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夜話【原創(chuàng)小說故事集】002-鶴鳴(2)
02
十年后。
季府。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我的作業(yè)總算結(jié)了。”
書房窗下,一個面色白凈、眉心一點紅痣的年輕公子將手中紙張翻覆查看了好多遍,滿臉高興: “整整七十三份,字跡果然一模一樣。真是辛苦你了,阿萊。太厲害了,你不僅武功學得好,連模仿字跡都能這么像!”
站在半步之外的少女抿了抿唇,點一點頭。
“下學之后我?guī)闳コ俏魅绾??今日十五,正好又到了開大集的日子,上次咱們?nèi)コ缘哪羌覝灁傋尤羰沁€在,就去好好吃上一碗,我記得他家的澆頭最合你口味,如若不在,我就給你買個糖人做謝禮,怎么樣?”
鶴萊瞧著自家公子眉飛色舞地一邊收拾書箱一邊計劃著怎么出門逛集,和學堂里那個八面玲瓏算無遺策的世家公子模樣實在差得太遠,不由得微笑一下點點頭。
“我就知道,你也不想整天不是入宮伴讀就是在府里習武,每次跟你說要出去逛逛,你臉上都能看見笑影。上次穎王殿下說你笑起來也能算得上是個美人,我倒覺得他說的不對,你明明什么時候都很好看,只是笑起來看上去更親人而已?!?/p>
鶴萊早就恢復了面無表情,默默接過公子的書箱拎在手里。
“好,我們要走了?!奔厩迕哒惺謫舅蟻?。
他知道自己這個女侍口不能言,性子總是熱不起來,也不強求她凡事笑語相迎。從女孩入府十年以來,他二人朝夕相對,自有一套相處方式,也不囿于那些虛禮。
“最近聽說魏王殿下新得了個身手不錯的護衛(wèi),一直在找學宮里其他人家的護衛(wèi)比試,如若找你,不必理會,能逃就逃。據(jù)我所知,那人經(jīng)魏王殿下授意,出手狠辣,一比試起來好似瘋?cè)?,死生不論的?!?/p>
身后傳來指尖輕敲書箱的“叩叩”兩聲,季清眠放心了,頭也不回地帶著她大步出門去。
03
果然不出季清眠所料,那名為“虎奴”的侍衛(wèi)也隨著魏王去了學宮。趁著宮學太傅未至,魏王仗著自己是寵妃所生,極得圣上偏愛,便召那侍衛(wèi)上前,讓各位皇子宗室的伴讀家里挨個出人來與他比試。太子荏弱,又一向在東宮就讀遠離此處,于是偌大學宮竟然叫不出一個人來違逆此語。
有幾位皇子宗室看事不關己,便勸說自己的伴讀出人應戰(zhàn),但伴讀家里也只當是派了親衛(wèi)來保護自家少主讀書,武功上乘者寥寥,站出來的三家護衛(wèi)不過多時就兩個折了胳膊,一個被打落了牙齒。雖說見血不多,但也狼狽之極。
“虎奴今日也是收著力氣的,不想各家侍衛(wèi)竟還是難以匹敵,真是掃興,”魏王看著那三家侍衛(wèi)狼狽退場,笑得異常爽朗,“還有哪家未應戰(zhàn)?還要等到宮學太傅來不可?他老人家今日車馬有誤,必定要晚些才能入宮的。”
竟是躲不過了。
各家彼此看著,心里各有算計,不知這魏王是想給誰家一個教訓。
“三弟,你家伴讀那個護衛(wèi)素來身手不錯,幾年前本王的風箏掛到樹上還是她幫忙摘下來的,不知能否一較高下?”魏王望著庭院對面的穎王,笑著伸手指了指立在季清眠身后,沉默如影子的鶴萊。
皇子之中,只有太子是先皇后所出,帝后原本就是政治聯(lián)姻,先皇后又早逝,太子身體不好資質(zhì)平平,皇帝早有廢長立幼之心,如今魏王之母是常淑妃,他借母妃得寵之勢正對東宮懷著心思,在學宮里,值得被他伸手試探拉踩的就只有平時吊兒郎當?shù)黜棾煽儾徊畹娜首臃f王。
說來也怪,穎王的生母尹妃剛進宮時一度榮寵至極,但是在生下孩子不久之后就再也沒單獨接駕過,十幾年以來,在宮中只在重大節(jié)慶出場,如同透明人一樣,根本不護孩子。而穎王從小被奶母帶大,從來不過生辰,皇帝竟然也默許他這樣做,眾人眼里看著擺明了是冷落他們母子倆。甚至有人曾經(jīng)試探著克扣過穎王和尹妃的用度,后來那些人都莫名其妙消失在了宮里,皇帝自始至終沒有表態(tài),才讓所有人看見天威難測,于是不敢放肆。
但學宮里可都是皇子貴戚,得罪了哪個都不好相與。
爹不疼娘不愛還敢在學宮里名列前茅,不是上趕著找揍么?
各家視線如利刃紛紛而至。
少女懷抱書箱沉默而立,一襲石青色勁裝襯得臉色瑩白,瞳如點墨,發(fā)髻被一根白玉簪牢牢扎在頭頂盤成簡單圓髻,儼然一清秀書童模樣。
季清眠斂在袍袖里的手緊了緊,眼睛在兩位皇子之間不動聲色地掃了一個來回。但他身為伴讀,在兩位殿下對峙時無論如何不能插嘴多言,否則更是會授人以柄。
穎王平日里知情識趣,不愛生事只愛美人,甫一被點名,倒是像沒看懂局勢一樣滿臉意外:“二哥怎得如此不憐香惜玉?整個學宮說到底不是武場,大家?guī)淼氖绦l(wèi)也大多清雋平庸,就我伴讀家里派了個女護衛(wèi)來,季六郎此人也是個文質(zhì)清流,這世代文官家門里出來的侍衛(wèi),哪里是能打得過這個侍衛(wèi)的樣子?不如我替他家認輸了吧。左不過是二哥想試試這新來侍衛(wèi)的身手,待弟弟回過太子殿下,讓殿下在東宮里挑個身手好的武官來比試一場,豈不也有樂趣?”
他想大事化小,趕緊把這事兒給支到別處去。
“三弟此言差矣,”不料魏王卻是不依不饒,“這等侍衛(wèi)出身下賤,哪里配讓東宮衛(wèi)隊里的世家子弟動手?本殿下今日就是好奇這學宮里誰家侍衛(wèi)武功最高,往常在閑暇時也多有侍衛(wèi)在此庭院里比試武藝來給各家解悶,之前一直都是這小丫頭獨占鰲頭,如今本殿下也得了個妙人,諸位就不好奇這‘學宮第一護衛(wèi)’的虛名能否易主?不過只是侍衛(wèi)之間的小比試,左不過我吩咐一聲,不叫虎奴傷這侍女性命,如何?”
季清眠默默站在穎王身后,聽見他輕輕“嘖”了一聲。
看來今日之事,難以善了。
“清眠,”穎王有些遲疑地開口,“孤……”
季清眠剛想開口說些什么,卻聽到身后傳來兩聲叩書箱子的聲音。
他愣了愣,回頭看身后的鶴萊,女孩微不足道地點一點頭。
“殿下勿憂,”季清眠一邊幫她應下,一邊自己心里也在打鼓,“一場比試而已,臣的侍衛(wèi)若能博二位殿下一笑,可以一試?!?/p>
穎王抬頭與對面的魏王對視一眼,心里有些憤憤:“那便比試看看。”
鶴萊放下書箱,越過自家公子和穎王,走到庭院之內(nèi)。
對面,那個已經(jīng)連勝三人、名喚“虎奴”的侍衛(wèi)帶著微微血氣朝她不懷好意地一笑。
鶴萊面無表情地回望,瞳仁幽深,不知在思考什么。
魏王雙手一拍,“啪”地一聲響:“開始吧?!?/p>
話音剛落,虎奴便朝著鶴萊猛撲而來,若是在拳腳功夫上強硬接招,定然如第一人一般被他幾下格擋住后抱腰舉起過肩摔下,掙脫不得被反剪在地扭斷胳膊。
鶴萊腳尖點地借力而起,踩著對方肩頭向前空翻躲過勢頭,隨后一踢正中虎奴后腦,不過力道不大,只是讓他撲倒在地,臉上險些掛彩,充分踐行了點到為止的賽前承諾。
兩人之間拉開幾大步距離,虎奴爬起來后,二人慢慢相對繞行。
虎奴見她身法輕靈,料想其輕功尤佳,不似之前的幾個侍衛(wèi)書童出手毫無章法,便迅速改變路數(shù)想要近身纏斗,只要近身,那小丫頭力道不足又騰挪不開,必然任人宰割。
另外……他袖中還有那個東西。
近日朝堂上改立儲君之事苗頭初顯,魏王找他來此比試,本就是想讓穎王一派吃個不大不小的教訓回去的。就算自己今日血濺當場,此女無論如何,都得“意外”身亡。
鶴萊見他再次幾步近前,以拳變爪想抓住自己,正想著如何相接,眸光一凝,看見對方箭袖中暗光閃爍,心道不好。
鶴萊下意識便想躲開,余光一瞥身后正是公子和穎王,眉頭一皺,側(cè)身動作硬生生停滯,裝作失誤用肩臂擋住對方發(fā)過來的飛針。雖說勁裝外罩的皮質(zhì)軟甲幫她攔了一下,到底那暗器力道不弱,她的右上臂一痛,隨后麻脹感迅速上涌,整只右臂都失去了知覺。
應該是毒針。
她在心里迅速做出了判斷后,身法左右騰挪,躲掉了對方幾次撲面而來的沖拳,隨后抬手借力將對方朝身側(cè)推開,還能動彈的左手微微抬起,拇指朝掌心內(nèi)扣,按住中指指根處佩戴著的那枚戒指,輕微“喀嗒”聲響起,一股銀線飛速彈出,于半空中展開成網(wǎng),將被推得趔趄在地的虎奴罩在其中,銀網(wǎng)邊界節(jié)點觸地之后仿若生根,將網(wǎng)內(nèi)的人牢牢控制在內(nèi),無論如何掙扎撕扯,也無法脫身。
這場以“比試”為名的鬧劇,不多時就見了分曉。
“鶴萊侍衛(wèi)中暗器了!”穎王見自己一方贏了比試,并未乘勝追擊,而是立刻替自己的伴讀一家朝對面問罪,“皇兄你手下的人好不知禮!說好了是點到為止,抓不住鶴侍衛(wèi)自認輕功不行便罷,為何要用……?。 ?/p>
“嗖”的一聲,一只飛箭穿庭而過,將尚自掙動的虎奴釘死在網(wǎng)中。
魏王冷笑著放下剛剛抬起的手,朝對面的穎王眨眨眼:“一場比試罷了,虎奴剛?cè)胛沂植痪?,不懂?guī)矩,我這就讓他用命給三弟的下人賠禮,三弟可還滿意?倒是鶴侍衛(wèi)這次,恐怕兇多吉少了,真是可惜?!?/p>
“撲通”一聲,庭內(nèi)原本尚能站住的鶴萊昏倒在地,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