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負如來不負卿(六)【羨忘生子】
【藍湛——寒山寺首座,藍渙——寒山寺住持 ,藍啟仁——寒山寺后堂】?
【18年前溫若寒當朝,大皇子溫旭,二皇子溫晁,四公主溫情,六皇子溫寧】
【丞相江楓眠,夫人魏紫鳶,長女江厭離,次子魏嬰(實為養(yǎng)子),小公子江澄】
【臧色散人,魏紫鳶師姐,閨中好友,擅詭術】
【魏嬰藍湛后有一子思追,避雷?!?/p>
其他人物,出場時介紹。

? ? ? ??十六年前,曾有一場大旱,百姓顆粒無收,餓殍遍野。又時至酷暑,焦金流石,叢林走水,眾生流離失所。如今深不見底的碧靈湖,那時也徒留一具河床而已。當時魏夫人身懷六甲,盛暑難耐,丞相憐惜,便將她送去山中避暑,順帶為孩子祈福。只是未至山門,便腹痛難忍,幸得藍渙路過,及時將人抬進云深。是夜,云深突然鸮啼鬼嘯,飛沙走石,繼而佛光大盛,風起云涌。魏夫人誕下龍鳳,母子平安。此后半月雷鳴滾滾,雨橫風狂,直至龜裂的土地升騰的熱氣不再,直至枯死的老樹頹斷的枝椏回春,直至枯竭的的碧靈湖干涸的河床蓄滿,才漸漸散了云,收了風,止了雨。而寒山寺的后山腳下,也驀然匯聚了一汪清泉,終年寒氣不散。此后便長久地風調雨順,坊間只傳言,是那妖孽誤入了寒山寺,我佛慈悲,憐憫蒼生,收了那妖孽,這才天下太平。只是那妖孽是誰,什么來歷,當時只道是天家禁忌,久而久之,便從茶館的閑談中漸漸被遺忘了。
? ? ? ? 丞相思念心切,風雨一停便接回了母子三人?;厣酵局?,藍渙遠遠看見碧靈湖水推著什么物什,浮浮沉沉,“嗵”的一聲,潮落擱淺。藍渙匆忙上前,便見那殘破的木桶里沉睡著一個嬰兒。伸手探了探,鼻息平穩(wěn),環(huán)顧無人,想來是個棄嬰了。藍渙嘆了口氣,將孩子抱回了寺中。
? ? ? ? 襁褓里的嬰兒形容姣好,四肢健全。若說面上能看出與尋常孩子有什么不同,大概是直至二八,藍渙也從未見他有何悲喜,不哭不笑,不痛不癢。他似乎生來就修得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 ? ? ? 自記事起,他便隨藍渙一起,聞鐘而起,聞鼓而眠,聞板上殿,聞梆過堂,日日復日日,年年復年年。他不愛說話,寺中也不曾有與他同齡的孩子,每有空閑,他就靜坐在藏經閣中,不是翻看醫(yī)書,就是謄寫經卷。
? ? ? ? 藍渙想帶他下山化緣,他說因緣際會,可遇難求;藍渙想帶他去做法會,他說木已成舟,因果既定;藍渙想領他宣揚佛法,他說無有定法,如來可說。后山的兔子受傷了,他救;不祥的烏鴉受傷了,他也救;向善的信徒受傷了,他救;山林的惡匪受傷了,他也救。被劫的達官貴人說他不分善惡,濫施慈悲,他說佛渡眾生,毋妄生死。
? ? ? ? “寒山寺的沙彌,有求不得為斬妄念而來,有怨憎會為平心氣而來,有愛別離為斷離腸而來,而忘機,卻是真正為我佛渡蒼生而來?!彼{渙緩緩地講著這一十六年,或是講述的過往從遮遮掩掩到滴水不漏,語氣也漸漸多了些堅定生了些敬畏,“世人皆求佛修無憂,常言又道苦行僧,忘機他,救回了那么多人,卻難救自己。后山的冷泉,想必施主已見識過,那是你母…是凜然赴死之人所有的決絕和荒涼,萬念俱灰,冰寒刺骨。可忘機卻說,那水溫熱和暢。男子可孕,每三月血氣逆行,自他八歲起,便靠這冷泉生熬悖逆之痛。若為世人所知,更是災禍。他自是不在意,可其中究竟是苦是樂,也便像那冷泉之水,冷暖自知罷了?!彼{渙眼前微微蒙上一層水霧,每每與長老談起忘機,長老只道忘機具慧根,有佛緣,必將得道,普渡眾生。可藍渙畢竟是紅塵看盡而來,面對兩個同樣美好卻注定倍受非議誹謗的人,一個如林間金風灑脫桀驁,一個卻似山中玉露通透隱忍,終是多了一些酸楚與心疼。
? ? ? ? 魏嬰一路思緒萬千,也不知如何走回的靜室,及至跟前,正屋、廂房竟還亮著光,耀動的燭火交相輝映,擾亂了他的心緒——藍湛在等他。
? ?? ? ? “藍湛?亥時將至,你怎么還沒休息?”
? ? ? ? ?“久不見返,怕后山起火?!?/p>
? ? ? ? 藍湛說的真誠,魏嬰聽來卻像打趣,繼而嬉皮笑臉起來:“那首座仙師可愿再同我一起犯個禁?春風和煦,最適合夜游了?!彼{湛抬眸瞧他,未說好,也未說不好,緩緩放下手中的茶盞,起身走開。
? ?? ? ? ?“去哪兒?”
? ? ? ?? ?“夜游。”
? ? ? ? 即便高處不勝寒,五月的夜也褪去了冰冷,暖風夾雜著淡淡的槐香,窸窸窣窣的樹葉聲在這靜謐中生出了些躁動。房檐上的兩人,一個慵懶的半倚著,一個正襟危坐。
? ? ? ? “藍湛啊,你平常在山上都做些什么?”
? ? ? ? “早課,練功,禪修,喂兔子?!?/p>
? ? ? ? “練功?你習武嗎?”
? ? ? ? “嗯?!?/p>
? ? ? ? “你們出家人不是最怕打打殺殺了嘛,你這小身板居然也習武?”魏嬰想象著藍湛舞刀弄棒的模樣,不由打趣起來。
? ? ? ?“不是怕?!彼{湛依舊一本正經,“眾生體同,應起悲心,憐彼昏蒙。習武亦是為有能力鋤奸扶弱,救人性命?!?/p>
? ? ? ? 魏嬰看著他眼中的堅定和大義,緩緩垂下眼瞼:“藍湛,這么多年,你會覺得孤獨嗎?”
? ? ? ? “孤獨?”藍湛偏了偏頭,那雙眼里是純粹的疑惑。
? ? ? ? “身邊沒有體己的人,沒有人分享快樂沒有人傾訴苦悶,什么都不在意,心里空蕩蕩甚至連自己都沒有,”魏嬰眼睛有些發(fā)酸,“不會覺得孤單嗎?”
? ? ? ? 沉默,長久的沉默,長到魏嬰以為沒有答案了,藍湛開口了,卻也真是沒有答案的:“我心里不是空的?!毕裥『⒆訝庌q一樣,他竟有些漲紅了脖子,“有佛祖的,有他憐憫的眾生,自然也有我?!鳖D了一頓,似是又仔細地揣摩了一番,“至于你說的快樂苦悶、分享傾訴,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覺,所以我也不知,沒有的話算不算孤獨?!?/p>
? ? ? ? 如鯁在喉,魏嬰別過頭去瞧著夜幕漆黑一片,什么時候,月光也被云層隔擋了。
? ? ? ? “你想下山嗎?”雖然已經知曉答案,他還是想…親口問一遍,果不其然,藍湛搖了搖頭:“凡心損梵行,山下多是非?!?/p>
? ? ? ? 魏嬰自嘲地一笑,心道自己的生死前程都還未知須得躲到這佛門清凈之地,竟還想著帶藍湛下山。倘若有能力掌控……
? ? ? ? 手上把玩的陳情微不可察地又飄起絲縷黑氣,在風中東搖西晃,似在否定什么,卻被隱沒在籠垂的夜幕里。
? ? ? ? 或許是這氣氛過于沉重,魏嬰突然故作輕松起來:“可是我想啊,我跟你說,我都月余沒碰上酒吃上肉了,聽說姑蘇的天子笑格外香醇,還有那得月樓的小菜……”
? ? ? ? “魏嬰?!彼{湛凝視著那雙還帶著癡笑的眼睛,“你要走?”
? ? ? ? 滿面的笑容僵了一瞬,繼而愈發(fā)嘻笑起來,露出淺淺的梨渦:“走不了,不過是想下山逛逛,又怕出去了你們守門的沙彌不放我進來,首座仙師可否賞臉給個通行令牌什么的?”繼而湊到藍湛跟前,眨巴眨巴眼睛,故作可憐,“仙師定不忍心讓我流落山頭被山里的兔子烤著吃了吧?”
? ? ? ? 這么一鬧,藍湛緊繃的神色終于緩和:“三門處辰時至申時末,不設限,可隨香客進出。過了藏經閣……內室弟子已識得你的面具,不會攔你,卯時末至亥時可出入?!?/p>
? ? ? ? 聽著第二遍更聲,二人才從屋檐落下,各自回屋,只剩空中寂寥的點點星辰。
? ? ? ? 另一邊,云夢江府的大門“吱呀”一聲,一個腦袋左右張望,躡手躡腳地探出身去。
? ? ? ? “阿澄?!甭牭靡宦暫魡?,那人驚得轉過身,肩上的包袱滑落在地:“長…長姐,我…我只是……”
? ? ? “去吧,好好看顧阿羨。如今他在明敵在暗,”江厭離捋了捋弟弟額前的頭發(fā),“萬事小心,莫要露了行蹤。”
? ? ? ? ?江澄重重地應下,轉身消失在夜幕中。
? ? ?
? ? ??? 相比這頭的匿影藏形,康王府卻是一派燈火通明,笙歌繚繞。
? ? ? ? “確定人死了?”溫旭從屏風后走出來,帶著一身酒氣。
? ? ? ? “回殿下,死士一路追殺,那魏嬰身受重傷跳下了回頭崖,聽聞江丞相已派人尋了半月,應是兇多吉少?!?/p>
? ? ? ? “嗯……再派人暗中去搜一搜,做的干凈些,莫要露了馬腳驚動宮里?!?/p>
? ? ? ? “是?!?/p>
? ? ? ? 稟事的人剛退出屋子,溫旭便一頭扎回了芙蓉帳,“魏嬰啊,要怪就怪你自己命薄,怎么就偏不巧撞破還射殺了大渝的梟鳥呢?!?/p>