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1，白秋練

纖影憧憧檻外遇，美人潛起聽吟哦。

楚江江水堪為命，王建羅衣不及他。

　　直隸商人慕小寰之子慕蟾宮非常聰明，又喜歡讀書。當他十六歲的時候，父親認為讀書太過迂腐，就讓他學習經(jīng)商，跟著父親一起去楚地。途中在船上的時候，蟾宮沒事就吟讀古文詩賦。到了武昌后，父親留在旅店看管貨物。蟾宮每當父親出門時，就拿著書念詩，他讀詩很有韻味，鏗鏘有力。有時蟾宮會看到窗外有影子在晃動，好像有人在偷聽一樣，不過他也沒有太在意。

　　有一天晚上，父親出門赴宴，很晚沒有回來。蟾宮在家讀詩也讀得很有興致。這時有人在窗外徘徊，月光照的影子清晰的映在窗上。蟾宮很是奇怪，就猛然出門去看，原來是一個大約十五、六歲，有傾城之貌的美女。姑娘看到蟾宮出來，就急忙走開了。又過了兩三天，父子帶著貨物乘船回北方，晚上船就泊在湖邊。父親有事出去了，這時有一個老太太走上船來跟蟾宮說：“郎君，你可殺了我的女兒??！”蟾宮非常吃驚，忙問她是怎么回事。老太太說：“老身夫家姓白，有個獨女白秋練，很喜歡讀書。她告訴我在城里的時候聽過你讀詩，現(xiàn)在非常想念你，茶飯不思。我想把秋練許配給你，請你千萬不要拒絕?！斌笇m心里面也挺喜歡那個女孩的，但又怕父親責怪他，就把這些跟老太太實說了。老太太不是很相信，叫蟾宮把話說定，蟾宮不肯。老太太很生氣的說：“人世間的婚姻，有的就是非常委屈自己也不能成功。現(xiàn)在老身親自做媒，你也不答應，我也太丟人了！你就別想坐船回北方了！”說完就走了。過了一會，蟾宮父親回來了，蟾宮把剛才的事情好好的跟父親說了，心里希望父親能答應?？墒歉赣H覺得是在外地，又感覺少女懷春有些靠不住，就一笑置之，沒有同意。

　　船下水深，本來用船棹都探不到底，夜里水中忽然沙石堆積，船被托住動不了了。湖里每年都會有船被沙阻住的，等到第二年春天桃花開漲水的時候，而別人的貨物還沒有運到，船里的東西可以賣到百倍的價錢，因此蟾宮父親也沒有太過擔心或奇怪。只是考慮到明年盤纏會花完，于是把蟾宮留下，自己回河北老家取錢去了。

　　蟾宮暗自高興，只是后悔昨晚沒有問老太太住哪里。太陽下山的時候，老太太帶著一個丫環(huán)扶著女兒來了，給女兒解開衣服，讓她在床上躺下，對蟾宮說：“人都病成這樣了，你別高枕無憂，跟沒事人似的！”然后就走了。蟾宮乍聽這話吃了一驚，把燈拿過來照著姑娘，見她雖生著病，看上去還是嬌滴滴的，眼光流轉，好像秋天的水波一樣。蟾宮問了她幾句，姑娘只是嫣然微笑，也不回答【病態(tài)含嬌，秋波自流。略致訊詰，嫣然微笑】。蟾宮非要讓她說話不可，姑娘就說：“‘為郎憔悴卻羞郎'【來自唐傳奇《鶯鶯傳》：崔鶯鶯與張生兩相愛慕。由于家庭阻撓，雙方各自婚嫁。后來在一次偶然相遇中，張生欲求見鶯鶯。鶯鶯不見，留詩一首給張生：“自從消瘦減容光，萬轉千回懶下床。不為旁人羞不起，為郎憔悴卻羞郎?！薄?/span>，就是我想說的話。"蟾宮狂喜，想與她歡愉，但又覺得她還在病中，身體虛弱。于是伸手到姑娘懷中，和她接吻嬉戲。姑娘高興起來，愁眉也舒展開了，說：“你給我念三遍王建的詩“羅衣葉葉”那幾句，我的病就會好的【王建《宮詞》：羅衣葉葉繡重重，金鳳銀鵝各一叢。每遍舞時分兩向，太平萬歲字當中。可能是因為其中含有“太平萬歲”等吉言的緣故】。”蟾宮就給她念。才誦了兩遍，姑娘和衣坐起說：“我病好了！”讀到第三遍時，姑娘嬌聲一齊背誦，嗓音柔美動人。蟾宮更加心神蕩漾，于是把蠟燭滅了，二人一起睡下。

　　天還沒亮姑娘就起床了，說：“我老母親快要到了?！辈灰粫?，老太太果然來了，見女兒已梳妝打扮好，高高興興的坐在那里，老太太感覺又是高興，又是寬慰。讓女兒跟他一起走，可女兒低下頭不說話。老太太就自己走了，臨走時說：“你喜歡跟郎君玩，就遂了你吧?！斌笇m見老太太走了，才問姑娘住在哪里。姑娘說：“我和你不過是萍水相逢，能不能結婚都不一定，你就不用知道我住哪了。”不過兩人互相愛戀，海誓山盟。

　　某一夜，姑娘早早起床，挑上燈，猛然打開一本書，看了一眼就面色凄然，淚珠都滾了下來。蟾宮急忙起床問是怎么回事，姑娘說：“你父親快要到了。咱倆的事，剛才我用書來占卜，一打開就看到了李益的《江南曲》，詞意不吉。【李益《江南曲》：嫁得瞿塘賈，朝朝誤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于弄潮兒。寫的是商人之妻對丈夫的思念。充滿見不著面的哀傷之意】”蟾宮安慰她說：“第一句‘嫁得瞿塘賈'已經(jīng)是大吉大利了，怎么會不好呢！”姑娘聽了這話高興了一點，起身道別：“咱們現(xiàn)在暫時先分手吧，要不然到天明就會被人說三道四、千夫所指了?！斌笇m抓住姑娘的胳膊，哽咽問道：“假如父親答應咱倆的婚事，我到哪里去通知你呢？”姑娘說：“我會派人經(jīng)常打聽的，婚事能不能成我都會知道的?！斌笇m想下船送姑娘，她堅決不讓送，一個人走了。沒多久，蟾宮父親果然到了。蟾宮漸漸把姑娘的事跟父親說了，父親懷疑他是找了妓女，把他狠狠罵了一頓。再檢查船里的財物，發(fā)現(xiàn)并沒有少，這才止住不罵。一天晚上，父親不在船上，姑娘突然來了，蟾宮自是感覺難舍難分，可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好。姑娘說：“悲歡離合自有定數(shù)，還是先顧眼前吧。暫且把你再留下兩個月，兩個月之后再商量辦法吧?！迸R走的時候，兩人約好用朗讀聲作約會的暗號。從此每逢父親出門，蟾宮就朗聲高吟，姑娘就會自己過來。等到四月底，船還是動不了，這樣下去貨物就沒法賣好價錢了，商人們都很著急，湊錢買些香火豬牛，在湖神的廟里叩拜禱告。端午節(jié)后，下了大雨，船才可以走了。

　　蟾宮回到家之后，無日無夜思念秋練，以至于凝思成疾。父親很是擔心，請了不少醫(yī)生，甚至還請了巫婆神漢，希望能讓兒子好起來。蟾宮私下里告訴母親說：“我的病吃藥、請神都治不了的，只有秋練來才行?！备赣H聽說后剛開始非常生氣。時間長了，看蟾宮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眼看著就不行了，才害怕起來，賃了一輛車子，載著兒子再次回到楚地，上船來到以前停船的舊地。

　　蟾宮父親向附近的住戶詢問，可是沒有人知道那個白家的老太婆。這時正好有一個老太太在湖濱劃船，說他找的人就是自己。慕翁登上她的船，瞥見秋練，覺得這姑娘長得確實不錯，心中替兒子高興。慕翁仔細詢問白家的家世，知道了她們也就是漁家母女，小船就是他們的家。于是慕翁把兒子的病因跟老太太說了，希望姑娘能夠到他們的船上看看兒子蟾宮，讓蟾宮高興高興，興許病就能好了。老太太覺得又沒有婚約，就不讓女兒去。他倆說話的時候，姑娘露著半個臉，很仔細的聽著。聽到二人沒有談成，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老太太看到女兒這樣，又聽著慕翁在一旁苦苦哀求，就答應了。

　　夜里，慕翁出去了，姑娘果然來了。她來到蟾宮床前，嗚嗚哭泣道：“去年我這樣，想不到今年你也這樣病了！這種思念的滋味，看來你也嘗到了。不過你現(xiàn)在身體這么虛弱，著急也不能馬上就好。讓我給你念首詩好不好？”蟾宮很高興地讓她念。姑娘也念的是上回蟾宮給她念的王建的“羅衣葉葉”。蟾宮說：“這首詩代表了你的心事，念給我聽怎么管用？不過聽了你的聲音，我已經(jīng)覺得神清氣爽了。你給我念‘楊柳千條盡向西'試試。【劉方平《代春怨》：朝日殘鶯伴妾啼，開簾只見草萋萋。庭前時有東風入，楊柳千條盡向西】”姑娘就念了。蟾宮夸獎道：“快哉！你以前給我念的詩里，有一首《采蓮子》里有‘菡萏香連十頃陂’【皇甫松《采蓮子》：菡萏香連十頃陂，小姑貪戲采蓮遲。晚來弄水船頭濕，更脫紅裙裹鴨兒】，我還沒忘，勞煩你慢慢念給我聽?！惫媚镉帜盍恕＿@首詩還沒念完，蟾宮從床上一躍而起，說道：“小生我何時病了？”于是高興的把姑娘抱在懷里，好像病全好了似的。過了一會問姑娘：“我父親跟你母親怎么說的？咱倆的婚事談好沒有？”姑娘已經(jīng)看出蟾宮父親的意思，就直言告訴蟾宮“你父親沒有答應”。一會姑娘走了，蟾宮父親回來，見蟾宮已經(jīng)起床了，非常高興，跟他又說了一些安慰鼓勵的話。父親順便說了一下見白家母女的經(jīng)過，跟蟾宮說：“姑娘是很不錯。不過漁家女從梳小辮的時候，就會劃船唱歌，我不是嫌她們家的家境不好，只是怕她可能不貞。【船歌可能多為情歌，故而慕父說不貞】”蟾宮也沒答話。老頭出門之后，姑娘又回來了，蟾宮把父親的意思說了。姑娘說：“我知道得很清楚：天下的事，欲速則不達，愈急愈遠，愈迎愈拒。應該讓他自己改變主意，反過來求我們?！斌笇m問她有什么計策，姑娘說：“商人重利。我有辦法能夠預測物價。剛才看了你們船里的貨物，沒有一樣能賺的多的。你替我告訴你父親：買什么能獲三倍的利；買另外什么能獲十倍利。這些貨物你們買了運回家去，假如跟我說的一樣，那你父親就會覺得我是個好媳婦。明年你們再到這里，你十八，我十七，還有的是歡樂的日子，有什么好擔心的！”蟾宮把姑娘預測的物價告訴父親，父親很不相信，就拿剩下的錢中的一半買了秋練所說的貨物。

　　回家之后，慕翁自己買的貨物虧了好多錢，幸好一小部分貨物是按秋練的話買的，賺了好大一筆，二者相抵，大致夠本。慕翁就很佩服秋練這種預測物價的本事。蟾宮趁機大加夸張，說秋練說了，能讓自己變成大富翁。慕翁動心了，帶了全部的本錢去南方。

　　到了洞庭湖，找了幾天也找不到白家老太太。又過了幾天，才看見老太太的船停在柳樹下面，于是慕翁拿了好多禮物，好言好語求老太太答應婚事。老太太沒要他的禮物，就找了一個好日子把姑娘送到慕翁的船上。老頭又特地專門賃了一條船，給兒子辦了婚事。成婚之后，姑娘讓慕翁到更南面的地方采購貨物，要買什么東西都給他寫在了紙上。老頭就照辦去了南方采購。白家老太太就讓女婿住在自己船上，一直住了三個月，直到慕翁回來。慕翁采購的貨物在楚地賣了五倍的好價錢。慕翁就帶兒子、兒媳婦回北方。臨走的時候，秋練求公公載些湖水回去?；厝ブ螅锞毭看纬燥埗紩判┖?，就跟放醬油、醋似的。從此慕老頭每次去南方做生意，都會帶幾壇湖水回來。

　　后來過了三四年，夫妻倆生了一個大胖小子。一天，秋練哭著想回家。慕老頭就帶著兒子、兒媳一起回楚地。到了洞庭湖，卻找不到老太太了。秋練在船邊扣打著船舷，大聲的喊著母親，都快急瘋了。秋練催蟾宮沿著湖邊問問。蟾宮遇到一個釣鱘魚、鰉魚的人，見他釣到一只白鰭豚。蟾宮湊上前去看，見到這白鰭豚很大，長得像人一樣，乳陰皆具。蟾宮覺得很是奇特，回來把這件事跟秋練說了。

　　秋練聽了非常害怕，說自己一直有放生的愿望，叮囑蟾宮去把那白鰭豚買下放生。蟾宮去找那個漁夫商量，漁夫獅子大開口，要了一個高價。秋練說：“我在你家，替你們賺的錢太多了，這點錢你還這么舍不得？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立刻投湖自盡！”蟾宮怕了，也沒敢跟父親說，偷拿了一些錢，買下那只白鰭豚放生了?；貋碇?，秋練卻不見了，到處找也找不著。秋練這夜直到天快亮才回來，蟾宮問她去哪了，秋練說：“剛才去了母親那里?！斌笇m問：“你母親在哪里？”秋練于是說：“現(xiàn)在只好告訴你實情了：你白天買的白鰭豚，就是我母親。母親住在洞庭湖里，洞庭龍君派她管理水上行旅。最近龍宮選嬪妃，有多舌的人說我長的漂亮。龍君就命令母親把我找來，母親告訴龍君我已經(jīng)和你結婚了。但龍君不聽，把我母親放逐在洞庭湖南岸，母親餓得快死了，才被那個漁夫釣到?，F(xiàn)在雖然被放回湖中，可是龍君的命令還沒有取消。你如果愛我的話，就替我求求真君【道教對有名望的得道者的稱謂】，給我母親免了龍君的處罰。如果你覺得我是異類，討厭我的話，那我把兒子還給你，我自己走了。龍宮的生活未必比不上你家百倍?！斌笇m聽了大驚，擔心沒辦法見到真君。秋練說：“明天未時的時候，真君就會來。如果你看到一個跛腳道士，趕緊去拜他。他跳進水里你也要跟著。真君喜歡讀書人，一定會可憐咱們，答應你的?！庇谑乔锞毮贸鲆粔K魚腹綾做的手絹，說：“如果真君問你有何事相求，你就拿出這塊手絹，請他在上面寫一個‘免'字?！?/p>

　　第二天，蟾宮按秋練說的在湖邊等著真君，果然有個道士一瘸一拐的走過來了，蟾宮跪地便拜。道士趕緊跑開，蟾宮在后面緊緊跟著。道士把拐棍扔到水里，跳了上去。蟾宮也不顧一切的跟了上去，跳到拐棍上。上去一看才發(fā)現(xiàn)拐棍變成了一條船。道士問：“你求我什么事？”蟾宮拿出手絹，請他寫字。道士打開手絹看了一看說：“這是白鰭豚的鰭啊，你從哪里得到的？”蟾宮不敢隱瞞，仔細的把全部事情都說了。道士笑道：“這白鰭豚如此風雅，老龍怎么能這樣荒淫！”于是拿出筆來，草書了一個“免”字，寫得像符咒一樣。道士把船劃回岸邊，讓蟾宮下去。蟾宮上得岸來，看到道士在水中站在拐棍之上，在湖面上漂浮行進，一會工夫就不見了。蟾宮回到自己的船上，秋練聽他講了見道士的經(jīng)過，很是高興，囑咐蟾宮不要跟父母說這件事。

　　回河北老家之后，又過了兩三年，慕翁去南方做生意，幾個月都沒有回來。湖水快要用完了，慕翁還是沒回來。秋練就病了，白天黑夜呼吸急促，喘個不停，叮囑蟾宮說：“如果我死了，不要下葬。你要在每天的卯時、午時、酉時，給我朗讀杜甫的詩《夢李白》【杜甫在李白遭到流放后對李白表達深切懷念的兩首詩】，這樣我的尸體就不會腐爛。等湖水運到的時候，把水倒到盆里，關上房門，把我的衣服脫下，抱我到盆里浸在湖水中，這樣我就能活過來?！鼻锞氂执⒘藥滋?，實在支撐不住，死了。半個月后，慕翁帶著湖水回來了，蟾宮趕緊按秋練事先說的做了。秋練在水里浸泡了一個多時辰，漸漸的蘇醒過來。從此秋練常常想返回故鄉(xiāng)。后來慕翁去世，蟾宮依了秋練的心意，一家人搬到了楚地生活。

412，王者

懲警貪夫聊幻化，衣冠城郭逈非凡。

餉銀洎息何須問，一縷青絲附巨函。

　　湖南巡撫某公，派遣一名州佐押解六十萬兩餉銀進京。途中遇到大雨，耽擱到天晚，誤了行程，找不到住宿的地方。遠遠望見有座古廟，州佐便驅趕著役夫去古廟投宿。住了一晚，天明起來一看，押解的銀子已蕩然無存。眾人都大驚失色，極為奇怪。到處找尋不到，州佐只得返回，稟報了巡撫。巡撫認為他在說謊，要懲辦他。等到審訊役夫們時，也都是眾口一詞。巡撫便責令州佐，仍回古廟去緝查頭緒。

　　州佐返回古廟，見廟前有個瞎子，相貌非常奇異，標榜說：“能知人心事。”州佐便求他給算算卦。瞎子說：“你必定是為了丟失銀子的事?！敝葑艋卮鹫f：“是的。”便告訴瞎子自己因丟失餉銀被巡撫重責的情形。瞎子讓他找一頂二人抬的小轎，說：“只管跟著我走，到時你就知道了?！敝葑袈犃?，便找來頂轎子抬著瞎子，自己和差役們跟著他走。瞎子說：“往東?！北娙吮愣纪鶘|走；瞎子又說：“往北?！贝蠹冶阌滞弊?。一連走了五天，進入一座深山中，忽見一座城市，街上車水馬龍，行人川流不息。進城后，又走了一會兒，瞎子說：“停下?！睆霓I子上下來，用手往南指了指，說：“往前走，見有個朝西開的大門，你就敲門詢問，自然會知道?！闭f完，拱拱手自己走了。

　　州佐按照瞎子說的，又往前走了走，果然見有座大門。走進門內(nèi)，一個人迎出來?？茨侨说拇┐饕轮?，都是古時裝束，見了州佐，也不通報自己的姓名。州佐告訴他自己是從哪來的及來的緣由，那人說：“請你暫住幾天，我和你去見主事的?！北泐I著州佐來到一間屋子，讓他住下，按時供給飲食。州佐閑得沒事，走出屋子蹓跶著閑逛。來到屋后，見有個花園，便進去游覽?；▓@里，高大的古松遮天蔽日；地上細草茵茵，像鋪著層綠色的氈被。穿過幾處畫廊亭閣，迎面見一個高亭，州佐信步登上石階，走了進去。忽然發(fā)現(xiàn)墻上掛著幾張人皮，臉上的五官樣樣不缺，腥氣熏鼻。州佐毛骨悚然，急忙退出，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自己想：看來這次得將皮留在這異域他鄉(xiāng)了，已沒有生還的希望。又想反正是死，聽之任之吧。

　　第二天，早先的那人，來叫他走，說：“今天就可以見到主事的了?！敝葑暨B聲答應。那人騎著一匹高頭大馬，跑得很快，州佐徒步跑著跟在后面。不一會兒，到了一個轅門，很像是總督衙門。眾多的皂隸排列在兩邊，氣象十分威嚴。那人下馬，領著州佐進去。又進了一重門，才看見一個大王戴著珠冠，穿著王服，面南坐著。州佐急忙走上前，跪地拜見。大王問：“你就是湖南巡撫的押解官嗎？”州佐答應。大王說：“銀子都在這里。這么一點點東西，你們巡撫就慷慨地送給我，也未嘗不可?！敝葑艨拗V說：“巡撫大人給我的期限已滿了，回去后交不出銀子，我就要被處死了。大王留下銀子，我回去后空口無憑，怎么向巡撫大人交待呢？”大王說：“這也不難?！苯唤o州佐一個大信封：“拿這個回去向巡撫交差，可保你無事！”說完，派了幾個力士送州佐回去。州佐大氣不敢喘，哪里還敢申辯！只得接下信，退出返回。力士送他走的山川道路，完全不是來時走過的。出山后，送的人才回去了。

　　州佐幾天后才趕回長沙，去稟報巡撫事情的經(jīng)過。巡撫聽了，越發(fā)認為州佐在說謊欺騙自己，憤怒地命左右將他捆起來。州佐忙解開包袱，拿出那封信呈給巡撫。巡撫拆開信還沒看完，已是臉色如土。又命放開州佐，只說了句：“銀子也是小事，你先出去吧！”于是，巡撫重新急令屬下各地，設法補齊原來的銀兩數(shù)，押解進京，這事才算完結。不幾天后，巡撫便一病不起，不久就死了。

　　在此以前，巡撫有一晚跟他的一個愛妾睡覺。醒來后，發(fā)現(xiàn)愛妾成了光頭，頭發(fā)全沒了。整個官衙的人無不驚駭，誰也猜不到其中緣由。原來州佐帶回來的大信封中，裝的就是巡撫愛妾的頭發(fā)，還附著一封信，內(nèi)容是：“你從當一個小縣令起家，如今做到這么大的官職，貪婪地收受賄賂，贓銀不計其數(shù)。上次的六十萬兩銀子，我已查收入庫，你應該從自己的私囊中補齊原數(shù)。這事與押解官無關，不得懲辦他。前次特取來你愛妾的頭發(fā)，以略示警告。如再不遵命令，早晚就取你項上人頭！附去你愛妾的頭發(fā)，以作證明！”巡撫死后，家里人才傳開這封奇怪的信。后來，巡撫的屬下派人尋找深山中那座城市，只見一片崇山峻嶺、懸崖峭壁，根本沒有進山的路。

　　異史氏說：“從前有紅線女智盜金盒以警告強暴的故事[1]，那結果大快人心。然而，世外桃源中的人，從來不干劫掠的事。俠士劍客嘯聚的山林，又哪里有什么城郭官署？到底什么神仙呢？假如世上真有這樣的地方，恐怕各處去訴冤告狀的人，早就沒完沒了了！”

[1]紅線女智盜金盒以警告強暴的故事：講的是唐傳奇《甘澤謠·紅線》的故事，唐代潞州節(jié)度使薛嵩害怕魏博節(jié)度使田承嗣侵犯。薛嵩婢女紅線自告奮勇，黑夜?jié)撊胩锔I走田承嗣藏于枕邊的金盒，借以警告田承嗣不要侵犯潞州。

413，蝎客

　　有一個販蝎子的南方商人，每年都到臨朐縣收購很多蝎子。當?shù)厝四弥俱Q子進入山中，掀開石塊，尋找洞穴，到處搜捉蝎子出售。

????一年，商人又來了，住在客店中。忽然感到心跳不止，毛骨悚然，急忙告訴店主人說：“我殺生太多，現(xiàn)在蠆鬼發(fā)怒，要來殺我了，請快救救我！”店主人環(huán)顧室中，見有口大甕，便讓商人蹲伏著，拿甕將他扣了起來。一會兒，有個人奔了進來，黃色頭發(fā)，相貌猙獰丑惡。問店主人：“那南方商人哪里去了？”主人回答：“出去了?！蹦侨说绞覂?nèi)四下里看了看，又像聞什么東西一樣抽動了好幾次鼻子，便出門走了。店主人松了口氣，說：“僥幸沒事了！”忙打開甕看看，那商人卻已經(jīng)化成血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