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竟然變成了老家的付費景點 | 科幻春晚


編者按:夢想,是和“故鄉(xiāng)”一樣讓人情怯又心顫的詞。離鄉(xiāng)越久,越不敢回去;年齡越大,越不敢提起年少的夢想。蘇莞雯塑造了一個有少年氣的角色,而令他迷失在悲傷與光影之中的,并不是技術,而是沒有勇氣的心。
破壁白水洋
蘇莞雯 | 幻想小說作者,獨立音樂人,北京大學藝術學碩士。2011年開始發(fā)表幻想小說,擁有長篇作品《九月十二島》《金魚弟的打撈》《森林貴族多萊》,中篇作品《隔離寢室與放肆少女》《車縫線之神》等。小說《九月十二島》獲豆瓣閱讀小雅獎最佳連載,小說《奔跑的紅》獲未來局第三期科幻寫作營優(yōu)秀作品,《飛流之上》獲未來局第四期科幻寫作營一線希望獎。
01
天下絕景,如果涌現(xiàn)在一片空間里,那豈不是美不勝收?
天下好事,如果集中在一個時段里,那不就是幸福最大化?
把這兩種好事湊齊的,就是“白水洋之冬”。
開幕式結束后,陸遠和阿妍走散了。他打算去找她,但行動不會太快。白水洋是個天然的淺水廣場,人們踩在整塊平坦巨石上,有淺水淌過腳背。為免滑倒,所有人都只能一步步挪動。
自從被評選為地球最不可思議的美景之一,白水洋就有了底氣建造“白水洋之冬”這一觀光工程。開發(fā)商在水上罩起巨大的人工外殼,把冷空氣擋在外頭。內部,則有全方位的光效系統(tǒng)橫生蔓長,點亮一幕幕分隔又交融的景觀。
“領先于世的感應型光幕,能讓您在不同情緒下欣賞到不同的季節(jié)景象……”從廣播流淌出的介紹讓游客們興奮。
陸遠走過一片高低錯落的水上小屋時,阿妍的抱怨從手機中傳來:“你又光顧著聽伴奏了?都沒跟上我。”
陸遠向四處張望:“要不在那座水簾洞下面匯合吧?!?/p>
“沒看到水簾洞啊,只有一個隧洞口……要不你來民俗體驗區(qū)找我?我想多看看你們家鄉(xiāng)的特產。”
掛掉電話后,陸遠才想起季節(jié)的問題。阿妍看到的大概是冬季,水簾洞干枯以后宛若隧洞,而他眼中的則是夏季,豐沛的流水正從高處灑下。
近處一面覆蓋藤蔓的墻上,閃耀著四個字:快樂入口。
里頭大概就是開幕式上被夸耀了很多次的地方,據(jù)說匯集了天下好事。
“太蠢了,用這種噱頭搞宣傳,連我這個本地人都覺得丟臉?!标戇h從入口下方走過。
墻角還有一個小門,門上方有字:悲傷入口。
“這是什么?”
“要試試嗎?”蹲在門口的一只小黃狗吐出了話,“這是更高級的治愈,能讓你一次性穿越人生的悲傷?!?/p>
白水洋之冬里頭,稠密的光效與實物交織,如果不用手觸摸,很難區(qū)別它們。陸遠一點點將手伸向小黃狗,手指從皮毛光效中穿過了。
“你是本地人?”小黃狗立馬改用方言,“進來看看吧,出去以后你就快樂了?!?/p>
“穿越了悲傷就能快樂?我怎么沒聽說過這個道理。”
“快樂是個宇宙之謎,是可以無限分裂、滋生、膨脹、閃耀再反射的,而悲傷有限,悲傷的本質總是相同的,不是嗎?我們是治愈系景區(qū),特別開發(fā)出了一種包裹式的技術:就像用悲傷做餡料包餃子一樣,讓你把人生的悲傷一口吃掉,出來以后,你就只剩下快樂了。”
白水洋屬于福建屏南縣,小黃狗說的自然是屏南話,屬腔調扁平的閩東話的一支。不過,任何一種方言若是將這么多鉆石一樣的詞匯揉在一起,都會溢出一種非同一般的魔力。
陸遠大概就是被這種魔力給撂倒了,一時忘了要去找阿妍。
“來,念出這句表明心意的咒語:請把我包裹。”小黃狗搖動尾巴。
“請把我包裹?!?/p>
“請掃碼支付五十元?!?/p>
02
陸遠付了錢,得到了一只藍牙耳機,一支手柄。
手柄看起來就像手電筒,只不過打出來的光匯聚成了剛才的小黃狗——或者說是它的分身。
“跟我來!”小黃狗的聲音從藍牙耳機中傳出。
陸遠跟著它走進門后,在一間大廳逗留片刻。那里還有不少人,他們面前的墻壁被分割成幾個部分,分別跳動著不同關鍵詞,諸如“長水痘”“拔牙”“被鵝咬傷”。距離陸遠最近的墻上寫著“寵物去世”,但小黃狗帶他往另一面墻走去。
“有點厲害啊,還知道我沒養(yǎng)過寵物?!?/p>
“我們匹配了你的情緒、記憶、血型、汗臭味等私人元素,進行命運大數(shù)據(jù)分析,會讓你看到專屬于你的悲傷?!毙↑S狗晃著尾巴走在前頭,時不時回頭看看陸遠。
陸遠跟著它,走進一間在光效中浮現(xiàn)、生長、封頂?shù)慕淌摇Vv臺邊上琴聲響起,背著手風琴的老師沖他使了個眼色。伴奏過半,沒有歌聲,臺下哄笑一片。
默默穿過教室后,陸遠問:“難道悲傷的出現(xiàn)是按年齡來排序的?還好,這么早的回憶已經(jīng)不讓人那么難受了?!?/p>
“那你可要好好感受后頭的了?!毙↑S狗繼續(xù)帶著他彎彎繞繞,在新的房間讓他體驗了被琴弦劃傷卻仍彈不出曲子的痛感。
第三間屋子里,被揉成團的樂譜丟得到處都是。他想要快點穿過這片狼藉,無奈腳下太滑,他只能在緩緩移動中品嘗酸苦的心情。
再之后的悲傷,仿佛連成了串。他走過一場音樂比賽,看到自己因為冒險的選曲一敗涂地。他走過一場和他無關的演出,看到昔日同伴在臺上賺足眼球,而自己躲在人堆后羞于開口。
“夠了夠了……怎么還不結束……”陸遠有了怨言,“而且外頭那些人開心游玩的聲音還清清楚楚聽得到,這不是讓我更覺得自己悲涼了嘛?!?/p>
小黃狗的腳步依然匆忙:“這里是非隔音區(qū),只有貴賓區(qū)才能隔音咧?!?/p>
起初小黃狗還帶著他在不同的屋子前選擇,后來幾乎是直線向前沖。陸遠感受到心跳頻率的變化,他害怕了,害怕接下來遇見的悲傷會變成人生的必然。
“喂,可以暫停嗎?”陸遠停在驟然湍急的水流前。
“如果把悲傷一次性用完,你的大腦就會開始使用快樂哦?!毙↑S狗天真地說。
陸遠握了握拳,跟上小黃狗的同時,眼前映現(xiàn)出一張病床,一個女人瘦小的身子被鼓起的棉被包裹著。陸遠緊張地挪到床前:“媽?媽!”
一串訓斥從他身后卷起風暴:“一把年紀了,能不能有點責任心!成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份正經(jīng)工作都沒有。你媽病成這樣了,你連這點錢都拿不出來?”
“我……”陸遠什么都還沒說,兩眼就濕了。他頭頂上方,紛紛揚揚飄下被撕碎的樂譜。
“走吧?!毙↑S狗踩著水,對他說。
陸遠強撐著站起身,他想出去,想逃離這沒完沒了的痛苦。
前頭的那面墻比之前見過的都要明亮,或許那就是出口。他穿墻而過,站在一片白光當中,鼻尖幾厘米外就是麥克風。
他長舒一口氣。雖然無數(shù)次悲痛和懷疑,但內心還是不斷悸動,終于等到了希望閃耀的這一刻。然而他定睛一看,又有些迷茫了。臺下坐著的一大群人,竟沒有一張熱情的臉孔。
“這老頭子誰啊?婚禮表演怎么會請這種人來?”是冷漠的大媽大嬸在交談。
“哎呀,不要錢的演出。聽說他年輕的時候就想當歌手,我們就當助助興,隨便聽聽?!?/p>
指尖凝固,弦音顫抖。陸遠揚起臉,竟然一邊哽咽,一邊自嘲地撐開笑容。
整個世界燃起了白光,場面變得圣潔又灼熱。
陸遠踉踉蹌蹌跟上小黃狗,心想:終于到盡頭了嗎?
等等。
似乎出問題了。
陸遠使勁揉了揉眼睛。小黃狗的輪廓隱約可見,但色彩卻迅速枯萎,成了一團白光。此外的世界也在急劇混雜成糊狀,融入光中。
“哎呀,恭喜恭喜!”有路人從光中出來,表情欣喜地拍了拍陸遠的肩膀。
“總算出來了,大家都不容易?!庇钟腥诉@樣說著抹掉眼淚,消融在光里。
陸遠認出他們是剛才一同在大廳等候的人,他等了三秒,希望聽到有人喊“不對勁啊”或者“看不見了”,但沒有。他摘下耳機,周圍的聲音充滿了歡樂、驚嘆和興奮的尖叫。
聲音向他證明了一件事,只有他自己的世界退化成為沒有深淺明暗的白色。
03
“那些人是怎么回事?”陸遠站在原地,表情茫然。
“他們感受到了快樂?!?/p>
“也就是說……他們已經(jīng)穿越所有悲傷了?”
“你也穿越了呀?!毙↑S狗的聲音在耳機中仍然清晰,“你的身體已經(jīng)出來了,我沒法帶你去更多地方了。”
“不。不不不不……”陸遠開始搖頭,“我什么都看不到了。這是什么新的付費套餐嗎?把二維碼拿出來,我掃就是了。還有,你在哪里?”
“連我都看不見?那就沒辦法了咧?!毙↑S狗搪塞著。
“你不是說悲傷有限嗎!”
“是呀,但它也可以逆流。要不,你原路往回走,從入口出去?”
“那不是要我再穿越一次悲傷?誰心臟受得了!”陸遠開始掏手機,“什么破玩意,我要投訴你們。”
“別……別著急……”小黃狗猛甩尾巴,“你可能是某種光效過敏者……可以在醫(yī)務室得到治療,跟我來……”
“我說過了我看不到你!”陸遠話剛出口便愣住了,有人的身影在眼前閃現(xiàn),這讓他發(fā)現(xiàn)了光幕與光幕的縫隙。
小黃狗還想解釋什么,但陸遠又瞥見了一人,腳步也隨之移動,穿透一道光構筑的墻壁。只是這么走動起來,他免不了要與光幕另一頭的人相撞。
“哎呀,不好意思……”他一邊道歉一邊揉著肩膀,再往四周一看,剛才跟隨的人也在光的迷宮中消失無蹤了。
“難道是……你心中的悲傷還沒有結束?”小黃狗的聲音又響起了,“開幕式之后,你為什么和女朋友走散了?”
對了,阿妍!
陸遠急急忙忙撥通電話:“阿妍?我有麻煩了,你來接我吧?!?/p>
“怎么了?找不到路了?”
聽著阿妍帶笑意的回答,陸遠眉頭緊皺:“你不懂我的處境……”
“我在參加水上酒會呢,馬上就輪到我喝了。”阿妍爽朗地說,“要不我們先各玩各的吧!”
“喝黃酒嗎?外地人可能喝不了……”
“啊,輪到我了……”阿妍在道歉聲中掛了電話。
陸遠收起手機,周身回歸嘈雜。
“開幕式之后,你為什么和女朋友走散了?”小黃狗又問了一遍。
“煩死了,我那時在聽伴奏帶。”陸遠垂下頭,看著腳背的清透水流,“對了,只要順著水流的方向走,總能出去吧?!?/p>
廣播有了新提醒:“接下來,請欣賞我們帶來的驚喜表演?!?/p>
陸遠腳下的水流一瞬間改變方向,呈螺旋狀流動起來。雖然他不知道整個白水洋如何搖曳生姿,但周圍游客的歡騰雀躍已足夠形容那盛景。
只有陸遠臉色不對。
這下子,水流的方向也靠不住了。
04
陸遠上個月向一個歌手選拔活動遞交了錄音,合格者會在今晚之前得到通知。陸遠做了個決定,如果這次再不行,他就去找一份新工作。
腳下的白水洋像一顆巨大的眼球,它盯著陸遠,陸遠也面向它,邁不開腳。水流很淺,前一股白浪剛爬上腳背,后一股就趕了過來。
音樂圈里,新人涌現(xiàn)的速度也是這樣。陸遠還記得自己五年前第一次通過選拔,發(fā)行了一首單曲時的興奮。但很快,接連的落選不斷給他澆冷水。只有一首歌便永遠稱不上是職業(yè)歌手,許多更年輕的人已經(jīng)站在他仰頭才能勉強望見的位置。
“算了。”他主動切斷回憶。
從耳邊嗡嗡響的雜音中,他注意到了流水聲。流水當中,有細微的層次。
有個想法在他腦中迅速生長。他打開手機,找到了一個針對聲音的智能分析程序。他讓程序進入實時運行狀態(tài),屏幕彈出一幕多維坐標空間,看上去就像一條不斷收縮又膨脹的隧道。
水聲、人聲、不同區(qū)域背景音樂的激烈柔緩,一一涌入隧道,化為躁動的線條與數(shù)據(jù)——陸遠移動時,它們也隨之變幻。
這下子,他算是有了一個以聲音為參照物的探路器??恐湍茉诎姿笾镒邉悠饋?,不至于與人直接撞個滿懷。
“我真是個天才!”陸遠激動地晃晃拳頭,視線完全放在手機屏幕上。他瞪著,走著,瞪著,走著,笑容忽然消失。
程序彈出一個新窗口:試用已結束,是否立即購買?
不菲的價格以猩紅色大字呈現(xiàn),陸遠嘖了嘖嘴。
只能自己來了。
聽聲行走,有何不可?雖然他不能像程序般在腦中建立有高度、寬度、深度與時間的多維空間,但他那里也有一個好用的東西——節(jié)奏感。
在恒定的節(jié)奏線條上,激烈的聲音如山川起伏,柔和的調子如秋千蕩漾。成人的聲音里有日出日落,小孩的尖叫中藏著一首詩的高潮結尾?;厥幵谡麄€白水洋上空的舞曲音效,不過像是動植物的生老病死,任其自然吧。而他壓抑在喉嚨里的歌聲,將是一幅彩色壁畫上令人在意的韻律。
歸結起來,全靠直覺。
他靠著直覺,穿過一道新的光幕,看到四五人正對著空氣手舞足蹈。從聲音的訊息里,他知道他們沉浸在一場全息演唱會當中。雖然那場面看著荒唐,但他們投入的模樣真叫人有些嫉妒。
陸遠正要向前,腳尖卻碰到了一根樹枝。他小心翼翼地跨過去,踩上前頭一個安全的淺坑。但他沒有立馬往前走,而是猶豫幾秒,又轉身回頭,撿起樹枝。
樹枝正好可以作為一根拐杖,有了它走起來能省點力氣。更重要的是,路人見他拄著拐杖,總會少些埋怨,多些禮讓吧。
陸遠的右手心包裹著樹枝頂端,又將樹枝末端伸向前方,在白色的水面輕輕敲擊,然后沉默地向前跟了一步。確實有人主動讓開了道,但也在他身后留下了令人在意的聲音。就連小孩子開心的笑臉,也像是在挖苦他。
樹枝在被水浸潤的巨石上發(fā)出敲擊聲,他的心煩躁地跳動著。如果干脆在這里一腳滑倒——最好傷得重一點,是不是就可以什么事也不用管了?
不行,陸遠在心里嘀咕起來。他向來珍惜自尊,哪怕是在家人面前,他也從不坦露自己這些年來的煎熬。
樹枝中斷嘎吱一響——在折斷的瞬間,陸遠發(fā)泄似地將它拋了出去。
早該丟了它。
他生著氣盲目地走了一陣,才讓自己停下。
那樹枝……是哪里來的?他不禁想。
陸遠只在開幕式附近的那個火把臺裝飾上見到過樹枝,同樣的長短,同樣的粗細。這一刻,他相信,自己已經(jīng)接近出口了。
05
“陸遠!”阿妍從陸遠身后叫住他。
陸遠回頭望見阿妍一步步走近,并沒有如釋重負,反而有點生氣:“你喝了多少酒,臉紅成這樣?”
“你看!”阿妍舉起一對手環(huán),“我拼酒贏來的,第三名的獎品哦?!?/p>
“你一個外地女孩竟然去拼酒,出事了怎么辦……”
阿妍紅著臉,眼睛忽閃:“這叫芋頭面手環(huán),其實就是貴賓通行證,我們可以走貴賓通道了,還能用手機查看立體地圖……”
“芋頭面手環(huán)?這么蠢的設計,我這個本地人都覺得丟臉……”
阿妍笑盈盈地給陸遠戴上手環(huán)。
“你好像還很開心?”
“開心啊,我就想多了解你家鄉(xiāng)嘛。你這是怎么了?”
陸遠嘆一口氣,平復了情緒,把眼前包裹著自己的可憎白光形容給阿妍聽。
“我拉著你往外走不就行了?你看地圖,醫(yī)務室就在出口外頭左轉。”阿妍牽住陸遠的手。
一開始陸遠走得有點慢,大概是過于謹慎,以至于有些僵硬。幾步之后他適應了阿妍的節(jié)奏,算好了步幅,開始像穩(wěn)住氣息的老頭子,倔強地不想讓人看出一點蹣跚。
然后他哭了。
在前頭的阿妍沒有注意到。他不打算讓她發(fā)覺,便抬起頭,望著本來被光效模擬成天空的穹頂。如果要問,他這樣的人在什么時候會感到難以自拔的悲傷,那就是現(xiàn)在——無能為力的當下。
他想再拼搏一次。
“等下?!标戇h叫住阿妍,“你剛喝了黃酒,還是不要出去吹風了。留在里頭等酒勁過去,我自己出去就行?!?/p>
阿妍還是握緊陸遠的手。
“放心,我已經(jīng)有貴賓專用的地圖了。”陸遠晃了晃手環(huán),又擠出笑臉,然后踩著淺水慢慢走開。
但他平穩(wěn)的節(jié)奏只堅持了幾步。
有人大叫一聲,陸遠身后霎時水花四濺。
06
就像驚慌的鳥群一頭撲向水面,又激起數(shù)倍的驚慌。
莽撞的孩童在人群中以搗蛋為樂,他們快速穿破光效的墻壁,撞在小心行走的陌生人身上。人們滑倒,跌坐,擦傷了腿腳,濕透了衣裳,捶打著水面。在現(xiàn)場被控制住之前,有二三十人都遭到了連累。
陸遠趕回阿妍身邊。
“這事怪我……”他喉嚨緊繃,聲音里有愧疚。
阿妍神情疑惑:“不是那些小孩干的嗎……”
“我剛才丟掉樹枝后就閉著眼睛走了一陣,撞倒了幾個人……那些孩子是跟我學的?!?/p>
那時的陸遠,全身被一種情緒貫穿——它如同火舌狂舞,自喉嚨咽下后灼燒起全身血液。那是什么?他不知道答案,只是像盲人一樣跌跌撞撞,一而再再而三地撞開肩膀,撞開后背,撞開胸膛。
此刻,他被煙熏火燎的眼睛流出熱淚,卻還是未能洗掉眼中白翳。
阿妍按住陸遠的手腕:“你在原地別動,我?guī)切┦軤窟B的人去醫(yī)務室?!?/p>
她鉆入光幕,但仍在近處。他聽得到她和別人的對話,但麻煩就在其中。
“您說什么?可以說普通話嗎……”
回應阿妍的聽起來是個老人,用扁平的發(fā)音切換著方言和外地人聽不懂的普通話。
陸遠走動起來,從割裂的人影中,追上了一個剛才在水上惹禍的小孩。
“喂!”陸遠湊近他,“你知道自己闖禍了?”
小孩被他嚇到,躲到一道光幕之后。
他知道小孩就在附近,于是站在原地,摘下手環(huán):“我有個東西送給你?!?/p>
小孩探頭看他。
“這手環(huán)可是貴賓通行證啊,你可以和你爸媽一起走貴賓通道去中心的溫泉區(qū)玩?!?/p>
“給我!”小孩沖他伸手。
“有條件?!标戇h做了個收手的動作,“不能只是你們自己去。把剛才被你弄濕衣服的人一起帶過去,讓他們在那里好好休息。同意的話,它就是你的?!?/p>
小孩的表情有些迷糊,但他的父母很快趕到了,他們帶著孩子道歉又道謝,接著一起組織起去溫泉區(qū)的隊伍。
“他們帶走了不少人,這下不至于所有人都沖醫(yī)務室去了?!卑㈠氐疥戇h身邊,“只是你,一時半會也擠不進醫(yī)務室了?!?/p>
陸遠仰起頭,望著高處:“阿妍,你不是說你很開心嗎?為什么你看到的白水洋還是冬季,而不是春天或者夏天……”
“我嘛?我不在乎季節(jié),我只是想看看你老家真實的樣子。你開幕式上沒注意聽吧,在這里,人看到的景色會與自身情緒關聯(lián),你想看到什么,就越容易看到什么?!?/p>
“我總算知道我身上的情緒是什么了?!?/p>
阿妍擔憂地看著陸遠。
“不甘心。我不甘心就那樣窩囊結束所有的悲傷,不想就這樣走出去,所以我才寸步難行?!?/p>
一旦認出了包裹周身的那團火焰,人便不會再輕易被灼傷。
“我不去醫(yī)務室了,用你的手環(huán)帶我去貴賓休息室吧,那邊好像比較安靜?!标戇h繼續(xù)仰著頭,視野中有了內容。
“可是,你要過去干嘛呢?”
陸遠頭頂?shù)奶炜諌嬒铝艘恍┌咨念w粒。那些白色與遠處的白色有了一些深淺區(qū)別,那大概是冬日的雪。
雪花之下,一個人正向之前未見的風景出發(fā)。
“我可以在那里錄一首新歌?!彼f。
(責編:陳虹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