說你認(rèn)為人生中最悲哀的事情是什么?」
“……大概是孤獨地死去吧,沒有任何人意識到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還有比這更悲哀的嗎?”
「但總有比死亡更難過的事情?!?/p>
她的話和那位男孩如出一轍。
「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其實是你活著,卻沒有人意識到你還活著。你在街頭漠然地行走,覺得自己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沒人會在意你的一舉一動,你就像個孤魂野鬼,生活在只有你自己的平行世界。」
「世界上從不缺乏這樣的人,他們其中的大部分都忍受不了這種折磨,主動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有時候死亡反而是幸福的啊,這赤裸裸的現(xiàn)實才是真正的牢籠?!?/p>
「人活著可以有意義,也可以不需要意義,但總該是有意義的?!?/p>
「人生永遠(yuǎn)在尋找著什么,有的人在追名逐利,有的人無憂無慮游戲人間,這都是他們的生活方式,也即是生活的意義?!?/p>
「你為什么現(xiàn)在還活著?一個不知為何而活的人,又憑什么活到現(xiàn)在?」
「大部分人用一生來貫徹自己存活的意義。少數(shù)像你一樣迷茫的人,他們耗費一生,為了去尋找自己因何而活。卻從沒有想過這本身也是一種意義,目的即意義,不是嗎?」
“那我又該怎么去尋找?沒人教我??!”
「你孤獨嗎?你在這個世界上擁有的多嗎?在誰的世界里你是獨一無二的嗎?你從來都沒有特殊性,是隨時可以找到替代品的大路貨?!?/p>
「你離孤魂野鬼的境界已經(jīng)不遠(yuǎn)啦,到時候是不是找個地方自我了結(jié)算了,反正死亡對你來說也是幸福的對吧?!?/p>
“別……別說了!”我捂著頭,在草垛里縮成了球,話音都在顫抖。
相似的話我在那位男孩口中也聽到過一次:“看看這位死去的男孩吧,他也是這樣的可替代品,一點——兒也不特別,大家很快就能找到新人來填補他的位置,甚至比他做得更好?!?/p>
“不會有人再記得他了,即使他曾經(jīng)是那么輝煌,耀眼得讓所有人矚目。但有誰會在意照耀自己的星星是哪一顆呢?大概只有黯淡無光的時候,人們才會想起它曾閃耀過?!?/p>
“可這個世界上從不缺少星星,星空向來都是閃耀的?!?/p>
他說得真好,直擊我的軟肋。
「你想證明自己活過,那又用什么來證明?靠欺騙自己嗎?」
「你只知道要為了愛你的人而活,卻沒有理解人的存在是需要相互證明的啊。孤獨的人們聚在一起,他們并不一起取暖,也不給他人分享光和熱,只是牢牢記下了彼此的名字?!?/p>
「這個群體的關(guān)系很微妙,任何一個人離去了,其余所有人都會承擔(dān)起將他記住的義務(wù),至少至少不會孤獨地死去?!?/p>
「人身上的擔(dān)子總是很重,不止為自己而活,也為他人而活。你為對方的生命活動做出反饋,他人再反饋給你,這是一個相互的過程,人才能清晰地認(rèn)識到自己是活著的?!?/p>
「那現(xiàn)在,誰能對你作出反饋呢?你只是可替代品啊,你在他們的生命中不值一提?!?/p>
「不,不對,還剩下一個人?!?/p>
「她就在高塔頂端等待著你,你是她生命中最大的寶貝,是她的整個世界,任何人都無法取代。」
「你總說自己怕死?!?/p>
「你哪里是怕死,你只是想活著啊?!?/p>
「但如果你連她也失去,就真的真的沒有人知道你還活著了,到時候你也只能在寂靜的角落孤獨死去了吧?」
「你留著這條命,總有一天是要將它豁出去的?!?/p>
「此行不只是為了救她,更是為了證明自己生存的意義呀?!?/p>
「來吧,踏上這條路吧,登上這座塔吧!」
「去喚醒你的女孩吧。」
旁白在我腦海中炸響,整個世界都在鳴顫。
嘶風(fēng)的火紅駿馬穿破時空而來,它鼻息噴吐著火焰,疾馳起來快得就像是流星。
「這是他為你準(zhǔn)備的禮物,來看看吧?!?/p>
“好男人就該配上這樣一匹好馬,遇到喜歡的女孩就趕緊騎著它去追,反正她跑再快你都追得上?!彼栽谛χ?/p>
“那家伙……那家伙……”我倚靠著馬背無聲啜泣。
恍若有神明執(zhí)筆,于遙遠(yuǎn)的天幕上,用無盡星光譜寫出驚世的開篇。
那扭曲不堪的文字我認(rèn)得——仿佛烙印在我的骨血中,與生俱來般熟悉。
副本:鑄塔計劃。
難度:淺夢層。
第一次加載。
Loading……
……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