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這一拳飽含了白沃此刻內(nèi)心所有的情緒，仿佛這半年來在異世界的生活中積攢的所有憤怒和悲傷都在這一瞬間傾瀉而出。

他們?yōu)榱松钤诿烦桥c魔域兩地之間奔波，解決了困擾梅塔威爾底層人民的咒術問題，在魔域邊界的山谷之中蜷縮在一起度過漫長的冬天，為建立新的魔宮作為家園出謀劃策付諸行動。

而現(xiàn)在，對方卻告訴他，與他經(jīng)歷了這些的人，早已不是那個同他步入婚姻殿堂的愛人了。

這讓白沃如何能夠接受。

他揮舞著無力的拳頭，一次又一次的擊打著前方堅硬而又熾熱的肉體，眼淚隨著他低下的頭顱和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滴落在那魔王為他打造的新床上。

?“你為什么要說出這樣的話？！”

“為什么要否認那些我們曾經(jīng)在一起的美好時光？你知不知道它們對我來說有多么重要？！”

一瞬間，這些絕望的嘶喊甚至連憤怒到幾乎失去理智的魔王都僵硬在了原地。

深深泣血，字字錐心，可明明一分鐘之前，他還那么的恬靜，那么的溫順，還在用他那一貫的溫柔試圖安撫著自己。

原來那一份平靜，也只是他脆弱而又沒有安全感的內(nèi)心為自己披上的一層表象而已。

明明這條小蠢狼那微不足道的力氣對他來說如同螞蟻一般弱小，可是不知為何，那一次次軟綿綿的擊打都會令他干枯而又堅韌的心墻上添上一道道裂痕，乃至是肉體上，那被對方拍打的地方，甚至都在隱隱作痛。

突如其來的聲嘶力竭，開始令魔王恐慌起來，然而他的發(fā)聲器官，此刻卻如同粘連在了一起，如同被鉸住的引擎一般，只能發(fā)出無意義的低吼聲。

那聲音在這陰暗的影子內(nèi)，在哭聲的環(huán)繞中，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這種置身事外的違和感，更是放大了魔王此刻內(nèi)心的空虛，好似小蠢狼此刻所有感情的宣發(fā)，都只是在對著他睹物思人罷了。

不論他是不是小蠢狼口中的那個“阿垣”，他都不想聽見那些所謂從前美好的回憶片段再從這條小蠢狼的口中說出來。

一想到這條小蠢狼曾經(jīng)這樣深愛著一個人，為他歇斯底里到這種地步，以及對方提及的那些所謂的珍貴回憶，魔王的內(nèi)心就嫉妒得發(fā)狂，他的本體不斷顫抖，暗色的觸須彼此纏繞，糾結，然而最終卻又無力的松懈下來。

有那么一刻，魔王真的好想成為“阿垣”，他想和小蠢狼在清晨時刻彼此交換呼吸和體溫，想和他咀嚼同樣美味的豐盛佳肴，想和他一同老去，在荏苒時光中加深彼此的羈絆，最后纏綿，交融，完全屬于彼此。

然而著所有的一切，現(xiàn)在都不屬于他，只屬于那個存在于白沃記憶中的愛人，不論身為魔王的他如何強大，能夠給予他如何珍貴的寶物，都無法動搖對方的內(nèi)心分毫。

白沃已經(jīng)沒有在試圖“攻擊”他了，現(xiàn)在的小白狼縮成一團，跪倒在床上，兩只胳膊抵住魔王堅硬的肉體，身體依舊不住顫抖，啜泣著。

“如果阿垣已經(jīng)不在了···”

“那我一個人在這陌生的世界生活下去又有什么意義？”

一句話下來，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整個昏暗的房間突然被一股淡淡的橘紅色照亮，白沃愣了一瞬，他抬起頭望向光亮所在之處，淚水將他的眼底反射出光輝，鏡片前方，那原本房間的墻壁上，出現(xiàn)了一扇扇窗戶，那些光芒，正來自于魔域地平線上，即將消逝的太陽。

原來現(xiàn)在，還沒有到晚上，也才是剛剛黃昏時刻而已。

而魔王也不知為何，已經(jīng)將他與自己從影子空間里放回了現(xiàn)實之中。

他睜著哭紅的雙眼，望向此刻魔王的本體處。

那只巨大的紅色獨眼，此刻也正凝視著他，處在房間黑暗的角落之中，透過鏡片，白沃似乎能在其中看見濃濃的哀傷。

他收回了自己的魔能觸須，在白沃的面前緩緩后退，最后融入墻壁未被光線照射的陰影之中，那眼中黯淡的紅色，也隨著時間迅速沉著下去，最后，門被大力合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魔王將自己關在了這座新魔宮的正殿里，沒有在和白沃爭論一句。

失魂落魄的白沃顫顫巍巍的從側門來到了魔宮的庭院里，這里的土地剛被平整過，赤腳踩在上面也不用擔心會被石塊劃傷腳底。

淚痕并未擦干，白沃就這么傻傻地站在干硬的土地上，感受風吹過眼角帶來的刺痛感，將狼爪微微抬起，看著兩根枝頭上并列著的戒指，傻傻的出神。

一枚是他的婚戒，暗金色的戒身配上一顆他說不上名字的透明寶石，另一枚是他回到魔域后，魔王親手用魔能凝構而成的，通體自黑，隱約能夠看清上面龍首的輪廓，眼睛處似是兩枚紅色的寶石。

他的目光在兩枚戒指上來回跳轉，不知心中正在思考著什么。

而在暗中偷偷觀察著這一切的魔王，不知為何心底一陣刺痛，他的魔能遍布整座魔宮各處，從白沃走出房間之后，陰影中就有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他，隨時掌握著他的動向。

魔王方才情緒十分不穩(wěn)定，不時向外散發(fā)的威壓已經(jīng)徹底將他從白沃那里獲取的生命力揮霍殆盡，除非再次補充，否則他將繼續(xù)維持自己的本體。

但如今這個情況，先不說白沃是否再愿意為他提供，就連魔王自己也拉不下臉來，如果他不是“阿垣”，那么他又有何理由去“索要”那些生命力呢？

強迫他？占有他？

魔王的內(nèi)心糾結的，他自認為還沒有到這種破罐子破摔的地步，也許是他僥幸的認為，在這條小蠢狼的內(nèi)心深處，還為他留有著一席之地。

本體被他關在魔宮之中，透過四處的眼線，它觀察著白沃的一舉一動，下一秒，他卻眼睜睜的看著那條小蠢狼將那枚龍首形態(tài)的戒指從自己的指上取下。

戒指脫離指尖的那一刻，無數(shù)細小的魔能觸須從戒指圓環(huán)的內(nèi)部伸出，死死地抱住白沃的手指，就像是在苦苦哀求著他，不要將“它們”拋棄一般。

可他們終究還是被強行扯開，白沃咬著牙，將仿佛活物一般的戒指丟進了他方才出來的那個房間里。

魔王的理智和大腦在此刻轟的一聲分崩離析，深紅色的雙眼目眥欲裂，不知是憤怒，還是怨恨，亦或是不甘將他的心底統(tǒng)統(tǒng)占據(jù)。

黑色的觸須仿佛拜托了控制在整個殿內(nèi)橫沖直撞，將剛剛堆砌起來的嶄新墻壁和穹頂頂出片片裂痕。

而殿外的白沃對于此刻屋內(nèi)的巨大動靜熟視無睹。

而他的不作為，同樣被魔王納入眼底。

曾經(jīng)，整個世界所有的種族，都要在他的面前底下高傲的頭顱，可如今，也有一樣東西是他無論如何低聲下氣，放下自己驕傲的尊嚴也無法得到的。

魔王將宮中的所有眼線全部撤回，不想再看到那條小蠢狼在作出任何會讓他失去理智的行為，將本體和所有的觸須全數(shù)縮擠在魔宮正殿那對他來說還是過于擁擠的房間內(nèi)。

那種被監(jiān)視著的感覺頓時消失了，白沃的內(nèi)心卻并未因此波動分毫。

他已經(jīng)不知道該如何勸說自己平靜下來，即便此刻的他沉默無聲，他很迷茫，來到異世界這么久，他從未有想今天這般思念自己原來的家。

或許如果他能夠回到J市，發(fā)現(xiàn)他的愛人龍垣并沒有死去，這半年來所發(fā)生的一切都只不過是那場災難過后他所做的一個噩夢罷了。

他們還能像從前一樣過上忙碌但是溫馨暖人的生活。

略顯精練的手掌被他抬起，上面沒有被他摘下的那一枚婚戒上，已經(jīng)隨著他這些時日里的奔波，刻上了許許多多的劃痕。

沒有什么東西是永恒的，他與魔王之間那層薄弱的紐帶最終還是出現(xiàn)了裂痕。

這座塔曾經(jīng)心心念念滿懷期待的‘新家’，如今，卻竟將他置于到了如此了難以回首的地步。

他突然有些不想在這個地方待下去了。

然而此刻周圍黑色魔能構筑的圍墻卻將這里牢牢封住，上面流淌著的暗色字符與圖騰顯然不是沒有絲毫魔法能力的白沃能夠破解的。

很顯然，即便他現(xiàn)在被魔王從影子里放了出來，也依舊走不出這座魔宮。

他是否該謝謝魔王給他換了一個大一點的籠子？

就在白沃準備放棄，坐下來繼續(xù)消沉下去時，他的背后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不似魔王那般沉穩(wěn)有分量，這腳步的間距要明顯比魔王要小上很多，而且白沃很是清楚，有著魔能如影隨形般的加持，魔王要么不會發(fā)出任何一絲聲響，要么就大張旗鼓一般踩得響亮，而絕不會像現(xiàn)在這般。

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暗地里了解魔王到這般地步的白沃暗自嘲諷了自己一番，而后便緩緩轉過頭去，借著夕陽火紅色的光芒，看清楚了對方的臉。

令他驚訝的是，那張臉他并不陌生，便是先前一直刁難法米恩的另一位鬃狼魔族，那雙散發(fā)熒光綠色的眸子他記得很清。

白沃不禁疑惑。

雖然對方是高等魔族，但是這樣就能夠隨意進入到魔王的宮殿中了嗎？

心中的警惕不禁上揚了三分，只是那眼圈周圍的淚痕還未散去，搭配上那一張緊張的面孔，顯得有些滑稽。

法米克的眼中依舊沒什么表情，待白沃總覺得現(xiàn)在的他比起之前見面的那幾次還要冷淡許多，暗色的殘破披風掛在他的身后，現(xiàn)在并沒有風，但那衣袂依舊在緩緩地飄動著。

“你似乎惹魔王不高興了?！?/p>

“這千百年來，只有魔王殿下不想要的，唯獨你是個例外?！?/p>

他的聲音依舊是白沃記憶中那般沒有絲毫的感情起伏，他回過頭去，并不想搭理這位魔族的自言自語，不管在任何方面，他對他都沒有絲毫的好感。

“看來魔王殿下已經(jīng)對你沒有興趣了?！?/p>

“與你無關?！?/p>

白沃輕聲回道，微微皺起的眉頭似乎表現(xiàn)了他的不悅，身上穿了許久的冒險者制服也隨著他的起身左搖右晃，他準備離開，并不想和這位沒什么好感的魔族再談論什么。

只是，在他邁開步子的下一秒，卻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動彈不得。

白沃愣住了，他微微低下頭，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腳正陷入一個暗綠色的法陣之中。

而他身后的法米克，臉上也終于露出了與之前平淡無波截然不同的陰狠。

綠色的魔能在他的指尖跳轉，瞬間就將白沃的身軀吞入了大半。

“任何深厚的感情都會有消散的時刻，但現(xiàn)在，我還不想體會這種感覺，所以只好委屈求閣下，犧牲自己了。”

“你···”

法米克的話依舊聽不出任何的情緒，但白沃此刻卻是冷汗直冒，等不到他的嗓子再擠出任何一個有效的音節(jié)，便將他徹底吞沒，直到現(xiàn)在，恐懼才將他的心頭占據(jù)，可惜，那所有試圖求救的話音都被他堵在了嗓子眼中。

求救，向誰？

白我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xiàn)了魔王的身影。

這時，魔宮周圍墻壁上的符文才猛然運作，顯然是發(fā)現(xiàn)了這位不速之客。

魔能所觀測到的一切迅速傳遞到了魔王的腦海中，他瞬間睜開自己血紅色的眼睛，巨幅的能量波動剎那間將剛剛翻新的穹頂震碎，魔王觸須上的眼球對上了法米克的視線，令對方瞬間愣在了原地。

魔王殿下，動怒了？

這是法米克內(nèi)心此刻的疑惑，但他無暇顧及其他，如今他又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暗綠色的魔能將他包裹，與方才帶走白沃時如出一轍。

魔王的攻擊速度很快，但不知為何，依舊沒有趕得上法米克的傳送，白沃的最后一絲指尖被吞沒的下一秒，重擊將庭院內(nèi)翻整的土壤上砸出一個大坑，待硝煙散去，兩人早已不見蹤影。

而倉皇逃離的法米克，顯然也在最后一刻，聽見了那來自魔王的無法抑制的憤怒咆哮。

被帶走的白沃只感覺到了一陣天旋地轉，待他最終落地時，差點沒把自己的膽汁給吐出來。

意識模糊之際，他聽到了自己身旁一人的低語。

那聲音，來自法米克，與往日一貫的冷漠不同，如今的他，聲線中夾雜著一絲常人無法察覺的焦急。

“你要的人我給你帶來了。”

“現(xiàn)在，把我的弟弟還給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