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高空電工，李超每天都是在鐵塔上度過的。

那些高大的電力鐵塔仿佛是《格列佛游記》里的巨人，排成一列，被電纜連接著，安靜地肅立于原野之上。源源不斷的電力翻山越嶺，一座座城市和鄉(xiāng)鎮(zhèn)便有了光。

可以說，每一個燈火通明的夜晚，都少不了這些高空電工們的功勞。然而在李超看來，自己選擇這份工作時卻并非懷有如此崇高的信念，純粹只是為了生活。因為沒有太多能夠賺錢的選擇，這些高高的鐵塔便成了他為數(shù)不多的去處之一。

辛勞和危險交織在一起，便構(gòu)成了高空之上的生活。

在云端? ???? ? ???

站在百米高空，云很近，世界很遠。

李超也說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爬上電力鐵塔了。一如往常的，在天剛蒙蒙亮?xí)r，他便和同事一起戴著沉甸甸的安全帽，穿上絕緣鞋，一步一步，開始在光溜溜的支架上踩著鐵釘緩緩向上。

腳下是荒涼的山林，萬物在身后漸漸變得渺小而模糊，如若不是偶爾傳來零星的鳥鳴，世界看起來便和靜止的油畫沒什么兩樣。在這樣的岑寂里，呼吸聲聽起來格外清晰，不知不覺中，如同擊打出了一個均勻的節(jié)拍。而李超在這個節(jié)拍里始終昂著頭，機械而緩慢地重復(fù)著攀登的動作，從地面向上望去，如此努力與地心引力搏斗的樣子很像一只倔強的蝸牛。

只見這只蝸牛一步一步，慢慢地爬過了鐵塔的腰，爬過了鐵塔的肩，直至爬無可爬，最終停留在鐵塔高高的頂。終于，他可以停下腳步歇一歇，喘上一口氣了。不過說是休息，其實也只是在一腳寬的支架上舒展幾下胳膊，自始至終要小心翼翼地貼著鐵架，謹慎得形如平衡木上的體操運動員。

幾分鐘后，李超要開始進行下一步工作了——去安裝絕緣瓷。這需要他騎著拇指粗的電纜上，半轉(zhuǎn)身，雙手抓緊了身下線路，一寸一寸朝前慢慢蹭。腳下空空蕩蕩，兩側(cè)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支撐，這樣費盡力氣到達指定位置時，全身上下早已汗水淋漓，但來不及休息，他便又要馬上掏出工具，開始與眼前的鋼鐵部件較起勁來。

此時地面是遙不可及的，遠方的山脊線變得和肩膀一個高度，他的雙腿在微風(fēng)下面輕輕搖曳著，遠遠的看過去，身體姿勢如同一只自由自在的鳥。

但李超卻沒有鳥那般自在和輕松。他既非雜技演員，也不是極限運動愛好者，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電力工人，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天上度過的。那些高聳的高壓電鐵塔仿佛一個個巨人矗立山野里，他就在這些巨人身上安裝線路、排除故障，甚至還要摘除鳥窩，如此日復(fù)一日，一邊完成繁重的工作項目，一邊克服著高空作業(yè)的種種不便，靠著安全繩來保障安全。

這樣一直忙碌到正午，到了吃飯的時間，他才終于得以從電纜返回到鐵塔上。午餐是用繩子從地面?zhèn)鬟f上來的，簡簡單單的一大盒米飯，配上一大盒青椒炒肉，隨便找一個鐵梁當做座椅，就可以懷抱著開始狼吞虎咽。

李超生性活潑，喜歡在吃飯時講一些俏皮話來博得眾人一笑。但在高空之上，連笑起來也要小心謹慎——既無法手舞足蹈，更不能前仰后合，畢竟腳下空無一物，萬一一不留神失去重心，免不了要遭受一些皮肉之痛。

所以午飯向來吃得潦草，一切都只是為了能夠填飽肚子而已。休息片刻，工人們便又要四下散去繼續(xù)起之前的工作。李超也戴上手套，再一次攀著那條細長的電線，緩慢而執(zhí)著地向著前方進發(fā)。

簡單的幾個動作來回重復(fù)，無聲無息之間十幾個小時就過去了。等到天邊出現(xiàn)了一抹斜陽，鳥兒開始歸巢，他和同事們也要一個接著一個從鐵塔上緩緩而下。雙腳觸碰地面的那一刻向來感覺很沉重，但與此同時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愉悅。

回到營地，吃飯、洗漱，一切按部就班。他總是在晚上九點準時躺在床上，巨大的疲倦感從肌肉上傳來，累得讓人不愿多說一句話。等到眼皮沉重得無法繼續(xù)支撐，普普通通的一天也結(jié)束了。

李超的日常生活，被悉數(shù)記錄在快手上。過去十年，幾乎每一天，他都是如此度過的。

在小鎮(zhèn)里 ? ? ? ? ??

成為電工，讓90后的李超臉上多了些許粗糙的痕跡。

他出生于四川省宜賓市下轄的一座小縣城。和身邊大部分年輕人一樣，十幾歲時就草草結(jié)束了學(xué)業(yè)，選擇背井離鄉(xiāng)，去外地謀生。做高空電工有許多因素交織在一起——因為一名親戚從事這一行；也因為一個月幾千塊的收入還算可觀；更因為一個頗有浪漫主義的念頭：世界如此之大，不去看一看，豈不可惜嗎？

不同于那些一成不變的工作，電工這一行會去到全國各地，哪里有線路需要安裝，工人們就隨著施工單位去往哪里。只是在少年的李超耳中，親戚口中這些天南海北的工作經(jīng)歷少了討生活的無奈，更多的是云游天下的灑脫。

可現(xiàn)實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很快便讓人清醒了過來。

最開始的駐地在一座小鎮(zhèn)上，眼前只有連綿的山巒和密林，猶如一重重圍墻，將施工隊伍和外界隔絕開。生活遠離了喧囂和熱鬧，也遠離了人煙。每天進進出出，一眼望去，全是穿著工作服、戴著安全帽的工人——大家來自天南海北，有像他一樣不滿二十歲的青澀面孔，也有鬢角斑白的五十歲大叔。百十號人，清一色的男性，李超看著眼前亂糟糟的場景，心想：這地方看起來不像上班，倒像是有一種出家做和尚的感覺。

他略感失落，不過這樣的失落也沒有太久。因為很快，就到了第一次出工的日子。

那天早上，李超是被親戚叫醒的。手機上的時間剛過五點，天上還掛著一點烏青的顏色，他睡眼惺忪地走到門外，才發(fā)現(xiàn)營地里已經(jīng)喧嘩和熱鬧了起來。不知何時，工人們已經(jīng)換好了工作服，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正囫圇著用食物填充著肚子。他猶在半夢半醒之間，頭腦昏昏沉沉得像是灌滿了水泥，不得不用一盆冷水才澆滅了殘存的睡眠意念。

工作地點在十幾公里外，需要坐在卡車的后斗上，走過崎嶇不平的山路。一路上連綿不絕顛簸不休，李超只感覺全身上下都快要被顛得散了架，偏偏環(huán)顧四周，其他人卻或是淡然地望著車外發(fā)呆，或是平靜的閉目養(yǎng)神。這種安之若素的態(tài)度一度讓李超十分羨慕，后來他才明白，大家只是經(jīng)歷得多，對一切習(xí)以為常了。

接下來，便要開始登上鐵塔了。

雖然在來臨之前做了無數(shù)次心理建設(shè)，可真正站在鐵塔腳下，李超仍然不由得開始緊張。眼前的鋼架堅硬而冰冷，似乎要一路通上云端，一個一個鐵釘交錯而成的梯子幾乎直上直下，怎么看都遠非親戚口中那般輕描淡寫。僅僅瞄上幾眼，腦海中便要誕生出一種想要退出的感覺。

親戚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站在身旁，表情嚴肅地發(fā)問：“你可想好了?。俊?/p>

李超則點著頭，認真的“嗯”了一聲算作回答。這回答與其說是深思熟慮的結(jié)果，更像是不愿意認慫，沖動著逞能。

最終，他深吸一口氣，抬起了右手，先是穩(wěn)穩(wěn)抓牢鐵釘，繼而抬起右腳，用力在鐵架上踩牢了。如此交替，一下一下，身體開始向上緩緩攀爬，很快高過了人，也高過了樹木。但與此同時，一種無法抑制的恐懼感也隨之誕生了出來。

往下看是肯定不可能往下看的，僅僅是想一想，就感覺要魂飛魄散了，甚至于連左右兩側(cè)都無暇顧及，只因為他脖子僵硬，腦袋也僵硬，雙睛直勾勾的，目光只能一動不動地集中在正前方。就這樣宛若一個硬邦邦的提線木偶，花費了十來分鐘，李超總算順利到達盡頭。只是一登上鐵塔，他立馬牢牢抓緊了鋼架再也不放開了，不光因為高空之上，風(fēng)變得格外強烈，更因為雙腿軟綿綿的，跟被電了一般抖動得厲害。

親戚笑著說：“現(xiàn)在后悔了吧？”

他偏偏要搖著頭回答：“后悔什么后悔。反正來都來了，也回不去了，那就干吧?！?/p>

這句話并非只是說說。李超想，人總要自己賺錢養(yǎng)活自己的，如果不去做電工，自己還能去做什么呢？

其實，后來有一段時間，他也一度受夠了高空生活的寂寞和勞累，嘗試換過其他工作。可無論是在火鍋店里做服務(wù)員，還是做廚師，每一份工作都沒能持續(xù)下來。理由是因為錢——一個月收入只有兩千塊，不要說以后結(jié)婚，連如何養(yǎng)活自己都成問題。

他漸漸明白，安穩(wěn)的生活和收入從來不能成為正比。一路兜兜圈圈，他最終還是不得不回到最初的起點，穿起那雙絕緣鞋，向著高空進發(fā)。唯一和從前不同的是，那時的李超只需要幾分鐘就能爬上鐵塔了，也能夠從容地看著腳下，心中波瀾不驚。

從某種意義上說，在眾多困難面前，高空帶來的恐懼其實還真的沒什么大不了。

在鐵塔上? ? ? ? ? ?

從進入這一行業(yè)開始，李超就養(yǎng)成了這樣一個習(xí)慣——每年離開家鄉(xiāng)，臨行之前，他都要到附近廟里，畢恭畢敬地跪在佛祖前，先磕幾個頭，再敬幾炷香。祈求工作順利是一個必不可少的目的，更重要的還是希望接下來的日子里，自己平平安安離家，也能夠平平安安的歸來。

從十幾歲到二十幾歲，他工作了十年，也一如既往地拜了十年。

其實不光是李超，許多高空作業(yè)的電工都有這樣的習(xí)慣。畢竟工作在百米之上，增高的不僅僅是海拔，還有風(fēng)險系數(shù)。

最常見的事故便是從電纜上掉落。

李超就曾親眼目睹過一名同事因為沒控制好重心，整個人從線路上翻落了下去。幸好身上一直綁著安全繩，整個人懸在了高空上，沒有釀成更嚴重的事故，然而一回憶起墜下來的那一刻，同事依然心有余悸，“當時一下就傻掉了，什么也不知道了，腦子里一片空白，嚇得連話也說不出來?！?/p>

是的，如果不是安全繩發(fā)揮了作用，那么故事將有著一個截然不同的結(jié)局。因此這段經(jīng)歷也給李超提了個醒，讓他無論是在鐵塔上組裝部件，還是在電線上作業(yè)時，都格外小心謹慎。

然而有一些狀況，是無論怎樣小心謹慎也都沒有辦法避免的。野外氣象千變?nèi)f化，有時候前一分鐘還晴空萬里，忽而一陣風(fēng)吹來，便烏云蓋頂。因此高空之上，搏斗對象不光只有眼前的萬有引力，常常也包含著各種各樣極端氣候。

高溫不算罕見。最熱的時候，李超一度頂著五十度的地表高溫爬上了鐵塔。人人都說“高處不勝寒”，但他發(fā)現(xiàn)高空之上似乎也并沒有什么兩樣——離天空近了些許，感官上也熱了些許，明晃晃的太陽就如同一個巨大的火盆懸在頭頂上，很快便將鋼鐵炙烤得熱氣騰騰，仿佛隨時都要融化一般。

可哪怕是這樣的溫度下，他依然必須穿起長袖長褲，從頭到腳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汗液便如失控的水管，從每一個毛孔里接連不斷的流淌而出，從高空落下，就仿佛下起了一場小雨。他張開雙手，用力扇風(fēng)，但微微涼風(fēng)并不夠解暑，于是心里便不停地盼望：快起大風(fēng)吧，吹得越狠越好，哪怕吹得自己東倒西歪也無所謂，只要能涼快，怎樣都行。

不過真的碰上嚴寒，日子同樣也不好過。他見過雪后的遼寧平原，在那里，除了呼嘯的風(fēng)聲之外，目及之處，一切都是沉寂和黯敗的。他和工友們裹著厚重的大衣，如同笨拙的狗熊那樣穿過雪地，在冷冰冰的鐵塔上攀爬。只是在零下二十度的低溫面前，任何武裝皆顯得徒勞無功。

最先感受到寒涼的是雙手，被寒風(fēng)凍得快要沒了知覺，饒是一直吹氣也沒有絲毫好轉(zhuǎn)，反而讓整個胸口也一同麻木了起來。偏偏北風(fēng)還格外強勁，夾雜雪片，呼嘯著席卷過去，像是一記一記從天而降的耳光。李超想躲，但是高空上躲無可躲，整個人幾下就被吹得暈頭轉(zhuǎn)向的。他滿腦子只想下班，想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可工作就是工作，老板不喊停，工作怎么能停呢？他不得不一直咬著牙，迎著寒風(fēng)使勁揚起臉。

但低溫只是一方面，冬天最難熬的還是下雪。有一年在湖北，漫天飛舞的雪花紛紛揚揚，如同被風(fēng)吹落的碎花瓣一樣在天地間飄蕩。這樣的景致在外人眼中或許頗有浪漫氣息，可對李超和同事們而言，那次可真是倒了大霉。

鐵塔上結(jié)了一層冰，踩上去光溜溜的叫人腳下打滑。本就狹窄的作業(yè)空間變得幾乎無法好好站立，每走一步，李超都要雙手抓緊了鐵架，仿佛電影中的慢鏡頭那般，慢騰騰地伸出一只腳，然后再探出一只腳，這樣小心翼翼的交替著方才不至于讓自己跌倒。可是他很快又發(fā)現(xiàn)了一個更嚴重的問題——身上的安全繩也開始打滑了。這意味著安全繩沒那么牢靠，也意味著本就風(fēng)險十足的高空作業(yè)變得更加不安全?！巴鎯好边@兩個字，一瞬間就在腦海里迸了出來。

這樣“玩兒命”的情況不止一次。

有一次在山東壓接導(dǎo)線，明明是晴朗無云的好天氣，轉(zhuǎn)瞬之間忽然飄起了雨水。起初細細疏疏，仿佛是斜斜編織的線，可不多時，雨滴就像無數(shù)枚碎石子一樣“噼里啪啦”地砸了下來。突然，一道閃電亮了起來，伴隨著“轟隆隆”的雷聲，在黑壓壓的烏云上撕出了一條狹長的傷疤。他下意識捂起耳朵，可還沒等到從雷鳴的余韻中緩過神，一道新的閃電又接踵而至。

那時所有人都懸掛在半空，不能動，也不敢動，因為距離幾米之外的導(dǎo)線上，肉眼可見的冒出了一朵一朵藍綠色的光。這些都是電光，但凡碰一下，立馬性命不保。

結(jié)果，這場野外作業(yè)變成了野外救援，各種放電方式都嘗試了全部沒用，最后只能把自己掛在繩子上，和地面人員配合著，像蜘蛛那樣，慢慢悠悠地從天上降落回到地面。雙腳觸碰著地面的那一刻，感覺上仿佛是死里逃生了一般。

即便如此，第二天，他還是要老老實實的五點起床，一如既往的站在鐵塔下，深吸一口氣，抓緊了眼前的鐵釘。

李超有些無奈，“為了活著嘛。生活不就是這樣，再苦再累，明天一覺醒來，還是不得不去面對?！?/p>

在互聯(lián)網(wǎng) ? ? ? ? ??

在他的工友里，有二十上下的年輕人，也有臨近半百的中年人。無論年少年長，都做著一樣的工作。像李超這樣淡定從容的人有許多，同樣也有許多人受不了這種勞累，最終選擇了離開。

每年春節(jié)一過，李超回到工地時，都會發(fā)現(xiàn)身邊少了許多熟悉的面孔。不過很快，那些空缺出來的崗位又會被新的面孔所填補。

這樣一年又一年，周而復(fù)始，只有鐵塔永遠不變。

究其原因，除了肉體上的辛勞，還有精神上的孤獨。

選擇成為高空電工，不僅僅是選擇了一份工作，更像是選擇了一種漂泊不定的生活方式。人總像是無根的浮萍一樣，哪里有工作，工人們就奔向哪里。

李超也記不清十年時間里，自己去過多少城市和鄉(xiāng)鎮(zhèn)。但無論在哪里，都只是短暫的逗留，最后輕輕地離開，什么也不留下，除了一地汗水。他只有過年時候才能回到家中，剩下的日子只能與了異鄉(xiāng)的高壓電塔為伴。

而那些高壓電塔遠在野外，遠離人煙，也遠離城市的繁華和光影，生活好像除了吃飯睡覺外，就只剩下了在鋼鐵之間機械地爬上爬下了。如此日復(fù)一日，哪怕是再健談的人，好像也變得無話可聊。

工地上的每個人都在尋找著打發(fā)時間的方式。有人迷戀上喝酒，有人特別喜歡聽音樂，至于李超，他的時間全部花費在短視頻上面：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濃縮成十幾秒的工作瞬間，悉數(shù)分享在快手上。

短視頻確實是很多工友打發(fā)時間的好方式，并不是只有李超一個電工這樣做，有人享受刷短視頻，也有人熱衷在快手上分享自己工作的日常，就像朋友圈那樣。

“電網(wǎng)發(fā)哥”隔三差五，便要展示自己如何搭建鐵塔；“云南電力工人AB申”除了記錄著工作上的酸甜苦辣，偶爾也在鏡頭前唱上幾首山歌；“甘肅龍哥”已經(jīng)拍攝近千條視頻，記下了幾年中，工作上的種種瞬間。

李超也一樣，他最開始的想法只是想要用視頻來記錄自己的日常生活?？闪钏剂衔醇埃囊曨l在快手上很受歡迎，許多素未謀面的網(wǎng)友紛紛給他留言，鼓勵的人有之；出謀劃策的人也有之；還有人對他的工作好奇，劍走偏鋒地提出了許多角度刁鉆的問題，譬如：

在高空上，萬一想上廁所了應(yīng)該怎么辦？

這些來自天南海北的話語仿佛是一條高高的彩虹橋，串聯(lián)起了營地與外面的世界，也給李超一成不變生活增添了許多不一樣的色彩。于是他開始認真地記錄起了自己的生活，往日里那些司空見慣的瞬間，在鏡頭下，忽然變得有了額外的意義。

其中有工人們休息時的畫面——累得一動也不想動時，他們干脆躺下來，只憑借著幾根鋼絲或是一根鐵梁將身體支撐柱，像在表演雜技一把懸在百米高空之上；也有吃飯時的意外——他勉強在光纜上穩(wěn)定住身體，正要動筷，一不小心打翻了米飯，結(jié)果整個下午都只能餓著肚子上班。

最讓人印象深刻的視頻，則是關(guān)于一只鳥。

那是在一次工作時，李超在鐵塔上撿到了一只還沒學(xué)會飛翔的幼鷹。放生時，幼鷹向著前方跌跌撞撞跑去，可忽然之間傳來幾聲“嘰嘰喳喳”的叫聲，它一蹦一跳著又回到了李超腳邊。那對黑褐色的翅膀一扇一扇，似乎是在表達感謝，又似乎是在道別。

也許在這只幼鷹的眼睛里，它和李超之間并沒有什么兩樣。就像電影里講的那樣，李超沒準也是一只鳥，生活在高空之上，注定了要為生存奔波，既然停不下腳步，那就要一直奔波下去。

但李超說，什么鳥不鳥的，他要是鳥，別人也是鳥。每個人其實都是相同的，從早到晚做著重復(fù)的工作，無非都是在為了生存而奔波罷了。至于未來，他還來不及細細考慮，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更專注于眼下，如何養(yǎng)活自己，如何生存下去。

現(xiàn)在的李超，和十年前那個有些膽怯和生澀的少年相比，變得更加沉穩(wěn)。他已經(jīng)是工友中的老手，開始帶起了新人，月收入也突破了一萬。

也許有一天在野外，當你抬起頭時，會在某個高高的鐵塔上尋覓到李超的蹤跡——那張白嫩的面孔早已被風(fēng)雨摧殘成了厚重的古銅色，原本瘦弱的身板也已經(jīng)變得寬厚而結(jié)實，就在遙遠的高空上，也許他正在向上爬去，嫻熟地安裝著線路。

那種處變不驚的態(tài)度，既平凡，又偉大。

一個叫We的工作室出品?未經(jīng)許可禁止轉(zhuǎn)載

作者：李漁

編輯：丑橘

圖片：〈國家電網(wǎng)高空作業(yè)超哥〉（快手ID：DPS5206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