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位于比利牛斯山腳下的農(nóng)莊，氣候溫和，有豐饒的草場。我將會在這里住上一到兩個星期，觀察并撰寫我的研究報告。

胡蜂在七月中下旬開始它們的筑巢工作。做這份手記的目的是獲取胡蜂的種群關(guān)系、繁殖周期等一系列參數(shù)，用于后期的研究工作。

相較而言，我的境況比胡蜂更糟。我住在一間潮濕逼仄的小屋里。窗簾從橫梁的掛鉤上脫落下來，吊在半空中。天花板漏水，地板踩上去吱嘎作響，下水道和浴缸里時刻會爬出節(jié)肢動物。

在這種窘迫的境遇中，觀察胡蜂是唯一讓我感覺舒心的工作。

成年胡蜂擁有勻稱的身材，軀干的第三節(jié)呈現(xiàn)優(yōu)美的水滴形。明黃、烏黑和琥珀色融洽地在它身上暈染出一圈又一圈的紋理。三角形頭顱的正上方鑲嵌著兩只大而矍鑠的眼睛。纖長的觸角輕微顫動，六肢協(xié)調(diào)而平衡。

通常情況下，胡蜂會選擇干燥蔽陰處開始建造它們的巢穴。巢是典型的六邊形結(jié)構(gòu)，房室分明，式樣精巧。人類當(dāng)中最偉大的建筑師也應(yīng)當(dāng)要對此感到驚嘆。

一只胡蜂在我的窗前飛徊，有片刻它似乎在思忖，但并不做長時間停留，很快又飛去了。第二天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在墻皮已經(jīng)脫落的地方，出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蓮蓬狀的巢的雛形。

我很奇怪它為什么下定決心在這里筑巢，磚石的墻壁顯然不利于承重。

胡蜂的口器十分銳利，這種構(gòu)造有助于它們更好地將泥土和植物嚼碎，制造一種強粘性的混合物。它就利用這種粘性漿液來筑巢。它沒有一個同伴，從來都只是獨自勞作。

巢的體積一天比一天擴張得更快?？磥硭呀?jīng)成竹在胸，有把握能完成這項浩大的工程。它徒手修建了一座宏偉的宮殿，但它甚至不愿意用其中一間房來犒賞它自己。

周中的一天碰上了風(fēng)雨夜，我外出時忘記關(guān)上窗戶?；氐轿堇锊朋@覺大事不妙：一個褐色的、不規(guī)則形狀的物體已經(jīng)落在地面上，摔得粉碎。而胡蜂也不見蹤影。

后來我終于找到了它：它可憐地伏在窗沿，似乎被抽干了渾身的氣力，動彈不得。翅膀濕透了，像揉皺的塑料袋一樣難看地縮在一起。

或許它厭倦了，或許它只是疲憊了。疲憊令它頹態(tài)盡顯，它從未像此刻這般蒼老過。

一切就這么結(jié)束了。

“項目進行的還算順利?！碑?dāng)同事詢問我時，我強顏微笑，“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向研究所遞交一份完善的成果?！?br/>
“艾略特，醒醒吧。你該從你自己的世界里走出來了?！蓖抡f，“我們都知道這個研究項目已經(jīng)終止了。換而言之，你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努力不過都是徒勞。你沒有研究經(jīng)費、沒有儀器、沒有人員。無論如何，你不可能得到可靠的數(shù)據(jù)支持?！?br/>
我不會相信他的說辭，更不會讓別人的一句話來左右我的想法。

電話鈴聲響起。

“這是什么意思？”我僵在原地，“琳達，你是說，你要和我離婚？為什么這么突然？你有沒有考慮過這個家、還有孩子們……”

“這也是一直以來我想對你說的?！彪娫捘穷^的聲音無比冷淡，“我已經(jīng)向法院提出申請。離婚以后，我會把孩子們照顧得很好，而你也可以專心去搞你的研究，再也不用擔(dān)心我們會攪擾你。”

我還想爭辯，但電話已經(jīng)掛斷了，聽筒里只余下一段空蕩蕩的忙音。正當(dāng)我心煩意亂時，門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我打開門，發(fā)現(xiàn)站在門前的是我的房東。

“艾略特先生，”房東太太說，“我是來提醒您，您的租約明天就到期了?！?br/>
“好的，我知道了?！蔽艺f。

“房間的條件比較簡陋，真讓我對您過意不去?！彼f。

“這沒什么?！蔽艺f。

她在房中四下踱步，我猜想她是不太放心，害怕我弄壞了她的家具，或者害怕房間里少了點兒什么。忽然她驚叫一聲?！翱?！”她說，“快把掃帚給我！”

我不明所以，遞給她墻角里的掃把。她抬起胳膊，重重地從屋角掃過。只聽見“啪嗒”一聲，一個果核大小的東西已經(jīng)應(yīng)聲落在地上。那正是一個新的蜂巢。

“這些壞東西，一旦找到落腳的地方，總要搭起窩來。”她罵罵咧咧地說道，“趁著它還小，必須趕快弄下來扔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