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秋/重云同人文】緋云錦(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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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晚上對親友夸下??谡f“如果審稿順利就更新”,結(jié)果咕咕咕到周三。
但是沒想到叭,稻妻新圖開放也影響不了我自己的更文節(jié)奏!蕪湖!
沒事你們可以放著先去肝新圖啦,反正七月份我更新很慢的,文可以屯著慢慢看!
鞠躬~

重云跟在行秋身后進了云堇房門,便見云堇正端坐在妝臺前,自個兒對鏡一件件卸下那一套點翠頭面,而月牙兒剛從屋角櫥柜最底層端出一盤糕點拼盤來,正要往桌上擺。柜門尚不及關(guān),一抬眼見了行秋,“哎呀”一聲,就忙著用鞋尖去抵那柜門。行秋早已一連聲道:“誒!還關(guān)什么,我早看見了!好啊,我說怎么滿屋的尋不見,原來藏這兒了呢?”
月牙兒“哼”了一聲,將盤子往桌上擱了,也笑道:“每回上臺前一來了我們房里,就滿屋子尋我備下的點心,再來這么幾回,我都要沒地兒藏了!也不知急的個什么勁兒,散場了回來又不是沒給你留著,倒像我跟姑娘天天餓著你了似的!”說著又一指桌上那只冒著熱氣的小盆兒:“喏,才拿滾水燙了帕子,擦擦手——重云公子也擦個手來嘗嘗罷?”
行秋往那盆里取了帕子,擰的半干起來,展開來稍晾了一晾,先遞給重云:“來,不燙?!敝卦平恿耍灰咽菧氐?,仔細將雙手擦拭一番,又遞還給行秋。行秋自個兒就著那盆熱水盥了手,擰了帕子擦干了,又去將那帕子晾起來。月牙兒正招呼重云吃點心,忙在桌邊一連聲叫道;“丟著我來不就是了!這會兒又勤快什么!”行秋手上忙活著,頭也不回笑道:“省得你說我滿眼里就只有點心!”
重云在桌邊瞧著那盤子里各色糕點,方塊兒的、圓餅樣的、梅花形的都有,更兼色彩鮮妍,雕花精美,不知做這一盤費了多少工夫,真真兒瞧著已是賞心悅目,一時竟有些舍不得動手。月牙兒見狀,笑著招呼他道:“重云公子還不趕緊揀喜歡的吃了呢?一會兒秋郎來了,當場給你洗劫一空,看還剩得下幾塊給你!”
重云不免失笑道:“怎會?秋郎一向最謙讓的?!比绱苏f著,瞧那四四方方的千層糕一層雪白一層金黃的,倒是搶眼得緊,便揀了一塊。輕輕咬下一口,原來金黃的是桂花糖的,做的晶瑩透亮的水晶糕;雪白的嘗著是米糕,又一股奶香味兒。軟軟涼涼,入口即化,清甜爽口。重云當即睜圓了眼驚嘆道:“月牙兒姑娘的手藝真好生了得!無怪秋郎這樣稀罕。”
行秋這時亦回了桌旁,他也揀了塊千層糕,輕輕抿了一口,望重云笑道:“重云倒有眼光,這一盤里邊就只這桂花糖千層糕最費工夫,也最叫人惦念。難得月牙兒做一回?!痹卵纼郝勓杂质菤庥质切?,作勢頓足道:“這更不像話了!我辛辛苦苦做的這一盤,還挑三揀四起來了怎么的?”就回頭沖云堇喊道:“姑娘也不管管他!瞧這是怎么說的!”
云堇正仔細收撿那取下來的一整套點翠頭面,聽了只是笑。行秋向月牙兒道:“你還說呢!還不趕緊幫著你家姑娘把頭上纏的水紗下了,好教人也吃兩塊點心歇一會兒。戴著那東西一晚上了,也不勒得慌?”
月牙兒一拍自己腦門兒道:“哎喲!都給你夾纏忘了!”忙奔去妝臺邊,給云堇卸那頭上纏的里三圈外三圈。好容易全解完了,月牙兒忙著收撿,云堇抬了手,稍稍扶一陣頭,重云隱約聽得她輕輕松了口氣。這廂行秋已取了塊雕作梅花形的山藥棗泥糕,拿干凈帕子托著送了云堇跟前去:“今兒也是,不知怎的拖了這半天,又給纏的頭疼了罷?!?/p>
云堇就那么籠著水袖將帕子接了,稍稍轉(zhuǎn)過身坐著,抬臉望他道:“你去吃你的,把重云好生招呼著,我過會兒自己不知道吃么?”又向重云微微笑道:“重云大約不知,我們每回逢著晚間唱戲呢,就要備下這么一盤點心,回來了好墊一墊。秋郎也沒旁的什么癖好,就有一樣,格外喜歡吃這些甜的,每回一來了我這里,恨不得戲還沒開演,點心先吃下一大半去。今兒是我不許他上場前吃這些,免得嗓子給膩著了,臨到吹曲子的時候氣又不順。這會兒重云可千萬莫要跟他客氣,你若讓他,他能獨個兒把這一盤都吃干凈了?!?/p>
重云原本從上樓起便一直心事重重的,聽了這話,到底掌不住笑了。行秋見他笑了,自個兒也笑:“堇姑娘又揭我的短。這屋里可待不下去了!”嘴上說著,真?zhèn)€兒回那桌旁去,又摸了張帕子出來,往桌上隨手揀了兩塊糕點包了,喊上重云就要走:“重云難得有一回留到這個點兒,不如我領(lǐng)了他往頂樓挑廊上去看看燈,瞧個熱鬧?!庇譁匮韵蛟戚赖溃骸拜拦媚镖s緊叫月牙兒幫著卸妝,把這一身換了,吃些點心好生歇著。我跟重云也不必還賴在這里礙手礙腳?!?/p>
云堇點頭笑道:“是了,我跟月牙兒兩個還要收撿半天的,你們留在我這里也沒什么意思。這會兒也不早了,上去看一回?zé)狒[,秋郎且早些送重云回去。”
如此同云堇告辭過,重云便隨了行秋一徑上樓。四樓五樓都寂靜無人,亦未掌燈,樓道上光線也昏暗。行秋一面在前引路,一面向重云道:“上邊這兩層都是雅間,留給貴人們設(shè)小宴的。往往單獨點了哪一位先生的戲,就在這些屋里小臺子上單獨唱一兩折。今兒是因了底下演大戲,這上邊才無人了。怨我忘記拿盞燈了,重云腳下當心些?!?/p>
重云在暗處眼力亦甚好,更兼他有功夫在身的人,腳下自然穩(wěn)當,當即應(yīng)道:“不妨事,我看的分明?!北懵牭眯星镌谇斑呅Φ溃骸笆橇?,有重云這般身手,自然是不妨的。只最末一個梯級稍稍有些松動了,大約還未及修,重云且留心著。到了?!?/p>
他引了重云一轉(zhuǎn)一繞,果然眼前豁然開朗,這便到了五樓挑廊上了。欄外赫然是滿目雕梁畫棟、萬家燈火,緋云坡十里長街盡收眼底。迎面晚風(fēng)輕拂,重云但覺胸中一暢,不覺輕輕驚嘆了一聲。二人并肩憑欄而立,極目遠眺,靜默無言良久。重云忽覺行秋在旁輕輕一推他手肘,轉(zhuǎn)頭一瞧,原來行秋托著那方帕子,朝他遞上方才在屋里包的那兩塊點心來了:“喏?”
重云想他是喜歡桂花糖千層糕的,遂揀了那塊不知什么餡兒的小圓餅,將千層糕留了給他。行秋輕輕一笑,也不同他客氣,自個兒就著那帕子上淺淺抿一口咽了,再笑向他道:“如何?說了我自有清凈地方,能好生說話兒罷?重云要同我講什么?”
重云一時卻不知如何開口,只得先悶頭咬一口小圓餅,原來是紅豆餡兒的,滿口里甜香四溢,不覺又微微瞪大了眼。行秋也不忙催問,燈火映照下一對眸子波光盈盈,望著他只是笑:“不忙,吃完了再慢慢兒說。”
重云眼望他如此情狀,心中一動,那餅兒忽然便有些咽不下去了。好容易慢慢吃完了,喉頭微微梗了一陣,終于沒頭沒尾冒出一句:“我今日……見了茂才府二少爺?!?/p>
行秋聞言輕輕一蹙眉,眼中霎時笑意全無,沉聲問道:“可是他同你說什么了?”
重云不料他竟如此提防那茂才府二公子,想那二公子反倒處處為他著想,一怔之下,更不知如何是好了,噎了半晌方道:“秋郎何須這般如臨大敵的?二少爺實在并沒什么壞心。”
行秋聽他此言,微露詫異之色,蹙眉輕輕搖頭道:“實話告訴重云,我信不過他茂才府上的人。倒不是怕他如何編排我,是說重云自己該當心些才是,休要對茂才府的人太過輕信了。他們?nèi)魧δ悴焕?,你是斷然招架不住的?!?/p>
重云更不料行秋原來全是替他作想,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連忙道:“并無人要對我如何,倒是秋郎須當心些了。二少爺同我說的正是此事。”于是將二公子向他所言種種都與行秋說了。自己一面說,一面又暗嘆那二公子真是一片赤誠之心。行秋聽罷,卻并無甚動容,默然少時,似笑非笑道:“原來他也有幾分精明,不是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倒難為他費這個心。”
重云一時竟不知該好言勸他自個兒當心,亦或該替二公子稍稍抱幾分不平,張口結(jié)舌好一陣,只氣急叫了一聲:“秋郎!”
行秋見他急了,當即溫言勸撫道:“好了,重云莫急。今日之事真要多謝重云,你同我講的這些,確是有些要緊的。也不勞你掛心,我自有計較?!?/p>
重云見他如此沉著,卻也不好再揪著此事不放,略一遲疑,又道:“除這個以外,我還聽見了些旁的。秋郎,那長興府四少爺……他是因了與人打賭,才當眾那樣叫你的?!?/p>
行秋渾不意外,只輕描淡寫道:“那四少爺素來如此,倒沒什么稀奇。我要應(yīng)付他那伙人小打小鬧的,還費不上多少心力。重云大可不必往心里去。”
重云這一回遲疑更久,終于仍說了:“我還聽見……有人傳秋郎與堇姑娘的閑話。不過即刻有旁人制止了,說你們不會是那樣的人……”
他說到此處,忽聽行秋失笑道:“重云當真是什么都不瞞我呢?倒叫我過意不去了。這是聽戲來了,是給我當耳目親信來了?”
重云此時方覺自個兒確是管的有些過了,一時微有慚色,只說:“我自然不會對秋郎有所隱瞞的?!北阋娦星锇氪沽搜酆?,淡淡含笑道:“這我自然理會得。——難怪貴人們都說,跟前若有個知根知底信得過的人,是再好也沒有的,今兒我算是領(lǐng)會了。若非不愿叫重云趟這渾水,我倒真有幾分想收了重云作我自己人。即或是重金雇來的心腹,怕也沒這樣盡心,如重云這般的,真打著燈籠都沒處找呢?!?/p>
重云聽了此言,卻應(yīng)得爽快:“但凡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自是情愿為秋郎分憂的。”話才出口,只見行秋神色一凜道:“可別!”頓了一頓,又無可奈何笑道:“這話是怎么說的。重云怎的一點玩笑也開不得?我既說了不愿你趟這渾水,還會真叫你摻和我們這些是是非非的不成?往后少替我操些冤枉心才是正經(jīng)?!?/p>
重云咬了咬牙,他也不知哪來的膽氣,把心一橫,就此孤注一擲道:“若秋郎哪一日再不為這些事煩心了,我又還有什么可操心的?”
行秋抬眼與他對望,雙唇微啟,卻不作聲,似渾不解他此言何意。二人無言相對良久,終是重云先耐不住,越性一并給他挑明了:“秋郎或者當我不過是個鄉(xiāng)野之地來的小道士,我卻已不比初來玉京時候那般不通世事了。二少爺那話音兒再明白不過,是叫我搶在人對你下手前,先帶了你走。我當著二少爺面上只裝不懂,在秋郎跟前還有什么可裝的?實話同秋郎講,我自個兒未嘗不是早有此心,總覺著秋郎不該是和裕樓這樣地方的人。本來憑自己喜歡,作得一手好戲文,該是快意暢懷之事,受人追捧喜愛,那也應(yīng)當??扇缃穹叛劬p云坡上下,對秋郎存了不軌之心的,實是大有人在,如我今日所見,二少爺今日所言,直是群狼環(huán)伺一般局面。在此等處境之中有何安穩(wěn)自在可言?秋郎身在此處,當真有片刻舒心稱意么?”
他不管不顧一氣說了這許多,直說得兩邊都怔了。重云也全不料他一時氣血上涌,竟說出這樣掏心話來,才說完便自悔冒撞,垂頭不語,倒像他自個兒理虧一般。卻是行秋默然少時,正色望定了重云,溫言徐徐問他道:“重云既有心要勸我離了這地方,怎不問我一聲,看我情不情愿同重云去呢?”
重云見他如此循循善誘情狀,分明大有可望,想方才原來白費了那許多冤枉口舌,又恨不能瞅個地縫兒鉆下去。當下是言聽計從,依模依樣問了:“如此說來,秋郎可情愿同我去了?”
行秋卻正色不過一時半刻,到了此時,又低下頭笑了。夜色朦朧中看不分明,重云只不知為何,隱約覺著那笑是有些苦的。但聽他長長出了口氣,反問道:“重云要聽真話呢,是要聽謊話呢?”
重云萬不料他又是這么一出,好似兜頭一盆冷水澆下,心中已涼了半截,半晌沒作聲。行秋倒不催不問,垂著眼只是等。終于聽得重云低聲道:“秋郎如此說,想是真話就不大好聽了,是不是?可我自然是要聽真話的。秋郎不情愿同我去么?”
但聽行秋毫不遲疑,輕言細語道:“我情愿。可是不能。”
重云便又驚得呆了,良久不知該作何應(yīng)對。行秋只是一言不發(fā),待他開口。終于聽他勉強笑道:“秋郎這算什么?真話么?”
行秋仍是淡淡道:“真話,我不騙重云。”抬眼望了一眼重云臉上神情,似是不忍多看,又垂了眼簾,慢慢道:“重云信不信我是堇姑娘的人?”
重云搖頭道:“不信。堇姑娘親口同我講過,你不是她手底下的人,她與你不過投緣,朋友論交,如此而已。”
行秋一怔,輕輕嗤的一聲,終于又笑得有幾分頑皮靈動神采了:“原來那日你兩個背著我就說了這些?今兒可算給我詐出來了?!毖弁卦埔桓卞e愕形容,他自笑得更歡了:“不過重云果真大有長進了,再不是我隨口就能唬住的了。好事?!?/p>
重云卻是半點笑不出,低聲道:“堇姑娘并不只是同我說了這一樁。那日實是說你平素最熱心、最會記掛人,我們兩個說定了要記著你的好處,往后也要好生待你?!?/p>
行秋聞言收了笑,重又慢慢兒的道:“這就是了。堇姑娘待我如此盡心,我豈能不知恩圖報?何況她于我的恩情尚不止這些。她說我不算她的人,我便不算了么?連重云尚且知曉和裕樓中步步兇險,容不得半點松懈,我方才玩笑間也忍不住說什么‘重云若是我的人便好了’,堇姑娘身邊若只有一個月牙兒,能頂?shù)枚嗌偈??休要說她背后有什么云家撐腰,那不過都是些虛名罷了。這須不是我自個兒夸口,實在若沒了我在她跟前,說不好真要多出好些難事來。如今有我在這里幫襯著,萬事還算妥帖順當些。我自知外邊少不了流言蜚語,說我仗她勢的,說她于我有意的。礙于她身份,更難聽的話如今尚不曾有,饒是這般也堵不住悠悠眾口,總歸論跡無可指摘,便要論心,不編排出閑話來誓不罷休。可又有什么法子?堇姑娘那樣老實純善的人,我能甩手不管么?”
重云默然半晌道:“如此說來,秋郎是為了堇姑娘,這才不愿去??烧彰鸥贍斔f,秋郎轉(zhuǎn)眼便要自身難保,連自己尚做不得主,又能守得堇姑娘幾時呢?”
行秋輕輕冷笑一聲道:“自身難保么?我看未必。重云也不必一味當我和堇姑娘都是多溫厚純良、全無招架之功的,我兩個單打獨斗不濟事,合在一塊兒可未必好對付。到時人能在我們手上討得了幾分好去,我倒是想瞧瞧?!币娭卦茲M臉驚愕神色,他又笑道:“是了,話既說到這個份上了,我也不必還拿重云當外人。那茂才府二少爺料的不錯,往后的日子是難太平。上邊那些貴人們一旦坐不住,我們這里也就該起些風(fēng)浪了。我這般說,重云總該懂了,這緋云坡四下里確然都有些風(fēng)聲??晌沂遣慌碌摹!?/p>
重云已是第二回見他這般鋒芒暗蘊的形容,恍惚間又像回到了當初他訓(xùn)斥巧春那日,一時便有些出神。然這一回情勢之嚴峻,與上回又不可同日而語,他更是說不出的心下難安,低聲道:“秋郎既如此說,我自然明白了??扇绱朔N種聽來著實兇險,我亦不敢置身事外。秋郎若有什么不測,我是決計不能袖手旁觀的?!?/p>
行秋只搖頭笑道:“重云連究竟何事尚且不知,還說什么不敢置身事外?莫怪我傷人的話說在前頭,重云跟咱們從來不是一路人。緋云坡將來鬧的不得清凈了,大家一般的各有所圖,都要攪渾水,我跟堇姑娘未必就清白無辜。你若樂意瞧個熱鬧呢,這還不妨;若要真心拿我和堇姑娘當作什么至交呢,我好心勸重云,且再多掂量掂量,為咱們這樣的人兩肋插刀,這可未必值當。莫要到時見我們翻覆無常起來,又自個兒冤枉找氣受。趁著今日我良心尚存,這些話且先放著。重云可聽明白了?”
重云這回卻是想也不想,應(yīng)聲便道:“秋郎如今嘴上這樣厲害,只怕不過是想唬得我走,不叫我摻和你們這些事??墒沁B秋郎置身其中,尚且不怕,我又豈是這區(qū)區(qū)幾句話便能嚇退的?秋郎安心,我并非不懂得分寸的人,不會給你和堇姑娘添亂??扇羰悄銈兌擞须y,要我袖手不管,這決計不能。”
又是好一陣默然無話。終于行秋輕輕笑了一聲,換過一副輕快語調(diào)道:“今兒重云是怎么了?這樣牙尖嘴利的。罷了,該說的我也說盡了,重云若不買賬呢,明兒一早你再來和裕樓尋我。若尋不著我,就去尋堇姑娘,咱們且領(lǐng)重云看一回?zé)狒[。方才不是說緋云坡要不太平了么?若我猜的不錯,這兩日也該有人慢慢兒的坐不住了。好了,今兒時候不早了,我且送重云回去了罷?!?/p>
重云心知這便是逐客令了。此時話不投機,他亦不好再多說什么,應(yīng)了一聲“有勞”,由了行秋送他一路下樓去。仍送至大門外,重云待要去時,轉(zhuǎn)念忽而心中不甘,抬眼望定了行秋,沒頭沒尾又問:“若我方才說……要聽謊話呢?”
行秋只微微一怔,旋即淡淡笑了,答應(yīng)得倒爽快:“重云大約不知,我心里對你實在羨慕得緊。正如方才所言,在此地真是沒半刻安穩(wěn),做夢都恨不得過上你那般逍遙自在的日子。待和裕樓里邊熬過了這一陣子,若重云不嫌棄,便容我隨了你去四海云游一番,也過上一回閑云野鶴的快活日子,可好?”口中如此輕言細語,眼中亦不覺漸漸失神了,那淡淡笑意便有一絲恍惚:“不過我除開這點兒粗淺文墨功夫,可說是一無所長了,重云到時該嫌我整日盡會拖累你了?!?/p>
重云聽得此言,早已動容,什么真話謊話,一霎都拋在腦后了,脫口便道:“怎會!若有什么祛邪除妖之事,豈有叫秋郎動手的道理。若是道逢歹人,我更應(yīng)付得來。平日也不須匆忙趕路,秋郎若腳程不大快呢,咱們大可以慢些走。途中經(jīng)過山間小村,便歇一歇腳,借住一陣。若村內(nèi)平安無事,每日只需清修,我還可慢慢兒的教秋郎幾式劍法,全看秋郎自個兒愛不愛學(xué),都不妨事。秋郎或者聽說過,出了玉京一路往西,岷林一帶山水風(fēng)光都是極好的,其中絕云間一帶尤勝,素來有‘云間仙山’之譽。從絕云間北上不遠呢,又是輕策莊,更是山清水秀、民風(fēng)淳樸的好去處。我?guī)熼T道觀正坐落于輕策莊后山上,從我住的屋子朝南望便是絕云間,那才叫清凈福地,日子不知有多舒心。我記得輕策莊一帶時常有別家門派的少年弟子前來歷練修行,內(nèi)中不乏率真有趣之人,到時也可帶秋郎前去結(jié)識一番——”
他說至此處,眼見行秋垂眼望著不知何處發(fā)怔,神情分明不對,終于猛然驚悟,后邊許多話便都噎住了。行秋緩緩合了下眼,卻淡淡笑了,輕聲道:“都說了不是真話了,重云何苦還拿這些話來惹得人眼饞呢?真難為你這般好心。只可惜不成的。好了,重云早些去罷,明兒再來大約就知道了?!?/p>
重云這一下心中又涼得徹骨,只是張口結(jié)舌,連告辭之語亦說不出,五味雜陳朝行秋望了一眼,頭也不回便怔怔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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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夜思來想去,只不能成眠,滿心里顛來倒去念的都是行秋那句“情愿,可是不能”。如此直到五更時候,才稍稍合了一回眼。次日破天荒頭一回睡過了些,醒來已是辰時三刻,越性連早飯亦省過了,直奔了和裕樓來。甫一踏進和裕樓大門,早已覺出廳中氣氛與平日迥異,偌大一間廳堂竟是靜悄悄不聞一絲人聲。不光茶客一個不見,下人們進出忙碌皆是屏聲斂息,連桌椅杯盤亦不敢有絲毫碰動,生恐鬧出一星半點響動來。
重云進門時走得甚急,更兼心中有所思慮,周遭一應(yīng)景象都未曾留心。見了如此情形,方依稀記起門邊似貼了張告示,上書“貴客蒞臨,恕今日不便待客”等語,倒真應(yīng)了行秋昨日所言。正遲疑間,廳中下人們忽而紛紛歇了手上的活兒,垂首躬身為一人讓路,原來是月牙兒下樓來迎他了。
月牙兒雖是云堇的貼身丫鬟,可素來平易近人、活潑可親,和裕樓中這一眾下人,平日里真從未有哪一個待她如此畢恭畢敬,今日實在太也非同尋常。她本人更是一改往日笑語嫣然之態(tài),規(guī)規(guī)矩矩對重云一福身,低眉順眼道:“奴婢問重云公子安。我家姑娘在樓上恭候重云公子多時了,請公子隨我來。”
重云見此情狀,亦不敢怠慢,客客氣氣向她回禮過,方隨了她一路上樓來。往行秋門前過時,只見屋門緊閉,也不知有人在否。月牙兒領(lǐng)他一徑去了云堇屋內(nèi),但見云堇遍身衣飾妝容都較之平日嚴整莊重了數(shù)倍有余,一板一眼向重云行禮,竟也當真端出大家閨秀的氣度來了。先讓重云坐了,月牙兒上來敬茶。云堇與他對坐,看諸事都已安頓周全了,自己方端起茶盞淺啜一口。平常不過以袖稍一掩口,今日一幅大袖足足掩去了面頰小半,拘謹?shù)媒兄卦撇幻魉裕阎Z到了嘴邊,到底不敢率先開口。靜默許久,終于聽得云堇不疾不徐道:“問重云公子安。我也不繞彎子了,這就開門見山罷。今日請重云公子來,原是有要事相告?!?/p>
重云不料她竟這般恭敬起來,一時更不自在,連聲道:“堇姑娘怎生如此客氣?不是早說過喚我重云便好么?”
云堇卻分毫不改恭謹語調(diào),仍道:“今時不同往日,既是同重云公子講正事,自然再不敢如從前那般沒體統(tǒng)了。還望重云公子聽我一言:我并不知秋郎昨日同重云公子講了什么話,只是……秋郎他慣會唬人的,并非事事都如面上瞧著那般好說話。重云公子千萬當心些,莫要給他騙過了?!?/p>
重云聽了此言,正觸動心中所想,一時間如雷擊頂。然細思一番昨日行秋所言,卻分明早將真話謊話挑明了,何曾有過一絲一毫的好聽話來哄他,只得強笑道:“怎會?秋郎待我一片至誠,他向來最好心的,絕不會欺瞞我分毫?!?/p>
云堇微一蹙眉,也不動聲色,只緩緩又道:“重云公子,我跟秋郎兩個比不得你那般率真自在,在此繁華是非之地,最是身不由己的。萬望公子謹記:往后還是莫要跟我們這種人太過親近的好。便算朋友相交,也須得有些分寸,切不可事事為我們思慮太過了,不值當?shù)摹_@也是秋郎的意思。”
重云一聽,這分明又與行秋昨晚所言一般無二,他便顧不得許多,單刀直入問道:“可是秋郎昨晚同堇姑娘講過些什么了?堇姑娘知道緋云坡要不太平了,知道有人要盯上秋郎了么?”
云堇輕輕嘆息一聲,波瀾不驚道:“那些盯上他的人家里邊,就有我家一個,我豈會不知?”見重云滿臉不敢置信,她自徐徐起身,走去了挨著行秋屋子那側(cè)墻壁跟前,一手輕輕按在靠墻立著的一只矮柜頂上,轉(zhuǎn)臉喚重云道:“重云公子不妨就來親耳聽聽,看我家夫人這般不辭勞苦,紆尊降貴的親自來見秋郎,究竟有何要緊話說。只有一樁:一會兒不論聽見什么,都不可出聲,亦不必太過吃驚。只需記著這是我許了你聽的,我也是云家的人,做得這個主,這就是了。旁的往后再與你慢慢道來。”
重云不解之中,更添驚異,聽她話音兒,今日竟是天樞云家的夫人親自到了,那便是云堇的嫡母。難怪和裕樓上上下下都唬得大氣不敢出,要說這里邊的人,原該是一輩子都無福得見一眼這等貴夫人金面的。正思忖間,但見云堇輕輕挪開了那矮柜上擺的一只細頸青瓷瓶兒,纖纖玉手不知往墻上何處一撫一按,竟從那墻上轉(zhuǎn)開了一個四四方方的暗板,背后露出一排書來,書口朝著這邊屋里二人。重云愕然好一陣,方明白了那側(cè)已是行秋屋中,墻壁連同書柜后壁上竟也開了這么個大小相若的口兒。那一排書也瞧著別扭,愛惜書卷如行秋,豈會明知今日無暇讀書,仍抽了其中數(shù)本去,任由這空當兩旁的書歪斜交錯著,支起這么一個不打眼的空當來?分明有意為之。
重云想通了這一節(jié),便驚悟他兩個早有準備,竟是串通好了要叫云堇聽見云夫人同行秋講些什么。又見這暗板構(gòu)思之巧,布設(shè)之精,絕非一日之功,則他二人平素藉此暗中通風(fēng)報信,自然更不在話下了。念及此處,胸中更說不出是何滋味。但聽那邊房里一個有些年紀的女子聲音傳來,語調(diào)和善,卻自是威儀十足,一字一句都聽得再分明不過:“沉秋小先生也不必忙。終究人生大事,輕率不得,我是過來人了,自然懂得這么個道理。小先生且安心慢慢思量一番,幾時拿準了主意呢,就叫我們?nèi)媚锓坷锏脑卵纼簛碇獣乙宦暋!?/p>
并未等得多久,便聽行秋應(yīng)了聲,那語調(diào)也恭謹客氣得與往日判若兩人,卻仍聽得出鎮(zhèn)定沉著得緊:“幸蒙云夫人青眼,沉秋實在惶恐。只是沉秋自知出身低賤,能侍奉云姑娘左右,已是天大的福分,決不敢對姑娘存了半點非分之想。夫人所言之事,沉秋萬萬不敢應(yīng)?!?/p>
又聽云夫人仍舊極是和藹道:“哎,這孩子??墒俏覈樦懔??千萬休要說什么出身,什么福分,倒像我有心折辱你來了似的。方才全都是真心話,我說你受得起,你自然便受得起。只要你應(yīng)一聲情愿,從今日起,你便是天樞云家的東床快婿,再無人敢說你半句出身低微的話?!鳖D了一頓,話音里又稍稍帶了些笑意:“你瞧我這把年紀的人了,自己生的五個孩兒都與你差不多歲數(shù),見了你這樣乖巧聰慧的,真恨不得你是我親生的孩兒才好,憐愛都來不及呢,豈會哄你騙你的?好在你若娶了三姑娘,進了我們云家的門,都是一家人了,就跟我親生的孩兒也沒什么兩樣。好孩子,我瞧你將來定要比我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出息多了,哪個敢說你不配我們家三姑娘?”
行秋卻不卑不亢道:“云夫人嘴上說憐我,可論及尊府上統(tǒng)共六位少爺小姐,又不認云姑娘是您的孩兒。夫人連云姑娘尚且不憐,又何談憐惜到我這個全不相干的外人頭上來呢?”
云夫人輕輕嘆了口氣,便不似先那般客氣了,仍微微笑著,語調(diào)卻愈說愈冷:“果然伶牙俐齒,倒會挑我話里的刺兒??扇籼^自作聰明呢,反會弄巧成拙,這就不招人喜歡了,知道么?沉秋小先生既然不愿,我也不好強求。不過世上豈有一人占盡兩頭好處的道理,你既不愿進我云家的門,往后就該離我云家的姑娘遠些。閨閣小姐在外拋頭露面,還不知從哪兒撿來一個生得比女兒家都俊的男兒郎帶在身邊,到時年紀慢慢的長了,叫人傳出閑話來,我云家的臉面還要不要?”
此言一出,行秋是分毫也未遲疑,當即鄭重其辭道:“夫人明鑒,云姑娘于我是再造之恩,沉秋決不敢對姑娘有絲毫不敬。梨香苑中并不止我一個男兒身,我只如眾人一般待姑娘規(guī)規(guī)矩矩的,何來流言蜚語?若這般還不妥,沉秋自然懂得以姑娘清名為重,往后加倍留心便是?!?/p>
卻聽云夫人輕輕冷笑了一聲道:“還在這里同我轉(zhuǎn)彎抹角。也不怕與你直說了,三姑娘確不是我親生的,我也養(yǎng)不熟,只想不到她的親娘那樣不成氣候,養(yǎng)下的姑娘倒真有幾分厲害。那丫頭的心大得很,打小會吃里扒外的,我可管她不?。‖F(xiàn)下怎樣不論,將來她若瞧上了你,真要做出什么丑事來,我看就保不齊。如今招你上門是便宜你了,自古都是庶出的女兒往外送,豈有高攀不成,反往家中招贅的道理。罷了,這也沒奈何。便算外人眼里看咱們云家的姑娘再金貴,真要嫁出去給人,也須得嫁一個清清白白的完璧之身罷?”
那廂行秋半晌沒作聲。重云聽至此處,早已驚得面上失色了,只不料這位云夫人講話竟如此不留情面,分明已認定了云堇與行秋彼此有情。嫡母親口指著庶女行止不端,這些話給一個外人聽了去,對云堇豈非天大的不敬。重云如何還敢再聽,轉(zhuǎn)頭正要回避,卻見云堇面不改色,輕輕一抬手攔住了,以口形向他道:“無妨?!?/p>
重云見她當真毫不動氣,不免心中詫異,只得仍舊聽下去。這一回卻等了許久,方聞行秋不緊不慢開口,也像有一絲淡淡笑音:“看來云夫人是打定主意信不過我們兩個了。也罷,是夫人身為嫡母,不顧惜云姑娘的臉面在先,我就也與夫人打開天窗說亮話罷——云姑娘的完璧之身金貴,我的完璧之身便不金貴了么?千金小姐要釣金龜婿,身微命賤的要委身事人,在這和裕樓里,哪一個不是待價而沽的呢?”
重云一聽他那表面恭謹?shù)囊桓钡σ?,便知他又動了真怒了,正在懸心,及至聽到末后,更揪心起來,只死死咬著自己下唇發(fā)怔。那云夫人似也不曾料到行秋會公然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一時氣勢倒弱了幾分,卻又順勢好言勸道:“你既知道自己是個低人一等的命,將來總免不了依附貴人的,則今日便從了我云家,大家高興,有何不好?今日這般不識好歹,將來若后悔了,可莫要再來求我!”
怎料行秋并不買賬,仍淡聲道:“我要攀高枝兒,自己生了眼睛會尋會看。云家是位高權(quán)重不假,可天底下便只你一個云家么?”
云堇不知從何時起便一直以袖掩口,微微瞇著眼不作聲,一雙妙目明亮得駭人,也不知是喜是怒。聽到此處,忽而見她一探手,將那暗板又翻回去合攏,仔細按嚴實了,方移下了掩面的大袖。袖底只見櫻桃小口抿作了彎彎一線兒,雖不出聲,眉眼間分明笑得正歡,輕輕嘆了一聲:“痛快!”
若非今日親眼所見,重云決計料不到一向端莊溫文的云堇也會露出如此颯爽情態(tài),一時更驚得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一旁月牙兒卻只是垂頭靜靜侍立著,面上渾無半點異色。云堇并不稍加掩飾,落落大方向重云笑道:“到底是秋郎有膽氣,敢這般同云家的正夫人講話。不過云夫人嘴上三句不離兒女私情,實則醉翁之意不在酒,不知重云公子可看出來不曾?”
重云本已在犯疑這云夫人為何只是百般利誘,并不威逼,聽云堇如此說,當即惴惴不安問了:“重云愚鈍,不知堇姑娘何意。堇姑娘且說?”
云堇仍笑得眉眼彎彎,輕言細語道:“夫人這是終于忌憚我了。什么我的清譽,什么云家的臉面,不過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話。她瞧出我跟秋郎兩個合起來的能耐大著呢,怕咱們倆真?zhèn)€兒將緋云坡攪得天翻地覆,累及云家,又礙著我跟秋郎如今的身份名望,尤其礙著我的臉面,不好鬧得兩敗俱傷,才只有想了這么個法兒。說是要認了秋郎作一家人,實在秋郎若真進了云家的門,就得服云家的管,這是翦我的羽翼來了。她認定了我存心要養(yǎng)個厲害人作心腹,瞧著我兩個狼子野心,將來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風(fēng)浪,倒也并不算冤枉了咱們。要說咱們倆不論謀劃何事,都已夠不露形跡的了,竟還給她瞧出了些眉目,果然她這云夫人也不是白當?shù)?。不過就憑這些,還奈何不了咱們?!?/p>
重云早顧不得什么禮數(shù)了,牢牢盯住她雙眼道:“堇姑娘親口說過,秋郎不是你的人?!?/p>
云堇輕輕頷首道:“他確不是我的人??稍谶@和裕樓,我們二人便是一體,一榮皆榮,一損俱損。他又認了死理,凡事先要為我操心,自個兒要當我的人,我惟有盡力護著他些,還能攆了他走不成。如今局面不同了,就令世人皆以為他是我的人,于他自身的周全反倒有好處?!?/p>
重云默然許久,終于一字一句道:“堇姑娘,重云有個不情之請。若堇姑娘哪一日護不住他周全,求姑娘勸一勸他,到底叫他保全自己要緊。若是姑娘有難,他不肯棄姑娘而去,則我亦不能袖手旁觀,不妨一并隨我離了此處,便是避一避風(fēng)頭也好……”
云堇見他當真是憂心如焚,長長嘆息一聲,好聲好氣道:“重云公子,云堇再好言勸你最后一回,也與你交個底兒。秋郎不肯離了此處,歸根結(jié)底的緣由實不在我身上,而在他自己心里。重云公子并不知秋郎過去是何模樣,經(jīng)過了何事,心境不同,所見便不同,你看來好的,他看來卻未必。以我一己之見,秋郎真是極好的人,有他在此一刻,便有我一刻安心日子。然我亦知他實無意長留于此,他還欲往更高處去,去辦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極大極大的事。這原與我并無干系,奈何我懂得他這個心,情愿助他去辦成了。他要以和裕樓作墊腳石,要以我作墊腳石,我都樂意。便算我不樂意,他也自會尋著旁的法子,不須我相助,一樣要去辦成?!?/p>
重云原本心中早已隱隱存了此慮,只不敢細想,更不肯承認。如今給云堇數(shù)語點破,當即怔了,渾然不覺自己面上已是掩不住的茫然若失之色。云堇見狀也似心有不忍,更溫言道:“如重云公子這般清修問道、通透灑脫之人,對此等執(zhí)迷不悟之舉,想來是不敢茍同的。然實話告訴重云公子,秋郎并非本性如此,他心底終究仍是一片澄明,否則大約也不會引得重云公子為他如此嘆惋痛惜了。如今之事,全在于秋郎。他若執(zhí)意要成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呢,我便助他;他若一夕之間看透了,要就此收手呢,那也由他。此事我已拿不得主意,重云公子若心有不甘,倒不妨勸一勸他看。若能勸得他回心轉(zhuǎn)意了,于他未嘗不是一件幸事。依重云公子看呢?”
重云原已近于萬念俱灰,聽聞此言,心又有幾分活了,圓睜著一雙眼,望著不知何處只是發(fā)怔,眼中卻分明有些光彩了。默然少時,向云堇甚熱切道:“承蒙堇姑娘金玉之言指點迷津,重云實感激不盡。既有姑娘此言,我自當盡力而為,往后姑娘若有難,我亦決計不會坐視不理!”
云堇卻只柔聲道:“我如今并無什么難處,當真不必為我費心。倒是秋郎此事未必容易?!币幻嬗州p輕搖頭嘆息。重云此時如何還聽得進,他是心意已決,毫不遲疑道:“堇姑娘放心,我自有計較,往后慢慢的勸他便是了。”略一思忖,又起身行禮道:“秋郎今日大抵已無心見人了。如此我也該辭去了,改日再來叨擾?!?/p>
云堇頷首道:“也好。我送重云公子到樓下罷。云夫人與秋郎話不投機,到了這時候,大約也快僵持不下去了。等到她要走時,我還須得好生送她。重云公子趕在她前頭去了正好,省得到時她先下樓了,又耽誤你不知多久。”
如此說著,云堇便領(lǐng)了月牙兒一道將重云送至大門口,目送著他去了。底下眾人一見云堇下樓來,又慌的紛紛屏聲靜氣,低頭躬身。云堇只淡淡道:“不必拘禮,你們自去忙便是。夫人與沉秋先生尚未談完,我不過下來候著。到時夫人要去,你們再放了手上活兒來盡個禮數(shù),不會怪罪你們失儀?!?/p>
眾人得了此言,又紛紛畢恭畢敬低聲應(yīng)了,仍各自輕手輕腳的去忙碌不休。云堇自揀了一個茶座坐下了,月牙兒侍立身旁,立即有小丫頭捧了一蓋碗茶上來。月牙兒接了,再遞給云堇,小丫頭垂頭退下了。云堇淺淺啜著那茶,水霧氤氳間,眼神亦飄忽迷離。寂然半晌,冷不防幽幽喚了一聲:“月牙兒?!?/p>
月牙兒忙彎腰應(yīng)道:“姑娘?!眳s不聞后話。又過了好一陣,但聽云堇如自語一般極輕聲道:“我倒凈會心軟。秋郎是當局者迷,當斷不斷,我又何必給重云公子留這么個念想?只怕到頭來白白苦了他?!?/p>
月牙兒亦極低聲應(yīng)道:“是因了姑娘心里還存著念想罷。姑娘也莫要太過憂心了,到時老天開眼,或者真有轉(zhuǎn)機,也不一定呢?”
云堇卻只垂下眼,再也沒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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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出場原創(chuàng)人物
云夫人:天樞云家的正夫人,是云家老太爺天樞大人的兒媳,云堇的嫡母。言辭之間似因為云堇生母的緣故,對云堇心存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