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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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青的事我后來聽說了一點，好像他和馬偉上廁所時因為擁擠拌了兩句嘴，馬偉隨手推了他一把，大家以為他會撲上來跟馬偉干一架，不料他后退兩步，指著馬偉的鼻子問道，你叫什么？哪個班的？馬偉連忙反問，你哪個班的？你先報個名。羅青說，行，你等著，不說我也能查出來！然后就憤憤地走了。

說起來羅青還真有一些“關(guān)系”，很快就查出了馬偉的底細，當?shù)弥@孩子沒什么“背景”時，他長舒一口氣，開始找人收拾他。羅青先找到史君，又找到王吉宇，很快攢了七八個人，約好放學(xué)之后去車棚堵那孩子。然而史君并沒有參與這次行動，借口晚上姐姐找他有事躲開了。

第二天見到羅青時，我故作輕松地說：“隨便打兩下得了，你們下手也忒狠了?！彼荒樀靡馀c不屑地辯解道：“怪他傻×，撞上了，自己認倒霉吧！”

羅青就是那個敢稱自己“好色”的人。他個頭不矮，兩腿很細，左面頰上生著一片淡淡的胎記，給人一種沒洗臉的感覺。自入學(xué)以來，他一直是班里最活躍的孩子之一，沒事就搞點動靜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他似乎很想在人前展現(xiàn)自己勇武的一面，這次終于逮住機會好好風光了一把。不過他想讓馬偉認倒霉那就有點太天真了，因為四班還有一個真正的老大——秦峰。

據(jù)孫明輝介紹，秦峰原是初二的學(xué)生，和王吉宇一個輩分，因為打架留了一級，這才降到他們班。他以前學(xué)過武，很能打，但從不欺負本班同學(xué)，大家都挺服他。據(jù)說第二天他聽說馬偉被打的事很生氣，當即決定要替他出頭，盡管他們之前并沒多少交情。秦峰很有一點大哥的派頭，他一挑頭四班的男生一個個血往上撞，孫明輝和薛斌當即決定加入戰(zhàn)斗，就連史小彤也來主動請纓，最終被勸回去了。我忽然有點明白史君為什么不參加昨天的行動了，他這么機靈的一個人，一定擔心以前的老同學(xué)也摻和進來。

然而他們這次反擊只針對羅青一人。

那天中午放學(xué)，我們?yōu)鯙蹉筱笞叱鲂ｉT，秦峰一伙正站在校外的馬路邊瞅著我們。羅青全然不知，還在嘻嘻哈哈地跟史君說笑，史君忽然拉下臉來，吐出一句當年對我喊過的話——“快跑！”羅青先是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撒腿就往鐵道的方向跑，秦峰一伙一窩蜂似的追了上去。

“我們在橋洞那邊把他給逮住了，秦峰一腳勾在他臉上，馬偉又上去揍了他幾拳，我和薛斌也動手了。那孩子是個慫包，嚇得跟哈巴狗似的，一個勁求饒。后來史君也趕過來，又給我們說和了說和，這事就算過去了?！睂O明輝難掩興奮地對我說。

下午我見到羅青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臉上青了一塊，情緒相當?shù)吐?，誰跟他說話都帶搭不理的。史君卻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照樣跟同學(xué)玩鬧，只是對中午的事避而不談。自上初中以來，他在班里一直扮演著一個十分親民的形象。然而此事好像并沒有結(jié)束，幾天后王吉宇和秦峰又發(fā)生了一次正面沖突。

那是一個上午的課間，我站在講臺上擦黑板，忽然外面走廊上一片喧鬧，羅青興沖沖地跑進教室高喊著：“打起來了！打起來了！王吉宇和秦峰打起來了！”班里頓時躁動起來，活躍的男生紛紛涌出去觀戰(zhàn)，聽話的女生卻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仍舊悶頭干自己的事。杜冉一臉夸張的慌亂，好像很擔心王吉宇的安危似的，一定要出去看看，卻被史君給勸住了。我也很想見識一下這場“巔峰對決”，但見走廊上人山人海，估計根本擠不到跟前，便故作泰然地繼續(xù)擦著黑板。

片刻之后，看熱鬧的回到教室，羅青興高采烈地朝杜冉喊：“嫂子，贏了贏了！王吉宇把秦峰打跑了！”杜冉立刻眉開眼笑起來，田西娜等人也聚攏過來向她道賀，幾個女生歡歡喜喜的樣子，就像自己男人在戰(zhàn)場上打了勝仗一樣。

“秦峰好像不大行啊?！痹俅我姷綄O明輝時，我略帶奚落地說了一句。

“別這么說，我和秦峰是一伙的?！睂O明輝顯然有點不高興，“那天秦峰落了單，在樓梯口遇見王吉宇和他兩個兄弟。他們以前有過節(jié)，一見面王吉宇就想挑事，秦峰不懼他們，一個人對他們?nèi)齻€，如果我和薛斌在旁邊他們肯定贏不了，可惜當時我們都不在……”

我有點詫異，因為據(jù)說那次打架的地點就在四班門口，他們?nèi)喽荚谟^戰(zhàn)。

秦峰雖然落敗，但由于以一敵三，對方又是初二老大，所以雖敗猶榮，他的名望在初一級部日盛一日，大有稱王稱霸之勢。為了抵制秦峰的影響力，王吉宇特意將女友杜冉推上前臺，支持她成為初一老大，并聲稱誰不服她就是不服我王吉宇本人。然而大家好像都不太把她當回事，一說起來還帶著幾分戲謔的口氣，只有田西娜等幾個女生在不遺余力地為她做宣傳，時間一長也就不了了之了。

孫明輝一說起秦峰總是滔滔不絕一副敬佩有加的口氣，他似乎已經(jīng)放棄了當老大的理想，心甘情愿地做起了老大的兄弟。他說秦峰家很有錢，他爸是這一帶道上有名的大哥，手底下有一百多號人。不過他爸從來不管他在學(xué)校的事，說要讓他好好歷練，自己打天下。

“知道他爸的人生格言是什么嗎？——沒進過監(jiān)獄的人生就不是一個完整的人生。牛逼吧？”

我們兩個哈哈大笑。

“他們混黑道靠什么賺錢？”我曾經(jīng)提出這樣的疑問。

“這不能說。”孫明輝一臉神秘兮兮的表情。

“販毒嗎？”

“干那個沒意思。”

“還有比這更牛的？”

“我告訴你你可別告訴別人?！?/span>

“行，我不說?！?/span>

孫明輝瞅了瞅左右，壓低聲音對我吐了四個字：“走私軍火?！?/span>

一年之后，孫明輝和秦峰、薛斌、馬偉四個人拜了“老八”，結(jié)為異姓兄弟。

又過了三四年，我們已經(jīng)上了高中，一天在路上遇見孫明輝，他告訴我秦峰、薛斌、馬偉出事了，那天晚上他們?nèi)齻€喝了點酒，在馬路上閑逛，秦峰忽然腦子一熱，想找點刺激，就帶著他倆劫了一輛出租車。他用隨身帶的彈簧刀抵住司機的脖子，讓他把身上的錢都交出來，那司機看著也老實，乖乖地把身上二百多塊錢都掏出來，他們就把司機給放了。他們也是沒有經(jīng)驗，劫了錢后繼續(xù)在馬路上閑逛，以為還跟在學(xué)校似的，給同學(xué)要點錢沒人敢管。沒想到那個司機立刻報了警，還開著車一路跟著他們，結(jié)果三個人讓警察一窩端，很快就判了刑，他們已經(jīng)夠了十八歲。本來秦峰家打算花錢把他保出來，可是秦峰不愿意，覺得兩個兄弟都進去了，自己不能一個人出來，就陪他倆服了刑。

“薛斌他媽也想把他保出來，可是家里沒錢，為這事兒他媽都急病了。幸虧我上了高中，平時見不著他們，如果那天我和他們在一塊，肯定也得折進去……”孫明輝不無感慨地說。

我還一直以為薛斌家很有錢呢。以前上小學(xué)的時候，他穿的用的都比同學(xué)好些，還經(jīng)常買各種零食請伙伴們吃。他曾經(jīng)陸續(xù)買下全套的《七龍珠》漫畫，一本一本帶到學(xué)校，在同學(xué)之間傳閱。可當漫畫傳到我手里時，他卻突然一把搶過去，一臉蠻橫地說：“誰讓你看的？”——他把我視為眼中釘，讓我當眾難堪，我卻不知怎么對付他，只能生生咽下這口惡氣。

不料我們的關(guān)系卻在小學(xué)的最后階段神奇地修復(fù)了，忘了因為什么緣由，反正他開始比較客氣地和我說話，我也報之以李在考試時讓他抄過答案，這種和睦的關(guān)系一直維持到小學(xué)畢業(yè)。我這人不喜歡與人為敵，就算史小彤也沒有混成仇人，后來還照常說話，誰也不提打架的事。

不管怎么說，薛斌的入獄還是讓我有所觸動。我仍記得他母親的樣子，一張方臉，眉毛很濃，樣子有點兇，可是一看見兒子聲音就變得柔軟起來。四年級以前，她經(jīng)常騎著自行車接送薛斌上學(xué)，在那個年代也算是特殊待遇了。

不過后來的一切都是孫明輝告訴我的，許多事我都沒有驗證過。想想有點不可思議，我到現(xiàn)在也沒搞清秦峰到底是哪一個，長什么樣兒，他對我來說其實只是個傳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